辫子,这是陈柯出门后,看见街上行人的第一印象。
干黄的乡村土路上,不时的过往几个行人。
但凡是男的,都穿着宽肥的褂子,有的光洁,有的破旧。
最引陈柯注目的,是每个男人的脑袋后面,都拖着一条辫子。
这让他忍不住问道:“师姐,现在什么年月?”
阿琪白了他一眼:“大清康熙九年,八月初三。”
随后说道:“你发个烧真烧成白痴了?”
“康熙九年?”
陈柯忍不住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康熙九年,大概是公元一六七零年,明永历二十四年。
不过知道了这些,好像没什么卵用。
跟着阿琪一起逛在乡间的土路上,过往的行人不时的向这对姐妹花投来艳羡的目光。
阿琪也和一些熟人打着招呼。
可惜,这些人陈柯一个都不认识。
“阿琪姑娘,师太还没回啊?”
“多谢阿婆挂念!师父经常外出云游,出门就是一年半载,也没个准呢。”
“阿珂姑娘,身子好些了吧?李叔的蒜蓉米线可还对口味?”
“啊?……”
在阿琪的提醒下,陈柯也拉回了思绪,之后耐着性子和这位一脸猥琐的大叔打着招呼。
“啊!……好……多了,多谢大叔关心!您的米线太好吃了。”
见师妹反应还算正常,阿琪高兴的挽着“她”的胳膊继续逛街。
沐浴着和煦的秋阳,看着午后透蓝的天。陈柯走不多久,一时又有些精神恍惚。
一个现代人,突然来到了古代,总归有点不知所措。
“阿珂,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身子又不舒服了?”
看着“师妹”的样子,阿琪颇有些担心:“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陈柯连忙应道:“我没事。师姐,我们再转转吧?我觉得,要理顺一下脑子。”
收敛心神,陈柯移回了自己的目光。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乡间的一所小教堂前。
“这里就是洋神父修建的教堂了吧?”
顺河乡是河南开封府下辖的一处小镇,也是汉,满,回,犹太人聚居的地方。
这里甚至还有外国传教士修建的教堂,奎宁就是阿琪在这里买到的。
尖顶的教堂并不大,占地也就一亩多。房顶的十字架上钉着一个受难男子的石像。
从这座教堂,可以想象出天朝的开放,中外交流的繁荣。
阿琪也点头说道:“是啊,我原本还想来感谢神父的。可惜他和师父一样,现在也外出云游了,并不在教堂。”
陈柯说道:“我们并不信洋教,从心里感激就行了。”
说着和阿琪一同在教堂前肃默了一会儿,便安静的离开了。
再次踩上乡间的黄土路,陈柯默默观察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脚下的路只有一丈来宽,非常不平整。有骡马路过时,还会踏起一个个灰窝子,呛得人呼吸不畅。
哪怕是陈柯生活过的农村,也没有这样破败的道路。
土路边稀落的房屋也大多破败不堪。砖墙瓦顶的大屋少之又少,多数房子都是泥坯垒成。
茅草铺的顶,灰黄灰黄,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
再往前走,便是顺河乡的农田。
此时正值八月金秋,收获的季节。
河南更是北方产粮大省。放眼望去,能看到勤劳的农夫和农妇们,正在田间收割庄稼。
但陈柯眼中的农田,却是稀稀拉拉的。
这个时代没有化肥,北方的旱田一年打收一季粮食,亩产只有一百来斤。
便是南方的水田,水稻的亩产最多三百斤,还是糙米。如果打磨成白米,也只有二百来斤。
加之明末清初,社会动荡,许多小民终年食不果腹。
陈柯感觉自己的心头有些发酸。
“这是种的粟吧?也就是小米。”
跟着阿琪走到农田边。陈柯看着那些只有一尺多高,狗尾巴草一样的农作物,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
粟本身就是狗尾巴草,是祖先一代代培育,才种成了小米。
老百姓靠着它们,一代代繁衍。
但在明末,气候步入小冰期,收成税减。加之朝政腐败引发叛乱,终让满清入关。
“阿珂,我怎么感觉你病好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
阿琪一脸不解的望着陈柯。
她居然认得是粟?旗人都要种地了。
“我的脑子好像烧糊涂了,很多东西都记不清。师姐,你可得好好照顾我啊!”
陈柯再次笑了笑,也算是给自己突然变了个人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他在乡下的时候帮过农,了解一点常识。
阿琪却说道:“管它是粟是米,咱们得回去了。再往前走,是满人住的地界,咱们最好别过去惹什么麻烦。”
阿琪年纪不大,但挺懂事的样子。
听了这话,陈柯心里非常赞同,这位师姐是个识实务的人。
但他们刚刚回行不远,一声凄惨的哭号就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诸位乡亲,帮我拦住这两个人!他们给我的是假银子!”
陈柯顺声望去,见黄土路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太。
老太脚头是一只被踩扁的小竹篮。篮边散落着几把梳子,牙签,挖耳勺一类的小物件。
陈柯之前见过,这是卖小物件讨生活的秦寡妇,出门时还和阿琪打过招呼。
这让他多少有些愤怒,顺眼就望了过去!
旁边不远,就是被路过乡亲堵住的两个人。
这两个男子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腰圆膀粗,正一脸不屑的望着这些拿锄头,铁犁的农民。
“把钱还给秦阿婆,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众乡亲中,卖米线的李叔抄着一根烧火棍,一改做买卖时的猥琐,眼睛瞪得好像牛蛋。
噗!
那个高大男子听了这话,吐出含在口里的牙签,脸色猛然一沉:“怎么,你要打抱不平?”
他眼睛一扫,竟让李叔他们的动作都僵软了许多。
哪怕是站在圈外的陈柯,心口都是突的一跳。
李叔也好,陈柯也好,都是天性老实,怕事的人。
而这两个男人歪眉斜眼,怒起来凶神恶煞,配上他们高大的身材,正是老实人最畏惧的恶汉。
哪怕那个高大男子并没有瞪向陈柯,但陈柯也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眼睛。
刚刚升腾起来的那点怒气,也悄然不再。
此时陈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绕回家躲起来。
一直以来,他遇到这种事情都是绕着走。愤怒,不平,只能留在心里慢慢消磨。
高大男子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把推在了李叔的肩上。
“让开!”
不知是他力气大,还是李叔的腿早就软了,只这一推,李叔竟然就坐在了地上。
旁边的几个乡亲也微微一惊,竟然让出一条路。
两个男子的脸上更加不屑,抬脚就走出了人群。
这时,一个声音却拦住了他们:“慢着!”
这个清亮的声音,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叔他们好像看见救星一样,失声叫了出来:“阿琪姑娘!”
陈柯腿一软,差点也像李叔一样坐在地上:“师姐?”
拦住这两个人的,正是阿琪。
“阿珂,你今天怎么回事?以前你最爱惹事,怎么今天怂成了这副德性?”
阿琪喝住了那两个恶汉后,却回头先望了陈柯一眼。
和她眼神一碰,陈柯脸上顿时烧得通红,手心里更是捏满了汗。冰凉冰凉。
“我,我脑袋还有些迷糊……腿软。”
陈柯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听阿琪的口气,陈某人的胆子居然还不如以前的阿珂?
这太……太夸张了一点吧。
“阿琪姑娘,阿珂姑娘不是还病着吗?”
好在李叔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凑过来笑了一句,算是替陈柯解了围。
似乎阿琪的出现,让这些人都提起了勇气。手不抖了,腰不弯了,腿肚子也不转筋了。
“哦。”
阿琪也点点头。
“小表子,你想多管闲事?”
那个大个男子也回过神,抱着胳膊走到了阿琪的面前。
他看了阿琪一眼,又看了陈柯一眼,似乎被两个女孩的美貌惊艳了一下,眼中露出了吟邪的光。
啪!
但是阿琪早一记耳光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让陈柯又吓了一跳!
因为阿琪出手又快又狠,而且打得身材几乎壮过她一倍的大汉一头就栽倒地上。
这个恶汉用手捂着脸,竟半天挣不起来,他的同伙连忙过去扶。
陈柯只看见这个家伙张大了嘴,血水直流,竟然连下巴都被打折了。
“好!”
这让李叔他们更精神了起来,似乎被恶汉吓跑的勇气终于回到了身上。
陈柯心中同样是一阵兴奋。
他断然不能想象,自己的师姐居然这样厉害。
多少年了,陈柯被压抑在心底的热情一下被激发了出来。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一巴掌是自己,是李叔,更是周围的乡亲从心底抽出来的。
天子朝堂山河暗,江湖还有性情人!
“你!”
另外那个肥壮汉子在措鄂之后,猛然跳将起来,望向了阿琪!他眼中有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如果说恶民是顺民的克星,阿琪就是恶民的天敌。
也不多说,她向前再踏一步,又是一掌抽向了这个人的脸。
这个恶汉惊得连忙后退,本能的举手来挡,却被阿琪就势拿住手腕,弓身便是一摔。
砰!
“啊!……”
“啊!……”
这个壮硕的恶汉一下被砸在同伙身上,二人先后发出了一声惨叫。
而被摔的恶汉明显叫得更惨,他捂着左臂,蜷在同伙的身上杀猪般的嚎。
他的左肘脱骱了。
“哇!师姐好厉害!”
陈柯心中很是畅快,更对这位师姐由衷的佩服。
刚才这一摔可不是单纯把人摔倒,而是一种非常高超的擒拿手法,叫做“倒折梅”。
想到这里,陈柯不由得又是一阵诧异。
因为他居然一眼就看出阿琪摔人的手法是什么,更联想到师姐之前抽掉人下巴的一掌。
那并不是擒拿,而是崂派的剑术“江河月下”。
这两招,陈柯感觉自己也能使出来,收拾这两个恶汉似乎没有问题。
“对了,阿珂和阿琪都是练过武功的人。她们的师父是独臂神尼九难,怎么能被混混欺侮?”
想着自己刚才的怂样,陈柯的脸上又是一阵发热。
估摸着师父知道八成得气死。
“阿婆,发生了什么事?”
收拾掉这两个恶汉,阿琪才过去和乡亲们一起扶起秦寡妇。
秦寡妇倒没受什么伤,边抹着眼泪向阿琪道谢,边舒过了手上的一粒银锞子。
“阿琪姑娘,他们在我这里买牙签,拿了这锭银子找了我的零钱。可这锭银子,是假的!”
陈柯也凑过去望了一眼,见秦寡妇的手掌上托着一粒形状很不规则的暗银色小块。
李叔他们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过去就搜那两个人的身,果然找出一串制钱。
“够日的!”
乡亲们顿时大怒,抄起家伙又是一顿猛揍,直打得这两个家伙又哭又嚎。
陈柯也懒得去劝。
在他看来,勒索老寡妇的养命钱,根本就是蠄兽不如。打死活该。
不过秦寡妇却劝了阿琪一句:“姑娘,钱找回来就算了,别闹出人命。要是连累大伙为老身吃官司,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阿琪听了,也过去虚拦了一下:“行了!”
分开众人后,阿琪对这两个人说:“今天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以后不要来顺河乡闹事。你们敢使假银子,信不信拿到保甲,就是一个流放三百里?”
“你……你凭什么说我们使的是假银子!”
这两个恶汉中,只有一个还说得出话。
有道是死鸭子嘴硬。虽然阿琪武功厉害,乡亲们人多势众,不过混混终究还是有点脾气的。
秦寡妇听了,捏着那粒假银锞子说道:“凭什么?就凭我男人是被这东西打死的!你们以为我是乡下婆子,不认识它?我告诉你们,这是鸟枪打过的铅弹!”
“铅弹?”
秦寡妇的话,又吸引了陈柯的注意力。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粒假银锞子:的确像圆形的铅丸撞击坚硬物体后,打压成这样的形状。
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像碎银子。
李叔冷声道:“告诉你们两个兔崽子,秦阿婆可是旗人!想犯大清律,瞎了你们的狗眼。”
“爷爷奶奶们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原本这两个混混还有些不服气,但一听李叔这话,立马就蔫了。
另一个说不出话,只是跪着一起磕头,哭天抹泪。
陈柯也发现混混就这么大能耐了,遇上狠人直接叫爷爷奶奶。
“滚!”
阿琪哼了一声,把制钱还给了秦寡妇。陈柯也和大家一起帮秦寡妇拾地上的小物什。
眼见她的竹篮被踩瘪了,李叔还笑着说:“老嫂子别心疼。赶明儿,我让我媳妇儿给您再编个篮儿。”
陈柯知道顺河乡里住着旗人,却不曾想到这位老寡妇居然就是旗人,而且过得这么惨。
大清不是该养着旗人吗?
老寡妇姓秦,应该说她夫家姓秦,或许是汉军旗的。
从地上拾起了那枚废旧的铅弹,陈柯揉搓着已经变形的弹丸。
边走,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阿珂,想什么呢?是不是师姐刚才的话伤着你了?”
阿琪边在一边,看见“师妹”又有些发呆,忍不住过来碰了碰:“师姐不是看见有人欺侮阿婆,一着急,忘了你在生病的事吗?”
“没有。”
陈柯回过神。
他出门之后,原本看见耕地,铅弹,心中一度涌现出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一直以来,陈柯都有一个愿望。
他想开一间自己的纺织场,当老板。
不过那两个恶汉,让他重新回归到了务实的思绪上来。
陈柯是一个务实的人。
很多事,不是靠一己之力就能完成。
如果找人合作,一定要有力量,有血性,别人才会认可。特别是在古代。
陈柯的性格太软弱了,居然连阿珂都不如。
这样的人品,看见混混都打哆嗦。想在这个时代生存都难,更别说干什么事业。
“师姐,我这一病,好像武功都丢了不少。你能重新教教我吗?从头教起。”
回到家后,陈柯看着安静的小院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阿琪笑道:“当然。你一进师门,就是师姐手把手教你的!不过你现在病还没好,就别和师姐对练了。今天先给你演示一下剑法吧?”
说着,她回屋取了一把木剑,站在院子中央立起一个剑势。
陈柯则是认真的坐在门槛上,看着师姐一手持剑,一手捏诀,脑子里依稀闪过了许多模糊的信号。
一袭蓝衣的阿琪,整个人沐浴在夕阳之下。
这一起剑,让她仿佛一下登上山岳之顶,如立云端。
陈柯当真难以想象,这个世界竟然有如此赏心悦目的剑式!
“师姐,这像是华山派的玉女剑十九式?”
阿琪笑道:“看来你的脑子还没有全烧坏,多少记得点。师父说,我们年纪尚小,根基不足,这套玉女剑法以招式精妙为上,心法内力为下,倒是适合我们现在防身拒敌。”
说完之后,阿琪身形一展,便是一剑迎着夕阳刺出!
虽然演武用的是木剑,但这一剑依然刺出了一道破空的鸣哨,阿琪整个人也变得专注起来。
只见她右臂前展,左手运诀随行,前足轻曲,后足微直,动作轻盈快捷,柔美却不花俏,让陈柯的神思也跟着一同专注到了极点。
阿琪突然一剑折回,似乎挺剑刺向背后,射中忽现之敌。
“木兰回射!”
射出这一剑后,阿琪身形又是一变,剑略前挺,剑尖颤动,似左实右刺敌,剑法飘忽不定,身法轻盈如柳。
“分花拂柳!”
……
阿琪的身姿如轻盈飞燕,又像飘逸的雨蝶,在夕阳下与闪烁的剑式交相辉印。
她一招一式将玉女剑法展示出来,陈柯脑中仿佛也记起了对阿珂原本的印象。
“阿琪和阿珂师承铁剑门。九难师父传授的剑法,原是脱胎于华山派的剑法。”
“玉女剑虽只一十九式,但每一式都是变化繁复。十九式主旨在于变幻奇妙,跟华山派注重以气驭剑的法门颇有不同。女弟子膂力较弱,遇上劲敌之时,可凭此剑法以巧胜拙。”
……
随着阿琪身姿飘舞,陈柯的脑子里也将许多信息逐渐汇集。
直待阿琪身形一收,陈柯竟然也对这套剑法记下了七七八八,而且有一种强烈的表现浴望。
“怎么样,还识得这套剑法吗?”
阿琪收了剑式,笑吟吟的问道。
一套剑法使完,她的额头已微微见汗,肩头起伏,脸孔在夕阳下依稀印出一层晶莹的水雾,让陈柯一时又看得呆了。
听见师姐发问,他才惊醒过来,应道:“当然记得。师姐,我也能够演练一下吗?”
阿琪关心的问道:“你的身体受得了吗?”
陈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我只演练几个动作,应该没问题的。”
说着,他从阿琪手中取过木剑,学她刚才一样迎阳而立。
这一举剑,捏诀,陈柯果然找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阿珂的身体的确有对武功的记忆。
“起剑!”
“木兰回射!”
“分花拂柳!”
陈柯一挺剑,像阿琪刚才一样施展出了玉女剑法,果然像模像样,身体更有一种非常舒畅的感觉。
“看来你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眼见师妹这么精神,阿琪的神色也是颇为欣慰。
不过阿珂的武功似乎逊上她师姐一筹,陈柯又是个西贝货,打了几个折扣。
于是演到第三招的时候,就有些力不从心。
“这招‘浪迹天涯’,是挥剑直劈的招式。你只用集中精力出招就行,不必再思索之前两招繁杂的变化。”
阿琪倒是一位负责的师姐,一见师妹的剑招有误,马上过来指正。
“这一招‘彩笔画眉’,并不是刺,也不是劈,而是横剑斜削。此招招式要精巧,变化要细腻,是重剑之后出奇制胜的招式,不可使用蛮力。”
她说着还取过剑,一招一式的为陈柯做着讲解。
陈柯也仔细的学,就像当初在学校的时候一样认真。
学习认真,但考试稀烂。这也是陈柯的一大才能了。
终于,夕阳坠下山头。东方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深蓝,隐约现出了闪烁的星辰。
陈柯和阿琪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只剩下了两个剪影。
阿琪再说话时,陈柯几乎看不清她的脸了。
“好了阿珂,你大病初愈,别太操劳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阿琪看了一眼天色,惊讶于这个师妹今天居然如此用功。
陈柯听了这话,也感觉到身体相当疲乏。
阿珂从小练武,身体底子是不错,但到底病过一场,不能过于折腾。
“谢谢师姐。我感觉这套玉女剑倒是记得差不多了。”
“哟,两位姑娘这么晚了,还在用功呢。”
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这个声音陈柯倒是不再陌生了,正是李叔。
果然,阿琪过去打开了院门,只见李叔提着一只灯笼,顿时让院子里的能见度大了一点。
陈柯便看见他的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竹条编成的小桶,正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阿琪姑娘,你点的晚膳来了。我给送屋里去?”
“谢了,我们自己来。”
阿琪笑着伸手接过了竹桶,回头对陈柯道:“阿珂,拿二十个钱来!给李叔会帐。”
“呃……”
陈柯一时又有些尴尬。
因为他压根儿不知道家里的钱放在哪儿。
好在李叔放下竹桶,却并不急着催帐:“急什么?街里街坊的,老规矩月底结帐。这还不到日子呢?”
阿琪也笑道:“那谢谢了啊?您慢走。”
“好呢。”
李叔出了院子,灯笼的光亮很快就走远了。
陈柯也松了口气:“好在是客气话……”
李叔走远后,院子里又黑了下来。
跟着阿琪一起回了堂屋,陈柯也终于知道“伸手不见五指”是个什么概念了。
这个年代没有电,更没有路灯。
屋外倒有非常微弱的星月光芒,一到屋里当真就成了瞎子。
好在阿琪对屋里的陈设挺熟悉,将小竹桶搁到桌上,边说道:“阿珂,快把灯点上吧?咱们该吃饭了。”
而陈柯正在这闭眼睁眼一样黑的堂屋里转悠,差点一头撞墙上。
听见阿琪的声音,他下意识的在墙上摸电门,之后傻笑了一下:“我忘了怎么点灯了。”
阿琪没说什么,陈柯猜想她现在的脸色肯定很那个啥。
隐约感觉阿琪走到了堂屋的另一头,然后传来了几声噼哩啪啦的脆响。
陈柯回头一望,只见黑暗中闪起了几道火星。
之后火星陡然变大,让堂屋里终于有了光亮!
透过光亮,只见阿琪手上举着一支点燃的细纸筒,走到桌前引燃了烛台上的蜡烛。
烛火摇曳中,印出了她有些郁闷的脸。
陈柯连忙说了一句:“师姐,你真棒!这火是怎么打着的?”
“你故意的是不是?”
阿琪把手上的物件哗啦一下扔在桌上,看样子很是不爽。
不过陈柯并没介意,而是新奇的取过这两个用绳子穿在一起的小玩意儿。
这是一片半月形的铁皮,还有一小枚鹅卵石。
这是火镰和火石?
陈柯倒也不太笨,脑子里很快找到了相关的信息。
他试着用火镰在石块上敲了几下,但只敲得啪啪响,火星却没有敲出来。
阿琪叹了口气,过来夺过了火石和火镰。
见她把火镰的一头抵在石块上,就这么一划。
“啪”的一响,就看到一串火星闪了出来。
“哇,师姐你真棒!”
作为一个肥宅,陈柯脑子里第一个闪烁出来的概念,就是燧发枪。
可惜阿琪并没有表态,没收了火镰。
之后她打开了久违的竹桶,取出了两只大碗,还有一个小碟子。
陈柯回过神。抬眼看时,原来是两碗蛋炒饭,还有一小碟腐乳。
过了一下午,他早就饿坏了,连忙坐下抱过一只大碗,抓起筷子就吃起来。
阿琪摇了摇头,也拿过筷子吃饭。
这个炒饭是糙米,不如白米那样滑软。
但炒熟后却非常有嚼劲,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连调料都无法掩盖住。
那小盘腐乳更是可口。虽然咸辣,却不破坏口味,极好下饭。
师姐妹胃口都挺好,不多时就把两大碗蛋炒饭吃得干净,腐乳也只剩下了一小块。
“太好吃了。”
陈柯吃饱了饭,满足的吐出一口长气,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嗝。
回头看见阿琪倒了两杯茶,陈柯拿过一杯就喝,还含着茶水咕噜咕噜漱了漱牙。
“阿珂,你这什么样子?”
阿琪放下了茶壶,拳头捏得咯咯响,让陈柯连忙放下茶杯,坐得乖巧了许多。
刚刚漱了牙的水都没敢吐出来,只好咽进肚子里。
“师姐,我……我不是病了吗。”
阿琪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咱们虽然是习武的人,但女孩总归是女孩,别大大咧咧的。”
说着,从身上掏出了那个火镰,放在了陈柯的面前。
“你这一病,好像小了十岁。你很小的时候,就找师姐要火镰玩,没想到如今又……”
陈柯听了这话,心里莫名的发酸。
因为他能够感受到,师父长年都没有照顾这对师姐妹,阿珂就是阿琪带大的。
但阿琪自己也是个孩子,却没人爱护过她。
“师姐,我不玩了。”
阿琪却笑了笑,说道:“想玩就玩嘛,师姐又没说你什么。不过这东西挺贵的,玩的时候省着点啊?这一个火镰,可抵得上这一顿饭呢。”
“这么贵!”
陈柯刚要再划一下,听了这话顿时停手。
要知道两碗蛋炒饭,加上小菜,可是二十文钱。在大清,一般小民可没有这么好伙食。
“骗你的。这火镰是师姐自己做的,你忘啦?”
阿琪咯咯一笑,起身去了隔壁的火房。
“师姐自己做的?”
看着阿琪的背影,陈柯在怜爱她的同时,也终于被提醒了什么。
自己做!
陈柯自己也会做,而且比火烛亮得多。
再次拿出了那枚铅弹。
他在烛光下仔细的观察,用舌头舔。似乎看出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不是铅,这是锌。它能做电池!”
晚上又吃了一次药,陈柯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再发汗。
早上醒来,印入眼帘的依然是这所乡间小屋。
纺院,工厂,以前一切的生活,如梦一样宛如隔世。
这让他自己都难以琢磨,到底是陈柯梦见了阿珂,还是阿珂梦见了陈柯?
所以陈柯只能努力适应现在的生活,同时也努力让生活适应自己。
比如洗漱的时候没有牙刷,就把棉布绑在筷子上,醮了盐和茶叶茉刷牙。
“最早的牙刷是猪鬃做的,有条件可以慢慢改善一下。”陈柯边漱口,边开始想些不着边际的事。
“阿珂,吃早饭了。”
上了厕所,绕回堂屋,正赶上阿琪回家。
阿琪手上提着一个小竹桶。原来她刚还了碗,又带回了早点。
“哎呀,蒸饺?我爱吃这个。”
陈柯一闻到香气,连忙跟着阿琪一起踮进了堂屋。
一揭开桶盖,就看见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蒜蓉芝麻酱,香气直钻入鼻。
“啊!先洗手!”
眼看陈柯伸手又要端碗,阿琪吓得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上。
陈柯下意识的一躲一收,反手就要按住阿琪的胳膊,却被她一指戳中自己的手腕。
“哇,师姐你好厉害!”
阿琪这一掌又是“江河月下”,陈柯被激发了灵感,回了一式“仙鹤梳翎”,乃是分筋错骨手中的功夫。却被阿琪又用一式玉女剑的“皓腕玉镯”破去了。
支开陈柯后,阿琪抱着竹桶一个劲的躲:“刚上了茅房不要摸碗,快去洗手!”
玉女剑的招式,都是不与人接触的。
很明显阿琪很怕陈柯碰着她,尤其是碰到那个装饭的竹桶。
陈柯“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去水缸那里洗手。
阿琪急得又叫了起来:“用瓢舀出来洗,那么大缸水别都弄脏了!”
“知道啦!”
陈柯发现,这个师姐有时候未免太哆嗦了一点。
连师妹的粑粑都嫌弃,还敢说你爱她吗?
洗完手,陈柯终于和阿琪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饭。
这一回,陈柯的身体当真是全好了,精力旺盛得简直要上房揭瓦。
“阿珂,看你恢复得不错,功课可不能丢了。跟师姐一起练练如何?”
阿琪自然看出来他欠修理。
陈柯倒是挺单纯:“好啊好啊,我正等着师姐教我呢!”
不过陈柯刚起床不久,头发还没梳。
阿琪只得又帮他梳了头,随后师姐妹换上了短衣,一同来到了后院之中。
后院比前院更宽敞,也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什。地上铺着厚厚一层干草,墙角边还放着石担,石锁,显然是这对师姐妹的练功场了。
这让陈柯很兴奋。
除了开工厂,他还有一个梦想,就是习武。
这个世界居然真的有武功,这自然让陈柯极为向往,立志要成为一代宗师。
阿琪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来吧?”
陈柯也不客气,顺着身体的感觉,出手就按向了阿琪的胳膊。
不想阿琪抬手一闪,另一只肩膀反顶陈柯腋下,弓身一抬!竟然把他一把甩过头顶。
啊!
陈柯顿时摔了一个七昏八素!
好在地上铺的稻草相当厚实,不然这一下估计得摔出屎来。
阿琪这招也是分筋错骨手的功夫,名曰“羚羊挂角”。
“阿珂,你的武功退步了呢!仙鹤梳翎是破招用的,怎么能拿来进攻?”
看着陈柯从地上爬了起来,阿琪嘻嘻一笑,猛然一掌就向他抽了过来。
“江河月下!”
和玉女剑法一样,江河月下也能以掌带剑。
玉女剑轻盈,江河月下重横练,因此空手对敌,剑铁门多用此类掌法为战。
陈柯被阿琪的掌势吓了一跳,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信息。
好在阿琪的掌势落下之时,陈柯吓得掉头就跑,居然闪身躲开了。
之后他猛然回头一掌,直指阿琪掌侧空门。
这一招看似败走,却猛然杀敌,正是玉女剑的“木兰回射”。
“好!”
阿琪一掌不中,反被抢攻,也有些意外。
眼见陈柯这一掌已经指向她左肋,阿琪展身一横,回手又托住了这一掌,正是仙鹤梳翎。
陈柯被她这一梳,顿时足下不稳,给一把按在了地上。
同时,阿琪的两手已经摁住了他后颈两侧。
陈柯只觉得颈骨奇痛,四肢酸麻,竟一点劲也使不出来了。
“看到了吧?仙鹤梳翎是破招用的。玉女剑虽然精妙,但用于施展掌法过于柔弱,打普通人还行,遇上习武之人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以后千万不要乱用。”
阿琪松开了陈柯,还不忘教导一下他招术上的失误。
“你神气什么,有你这样的师姐吗?”
陈柯揉着脖子,心里很是不爽。
既然玉女剑力道不行,他索性也是一招江河月下,向着阿琪的脖颈拍了过去!
阿琪遇上偷袭,却丝毫不乱。
身体又是一侧,抬手回顶住了陈柯的手肘内臂。
陈柯只感觉右臂一阵剧痛,随后身子被阿琪一把拱起,再次惯在了地上。
“哎哟!”
陈柯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阿琪早骑在了他的身上!
感觉两腰一阵酸痛,原来又被阿琪用膝盖按住穴道,陈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忘了吧,分筋错骨手的擒拿功夫,地躺技才是最重要的!”
阿琪嘿嘿直笑。
这招“倒折梅”,她昨天可没这么手下留情,直接把人的胳膊给骱了。
“投不投降?”
陈柯挣不起来,嘴倒是挺硬:“就不投降!你舔我啊?”
阿琪也不客气:“哼,你以为我不敢啊?”
……
这一上午,陈柯不知道被摔在地上多少回。
就在他已经筋疲力尽的时候,院墙外传来了李叔的声音:“两位姑娘,又在做功课呢?中饭给送来了!”
“已经中午了?咱们先吃饭吧,下午师姐和你拆剑。”
阿琪也是一脸的汗珠,肩口起伏。
从地上将陈柯扶了起,穿过堂屋,打开了院门。
李叔依然是那样猥琐,提着竹桶谦卑的笑着。
他只能这样谦卑的笑,因为这对师姐妹是他的主顾。
普通百姓一天只吃两顿,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上三顿。穷文富武,不吃饭身体受不了。
取过早上吃剩的碗,他还不忘说道:“我先走啦,二位慢用!”
“谢谢您了李叔。”
陈柯送他出了门,也回头向阿琪谦卑的笑:“我记得呢,先洗手!”
……
今天吃饭的时候,陈柯人都安静了许多。
不光因为身上疼,而且脑子里满是那些繁杂的武功招式。
整个上午,陈柯都跟阿琪对练,对武功的感觉越来越熟悉。
阿珂的身体有肌肉记忆,但想要拣起来却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十回中有九回被阿琪制服得动弹不得。
不过,陈柯也对铁剑门所学的武功开始了解。
这对师姐妹主要演练江河月下的掌法,招式相对简单直接,配合分筋错骨手是极好的实战功夫。
只是九难传授的分筋错骨手,并不归于哪门哪派。
阿琪讲解时,有少林派的大擒拿手,武当派的小擒拿手,另外还有峨嵋,崆峒,点苍,昆仑等诸多门派的手法。招式杂乱,反正怎么实用怎么来。
阿琪见陈柯吃饭的时候,还在思索,也意外于这位师妹病好之后,学武倒是比以前认真了几分。
吃完饭,二人休息了一会儿。
直到午后,便取了木剑回到后院,开始拆解玉女剑十九式。
只是拆解剑法,不能像拳脚功夫那样野蛮了,容易误伤。
“玉女剑虽只十九式,但每一式变化也相当繁琐。而且这套剑法讲求制敌破绽,极少硬碰硬。因此我们相互拆解,只等哪方用剑抵住对方破绽,就算结束。”
“好啊!”
陈柯擎起木剑,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种高山浮云的意境,一时很是向往。
“师姐,看剑!”
和阿琪一起执剑而起,陈柯出剑指向了阿琪的咽喉。
拆剑是文斗,自然不能使老力。陈柯感觉这样的剑法,却比江河月下更适合自己的性格。
“出剑留有三分险,未可全尽一片天。”
阿琪惊讶的发现,这个阿珂师妹在病愈之后,对这套玉女剑法却是使得恰到好处:这一剑不快不慢,出招却是极准,竟然有了一丝九难师父说过的剑诀意境。
不过阿琪也不是吃素的。见陈柯先行起剑,便即虚退一步,回剑点向了对方的手腕:这一招,正是之前用掌法使过的“皓腕玉镯”。
后发先制。
但陈柯面对阿琪的这一剑,竟然抬剑指向了她的左目!
这一势手腕抬起,正好避过了阿琪的反制,而且瞬间再夺先机,竟然让阿琪一时无法回护。
“锦笔生花?”
阿琪被陈柯的剑势一震!
这一下失神,终于失去了御敌之机。因此拆剑竟然是陈柯先胜了一式。
“阿珂,你的剑术怎么突然进步了!”
阿琪一时又惊又喜。
要知道她的剑术资质不弱,又经过十年苦修,单论招式,也算一号人物了。
陈柯挠了挠头,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只是一拿剑,我就想着云空孤峰,剑仙侠女的情景,剑势就被心情带动了。”
“好啊,这份灵感你可别丢了!你进步了是天大的好事,师姐正好和你拆剑,也更上一层楼!”
阿琪拆剑输给了师妹,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反而为陈柯感到高兴。
二人再次吐开剑势,这回阿琪先发制人,出剑先指陈柯的左目!
陈柯也同样横剑一点,拦向了阿琪的右腕,依然是那招“皓腕玉镯”。
但阿琪惊骇的发现,陈柯用剑法使出这招,当真比掌法高明十倍。
“之前她如果用剑,我恐怕根本制服不了她。”
不过阿琪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皓腕玉镯虽以截招为上,但剑锋太近,只守不攻。她同样剑势一展,避开了陈柯这一剑,同时剑锋如花,刺向了陈柯的下腹。
“冷月窥人!”
长剑罩敌,趁敌守护之机,刺敌小腹,奇兵制胜。
啊!
但是阿琪刚刚送剑出去,手腕一时剧痛,木剑一把脱手。
陈柯也惊叫了一声:“师姐,你没事吧!”
原来陈柯的剑,竟然还是刺中了阿琪的手腕。
阿琪的右腕上,顿时划了一道红印子,好在没有真正受伤。
她笑着说:“没事!不过阿珂,你是怎么刺中我手腕的,我明明避开了你的剑势啊?”
陈柯一时又有些难为情:“我用的其实是‘分花拂柳’,假意虚晃一剑,然后制敌。只是虚晃的时候,的确是‘皓腕玉镯’的剑势,师姐你不会怪我吧?”
阿琪愣了好半天,这才说道:“你这丫头……怎么把两招剑势用得这么熟练的?就是因为出剑的时候,想象剑仙侠女?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幸亏只是在拆剑,如果是真打,她的右手就被切掉了。
陈柯想了想,当真也解释不清楚。
阿琪却是并不气馁,重新拾起剑,在右腕上套了一圈毛巾作保护,说道:“再来?”
“好啊!”
……
谁都没有想到,这次拆剑竟是陈柯大占赢面。
直到后来,阿琪的手上,身上多少被顶伤了,他只好在木剑上包了再毛巾和阿琪练习。
这样一直到了黄昏时节,又是夕阳西下。
陈柯和阿琪也累得筋疲力尽。
但这时,他却牵着阿琪的手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师姐,我就是从这种阳光中,想象的剑仙侠女!”
阿琪也沐浴在夕阳之中,只说道:“你说了也没有用,武功的意境是不可言传的。阿珂,恐怕你真是剑仙侠女呢?”
陈柯尬笑了一声,只能厚起脸皮装傻了。
眼看天色渐暗,又是一天过去。
李叔又送来了晚饭,换走了中午的空碗。
“谢谢李叔!”
穿越成阿珂后,过了一天正常生活。
陈柯的脑子也随之平静下来,恢复了一个大专生应有的风度。
“看来你的病真的好了呢。吃了饭,帮师姐一直把衣服洗了吧?”
阿琪看着陈柯现在的状态,也很是高兴。
“行啊。”
陈柯一口答应,他本身也是个勤快人。
吃完饭,二人把换下来的衣服泡进瓦盆,一同用脚踩。
陈柯觉得这样洗衣服挺有意思,和阿琪牵着手,好像跳舞一样。
偶尔踩到师姐的小脚,还引发一场“水战”。
透了几遍之后,阿琪用烧热的米汤又浆了一回,最后晾在了院子里。
忙完了家务,陈柯估摸着现在恐怕还不到八点钟。
和阿琪一起坐在堂屋的大桌子边,阿琪正在烛光下拿碎布纳鞋底子。
九难师父每次外出,都会留下二十两银子的生活费,师姐妹并不缺钱。
只是纳鞋,是古代女子消磨时光为数不多的活动了。陈柯也再次感慨于这个时代生活的贫乏。
工业化之前,碎布也是宝贵财产。不像后来,新衣服都能当垃圾扔。
陈柯不会纳鞋底子,但他有自己消磨时间的方法。
坐在桌子的另一侧,铺好纸,研了磨,他准备继续追求自己的事业。
“阿珂,你准备做学问啊?”
阿琪有些好笑。
陈柯笑了笑:“倒不是做学问。今天和师姐拆剑,突然找到了灵感,想把它记录下来慢慢参悟。灵感这东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能抓住才是最好。”
阿琪也赞许的点点头,却又发现师妹的字意外的长进了不少,一手蝇头小楷很是漂亮。
陈柯文化程度不高,学习却一直很刻苦。硬笔,软笔书法,当初还得过县二等奖。
哪怕这个世界只有毛笔,他也能适应。
“出剑留有三分险,未可全尽一片天。”
陈柯在开卷,就写出了玉女剑十九式的总诀。
写下这段话后,他的脑海中再次努力展现出那种孤峰,云雾,剑仙,侠女的意境。
边体会着玉女剑的精妙,边把这份灵感用自己的感悟记叙下来。
陈柯想开个纱厂,但这种事情太过于遥远。
权衡之下,他还是想要巩固现有的资源,先适应这个世界,再让世界适应自己。
“修玉女剑,首先要有务实心态。脚踏实地,才能牢固剑势的根基。十九剑势,每势变化繁杂,但剑与剑交,如犬牙交错,又如齿轮盘结,妙到毫厘,亦有规律可寻。”
陈柯记下的感悟,恐怕只有他自己能看懂。
他是一个机修工人,对于手上的武器,认知就是工具。
繁杂的剑法,兵器的交错,正如机械上的齿轮,缤纷却并不零乱。
机修工对于精准度有强迫症。因此对武功招式,也趋近于演算,大过死记硬背。
“人并不是机器,人需要脚踏实地,又不能放弃自己的理念。因此驱剑之时,身体应如齿轮一样,循规蹈矩,毫无差池;但意念上却要放飞云天,如剑仙侠女一般。”
“心是战略,要放眼全局,眼界开阔。身是战术,要谨小甚微,如履薄冰。如此身心一体,方可发挥玉女剑轻盈之长技,寻敌破绽,以奇招制敌……”
陈柯写着写着,也加了几个之乎者也。好像描述武功,不这么写就不过瘾。
写完之后,他又在篇头加了一个“珂曰”,不由得点头道:“这就像了!”
阿琪见他这么快就写好了,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计,抢过去说:“给我看看?”
不过看了几眼之后,她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写的什么东西啊?”
什么机械,齿轮?她怀疑这个师妹练的到底是不是铁剑门的武功。
“不过你这笔字倒真好看!真别说,这样从左向右横着写,中间还加了这么些小疙瘩,读起来挺方便。”
“这个……”
陈柯有些不好意思。
这其实就是个速记,留给自己看的,又不是真正的武功秘籍。
看见阿琪放在桌上的鞋底子,他突然发出奇想,说道:“师姐,你纳的这个鞋底子真好!不过咱们穿的鞋,底太薄,鞋帮子也浅,练武的时候有点松不说,还容易被地上的石头硌着脚。是不是……”
“啊?”
阿琪也看了桌上的鞋底子一眼。
陈柯继续说道:“能不能把底纳厚一点?最好前面薄,脚跟高一点,和脚的形状尽量贴合。鞋帮子也能做深点,用皮做!再穿根鞋带或者扣子,这样不就合脚多了吗?”
阿琪听了这话,却是一脸的鄙视:“满洲人倒是用猪皮做的高帮鞋,所以才管他们叫‘野猪皮’!怎么,你为了脚舒服,也想学鞑子?看师父不打断你的腿。”
陈柯无语。
练了一天武,他感受最深的就是脚上的鞋子。
松松垮垮不说,偶尔踩上个石子都能疼老半天。
如果大明士兵都是穿的草鞋,布鞋,八旗兵穿的皮鞋,被人打死真不冤枉。
“好啦好啦,烦死了。”
阿琪听陈柯在一边叽叽歪歪,却也觉得有那么点道理。
最后她说道:“开封城里不是有满洲人开的铺子吗?那里也有鞋匠,有空我们去订做两双野猪皮就是了。”
“真的?”
陈柯一听,顿时乐开了花:“师姐,你真好!活泼又聪明,调皮又伶俐!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姐!”
而且听说要进城,他已经开始胡思乱想,做几件像样的新衣服了。
不止鞋子,古代的衣服没有一件让陈柯满意。
这个年代没有橡胶,更没有尼龙。内衣库,袜子什么,几乎没弹性。
衣服松松垮垮的,裤子还得用带子系在腰上。
运动剧烈一点,四脚裤能扯成三脚裤。要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就算不作剧烈运动,只要蹲下来,裤带也经常和裤腰脱截,露出一片肉。
有人说,“人要适应这个社会,不能让社会来适应你”。
陈柯对此只能持保留意见。
人之所以能发展,就是努力在让社会适应人。不然现在还是原始氏族公社。
继续写着练武日志,陈柯边琢磨着怎样让这个社会改变一点。
纺院出身的技修工人,大事干不成,做套合身的衣服还是可能的。
不知不觉,桌上蜡烛已经快燃尽。陈柯和阿琪也随之出现了困意。
因为白天练武消耗了很大的精力,却是比昨天睡得早上许多。
早上醒来之后,陈柯照例和阿琪一起练武做功课。
陈柯努力适应着穿越后的生活,也终于圆了练武的梦想。
不过写日志时,感觉毛笔实在不方便。于是陈柯抽空在外面转了转,拣回一些鹅毛做硬笔。
下午和阿琪一起对练,拆剑,开始把阿珂所学的武功慢慢拣回来。
结合着自己的感悟,竟是比昨天又有进步。
尤其是剑术,陈柯感觉自己似乎真有那么点天赋。
哪怕偶尔找不到灵感,他就阅读一下自己记录下的感悟。
有时新的灵感出现,也将日志润色修改,练武的功课居然小有成就。
时间一晃就是好几天。
这日上午,又是秋阳高照。
陈柯吃过早饭,活动了一下筋骨,却见阿琪并没有换上短衣。
“阿珂,今天先别做功课了。你的野猪皮已经做好了,我们去城里取一下吧。”
“真的?”
陈柯这些天,一门心思都在练武上面,倒把这事给忘了:“取鞋子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还是做了功课再去吧。”
阿琪今天兴致却挺高,笑着说:“以前练武怎么没见你这么用功?但凡事总要松驰有度,休息一天吧。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陈柯一愣:“什么日子?”
阿琪说道:“今天八月十五,中秋!今天也是你十三岁的生日。这么好的日子,可得去城里好好热闹一下。”
“什么?我的生日是八月十五?今年才十三岁?”
陈柯一股脑儿得到这许多信息,差点又没反应过来。
康熙九年,阿珂应该已经十六七岁了吧,怎么才十三岁?难怪看起来这么青涩。
就是阿琪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十三就十三吧,毕竟年轻就是财富。
没准还能长个儿呢?
阿琪看着陈柯又在出神,便过来说道:“师父说好今年一定会给你过生日的,结果她老人家又没回。阿珂,你别想多了,师姐带你去城里好好玩一天?”
“好啊?咱们去城里取了野猪皮,顺便玩一天就是了。”
陈柯知道师姐误会了,他可不在乎那个师父关不关心自己。
“对了,师姐你多大了?生日是哪天?”
阿琪哼了一声:“居然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师姐重阳过生日,就要满十六了!”
“确定一下嘛。”
陈柯连忙抱歉的笑了笑,换上衣服,和阿琪一起做着出门的准备。
进城可不比在乡下游荡,得把户牒带在身上。
清朝不论是官民百姓,腰带上都会挂个牒,就是身份证。
普通百姓用的是铅铜,官家人用的是金箔,宗室贵胄才用玉牒。像九难师父这样的尼姑,用的则是渡牒。
陈柯和阿琪都是庶民,户牒是铜四铅六,和制钱一个材质。正面刻着名字,年纪,指印,以及人物相貌“眉目秀丽”。
像李叔的户牒,写的就是“清瘦,面黄,无须”。
陈柯想着自己如果是知县,铁定给他加个“猥琐”。
户牒反面则是府,县,乡的户址。
有了这个,外出做买卖,住客栈,都要登记留证。
如果要跨府跨县,还得衙门开证明,或者当地里长,保甲作路引。
说白了就是要钱。
这个时代的身份证防伪性实在不高,造假就是钱的问题。
陈柯一想到九难是江湖人物,就严重怀疑手中户牒的真伪性。
换好衣服后,陈柯学着阿琪的样子,把户牒串在了左腰上,又把一套火镰串在了右腰上。
用米汤浆过的衣服,晒干后笔挺鲜亮,好像新的一样。
加上阿琪还给户牒上挂了穗子。乍一看,倒真有点派头。
“走吧!”
出门后,阿琪锁好门,向陈柯打了个手势。
陈柯有些不放心:“就这么出门,家里没人招呼,万一有小偷怎么办?或者你之前揍过的人,过来放火报复怎么办?”
阿琪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他敢!师父可是远近闻名的女侠,保甲都不敢招惹,几个毛贼敢过来?反了天了。”
“也是。”
陈柯听到这里,方才放下了心。
看来九难师父凶名在外,也是个杀人放火的魔头。
再次走在黄土路上,陈柯依然有些陌生的感觉。毕竟他这种肥宅极少出门,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
“哟,二位姑娘今天出门啊?”
走不多远,卖米线的老李正挑着担子到处送“外卖”。看见陈柯和阿琪连忙打了个招呼。
阿琪笑着说:“李叔好啊?今天的中饭就别送了,阿珂过生日,我带她出去转转。”
“唉,瞧我这脑子。都给忘了!”
李叔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之后向陈柯拱手道贺,“恭喜小寿星,今天给你拜个寿,也沾点喜庆!”
“同喜同喜!”
陈柯也嘻嘻直笑。
日子混久了,他也知道这李叔只是样子猥琐些,人品还是不错的。
走不多久,卖杂货的秦阿婆也遇见了他们。
“阿珂姑娘,今天你过寿吧?阿婆也没啥东西送,就告诉你们一声,城里的鞋做好啦!”
秦阿婆是旗人,倒是和城里的满人说得上话。这野猪皮便是她找铺子做的。
“谢谢您了阿婆!晚上回来,请您吃碗寿面。”
阿琪对秦阿婆一直都很礼貌。
道了别后,陈柯和阿琪雇了一辆骡车,向着府城而去。
住得久了,陈柯越发感觉这个小村虽然贫瘠,但日子倒也和和睦睦。
黄土路边,田野的庄稼已经收割得差不多了。偶尔看到堆起的小谷仓,空气里都飘扬着一种淡然的清香。
不论是高大的瓦房,还是普通的茅屋,今天都挂上灯笼。有的还贴了对子,过中秋佳节。
就连路过回民,满人的地界,人们也笑着相互迎候,打千。还有的人敲锣打鼓,很是热闹。
顺河乡离开封府城约摸几十里的路程。
骡车走得不快不慢,车轮吱悠悠的响。
进城的土路上,有两道痕迹明显的轮印,是经年累月轧出来的。它正好让车轮嵌在其中滚动。
书同文,车同轨。
这让赶车的大爷都不用掌握方向,只把手笼进袖子打盹儿就行。
陈柯坐在车上一颠一颠,感觉这车真是慢得可以。
只是清朝禁马,着急也没用。普通百姓只能用骡子,好歹比牛车快点。
遗憾的是,中国一直没有发明出四轮车,牲畜负担很大。想快都快不起来。
陈柯想尽早穿上新鞋,当真是迫不及待:“大爷,您的骡子跑得比我还慢!”
赶车的“老司机”也不客气,一把递过鞭子:“来来来,你行你上!”
阿琪赶忙叫了一声:“大爷,小心!有道坎儿!”
然后,翻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