正如九难所料。
中午时分,店小二就说有人请郑克爽会面。
郑克爽晚上回来,就喝得醉醺醺的,开始大吹特吹。
说举办大会的冯氏兄弟不知道延平王府的人已经到来,向他赔礼道歉。
又说来了许多了得的英雄人物请他坐了首席,一直向他敬酒。
还说大家如何仰慕延平王府,举旗抗清。
九难忍不住问了一句:“来的英雄都有哪些?”
郑克爽的回答差点让她吐血:“不记得了。”
如此在河涧府又过了数日,终于到了二月上旬。
这天午后,大家一起离开客栈,出了府城,准备去城西十八里的槐树坪,观看杀龟大会。
九难换上一副俗人衣衫,打扮成了一个中年妇人。
陈柯和韦小宝也是普通少年的打扮,并不引人注目。
郑克爽今天却没和他们在一起,而是提前到了会场筹划大事。
自离开顺河乡后,陈柯许久没这么轻松的过上几天。
跟着九难和韦小宝走在城外的田梗边,心情一阵阵舒畅。
早春二月,冰雪终于消融,风也不那么刺骨了。
脚下依然是似曾相识的黄土路。不过刚刚化过雪,路面坚硬却并不干燥,也没有扬灰。
田野中,农民已经开始耕田翻地。
普通百姓并不知道什么英雄大会,对哪朝哪代也不感兴趣。谁当皇帝他们都要耕地劳作,他们也看不见皇帝长什么样。
天色渐暗。
随着夕阳坠落,周围的景致只剩下了一片模糊的剪影。
而在这片剪影的尽头,却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那是火把和篝火的光。
陈柯对于野外的火光有着很深的印象。
当然不是什么好印象,因为他倒霉就是从那开始的。
跟着九难和韦小宝加快脚步,师徒三人向着这片火光走近。
到了广场的边缘,印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场地。
场地周围插着许多火把,地上东一堆,西一堆的点着篝火,将广场照得一片透亮。
各式各样的人,马,东一坨西一坨的聚集在广场之上。
有的互相问候,有的微微活动着拳脚,有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有的围在一起嘀嘀咕咕。闹得像个蛤蟆坑。
广场中央,是一个简易的木台。
陈柯一路上倒是见过,这是乡下人集会,办社戏所搭建的戏台。
因此这些江湖英雄聚集于此,乱哄哄的,倒是像准备看戏的光景。
“好多人啊!这英雄大会,简直可以开个夜市了。”
陈柯放眼望去,不由得大为感慨。
他和九难都是习惯看热闹,但本身喜欢清静的人。因此并没有凑得太近,只是远远的看着。
韦小宝则是坐立不安,非常想过去加入哪一个团伙的模样。
特别是有的江湖英雄,干脆在地上铺了席子,拿起骰子和小碗赌起了钱。
这让韦小宝整个人就像猫爪子挠一般。
可惜他现在是铁剑门的弟子。师父没开金口,他哪里也不能去。
这当然让陈柯不能理解。
从古到今,都有那种喜欢围成一坨坨,大声咆哮的人。
作为一个老实人,他自然不能理解这有什么意义,更没有兴趣去理解。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陈柯要做的事很简单:他从一片篝火边拣来快要烧完的柴火,在场地边高点的土坡上点上了三堆。
不多时,夜色笼罩。
随着一些领导模样的人物到来,会场之上也终于安静了许多。不过秩序依然乱哄哄。
陈柯也将三堆木灰扫开,然后带来了准备好的蒲团,请九难师父坐了。
自己和韦小宝坐在了她的身边。
九难也终于表扬了他一句:“你这段日子,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师父要注意身体嘛。”
陈柯嘻嘻一笑,知道这马屁拍得不错。
九难刚刚伤愈,自然需要照顾。
陈柯没有韦小宝那样的财力,只能在细节上小心伺候了。
他选定的位置也相当不错。
土坡的地段很高,坐在这里可以好好看清广场上的情景,又舒服又方便。
师徒放眼望去,此时登上戏台的领导中,有一位赫然就是郑克爽!
今天的郑克爽摘了假辫子,换上了明朝王公的服饰,让九难又是欢喜,又是感慨。
“快看,是郑公子!”
但十八里槐树坪,本身是一座戏台。
因此领导们这一出场,韦小宝忍不住撇了撇嘴:“哇,穿成这样,唱戏啊?”
九难则是对他耐心地训导:“不要无礼,这是大明的官服。”
得亏这句话是韦小宝说的。要是换了阿珂,怕是早就一巴掌给拍扁了。
“诸位英雄,静一静,请静一静!……”
戏台上。
一位身材清瘦,须发花白的老者上前一步,借着雄雄火光向在场的诸多英雄拱手。准备发表讲话。
但他一直双手虚压,请大家“静一静”,戏台下面就是安静不下来。
陈柯饶有兴趣的坐在远处,见老者在戏台上左边拱手,右边作揖。
而群豪叽哩呱啦的声音不是这边刚小了点,就是那边又大了点。
不多时老者都咳嗽起来,可场面照样乱哄哄的一片。
陈柯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九难师太都是忍不住宛尔。
这段日子以来,大家难得如此开心。
“看吧,这就是满清禁文的厉害了!没文化的人就是这样,自由散漫,无理想无蓝图,无组织无纪律。这种人分开了就叫散兵游勇,聚在一起就是乌合之众。”
陈柯真心感慨,汉人都被满清祸害成什么样了。
终于,那名清瘦的老者已经没有了精力,从戏台上下来,坐到了一边。
这时另一位身材雄壮的老者站了出来,走到戏台边上猛然大吼了一声。
“安——静——!!!!!!”
在场的群豪们都被吓了一跳。
因为这名老者不光嗓子宏亮,而且内力深厚,声音传得极远。十八里槐树坪,至少有一里八的距离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嗓子,都快比上桑洁了!中原果然还是有高手的。”
陈柯一时也是骇然。
九难说道:“这位英雄可不是普通人物,他是华山派掌门冯难敌!”
说完之后,她望向了戏台,眼神中闪烁着迷离的思绪,目光更是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雾。
韦小宝见状,顿时大为动容!
他回头对着陈柯的耳朵悄声说道:“师姐,看师父如此动情,这个老头八成是她的情人!有机会咱们撮合一下,也算是尽了弟子的一片孝心。”
陈柯……陈柯决定保持沉默。
眼看场面终于能够控制一点,那位冯难敌便朗声说道:“诸位英雄豪杰,今日邀请大家聚会于此,是准备携手共商大事。众所周知,如今天下被鞑子占据,而这罪魁祸首,就是卖国求荣,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汉歼……”
“吴——三——桂——!……”
“吴——三——桂——!……”
“吴——三——桂——!……”
群豪一听,纷纷举起手臂欢呼起来,场面也整齐了许多。
陈柯远远看去,差点以为是吴三桂出场,粉丝热烈欢迎。
不过经此一喊,广场上聚集的群豪们终于不再那么散乱了。这冯难敌到底是一派掌门,对于各种场合都非常有管理经验。
郑克爽也无疑是焦点中的焦点,开始引领群豪高喊口号,誓要除掉大汉歼吴三桂,返清复明,驱逐鞑虏,光复中华。
见郑克爽说道:“诸位英雄豪杰,我们志在诛杀汉歼,清除国贼,然后返清复明,恢复大汉河山。只是单丝不成线,孤木难成林,因此共举大事,必须要团结!这才是我们请诸位加盟的最终原因。”
群豪被调动了情绪,纷纷嚷道:“郑公子说得对,我们汉人比鞑子多出百倍!只要团结起来,一定能够光复大明!”
“大明万岁!满清该死!……”
“把野猪皮赶出关外!……”
“……”
郑克爽微微做了一下手势,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
他继续说道:“但吴三桂虽是大汉歼,不过‘杀龟大会’这个名字实在是不雅,因此顾老先生将本盟正式更名为‘锄奸盟’。从今天起,诸位都是锄奸盟的兄弟了!”
群豪又被调动了情绪,纷纷嚷道:“郑公子说得对,我们都是粗人,做学问的事还得请顾老先生主持了!”
“这总军师一职,非顾老先生莫属!……”
“有请顾老先生主持大局!……”
“……”
郑克爽也连连点头,回身请出那位一开始就出现,但一句话都没机会说的老者。
清瘦老者上了戏台后,终于有机会发言了。不过咳嗽之间,声音已经沙哑又无力。
“诸位,承蒙英雄们看得起老朽,老朽一定为大明江山鞠躬尽瘁!不过老朽只是一介书生,无拳无勇,只能口诛笔伐。因此我们还需要再选一位副总军师,以及各省各地,也要选一位盟主出来,这样才能够安排大事。”
顾老还没说完,马上就有人喊了出来:“各省都选盟主,那原来的门派怎么办?”
“是啊,像我们天地会,在各省都有分舵!要是拆散了,以后到底听谁的?”
“我们盐帮也是经营好几个省,要是各省盟主选出来了,以前的掌门人怎么安排?”
“……”
眼见群豪你一言我一语,先是提问,然后变成了争论,之后又围成了一坨坨,扯着嗓子叽哩呱啦。
顾老急得要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连声喊道:“静一静!……请静一静!……”
可惜没人鸟他。
九难叹了口气,说道:“这顾老先生心怀故国,也是一位仁人志士。只可惜,他对于江湖上的人并不了解。”
陈柯听了,也是深以为然。
和这些江湖豪杰茅十八们,就不能讲道理。
曾经有人试图和茅十八讲道理,坟头草已经三章高了。
果然,冯难敌再次发出了一声巨吼:“安——静——!”
场面终于又安静了几分。
顾老这才有机会,把后面的内容补充完整。
“诸位,我们成立这个锄奸盟,并不是要拆散原来的门派,而是方便共事,同举大业!盟会并不影响门派内部的事务,除了盟会的事宜,门派内部还是由各掌门自己作主!”
顾老喊完之后,整个人差点休克。
群豪一听,这才放了心,也纷纷赞同:“好,我们同意!”
“顾老到底是读书人,明事理!”
“我们开始选盟主啊!”
“噢!……”
很快,这些人又围成了一坨坨。
陈柯看着这些人,又看了一眼戏台上一脸发懵的顾老,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
夜越来越深了。
不过今天的十八里槐树坪,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群豪们成立了锄奸盟后,开始选定各省的盟主。
这时候,主持大会的冯难敌,顾老他们,也送来了一车车的烤肉,水酒,面饼。
群豪们顿时又欢呼起来,纷纷围在火堆边上大吃二喝。
边吃边喝,边一起商议选定盟主的事情。争论之间,口里的渣渣都能喷到别人的脸上。
陈柯跟着九难和韦小宝坐在土坡上,见有人送来了宵夜,他也不拒绝。
拿了三张面饼,两串烤肉,还要了一小坛酒。
和韦小宝也吃喝起来,倒也齐乐融融。
或许是因为肚子真的饿了,这让陈柯一度怀疑:自己今天晚上到这儿来开会,莫非就是冲着这顿饭来的?
这么一想,吃得就格外的香。
就连九难看着徒弟们大口吃东西的样子,也都是悄悄咽着唾沫。
陈柯撕了一片面饼,对九难说道:“师父,都这么晚了,您也吃一口吧?”
九难连忙把脸一歪:“不吃!……”
但是话刚出口,韦小宝已经在另一边把面饼塞进了她的嘴里。
“师父,好吃吗?”
韦小宝笑嘻嘻的问。
九难把这片面饼嚼了下去,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顽皮!”
而陈柯边吃饭,边看着群豪们选盟主的场面,非常想给他们提点建议。
比如,为了平衡各门派和锄歼盟之间的从属关系,完全可以从原先门派中的掌门,或者长老等执事中选拔一些优秀领导作为候选人。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上限,是一百五十个。
所以每一百五十个群众中,应该推举出两名代表。毕竟一人为私,二人为公。
然后再由这些代表负责推举上层领导。
推举过程,可以采取计名投票,或者采取举手表决,或者采取选举……总之不要乱哄哄的就行。
而每一百五十个代表中,也应该推举两个人进入上层领导的席位,作为常务。
在工厂上过班的陈柯,对于会议是很了解的。
当然,龙有龙法,虾有虾道。
虽然场面上乱哄哄。
但几大车的酒肉下了肚,锄奸盟各省盟主也相继推选了出来。
郑克爽当上了福建省盟主。
天地会因为势大,包揽了三个省的盟主。
其他各省的盟主也相继出炉。
只是在最后,大家在推举副总军师,也就是总盟主的意见上又发生了分歧。
有人拥护根正苗红的郑克爽,但也有的人要拥护其他德高望重的人。
韦小宝忍不住对九难说道:“要当总盟主,除了师父之外,这里的人都不够资格。”
九难听了,不置可否,但明显十分受用。
陈柯听了,却说道:“我觉得未必吧。”
九难听了,脸色明显一沉!
韦小宝急道:“师姐,你乱说什么呢?”
陈柯连忙解释道:“师父虽然武功高强,她排天下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但这个锄奸盟,却是志在攘除奸凶,复兴明室而成立的,又不是武林大会?所以弟子认为如果有大明朱氏的后裔作为领袖,那才最为适合!而师父毕竟是世外高人,怎么能和这些乌合之众争什么盟主……”
他这一记马屁,当真是拍到点上去了。
九难故意沉着脸说:“师父是出家人,至身事外,自然不会稀罕当什么盟主了。难得你年纪轻轻,也深明大义!”
说完之后,脸上笑意隐隐。
韦小宝看了陈柯一眼,终于肯定,这位师姐也是一个拍马屁的高手。
眼看时间过了许久,但总盟主还没选出来。
韦小宝吃饱喝足,忍不住走下土坡凑上前去,高声喊道:“天下英雄,莫过于天地会的陈总舵主。陈总舵主当这个盟主,才是众望所归!”
他说完后,不少人,特别是天地会的人,都跟着应和起来。
“陈总舵主好哇!”
“好哇!好哇!……”
“顶呱呱呀!”
“陈总舵主顶呱呱呀!……”
正在戏台上主持大局的郑克爽,整个人都呆滞了。
最后,锄奸盟的总盟主终于拟定了下来。
众望所归,由天地会的陈总舵主担任。
眼见大事已定,群豪们情绪越发高涨,已经开始商量如何处置吴三桂这个大汉歼了。
有人说要把他碎尸,有人说要杀他全家,还有人说要把他的爱妾陈圆圆抢过来,开个伎院大家一起玩。
这一下,韦小宝更有精神了。
他马上接过了话头:“要开伎院,一定要算上我啊!我们把伎院开在扬州,丽春丽夏丽秋丽冬四院联号,陈圆圆抓到手了我先上!”
但韦小宝的话让很多人不乐意了:“凭嘛你先?老子先来!”
“我先上才对!……”
“哈哈哈哈……”
天色将明,群豪散尽。
郑克爽还站在戏台之上,良久,良久……
次日一早。
陈柯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了槐树坪,回到路边一家小店里打尖。
因为昨天一夜没睡。
饶是陈柯现在武功大进,也觉得眼皮有些打架,想找个地方好好的打坐。
进了店后,师徒三人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不多时郑克爽也进来了。
他又重新换回了满清装束,戴上了假辫子,脸色更是有些颓废,还有些愤怒。
特别是看到韦小宝之后。
郑克爽的伴当们一进店里,更是大叫大嚷:“店家,杀鸡,切肉,煮面!快!”
明显很不痛快。
不过他们的伤还没好利索。
大多人手上,胳膊上都绑着夹板,样子十分不雅。
郑克爽在陈柯的旁边坐下了,但他的伴当还没找到位子。
因为店里桌椅不多,一群农夫打扮的人占了好几张桌子也在吃饭,已经没有了空桌。
这些伴当顿时把气撒在了那些农夫的头上:“喂,让张桌子出来!”
那些农夫看了这些伴当一眼,便想要发作。
不过当他们看见郑克爽之后,似乎都十分忌惮他,忍气吞声的让开了一张桌子。
陈柯偷偷打量了那些农夫一眼,见他们和韦小宝眉来眼去,心里似乎记起了什么。
这些人,就是昨天晚上跟着一起喊“陈总舵主顶呱呱”的那帮人。
莫非要出事?
因为这是天地会的人!
九难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郑克爽更没在意,依然一个人郁闷。
陈柯知道郑克爽没有当上总盟主,心里有气。
想着承了他这么多情,只好安慰他道:“郑公子,不要想多了。你还年轻,只要努力,以后肯定能有一番作为的。”
郑克爽听了,却是笑道:“这也没有什么。那天地会的陈军师,不过是我们延平郡王的手下,他就算当上了总盟主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听我的号令。”
陈柯瞅了他一眼,心想:“你少嚣张一点要死啊?”
果然,韦小宝借故离席,凑到了那群农夫旁边。
低声说道:“大家都别认我!”
那些农夫也都会意,互相传话,并没有露出声色。
韦小宝便开始嘀嘀咕咕……
而郑克爽对隔壁正在酝酿的灾难一无所知,还在说自己家世如何了得,不稀罕这个总盟主之位。
陈柯暗暗为他捏把汗,不过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连九难也实在看不下去,劝郑克爽道:“郑公子,这种事情过于机密,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张扬。以免让人听见,会出祸事。”
郑克爽却又笑着说道:“师太放心,这荒村小店,能有什么祸事?那边只有一群乡下农夫,量他们也听不懂。”
正说着,郑克爽的伴当们又过去赶人:“滚开滚开,再让一张桌子!”
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农听了,顿时跳了起来,喝道:“都让了一张桌子了,还要让?这些富家公子哥当真不是东西!”
说罢向着郑克爽“噗”的吐了一口恶痰。
这口恶痰绿油油,上面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让伴当下意识的缩了脑袋,但后面的郑克爽却没有注意。
嗖!
眼看这痰一下飞出数丈远,就势钻进了郑克爽的颈项!
“啊!……”
郑克爽顿时大为恶心,连忙用手绢擦!
“算了……”
陈柯连忙想劝一句。
吐痰是非常不文雅的事,但能把内息射出这么远,对方的功力至少要强过陈柯好多倍!
这些人的确是高手。
莫非郑克爽还看不出来?
郑克爽的伴当大怒,上前就去打那个矮小的老农夫,众人围在一起拳打脚踢,只打得他嗷嗷惨叫。
郑克爽也哈哈大笑,陈柯已经劝不动了:“郑公子,算了!有一句俗话,叫做……”
不作死,就不会死。
陈柯话音刚落,那些农夫突然都发了飙,猛然向着郑克爽的伴当们发动了反击。
那个矮小农夫当先出手,一下跃起一丈多远,两臂连晃!
他身材矮小,但两臂却是极长,活像只大马猴一般。
只是几招分筋错骨手,就将两名伴当的手脚折得脱了骱,摔在地上滚来滚去。
虽然这人并不是冲着陈柯来的,但他也被这老头的气势吓了一跳。
“好厉害的身手!这等功力,都不在那些大喇嘛之下了。”
这矮小老头貌不惊人,但内力深厚,几招分筋错骨手更是使得行云流水一般,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陈柯自忖和他的分筋错骨手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人定是‘八臂猿猴’徐天川!”
对于大名鼎鼎的天地会,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些人的确是天地会的人,个个武功了得。
其中更有一个模样老实的年轻人,出手刚如磐石,又柔如轻丝,武功明显更要高出其他人一大截。瞬息之间就放倒了三个人。
陈柯一路下来见过不少高手,更被制服多次,对武功的深浅有切深的体会。
修为尚且浅薄,但眼光着实长进了不少。
他感觉那个年轻人的武功虽不及桑结,也和杨溢之这样的一流高手差不多了,甚至还要强一点。
“了不得,这个人莫非就是风际中?天地会的这群人物,和我遇上的呼巴音等大喇嘛都是只强不弱,就是不知道真打起来,他们谁更厉害。”
功力高深是一回事,打起来又是一个概念了。
像郑克爽,他的功力和那些伴当差不多,不过实战起来根本不行。
当然,天地会群雄和桑结的手下较量,胜负未知,但和郑克爽的伴当打起来,那是稳赢。
更何况这些伴当大多还带着伤?
不消多少功夫,伴当们一个个倒在了地上。
模样老实的青年已经冲上前来,重重的扇了郑克爽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并没有使内力,但也打得极重,也极响。
郑克爽大怒,跳起来就和这个青年交上了手!
韦小宝也凑回到了九难的身边,说道:“师父,您的伤还没好,暂时不要出手为妙。”
说着,郑克爽已经连连出招,将那个青年迫出了店外。
陈柯悄悄望了九难一眼,故意说道:“郑公子明明占了上风,怎么会要师父帮忙?”
九难听了,忍不住撇了撇嘴:“哟,咱们阿珂的眼光怎么突然变这么差了?”
陈柯心里一紧,连忙陪笑了一下:“弟子武功低微,向来没什么眼光……”
但看着九难似笑非笑的样子,忙又改口。
“我还是闭嘴吧。”
此时,郑克爽和那个青年拳来脚往,打得不亦乐乎。
那青年看起来拙手笨脚,好几次都差点被命中要害,这让郑克爽一时精神抖擞,越打越来劲。
陈柯也盯着店外,却感觉那青年身法精奇,实战经验丰富,当真是不露相的真人。
突然,青年一跤好像要滑倒,两手一按,一下就把郑克爽的衣服上印出了两个透明窟窿!
陈柯的眼睛也随之一亮:因为他能够感受到这个青年的内力,控制得及其精准,几乎和手掌一样灵活。震破了郑克爽的衣服,却又不伤他的肌肤。
这一手,“八臂猿猴”徐天川是做不来的,天地会的其他人也做不来。
“当时呼巴音封住我的穴道,他的内力似乎也是这样!出掌成掌,握爪成爪,比一般蛮劲的内力厉害太多了。”
结合着自己的切身体会,陈柯似乎隐约了解到了一点上乘武功的意境。
九难说道:“看到了吧,这个人的武功高出郑公子太多了,人家只是想戏弄他一下,并没有下杀手的意思。所谓上乘武功,就是招亦成招,内力亦成招!出掌成掌,驭剑成剑,不然内力再深,也称不起上乘。因此,这些上乘心法都是各门各派真传,远非单纯修行内力的心法可比。”
“原来如此!”
陈柯听得入了神,似乎更知道了一点“上乘武功”,“以气驭剑”这些词汇,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意境在其中。
不过他猛然反应过来,说话的正是九难!
忍不住又干笑了一下:“师父,您说得这样高深,弟子听不太懂。”
九难冷哼了一声:“你学了武夷派的下乘心法,为师也懒得教你本门的上乘心法。”
陈柯连连点头:“师父的决定,肯定是为了我好,错不了!”
说着还举起了小拳头:“我的师父好哇!好哇!好哇!……顶呱呱呀!顶呱呱呀!……”
“不许胡闹!”
九难忍不住沉下了脸,又拿眼瞪他。
陈柯连忙住了口,不过不是悄悄伸了一下小拳头。
“顶呱呱!”
九难终于忍不住又笑了出来:“顽皮!”
“呵呵。”
陈柯连忙缩了缩脖子,暗自比了个剪刀手:“大功告成!”
师徒二人正说着。
而郑克爽在拼斗中,衣服已经被那个青年按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了一条裤钗!
眼看那个青年又来按他的裤钗,郑克爽吓得白了脸,连忙调头就跑。
不想跑出几步,就被那个青年一把擒了过去,抛起数丈远:“钱大哥,接住!”
另一个老农夫也跟着跳出了小店,一把接过了郑克爽,大笑道:“好玩好玩!老徐,该你了!”
说着同样一抛,郑克爽又飞出了数丈远。
陈柯再次感叹:“这才是实打实的硬功夫,居然能把人抛这么远?”
他也能施展出轻身功夫,但内外兼通的层次,是用珞云桩练出来的。真正的功力,哪怕得到奇遇,恐怕也要再等五六年才能修炼圆满。
陈柯只能自己上房,带上一个人绝对不可能。
见他还在感慨,九难却在一边说道:“你的小白脸被人这样折腾,一点都不心疼吗?”
陈柯一愣。
他这才记起郑克爽可是自己的朋友,而且给过那么多好处,帮了那么多忙。
他却躲在一边看热闹?
这实在是太不讲义气了。
不过要陈柯上场,指不定也被那姓风的给扒了!
他现在的武功,打不打得过茅十八都是个未知数。
于是看了旁边的韦小宝一眼,陈柯上前笑了笑:“韦师弟啊……”
韦小宝摆了个造型:“干什么?”
陈柯说道:“你想个法子,救救郑公子呗?”
韦小宝哼了一声,扭过了脖子,指着飞来飞去的郑克爽道:“我为什么要救这个——没穿依服的小子啊?除非……除非师姐你嫁给我。”
陈柯心想,我现在这肤色也能让你兴奋?
不过考虑到韦小宝不过是布了个局,因说道:“你先把他救下来再说吧!”
“唉,好吧。”
韦小宝等的就是这句话,又换了个造型,一把跳到了小店的外面。
这时候,姓风的青年也将郑克爽抓在了马上,说道:“今年我们卧牛山还没开张!把这小子带回去,让他爹拿一百万两银子出来赎人!”
说完后,其他农夫都围在一起起哄。
“慢着!”
韦小宝大叫了一声。
天地会的这些人也早在等他出场了。
那姓钱的老汉说道:“哟,突然来了一个小兄弟,莫非路见不平,你想拔鸟相助?”
他说着,还拿手在郑克爽的身上比划了几下,好像要杀猪的把式。
陈柯感觉有点好笑,猜想这人八成就是钱老本了。
韦小宝把手一指,说道:“你们赶快放了那个——没穿依服的小子!”
徐老头听了,也把手一指:“我们凭什么要放了这个——没穿依服的小子?”
韦小宝又换了个造型:“因为在下是这个——没穿依服的小子的——二!大!爷!”
风姓青年也摆了个造型,说道:“就算你是这个——没穿依服的小子的——二!大!爷!但我们卧牛山又不认识你,凭什么你说放人就放人?你到底是谁?”
他说完之后,其他人也跟着摆了个造型,接着起哄。
韦小宝说道:“不才不才,在下韦小宝。”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道听了,登时人往后一仰,露出了一副无限崇拜的神色。
“哎呀,难不成尊驾就是手刃满洲第一勇士鳌拜,名震江湖,人人敬仰的,韦?小?宝?”
“不敢不敢,正是在下。”
韦小宝露出一个谦虚的动作。
陈柯看着那个老道,也猜测这位八成就是玄贞道长了。
但这老道居然也这么无聊,而且演技浮夸,动作猥琐,连旁边的九难师太都是一脸的鄙视。
钱老汉说道:“既然是韦英雄说了话,我们肯定要给个面子。这么着,把这个——没穿依服的小子——给放了吧!”
“慢着!”
风姓青年听了,却又跳了出来,用夸张的动作拦住了大家。之后向着韦小宝拱了一下手。
“这位小英雄,我们素昧平生,又怎么知道您是真的韦英雄,还是假扮的呢?”
韦小宝听了,又摆出一个夸张的动作。
“那你们要怎么样?”
风姓青年同样姿势一变:“韦英雄手刃鳌拜,必定是武功盖世,少年英雄。在下不才,想向尊驾讨教几招,若尊驾是真正的韦英雄,不知能否赐教?”
说着做了个大礼上拜的姿势。
韦小宝也做了一个还礼的姿势:“不敢不敢!”
之后他人一跳,前腿伸后腿弓,一掌前指下垂,一掌后扬上举,喝道:“请!”
风姓青年叫了一声:“好!好一个般若密手,这一招叫无相什么什么。”
说着也一跳,同样摆了一个造型。
韦小宝哈哈大笑:“不学无术,这叫无色无相!”
说着两人几步上前,对了一掌。
啪!
这一对掌,风姓青年竟然被震得飞起,跌到了韦小宝的背后,直滚出数丈多远,看得陈柯都是脸色大变!
韦小宝悄悄望了陈柯一眼,脸上流露出得意非凡的神色。
不过陈柯惊讶的,自然是这风姓青年。
按照道理说,与人对掌,哪怕是相让,也应该被震得后退才是。
但风姓青年居然借力纵身,将自己生生送到了相反的方向!
这要是在实战交手,绝对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身法了不得!难道是沐王府的‘高山流水’?”
陈柯似乎记起了杨溢之曾描述过类似的身法。
“你居然能看出这是沐家拳?”
九难望了陈柯一眼,倒是有些意外。
“啊?沐家拳?那是什么?”
陈柯即想领略上乘武功,又恐言多有失,一时有些小怕怕。
九难却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是摇头叹息。
“看到了吧?上乘武功,已经不拘泥于力道和身位,只要借力,就能将自己送往任何方向。所谓高手,哪怕是在悬崖,也能飞崖走壁,如履平地。可惜,沐王府现在已经没落,这一式‘高山流水’居然被外人施展,当真可惜。”
陈柯听了,再次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风姓青年已经在地上一记翻滚,就是双掌前压,正是沐家拳的“横扫千军”。
杨溢之曾说过,“高山流水”和“横扫千军”本是一记连招,真正的高手才能够独自施展。
沐王府有对白氏兄弟。因修为不足,和人对敌要施展就得两人配合,称为“白氏双雄”。
而风姓青年在地上滚了半天,无非是让韦小宝有时候反应过来罢了。
眼见韦小宝已经再次出掌,风姓青年这才一跃而起,口中喝道:“好!这一招‘灵鹫听音’,果然神妙!”
啪!
说着两人手掌一碰,风姓青年再次被震飞,随后内力上头,脸上涨得通红,好像喝醉了酒一样摔在了地上。
风姓青年似乎爬不起来,露出了即沮丧,又庆幸的神色。
他半跪在地上,说道:“果然是真正的韦英雄,多谢您刚才手下留情!在下心悦诚服。”
韦小宝也摆了个造型:“不敢不敢!承让承让!”
陈柯无语。
这姓风的家伙演技暴表。不愧是天地会影帝,玩无间道的高手。
天地会的人扶起了风姓青年,徐老头又上前说道:“在下不服,也想讨教几招!”
韦小宝自然来者不拒:“请!”
两人说着就纠缠在了一起。
徐老头使出了小擒拿手,分筋错骨手,韦小宝则使出了大擒拿手,大慈大悲千叶手。
两人互相拆了几下掰关节的招术,倒也像模像样。
最后徐老头“啊”的一声大叫,退后数步,胳膊已经脱了骱。
“果然是真正的韦英雄,老汉甘拜下风!”
徐老头同样露出了崇敬的神色,随后自己用手一推,被脱了骱的胳膊又“咔嚓”一下给装上去了。
陈柯看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觉肩膀一阵发疼。
九难却说道:“分筋错骨手练到高明之处,全身骨节硬如钢铁,柔如藤条,收控自如。只可惜这老猿没有上乘武功可以修行,要是他能修炼到那套‘大慈大悲千叶手’,成就定然不在刚才那个青年人之下。”
“那让师弟教他不就行了。”
陈柯嘿嘿一笑,却见九难脸色不善。
“你觉得你韦师弟使的,是正宗大慈大悲千叶手?”
“他不是说在少林寺出过家嘛……”
陈柯知道自己又多话了,连忙缩了一小步。
“我还是闭嘴吧。”
接下来,天地会的其他人也和韦小宝一一比试。
虽然他们是胡打胡闹,不过九难却也在一边提点几句,让陈柯边看边学,倒是增长了不少武学见闻。
最后,天地会的人如约放了郑克爽。
郑克爽满面羞惭,连忙让伴当脱了件衣服与他穿了,躲在一边不再吭气。
一下丢了这么大脸,郑克爽终于老实了许多,在小店里吃早饭的时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陈柯也知道现在不要再刺激他。
况且刚刚见识到了天地会众施展出的精妙武功,也让陈柯大开眼界。
特别是风姓青年,无论是内力还是身法,都让他叹为观止。
边吃饭,边在脑子里回味。以至于众人吃完饭之后,准备上路都没有察觉。
“师姐,别为小白脸伤心了。他的脸皮厚,很快就不觉得丢脸了。”
韦小宝看着陈柯发呆的样子,以为他还在担心郑克爽,不由得又大吃飞醋。
“啊?哦。”
陈柯醒过神来,却被韦小宝打断了思路,心里一阵不爽。
九难则是说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喜欢看高手出招,那说明你眼光进步了。”
陈柯听见这话,心中也是一喜:自己的眼光进步了?
的确。
以前看见高手出招,都是云里雾里,如今却是能够瞧出点儿门道了,所以才这么有滋有味。
不过看见九难似笑非笑的样子,陈柯的心里又是一紧。
“啊,是!能看见韦师弟这位高手出招,的确难得!”
九难讪笑了一声,也没多问什么,只说想快点上路。
于是大家再次坐马乘车,一路北行。
“师父,韦师弟真是深藏不露。原来武功这么厉害?”
陈柯骑在马上,这才回过神来。
看着韦小宝得意的样子,倒是趁机也拍了一下他的马屁,顺便讨好一下九难师父。
作为老实人,陈柯自然要站在韦小宝和九难师父这一边。
韦小宝大为受用,喜不自禁。边赶着马车,边开始大吹特吹。
郑克爽只是骑马策在另一边,脸上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那些伴当更是垂头丧气。
九难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悄悄问韦小宝道:“小宝,那些是你朋友啊?”
韦小宝也低声说道:“什么都瞒不过师父的眼光。弟子只是认识他们几个,大家都看不惯那个郑公子的德性,所以想趁机教训教训他。”
九难也点了点头,说道:“没想到延平王府的后人,居然这样浮华不堪,难成大事。让他受点教训也好。”
韦小宝见师父没有怪罪,自然是更加有恃无恐。
车马在黄土路上吱悠悠的走着。
一路上师徒聊天赶路,倒也不觉得寂寞。
陈柯偶尔又和郑克爽搭句腔,郑克爽的心情也逐渐好转过来。
如此行至中午,不觉已经到了一座县城。
众人看时,门楼上写道是“任丘县”。
一算行程,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这任丘县也是一座小县,和那长恒县差不多。
除了城楼高大一些之外,县内就是一个大市镇而已,并不繁华。
不过韦小宝也寻到一处较大的客栈打尖,服侍九难师太依然周到。
陈柯看着自己的恩人郑克爽被整得精神萎靡,心下很是过意不去。
吃完中饭,他见九难师父又在静养打坐,于是主动邀郑克爽一起出去散散心。
郑克爽见“阿珂”并不因为自己丢脸而嘲笑,反而过来安慰,心下的积郁也冲散了许多。
二人便在小县里随便转了一下,哪怕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
郑克爽说道:“不如我们到城楼之上吹吹风吧?我师父说,人生在世,总会受到挫折,要学会自我舒缓。登高远瞭,是舒缓心境的一门自然心法。”
陈柯见他心情好了许多,脸上重新有了笑容,也是颇为欣慰。
“好啊,我也想上城楼看看呢。”
说着,二人逛到了县城边,看到了那数丈高的土灰色城墙。
此时刚过正午,初春的太阳已经有些和暖,让粗糙的城楼显得分外明亮。
陈柯跟着郑克爽一起,给了守城的土兵一粒碎银,便顺着旁边的土梯登了上去。
“阿珂,不用怕!抓着我的手!”
郑克爽一手扶着右边的城墙,回头向着身后陈柯伸出了另一只手。
很显然,他的心情恢复得很好,也在陈柯的面前又流露出了自信,帮助弱者。
这种登楼的梯子也是用硬土夯成的,只有三尺来宽,依墙而建,而且外边没有栏杆。
普通人登得高一点,未免会有些害怕。
当然,现在的陈柯不可能会害怕,哪怕他真的摔下去了也不会有事。
不过他也顺着郑克爽的意思,把手放在了对方的手上。
既然是朋友,就要互相扶持。
很快,二人登上了城墙。
平日里没有战事,城墙上也无把守的土兵,空荡荡的。
一丈来宽的墙顶上,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两边齐胸高的土堞墙,一格一格。
这是架设弓弩用的。
堞墙维护得很完整,可见满清对国事还是非常关心,懂得居安思危。
“郑公子,不要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受打击。你还年轻,好好练武,终究有成为高手的一天。”
陈柯用手抚摸着粗糙的堞墙,希望郑克爽不要和天地会再生分下去了。
都是返清的义士,如果主臣互不信任,只会让清庭从中得利而已。
郑克爽只是笑笑,说道:“你们女孩子,就不用关心这些事情了。你不懂。”
陈柯见他这样说,也就不谈这个了。
故意一笑,说道:“对了!我曾经遇上过一位高人,他将珞云桩的变化指点于我,郑公子可以照此法修炼,必然武功大进……”
陈柯也想回报郑克爽,于是又告诉了他珞云桩的进一步修炼之法。
不过郑克爽听后却大为摇头。
“有劳陈姑娘回赠武功,但在下已经不会再修炼武夷派的功法了。更何况用竹篙练武,伤身动骨,如果还要用鞑子的灵药辅助,岂不是有辱我延平王府的声誉?再说武功讲究循序渐进,不可走邪门歪道,在下已经开始随冯师父修炼正宗武学!师父神功无敌,日后郑某必然有所成就!”
陈柯看了这家伙一眼,不确定他是要面子,还是怕吃苦?或者两者兼有。
郑克爽并不是坏人,但他不是老实人。
他不像陈柯这样务实,更不愿意吃苦。所以他会给自己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让陈柯很不赞同。
正准备想办法劝劝郑克爽,人要有务实精神。
就在这时,城楼下突然响起了一片嘈杂。
放眼望去,只见一群清兵正追着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喊打喊杀,说让他们“还钱”。
陈柯脑子里好像又闪过了什么信息,忍不住张了张嘴:“不是吧,又来?”
城楼之下,只见一队清兵围住了一群路人,打成一片。
那些被围杀的人,使的武功隐约就有“横扫千军”,“高山流水”。明显是沐王府的人。
陈柯在“锄奸盟”大会上,多少看过几眼。
人虽然不认识,但眼熟是有的。
这些人是沐王府的绝对错不了。
其中一位老者武功相当厉害,怕是和风姓青年差不多。
另一位老者也和徐老头那些人相当了。
但武功再好,也架不住人多。
他们只有十来个人,而那些清兵足有大几十个,而且个个身手凶猛。
这明显不是普通的城门兵,而是真正的八旗兵。
特别是那个手提龙头刀的高大军官,气度非凡,只站在一边督战,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
沐王府另外的一些青年男女明显武功平平。
除几个称得上入流之外,大概比郑克爽强不了多少。
其中一名女子,已经被围杀得头发散乱,很是狼狈。
不过这群清兵并没下狠手,只是大叫“还钱”。
“郑公子,鞑子官兵胡作非为。我们可能帮不上忙,不过也不要留在这危险之地了。”
陈柯隐隐感觉不妙,连忙扯了扯郑克爽的衣角。
郑克爽却笑道:“没有关系。鞑子官兵是找那群人的,有这么热闹的好戏看,走了多可惜?”
说完之后,他笑吟吟的扶着堞墙,似乎胸中的怨气这才消散了。
一个人但凡倒了霉,总归要看到别人也倒霉,心气才能顺。
陈柯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在杀龟大会上混了好几天,不可能不认识沐王府的人。
这让他的心里忍不住一通鄙视。
“我靠,居然在这里看热闹,你什么人品?好,你不走,呆会儿出了事可别怨我。”
果然。
就在些沐王府的人渐渐抵挡不住的时候。
一个酷似韦小宝的人影路过了那群清兵,跟龙头军官说了什么,那群清兵就散了。
不多时,那些清兵一调头,已经上了城楼。
郑克爽正看得没过上瘾,回头就发现这群来势汹汹的家伙居然上了城楼,一时莫名其妙。
而这些清兵一看到郑克爽,就有一人叫道:“是他,他欠了我的钱!”
陈柯一看到这个人,心里顿时又咯噔一下。
因为这个清兵,就是当时在顺河乡放他一马的张姓军官,而他身边的那个正是赵姓军官。
这说明,这群人当真是八旗兵。
只是他们现在没有戴顶子,身上都是穿的普通土兵的服色而已。
张,赵两人自然也认出了陈柯。
但他们并没有流露什么声色,更没有多注意他。
当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能瞎蒙就瞎蒙,生活尽量放轻松。
所以他们一上楼,只盯上了郑克爽:“就是他欠了钱不还!”
郑克爽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胡说什么,我又不认识你们!”
但他话音未落,清兵们一捅而上,扯住就是一顿痛打!
如果一对一,郑克爽倒是可以应付,但好汉架不住人多。
陈柯都忍不住用手捂起了眼睛。
这时一个人在陈柯的身边说道:“师姐,鞑子官兵厉害,我们快跑吧?”
听见声音,陈柯抬头一看,果然就是韦小宝。
他当即明白过来,这些人肯定也是韦小宝的狐朋狗友。
只是不便说破,免得真的被鞑子给“咔嚓”了。
但是就这么扔下郑克爽,明显是不行的。
因道:“韦师弟,你救救郑公子吧?”
韦小宝听了这话,一脸的愤怒。
“什么,你让我救这个小白脸?哼,不可能!”
说着,那些清兵已经把郑克爽架了起来。
张姓军官明显是他们的小头目,说道:“小子,你前几天在怡春院里喝花酒赌钱,借了老子一万两银子,什么时候还?”
另外那个赵姓军官也喝道:“对,什么时候还钱!”
郑克爽只是大叫:“我没有欠你们的钱!我没有欠你们的钱!……”
陈柯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出丑,韦小宝就不会放人。
当即一把抽出了戒刀,指着那些清兵说道:“赶快放人!”
他这一喊,所有人都是大笑出声。
张,赵两名军官明明认识他,却依然说道:“兄弟们,这小娘们穿成这样,和她的情郎在这里幽会,是不是要招待一下?”
一名清兵听了,笑着走了过来,伸手就抓向了陈柯。
不想陈柯并没有回刀,只是微微一让,就一把架住了他的手。
然后身体一拱,这个清兵就一下被拱飞了一丈多远。
这些清兵的水平,和张,赵二人差不多。
现在的陈柯哪怕不用内力,也能轻易摆平。
“咦?”
众清兵都是一惊,本能的抽出了刀!
几个人一下合围,虽然没有出杀手,但刀已经向着陈柯的脖子架了上来。
当!
陈柯则是回刀一记“江河月下”,戒刀之上隐隐内力震动,就将最近的一把刀震偏。
随后他纵身一跃,一下落到了堞墙之上,让剩下合围的人扑了个空。
对方人多,什么见招破招的玉女剑,独孤九剑,都是扯淡。只能跑。
不然你破了一个人的招,其他人就能把你扎成鱼干!
尤其是训练过阵法的军队,两三个人就能捅死一个普通高手。
不过这里可不比城楼下面。
陈柯最喜欢这种高而狭窄的地形了,一下让这些清兵无可奈何。
众人看向了韦小宝,一时都傻了眼。
韦小宝也有些傻眼。
因为这个师姐在师父面前很怂,在外面似乎就不一样了。
“阿珂,救我!”
郑克爽更是大叫了一声,让陈柯一阵郁闷。
救你?
要不是你看热闹,能惹这麻烦吗?
后面的那个龙头军官似乎再也等不下去,展臂拦住了其他人。
“连个娘们儿都对付不了,都给老子滚开!”
这名龙头军官身材高大,面如刀削,脸上一片刮不净的胡碴子,乍一看简直就是个**。
他上前一步,向着陈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哎呀,居然蹦出个高手?我好怕呀!”
这样的场景,就像一只大灰狼盯上了小白兔。
陈柯的心里也是突的一跳。
凭他现在的眼光,隐约能够感受到这个龙头军官相当强悍,绝对不是一般的高手。
但陈柯的心里也隐隐有些兴奋。
因为早上刚刚看到了真正的高手施展武功,他也希望能够得到一招半式的指点。
想到这些人出手及有分寸,明显是韦小宝的朋友。
因此陈柯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于是他一展戒刀,向着这位龙头军官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赐教!”
龙头军官倒是没有料到,这小丫头居然还挺有气魄。
不由得回头又望了一脸沮丧的郑克爽一眼,忍不住啐了一口。
他回头也向陈柯拱了拱手。
“好!小妹妹果然有英雄气概,你若是能够接我三招,我就不再为难你们。不过我奉劝一句,这个浮华小子不是什么正经材料,跟着他混没前途。”
说着一步上前,横刀就拍在了陈柯的戒刀之上!
这个龙头军官的身法,当真是快如鬼魅,只是一步,就跨出两三丈的距离,足尖已经踩上了堞墙!
陈柯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觉到手臂一阵酸麻。
当!
这龙头军官并没有将龙头刀出鞘,只是用刀鞘震在了陈柯的戒刀之上。
但这一刀却震得陈柯虎口剧痛,强劲的内力好像要把手臂切断一样,戒刀几欲脱手。
“好厉害的武功,内力如刀,以气驭剑?此人的武功绝对不在风际中那样的高手之下了,而且还是龙头宝刀?这是御前领内侍卫大臣才能用的兵器!”
好在陈柯的内力不再那样微薄。
龙头军官也不过是随意一拦,并未发力,因此他的戒刀竟然没有脱手。
陈柯趁势一个后跃,翻身又落到了堞墙之后的塔楼之上。
龙头军官见状也是兴致大涨,依然转着刀鞘说道:“这回有得玩了!”
哈哈一笑,他同样纵身一跃,挺着刀鞘就向陈柯指来!
陈柯立在堞楼之上,双足分踩两块箭砖,双手持刀,又是一记“江河月下”隔挡。
当!
但这回龙头军官多使了半分的力道,兵器一碰,陈柯的戒刀终于拿捏不住,一下就被崩飞!
不过他的虎口虽是一阵剧痛,但并未真正受伤。明显是龙头军官对劲力把握得十分到位。
而且戒刀被崩飞,陈柯早就预料到了,人并没有停下。纵身又翻出一丈多远,落在了城楼的另一端。
待刚刚落下,龙头军官却如影随形,同样轻盈的落在他的身后!
龙头军官一脸猥琐的笑道:“小妹妹,三招了哦?”
陈柯顿时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龙头军官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尖叫出声。
“咿呀——!”
因为陈柯被崩飞,向后跃起,而龙头军官崩飞了对手,居然向前发力,反落到了他的身后!
这一跃,明显也是和“高山流水”一样的上乘身法。
陈柯的小心肝吓得突突乱跳。
“了不得!这军官也是外功内修,身材这般魁梧,身手居然如此轻盈,满洲人中也有如此高手?”
虽然知道龙头军官不会真的伤了自己,但陈柯已经被制服了死角,再打下去就是无赖了。
当然清兵们也不敢对陈柯无礼,只是象征性的用刀鞘将他围了起来。
最后,他们对郑克爽喝道:“臭小子,快还钱!”
郑克爽见果然没办法脱身,用手摸了摸身上,才记起自己的金银珠宝掉了不少,钱也没带在身上。
“我……我没带那么多银子。”
“没钱?没钱就打,一两银子打一下,一万两银子打一万下,算老子倒霉!”
张姓军官一声大吼,就和赵姓军官带着手下们将郑克爽拳打脚踢。
郑克爽被打得狼狈不堪,陈柯连忙叫道:“别打了,让我师弟借钱还了就是。”
龙头军官听了,摆了一个造型。
“哇!什么,他欠了钱,让别人还?一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除非姑娘你做个担保!”
陈柯看着这个家伙,发觉这些人果然和韦小宝是一路货色。
又看了一眼鼻血横流的郑克爽,因道:“韦师弟,你有银子先借给郑公子。”
郑克爽也趴在地上说道:“韦兄弟,先借我一万两银子,在下……在下一定还你……”
韦小宝见状,方才拿出银票,点了一万两交给了这些清兵。
清兵们顿时一阵欢呼。
陈柯也是一阵肉痛。
“我靠,一万两?老子现在的身价不知道有没有一千两,这小桂子出手就是一万两!难怪这么多人给他卖命。”
清兵们拿了银子,个个欢天喜地。
陈柯上前扶过了郑克爽。
哪知韦小宝却说道:“你们这些鞑子官兵,居然把我朋友打成这样,我要给你们一个教训!”
龙头军官又摆了一个造型。
“哇,教训我?我好怕呀!”
说着挺身就向韦小宝打去。
韦小宝闪身一避。
龙头军官呼呼两拳打在城楼墙上,顿时两块堞砖直接被打飞了出去,惹得众多清兵一阵叫好!
韦小宝就势摆了一个造型:“八卦——游龙掌!”
回身就和龙头军官拆起招来。
这套掌法招式华丽,打起来非常好看。
加上龙头军官也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人的掌风震得城楼周围呼呼作声。
郑克爽直看得目瞪口呆。
“这韦小宝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
陈柯心想,你要再怕苦怕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最后,韦小宝一掌,又将龙头军官“震飞”。
不想这龙头军官竟然被震出数丈远,一下撞断了好几块堞砖,跌到了城墙外面!
这一下,慌得韦小宝和清兵们都跑过去看。
陈柯当然知道这家伙肯定没事,趁机跃下城楼的另一边,取回了自己被震飞的戒刀。
这时,韦小宝才对他和郑克爽说道:“快走吧!”
郑克爽连忙点头,陈柯也赶紧跟着他们一起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