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荒山上,还笼着一层未散的震雾。
冬日露水颇重,行走在草丛间,连裤角都打得透湿。
陈柯跟在这些人的身边,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
原本早上刚刚醒来的好心情,现在被搅了个天翻地覆。
他甚至怀疑那家黑店给茅十八他们下的不是蒙汗药,而是三尸脑神丹,把脑子给吃坏了。
“难道那家黑店也是一个传销组织?很有可能,没点势力敢开黑店吗……”
陈柯越走,越觉得心情烦躁。
但周围那些年轻人却是兴致勃勃,一路上有说有笑,有打有闹。陈柯不理解有什么值得这么兴奋。
难道传销就这样让人沉迷?
但走不多时,茅十八就说了一句:“到了!”
陈柯一愣。
抬眼看了过去,印入眼帘的果然就是昨天吃饭的那家小店。
竹子搭成的篱笆,泥坯垒成的小屋,虽然早晚景致有别,但绝对不是假的。
不过这才走了多远,十里地有没有?
陈柯记得昨天天黑以后,自己可是走了一个时辰,难道一时辰才走了十里地?
莫非这家黑店有妖怪,施展了缩地法不成?
陈柯使劲抹了一把脸,想去找水缸先用冷水洗一下。
章老三则对茅十八说道:“老兄,你和邬老弟都是当事人,所以就呆在这里别动。我和这些孩子们一起进去查探,这才能做到证供齐全,不偏袒你们任何一方。”
茅十八则是一脸悲愤,只道:“你们既然是一伙的,把姓茅的挟持到这里来,要杀要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何必多此一举,难道杀人还偏要立个名目不成?”
听了这话,章老三终于忍不住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就是和人不在一个道上?我说黄鹤楼,你扯邬**,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茅十八也怒道:“这个乌狗蛋给蒙古鞑子当汉歼,是我亲眼所见!他躲在黑店里下迷药害我兄弟,也是我亲身所遇!你们既然和他一伙,还有什么可查的!”
章老三听了这话,不由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但他还是忍耐下来,对大家说道:“邬兄弟留在这里,不要给人留下话柄。其他人和我一起进店,我就不信查不明白?”
众年轻人应了一声:“是!”
于是留下了陈柯和茅十八在山沟边上,其余的人跟着章老三一起过了小坡,走进了那家黑店之中。
陈柯看着这所黑店,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
按道理说,章老三是个挺仗义的人。
不过他把自己圈进了神龙教,还给自己吃了毒药,陈柯的心里肯定是很愤恨的。
至于和茅十八,陈柯知道自己和他的误会不是一般的深。
哪怕这次下烂药的事情能够澄清,但他和葛尔丹等人厮混在一起也是铁的事实。
一个人当了“汉歼”,茅十八这种正气凛然,以民族大义为重的英雄好汉必然不会放过他。
果然。
章老三他们一进店中,陈柯就发现茅十八已经暗暗握住了钢刀的刀柄,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
陈柯也暗暗握住了戒刀的刀柄。
他知道自己万万不是茅十八的敌手,哪怕对方现在受了伤。
昨天能和他一战,皆因为茅十八中了蒙汉药,又被诱骗上了篱桩之上。
当真公平动手,陈柯撑不过一两个回合。
好在茅十八现在也有顾及。他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但是不能拖累了两个兄弟。
冬日的清晨,寒风吹抚。
但章老三他们进去那个小栈没多久,远方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来得很快,不多时就冲到了这片小栈之前,勒马停住了脚步。只在身后留下了一片尘土。
陈柯和茅十八也被吸引了注意。
只见这群人马,都是戴着贝蕾帽,穿着红色皂衣,大冬天光着一半膀子的魁梧大汉。
他们的装束,和陈柯见到过的巴颜一模一样。
这是一群喇麻。
众喇麻下了马后,对着店内吆喝了几声。
不多时,章老三他们闻讯而出,双方见面之后都是一愣!
陈柯正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只见这两伙人各自拔出兵器,竟然就在小栈的院中打起来了!
“嗯,怎么回事?”
茅十八眼睛一亮。
这群喇麻的武功极为高强。
领头的那个喇麻手持戒刀,才交手几个回合,竟然逼得章老三连连后退!
不过章老三定下神后,从腰间抽出一杆判官笔,很快就顶住了喇麻的攻势。
章老三使这杆判官笔,比那个王老头不知道高明多少倍。挥舞之间,银光环绕。
那领头的喇麻手执戒刀,纵横间劲力袭卷,连地上的土都飞扬了起来。却硬是没有拿下章老三。
但章老三手下的那些年轻人就差很多了,被另外的五个喇麻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陈柯对于这突出其来的变故还没反应过来,就猛然听得耳边钢刀出鞘的声音。
心中惊觉,他翻身纵然闪出一丈多远,就见茅十八已经执刀向他杀了过来!
“小汉歼,老天有眼,今天就是你的末日!”
陈柯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却根本来不及骂些什么了。
闪身之时,一把抽出戒刀,猛然一刀回戳,正是“木兰回射”。
但茅十八这次步履平川,只是一记虎跃就轻巧的避过了这一刀。
虽然受了伤,但身形依旧灵活!
只见他左手执刀,再次施展出猛虎三跳涧的刀势,折身向着陈柯直劈而来。
好在茅十八到底重伤未愈,加之左手执刀气力多少有些不顺。
劲力依旧,但刀身没有震出那样的低吟,也没有摩擦出那种腥热的气息。
陈柯一记反杀没有退敌,只得改为双手持刀,回身一记“江河月下”拦住了茅十八这一劈!
当!
他这一拦,虎口不由被震得剧痛无比,双臂更是一阵酸麻,戒刀几欲就要脱手。
好在陈柯就势扑地一滚,总算是卸下了几分力道。
但茅十八得势不饶人。
眼见他后颈的缠布上已经渗出了血渍,却是毫不在意!
再次扑刀追来,势必要将陈柯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拔掉才肯罢休。
陈柯将将从地上滚起,眼看茅十八再次追杀,连忙扑身又躲。
这一下连滚带爬,当真是狼狈之极。
所谓的玉女十九剑也没有了半点气势,完全成了野狗打架的套路。
茅十八边追砍,边哈哈大吼:“乌狗蛋,你个小汉歼!昨天下烂药的气势哪里去了?”
面对茅十八的追杀,陈柯当真是一肚子苦水。
见招破招,前提是双方功力相差不大,才能以奇巧制胜。
而如今的茅十八,就是壮汉欺侮小孩。
壮汉出招浑身都是破绽,小孩也不可能一招直指要害,反败为胜。
所以陈柯现在除了滚,剩下的只能爬了。
与此同时,章老三等人也被那群喇麻逼得节节败退。
但就在这时,章老三他们突然放声高呼,齐声吟唱了起来。
“神龙仙福齐天高,教众忠字当头照!神龙飞天齐仰望,宝训声威盖八方!”
这一吟唱,章老三他们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一个个龙精虎猛。
之后展开兵器拳脚,竟然和那些喇麻又杀了一个难解难分!
而陈柯则被茅十八追得左支右拙,依靠身法险险避过几刀,眼看就要难以招架。
但随着章老三他们这一吟唱,陈柯顿觉小腹丹田跟着音律微微震动,变得滚热!
之后一股充沛,饱满的内力由内而外,瞬间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神龙教的秘咒?是豹胎筋易丸,它居然能够勃发出这样的内力!”
被这股内力充饬了全身上下。顿时力量大增,功力大增的感觉让陈柯的精神为之一震。
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这股内力并不是假的,它让自己的行功路线完全畅通。
就好像心法修炼十年之后,内外兼通,功力饱满,吐纳充沛!
“原来这豹胎筋易丸借助咒语,能提升十年功力!”
又是一记江河月下,陈柯拦住了茅十八这一刀。
虽然他现在的内力依然及不上茅十八,但并非毫无招架之力了。
当!
茅十八也到底受伤不轻,又是用左手使刀,劲力不正。
因此两人刀身一挡,非但没有取了陈柯的命,反而让他借机从地上重新腾起。
陈柯这一腾起,让茅十八又看到了昨天那犹如天外飞仙的剑势!
骤然暴发之下,陈柯也让茅十八再次措手不及,腾空翻滚之间,一记刀尖几乎是无中生有,直点他的后颈!
性命攸关之下,陈柯也终于下杀手了。
但茅十八也不是吃素的。
不说他昨天已经吃了这一刀的亏,单就他今天没有中蒙汗药,头脑也比昨天清醒好几倍!
眼看这一刀比昨天来势还要凶猛,茅十八知道不能硬拼。当即翻身一记“猛虎回山”,扑跃到了另一边。
而陈柯落地之后,却是脚下不停,追上一步,一刀前指,直刺茅十八的左目!
这一刀,刀身之上竟然也震出了细微的轻吟,再也不是那种毫无内力可言的刀势了。
茅十八的神色也骤然凝重了许多,横刀斜拦而上,直截陈柯的刀势。
但陈柯劲力未老,刀身突然一沉,下指茅十八的小腹。正是玉女剑的杀招“冷月窥人”。
功力有了招架之能,陈柯自然不再受限于江河月下的招式。
茅十八被这一刀的骤变再次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加之右肩有伤,只得身形回扭后撤,生生躲过这一刀的前探。
同时左臂持刀前指陈柯的咽喉,将他逼在战圈之外。
但在茅十八一步退出之后,陈柯同样也是一步跨进,身形同样随之一变,戒刀由下沉骤然上挑!
茅十八刚刚出手直拦,陈柯的刀尖已经削向了他的左腕。
“怎么可能!”
这一回,茅十八当真惊出了一身冷汗,右肩上的缠布也被更多的红色浸染。
连忙回臂快步一转,他在情急之中,只得使出了杀手的回马一刀!
猛虎下山!
但陈柯同样再追一步,上挑后的刀身一平,好像整个人都被戒刀带动,而不是人带动戒刀。
刀身平指,身体微腾,直削茅十八的左眉,但茅十八的回马刀却已经斩入空门。
彩眉画眉!
啊!
茅十八一声大吼,终于避无可避,也无法再招架。一把将大刀执出,撞上了陈柯的戒刀!
刀身一撞,终于阻住了陈柯的攻势。
而茅十八则是一个翻滚,顺着小坡滚到了山沟之中。
他肩背之上,已经被鲜血染红。
很显然,茅十八伤势很重,武功大打折扣,因此被迫退出了战圈。
“小汉歼,我茅十八不会放过你的!”
陈柯本能的要追下山沟,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这茅十八可是返清英雄,和自己有误会,却没有深仇大恨。
自己杀得入了神,可不能真的追去坏了他的性命。
与此同时,和章老三他们打得难解难分的喇麻们,也都显得焦躁起来。
终于,那个领头的喇麻喝道:“不要再和他们耽误时间了,速战速决!”
说完之后,这些喇麻阵型一变,竟然排出了一个“三二一”的小阵!
三个人将手臂顶在了前面两人的后背之上,这两个人又将手臂顶在了喇麻首领的身上。
陈柯刚刚收刀还鞘,回到山坡,正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又是一阵狂震!
因为这种感觉,就好像把六个人的功力,都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一样。
果然!
领头的喇麻领着这个大阵,对着章老三只是一掌!
砰!
只见章老三一下被打飞出数丈远,身体将土坏房都给撞塌了一片。
而剩下的那些少年男女,也被这喇麻一掌一个,尽数打飞。
在绝对的力量之下,什么招式,咒语都是虚的。
只是瞬息的功夫,章老三和那些少年男女就被打得散落于地,一个个头破血流,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陈柯也感觉心中一片冰凉,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章老三死了。
那些神龙教的少年男女也死了。
虽然和这些人没什么交情,甚至有些憎恶他们,但陈柯和他们也相处了一个晚上。
想着刚才他们还在一起跳忠教舞,兴高采烈的畅想未来,甚至给陈柯护短。
但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竟让这些人全都死于非命。
而这个时候,充饬着陈柯体内的热流也渐渐熄灭。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让他脚下发软,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陈柯感觉自己就好像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比昨天晚上还要劳累几倍,困乏几倍,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愿抬起来。
陈柯正大口喘着气的时候,却见那个领头的喇麻已经看见了他。
不多时,这群喇麻已经走下了小坡,来到了陈柯的面前。
“嗯,这里还有一个人。是他们一伙的吗?”
陈柯茫然的望了这群喇麻一眼。
可能是因为他们刚刚杀了人,远不像见到巴颜喇麻的时候那样亲切。
“喂,你是什么人!也是神龙教的?”
喇麻首领居高临下的望着陈柯,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掌,似乎要顺手拍死。
陈柯一下被吓醒了,连忙否认。
“太君,我的,良民!”
天幸茅十八刚才一通追杀,把陈柯戴在手臂上的赤袖章给削掉了!
不然这喇麻首领恐怕问都不会问,一巴掌就把他给了结。
陈柯的确被吓着了。
他两世为人,第一次看见杀人,而且杀的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章老三的武功远比茅十八他们要高,却被这个喇嘛轻易就打死。
陈柯知道自己万一触怒了这些人,绝对小命不保。
这时,他倒是觉得茅十八他们算是客气的了。
“真是良民?”
喇麻首领上下打量了陈柯一眼。
见他身上配着一把戒刀,背着个包,但整个人萎靡不堪。
喇麻首领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
陈柯连忙说道:“是的,我是良民!而且我家也是信黄教的,过年以前还请了一位叫巴颜的大法师帮我开过光,我是俗家弟子!”
说着连忙揭下了帽子,露出刚长出一寸多的头发。
为了保命,陈柯也不得不改信宗教了。
反正已经加入过神龙教。
如今别说是喇麻教,就是戴上民族团结帽,也总比被打死强。
“哦,居然是巴颜的弟子。”
喇麻首领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陈柯见状,也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看这喇麻应该是认识巴颜的,自己扯上了这层关系,多少能够攀上点交情。
但这喇麻却说道:“既然是弟子,那也该知道我们黄教的规矩。我们一路之上,正缺洗衣,做饭,喂马的奴隶。你既有这个缘分,就留在佛爷身边当个牵马的奴才吧!”
陈柯一听这话,不由得心中大怒!
穿越到清朝,他最恨的就是“奴才”这两个字。
不过现在小命掌握在别人手上,想不被一巴掌拍死,只能先权宜行事了。
“是,多谢太君!”
喇麻首领见他如此懂事,也满意的点了一下头。
“好,过去牵马!”
陈柯咬了咬牙,使劲撑直了发软的腿站了起来。
跟着那些喇麻一同来到了小栈之中。
看见惨死的章老三和那些少年男女们,他的脸上一下又渗出冷汗来。
“怎么,认识他们?”
喇麻首领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陈柯连忙说道:“不是……看见死人,有些害怕。”
这倒不是装的,他当真是头一次看见死人。
喇麻首领有些轻蔑的望了他一眼,也懒得多说什么,用下巴努了努一匹栓在槽子边上的马。
陈柯连忙过去解下缰绳,给他牵了过来。
“太君,请上马。”
但喇麻首领看着陈柯,却是一脸的愠怒。
“巴颜没教过你,马奴该做些什么吗?”
陈柯一愣,连忙说道:“巴颜大法师只在我家住过几天,并未教导些什么。太君,有什么不对吗?”
喇麻首领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佛爷今天就教你一个乖。”
说完右足一震。
陈柯只感觉一股气浪袭地涌来,脚下一弯,竟然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喇麻首领早一脚踩在他脖梗上!
“稳住了!要是有差错,佛爷一掌毙了你!”
陈柯整个人都懵了,他断然没有想到这个喇麻居然把自己当成了踏马石!
陈柯本能的想要挪开身子,但理智让他没有做出冲动的决定,而是硬挺着脖梗子,让喇麻首领上了马。
但陈柯的心里,却是燃起了无边的恨意。
“你这够日的喇麻,老子让你不得好死!”
眼看另外五个喇麻也都上了马,喇麻首领指着旁边几匹还空着的马。
“原本,马奴是没有资格一起乘马上路的。不过佛爷有急事要办,就恩准你骑上一匹。”
“是,谢太君!”
陈柯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露出感激涕零的笑容。
他是一个老实人。
老实人受欺侮的时候是不敢还手的,只能以后找机会狠狠的报复回来。
解下一匹马后,陈柯看见其他的马依然被栓着。
想着如果没有人,它们势必饿死,便顺手把缰绳都解开了。
这让喇麻首领颇有些不耐烦:“快着点!”
“嗨,嗨。”
陈柯连忙爬上马背,跟在他们后面。
很快,这六个喇麻策马而起,朝着北方飞奔而去。
陈柯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得掉,暂时保命要紧。
于是也策马不远不近的吊在他们后面。
豹胎筋易丸的药力退去之后,似乎有一段很沉重的疲劳期。
骑在马上,陈柯感觉有些体力不支。
好在他身体起伏,调息内力,不多时候终于开始慢慢恢复。
……
一路之上,陈柯一直暗暗诅咒,希望发生点意外,让跑在前面的这些喇麻赶快死掉。
但老天爷似乎也是欺善怕恶。
这些喇麻和绝大多数的恶人一样,依然活得好好的。
临近中午,一行人马加急赶路,不觉跑了数百里路程。
陈柯骑在马上,此时体力反而恢复了几分。
眼看众喇麻已经下马,他也连忙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这回不用喇麻首领开口,就自觉的跑到马腿边跪下。
喇麻首领一脚踩上他的脖子,忍不住夸奖了一句:“不错,好你个狗奴才啊!”
陈柯连忙露出一个献媚的笑容。
其实这也没啥。
以前看电视,清宫剧里不是经常有奴才吗?演员一个个跪得挺欢。
演戏而已。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只当是在拍电影了。
陈柯一贯擅于用精神胜利法勉励自己。
众人了下马,放眼望去,已经来到了一座县城。
陈柯看时,见城门楼上写的是“长恒县”。
原来这里已经真正到了大名府地界之内,属于直隶京师辖地了。
众喇麻一个个牵着马,大模大样的走进了县城,城门口的土兵竟然都不敢查问。
陈柯吊在他们后面,心里又是沮丧,又是愤懑,一同穿过了城门洞。
这县城和开封府比起来,当真要简陋了许多。
不光行人稀少,地面也不是那种青石板路,而是硬土夯成。给人一种贫瘠的感觉。
毕竟这里只是一座县城,比不上州府那样繁华。
看着路上的行人,陈柯不由得想到去年和葛尔丹,巴颜一起称兄道弟,被人当成座上宾。
如今时运不济,被这群喇麻抓来,居然当上了奴隶。
他当真有些后悔了。
说不定呆在家里,未必就会惹上这么多事。
因此一路下来,陈柯心中烦闷,也没有心情去打量这所县城。只是跟在这群喇麻后面不快不慢的走着。
“喂,已经到客栈了。不知道进去先摆酒招待佛爷吗,你这狗奴才怎么当的!”
正在陈柯心中郁闷的时候,喇麻首领忍不住喝了一句,将他吓了一跳。
回头一望,果然看到了一间客栈。
陈柯连忙醒过神来,对着喇麻首领点头哈腰。
“是,太君说的对。”
“嗯?”
喇麻看着陈柯,脸色又有些不悦。
见陈柯有些为难的说道:“太君,中原的店子,是要先给钱打围的……”
啪!
话音未落,喇麻首领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打得陈柯脑袋发懵。
“什么,你个狗奴才敢问佛爷要钱?”
陈柯被这一巴掌,顿时打得心中怒火险些要窜了上来!
不过看到这喇嘛首领满脸的横肉,还有周围那些喇嘛一个个虎背熊腰的样子,他的胆子一下就被吓小了。
“是,太君打得好!我这就去点菜。”
陈柯到了店里,找到小二,自己忍痛拿出了几两银子摆了饭菜。心中把这些喇麻骂了几十遍。
喇麻首领带着手下一起吃菜喝酒,还不让陈柯上桌,让他端了一碗饭站在旁边吃。
看着那些喇麻喝酒吃肉,陈柯不禁又想到了郑克爽。
去年过生日的时候,郑克爽同样拿他当成了坐上宾,喝酒吃肉的人是他和阿琪。
如今站在旁边看人吃,钱还是自己出的。
就算人生只是一场戏,但也没这么个演法吧?
因此陈柯吃了几口饭后,唯一的想法就是找机会溜走。
只是想从这些喇麻手上逃脱,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这时,一个刚刚去了茅房的喇麻回到了桌边,悄声对着喇麻首领说着什么。
陈柯心中一动,上厕所这么好的理由怎么就没想到?
眼见这些喇麻在一起嘀嘀咕咕,陈柯准备了一下措辞,脸上挤出一堆假笑,想要开口申请去一下茅房。
不想还没有来得及张嘴,喇麻首领突然出指一点,正中他胸口穴道。
陈柯顿时身体一麻,而且心里同样也是一麻!
这喇麻也太厉害了吧。
我还没开口,他就知道我要跑路?
下意识的运转了一下内力,但他那点浅薄的内力根本无法冲破被封的穴道。
不多时,麻痹的感觉从指尖脚尖涌起,进而四肢和身体的血脉都开始不通畅。
喇麻们也相继站了起来。
喇麻首领对陈柯说道:“佛爷要办一件事情,你这狗奴才老实呆在这里。不然佛爷一刀把你的脑袋砍成两半!”
说完之后,这六名喇麻抽出戒刀,一个个猛然腾身,从大厅跃到了客栈二楼的走廊之上!
正在客厅吃饭的客人们都吓得惊呼出声,一个个抱着脑袋四散而逃。
陈柯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眼看那些喇麻跃上二楼走廊,之后猛然踹开了一间房门就涌了进去。
他这才意识到,他们八成是发现章老三那样的仇家了。
“可惜,这么好的机会,我却被点了穴道!”
陈柯一时心中大急。
看了一眼已经跑得空荡荡的客栈饭厅,他真希望有人能过来把自己的穴道解开。
不多时,二楼房间传来了一阵阵打斗的声音,澎湃的劲力震得门窗哗哗直响。
明知道无济于事,但陈柯还是努力运转着体内的内力,急得额头上全是热汗。
“这个时候,如果能催动豹胎筋易丸,穴道能冲开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可这破药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神龙教的那段咒语是怎么念来着……”
豹胎筋易丸好像不能频繁勃发,陈柯也记不太清章老三他们念过的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陈柯好像看到救星一般,叫了一句:“这位朋友!”
但客人离得较远,还哼着小曲,根本没听到。
“这位朋友!”
陈柯现在被点了穴,说话的声音都大不起来,心中暗骂这人的耳朵当真是聋的传人。
这名客人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饭厅,似乎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他脚下还是不停,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陈柯瞪着眼睛,见这名客人竟然走到了那些喇麻闯进的客房。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啊!
不出意外。
这名客人刚刚拉开房门一角,一股膨湃的劲力就骤然涌出,一把将他从二楼的走廊上吹了下来!
陈柯心中正骂了一句倒霉孩子,不想这人的身影却朝着自己越逼越近。
“不是吧?”
轰!
可怜陈柯明明看见危险降临,人却不能动,眼睁睁看着这个人一下扑到了自己的身上!
两人一撞,顿时摔出一丈多远。
陈柯只被摔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疼,生生当了一回肉垫。
这名客人自然摔得不那么重,不过也是一阵头晕脑胀。
他按着陈柯的胸口坐了起来,骑在他的腰上,嘴里还忍不住念唠:“怎么回事?那群喇麻在搞什么东西?”
“喂,把你的手拿开!”
陈柯被摔得晕头转向,结果这家伙居然还趁机吃自己豆腐。要是能动恐怕就要一刀捅过去了。
但两人离得近了,陈柯才看清这名客人居然是一名少年。
而且少年的面孔,他并不陌生,隐约和少林寺的某位小高僧重合了起来。
“哎哟,原来是个乡下黑丫头!”
少年同样是头晕脑胀,按在陈柯的胸口软棉棉的,原也没怎么注意。
结果他这一喊,才看见身子下面的人,顿时像触了电一样缩回了手。
“糟了,师太!师太被人围着打!”
少年和陈柯对视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后,猛然惊醒了过来!
他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又向着楼梯跑去,陈柯忍不住叫了一声。
“等一下!”
“没空理你。”
少年明显对这个“黑妹”不感兴趣。
噔噔噔上了楼梯,伸手从靴子筒里抽出一把黝黑的匕首,轻手轻脚的重新摸回了二楼。
不过二楼那间客房的门已经被拉开了一角。
为了不让人发觉,少年整个人匍匐于地,绕过了门房,摸到墙壁之上。
此时,墙壁上已经隐约出现了三个喇嘛的人形轮廓。
明显是房间内的人正在比拼内力。因为功力太强,将他们顶在了墙上。
少年当机立断,抽出匕首,一把就戳在了一个人形的后心之上!
“嗷——!”
房间里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还没等那些喇麻反应过来,少年又是两刀,将另外两个喇麻一一刺中。
与此同时,房间里传出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少年也一头冲进了屋子。
陈柯歪在大厅的地板上,看不太真切。
不过也感觉这少年居然一下就解决了三个喇麻,不禁心中骇然。
不光是这少年运气好到了极点,更是因为他心狠手辣。
要知道陈柯练武到现在,连只鸡都没杀过。
不多时,只见少年扶着一位身穿白色僧袍的人下了楼。
这名僧人眉目清秀,是个三十出头女子的模样。
不过她剃了头,头顶有戒疤,竟是个尼姑。
这个尼姑此时脸色惨白,嘴角渗着血丝,明显是和那些喇麻打斗之时受了重伤。
“喇麻被解决了?这就好了。”
陈柯见状,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思路也逐渐活络了过来。
他已经认出这名少年,正是在少林寺遇到过的“晦明大师”。
那这个白衣尼姑,八成就是掳走晦明大师的“飞天恶尼”了。
因此有九成九的可能,这白衣尼姑就是他和阿琪的师父九难。
想到这里,陈柯忍不住叫了一句:“二位,请等一下!”
白衣尼和少年刚刚下楼,看着空阔阔的客栈饭厅里还歪着一个人,也是一愣。
陈柯原本没打算和他们混在一起。
毕竟自己修炼了别派武功,肯定为师门所不容。
如果被师父知道,轻则打废,重则打死。
现在是跑路的好机会。
但他中了豹胎筋易丸的毒,需要想办法化解。
凭现在的本事和人脉,基本上没有这个可能。因此思来想去,还得靠这两个人帮忙了。
至于其他的事,只能慢慢想办法糊弄过去。
“这是……”
白衣尼让少年扶着自己走到了陈柯身边,有些警惕的看了他一眼。
陈柯也看见这位白衣尼,果真是容貌夺人,气质高雅。
心中也暗暗感叹这样一位女子,居然出了家。
而白衣尼打量了陈柯几眼之后,脸上流露出惊骇的神色,居然脱口而出。
“阿珂?”
陈柯见对方认出了自己,心中一动,也叫了一句:“师父!”
对于白衣尼认出现在的自己,陈柯也丝毫不觉得惊讶。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师徒。
要是换件夜行衣,戴个蒙脸布就认不出来,这位师太可以去撞死了。
白衣尼也没多问,先深吸了一口气,出手在陈柯的身上推拿了一把。
只感觉一股温热的内力涌过,陈柯的身体顿时可以动了,连忙爬起来向着白衣尼拜了一拜。
“弟子拜见师父!”
“师父?”
扶着白衣尼的少年一脸诧异,似乎不明白这样一位美貌的尼姑为什么会收这样一个乡下黑妹当徒弟。
白衣尼的嘴角又渗出一道血丝,显然是刚才给陈柯解穴,牵动了伤势。
陈柯连忙上前扶住她。
不过少年扶的是白衣尼的右臂,陈柯一扶她的左臂,却只握到了一截空袖管。
这让他心里猛然一抖。
陈柯突然对这白衣尼姑升起了一股怜悯的感情,和少年一同扶她出了客栈。
不多时,二人将她安顿在了路边的一辆马车里。
这辆车显然是少年和白衣尼乘坐的了。
白衣尼进了马车后坐下,有些虚弱地说道:“快,那个喇麻的首领被我点了穴道,但还没有死!你们把他一起带上,先找个安静的地方疗伤,以免有追兵到来。然后问一问,这些喇麻是什么来路。”
“是!”
陈柯正在打量着这个自己从未谋面,却养育了阿珂十年的师父。心里琢磨着身上的变化该有怎么个说法。
见师父开了口,他马上反应过来,遵照执行命令,讨好这位师太。
不得不说,陈柯被这群喇麻一条教,整个人都灵光了许多。
一声令下,马上行动,和少年一起重新走进了客栈,顺着楼梯摸上了二楼。
二楼走廊的扶栏已经给撞塌了一片,不厚的墙壁上满是裂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跟着少年进了客房,便瞧见房内的六个喇麻已经尽数倒在了地上。
墙边的三人,背后都和墙壁蹭出了三条血线,明显是少年刚刚捅死的。
而另外两个喇麻,则是头骨破裂,眼睛瞪出,死相极为惨烈!
很明显这被白衣尼掌毙的。
“好厉害的掌法!我要有这样的武功,那该有多好?”
不过陈柯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个嘴角冒血,身体还被封住了穴道的喇麻首领。
他看见陈柯后,还忍不住叫道:“狗奴才,看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我解开穴道,把我扶起来!”
这喇麻显然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狗奴才?老子看你是活腻了!”
陈柯胸中的积怨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猛然一脚踩出,全力使出了千斤坠,重重跺在了这个喇麻首领的胸口!
啊!
喇麻首领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他身下的木质楼板都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不过他的筋骨也当真结实。
陈柯这一脚竟没有真正伤到他,反面震得自己脚底发麻。
心中怒气更甚,他一把拔出了戒刀。
少年连忙拦住:“你疯啦,师太说要活的。要杀他急得这一时吗?”
说着拿出准备好的牛筋,首先将喇麻的双手反缚,捆了个结实。
陈柯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
要不是这少年过来劝,他当真要把这喇麻活活给劈死。
欺负老实人?
老实人报复起来可不是你能想象的。
陈柯没能杀人出气,趁着少年捆人的时候,在其他喇麻身上摸索了一下。
可喜,这些喇麻身上倒有不少盘缠。
五个喇麻每人都带着数十两银子,加在一起足有一二百两。
“哼哼,我的!”
陈柯也不客气,打开自己的背包,全部塞了进去。
刚才点菜花的可是他的钱,自然要连本带利拿回来。
如此和少年一起将喇麻首领拖下楼,陈柯朝那些尸体一个个又补了一刀,这才觉得心气顺了点。
只可惜这些喇麻还有六匹马栓在马厩,不能一起全带走了。这让他一阵肉痛。
于是将喇麻首领塞进了马车后,陈柯又牵了一匹黑粟大马自己骑了,总算是贼不走空。
此时,少年早已架好马车,一扬鞭子,就走上了客栈外坚硬的土道。
“便宜这家客栈老板了。那五匹马若是讲个好价钱,怕是能值上千两银子了!”
嘶!……
就在陈柯感叹之时,不想身下的黑粟马骤然一声长啸,庞大的马身一下直立起来,疯狂颠簸,就要将他甩下来!
被这一惊一乍,陈柯心中顿时大怒。
“好你个孽畜!你主子都被降伏了,还敢在老子面前作怪?”
陈柯双腿一夹,猛然又是一记千斤坠沉下,顿时将已经立起的马压得四蹄点地!
黑粟马的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四足奋力的左点右踩,在原地绕着圈,却是不能再折腾了。
不过这马当真是凶猛,千斤之力也没能压倒,只是四腿有些发颤而已。
而陈柯内力浅薄,一口气吊住,也压制不了太长的时间。
一人一马就在客栈边的硬土道上来回折腾了好一会儿。
但陈柯心中怀着对喇麻的积怨,愣是咬着牙没有被它甩下来。
终于,黑粟马被陈柯的意志压服了,前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陈柯见状,重新将马抖立起来。
见黑粟马狠狠的喘息着,但已经不再闹腾,似乎屈服了这个骑在自己背上的人。
“哼,早知如此,何必折腾这么久?”
陈柯嘿嘿一笑,策蹄就追上了大道。
出城之后,见少年驾着车马,一路向着北方而去。
陈柯策马吊在旁边,行不多时已然到了午后,走出数十里地。
此时县城已经远远的看不见,驾车的少年也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策马跟在身边的陈柯。
“你是师太的徒弟?我好像在哪看到过你。”
少年眼珠骨碌碌的转,俊秀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天真无邪的气息。
加上一身华贵的锦袍马袄,就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少年。
“是啊,我姓陈,你叫我阿珂好了。”
但陈柯可不会被他的外表给蒙敝了。
不说别的。这个家伙杀人不眨眼,心黑手辣,比之那些江湖大侠都过之不及。
少年看着陈柯,边扬着马鞭,边思索着什么。
之后猛然说道:“对了,我在少林寺见过你!你当时好像就在……”
陈柯看了车厢一眼,连忙打断他道:“我都告诉你我叫什么了,你总该也自报一下姓名,这才显得礼尚往来吧?”
少年被打断,脑子的思维也骤然终止。
只得笑道:“我尊姓韦,名字叫韦小宝。”
陈柯心中感慨:果然是你!
虽然这韦小宝人品不佳,但为人义气,又极有本事。
自己中豹胎易筋丸的解药,还得找这个家伙想想办法了。
正准备开口套个近乎,这时车厢后传来了白衣尼微弱的呼声:“小宝!……小宝,停一下。”
少年一惊,连忙勒住了马车。
陈柯也从黑粟马上跳了下来。
二人爬进车厢一看,只见白衣尼的血已经越吐越多,僧衣上都染红了一大片。
她虚弱地说道:“小宝,我不行了。你赶快找一个地方,让我运功疗伤。”
少年看了周围一眼,说道:“那边正好有个土庙,我们进去休息一下。”
说着,陈柯连忙和他一起将白衣尼扶下车,搀着她朝着路边的土庙走去。
这种土庙,在古代的中国很常见,大多是一些有点闲钱的人自己建的,供奉的神明也是五花八门。
大的土庙倒有间房子那么大,小的简直就是个模型而已。
陈柯走近这间小庙,也暗自庆幸这是间大土庙。
土庙的门只有半人高,钻进去后一丈见方,加之神龛上的神像早被人捅了,倒能塞下几个人。
看着地上的稻草,很显然这里有人也休息过。
扶白衣尼在墙角坐下之后,韦小宝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瓷瓶,说道:“师太,我这里有疗伤的神药,是朝鲜国王进贡给清庭皇帝的雪参玉蟾丸!您吃一粒,看有没有用。”
白衣尼微微点头,接过瓷瓶,打开来倒出一粒。
这药一出现,陈柯顿时闻到了一股极其清淡,又非常浓稠的芳香!
这种感觉,就好像早上刚刚吃过的豹胎易筋丸一样。
“该不会又是什么毒药吧?”
陈柯不无怀疑的望了韦小宝一眼,但白衣尼已经将药丸吞入口中。
过不多时,她的口鼻内竟然呼出腥热的浊气,人也坐得直了些。
陈柯看得出来,这位师父已经开始运功疗伤了。
虽然和师父没什么感情,但她今天怎么说也救了自己。
看着她没事,陈柯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和韦小宝重新钻出了土庙,在外面栓好了马和马车。
最后,他们将那个喇麻首领一起拖进了破庙。
这喇嘛首领身材高大,那土庙的门又太矮,塞了半天才塞了进来,疼得喇麻首领嗷嗷直叫。
而且这种土庙非常之小,长宽就一丈。
刚才挤进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但这胖大喇麻一睡进来,一个人占了一大半!
韦小宝见状,气得就是一脚踹在他的身上。
“阿珂,帮忙让他滚到墙角坐好!”
“好嘞!”
陈柯和韦小宝一通忙活,总算让这个喇嘛首领歪在墙角坐了起来。
不过他被点了穴,双脚张开,箕坐于地,依然占了不少的空间。
但陈柯也懒得计较这些破事了。
坐下之后,他闭上眼睛,双掌上下相对悬于小腹,微微吐纳,开始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尽量多恢复一些体力。
小庙内四个人,一人占据了一个墙角,挤得满当当的。
过不多时,白衣尼已经清醒了过来,脸色好了许多。
陈柯见状,也连忙放下了手,以免暴露自己学到的武功。
白衣尼现在精力不佳,也没注意陈柯的异样。
看见坐在身边不远的弟子,忍不住问道:“阿珂,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而且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陈柯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
只道:“师父,我和师姐被坏人抓了,吃了毒药,所以弄成了这副模样。要不是遇上师父把我救出来,我恐怕早就死了。”
“你中了毒?”
白衣尼微微一惊。
让陈柯坐近了,伸手搭上了他的腕脉,脸色顿时大变。
“好奇特的毒性,这是什么毒?”
“豹胎易筋丸。”
陈柯则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的那点内力,被豹胎筋易丸的毒性掩盖。
加上师父现在受了重伤,心烦意乱,所以没有觉察到陈柯竟然修炼了其他门派的心法。
白衣尼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是神龙岛的毒,看来抓你和阿琪的人必定是神龙教的人了。你师姐呢?”
陈柯自然不会告诉她:“师姐为了保护我,和我失散了。然后我又被这群喇麻给抓了来,说是让我当奴隶。”
陈柯是个老实人,所以很快就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那个喇麻首领身上了。
看得出来,白衣尼不怎么喜欢这两个徒弟,但她更讨厌这些喇麻。
果然,她的口气都重了许多:“小宝,问问这个喇麻,为什么要过来偷袭我?”
韦小宝一听要审问,立马来了精神。
他凑到那个喇麻身边,说道:“大喇麻,你听说过人棍没有?”
喇麻的眼里流露出恐惧:“什么人棍?”
韦小宝拿出匕首,随手从旁边摸来一根木棍,说道:“人棍者,无手,无脚,无眼,无鼻,无舌者也。”
边说,边一刀一刀将那根木棍削成了一段一段。
喇麻的脸上顿时渗满了汗。
韦小宝的这把匕首当真是锋利无比,说完后还“不小心”碰了一下喇嘛首领的一只手,吓得他忍不住大喊了起来:“不要不要,不要把我削成人棍!”
韦小宝则是一脸“为了你好”的表情,说道:“不用怕,当人棍很好玩的!等你玩够了,跟我说一声,我就把你种在土里,浇上水,施上肥,过不多久手和脚就能重新长出来了。”
喇麻首领依然大喊:“长不出来,决计长不出来!我不当人棍,我不要当人棍!”
韦小宝脸色一板“那你还不老老实实回答师太的话?”
喇麻首领连忙说道:“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知……”
气得韦小宝一脚踹在他的脸上。
“是言无不尽!没文化。”
陈柯看着韦小宝玩困绑,心里的痛快就别提了。
“太君,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审问之下,原来这喇麻首领叫做呼巴音,是青藏活佛座下护法之一。
这次是奉了大护法桑洁的法旨,前来中原偷袭白衣尼,为的是夺走她身上的一本《四十二章经》。
陈柯听到“四十二章经”几个字,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据说这经书里隐藏着满清关外的一个大宝藏,在鹿鼎山。
不过他很快就把心中的念想熄灭了下去。
争夺这套经书的人太多。
作为一个老实人,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去拼个莫须有的宝藏。
韦小宝听到这里,只对白衣尼说道:“师太,那些喇麻来者不善,您现在又受了伤,怕是会吃眼前亏。我们不如先避一避,不要和他们硬碰硬。”
白衣尼却老老实实地说道:“小宝,你不用照顾我的面子。那桑洁乃是青藏密宗第一高手,相传金刚大手印神功已经修练到上乘境地,单是他一人我现在都无法应付。更何况……”
韦小宝听了,连忙说道:“其实晚辈倒有一个方法,就是怕折了师太您的威风。”
白衣尼叹道:“出家人,有什么威风可言?有什么办法你就说吧。”
韦小宝道:“我们出去找一户农家躲起来!师太扮成一个农妇,我和阿珂就扮成兄妹。您看怎么样?”
白衣尼沉吟了一会儿,便点头应允。
少时,陈柯和韦小宝一起扶白衣尼出了土庙,又把呼巴音喇麻拔了出来,重新上车上马,继续赶路。
陈柯照例骑在黑粟马上,行不多时却听见身后有马蹄声响,连成了一片。
韦小宝惊道:“喇麻来得好快!”
陈柯骑在马上,倒是看得更方便。
回头一瞅却不是喇麻。
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长袍马褂,衣料讲究不同于平民。
明显是官商,皇商一类有身份的人。
他对韦小宝说道:“不用担心,是汉人。”
韦小宝的马车到底没有马跑得快。
很快那些人就已经赶了上来,并没有搭理他们,彼此相安无事。
不过陈柯看见那个当间骑马的年轻公子,忍不住就叫了一句。
“郑公子!”
这位年轻英俊,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正是陈柯在开封府相识的郑克爽。
郑克爽正骑马赶路,听见有个声音很是耳熟。
他连忙勒住马蹄回望了一眼,却不太认识马背上这个黑了吧叽的女孩是谁。
“你是……”
陈柯笑道:“我是阿珂!”
郑克爽张大嘴巴,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阿珂?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陈柯这才意识到自己颜值不再,一时有些尴尬。
不论怎么说,他和郑克爽的交情有一大半是凭借阿珂的美貌才勾搭上的。
只得说道:“我中了毒,所以变成了这个样子。”
听到这里,郑克爽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中了毒,那就是说解了毒就没事了。
很快,郑克爽稳住了身形,和周边的那些伴当们一个个勒马停蹄。
“哇,他怎么这么玉树临风啊?”
韦小宝勒住了马车,却对这个郑克爽一百个看不爽。
陈柯见了郑克爽,只因为是旧识,本能的打招呼。
想着自己还欠他传功之情,如今又被人追杀,不想再连累他什么。
只说道:“郑公子,车上的人是我师父,她老人家受了重伤,我们正在被一群恶喇嘛追杀。这些喇嘛相当厉害,所以……”
“原来如此!阿珂姑娘放心,我郑克爽生来专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何况,我们是朋友?”
郑克爽听了这话,却并没有扭头就走。
而且听说阿珂的师父在车上,他当即下马来到车前。
恭恭敬敬的整好衣衫,拱手说道:“晚辈郑克爽,拜见前辈。”
白衣尼让韦小宝拉开了车帘,上下打量了郑克爽一眼,点了点头。
说道:“这位公子,可是认得阿珂?”
郑克爽肃立道:“去年中秋,晚辈与陈姑娘,还有她的师姐有过一面之缘。有道是相逢便是缘分,听闻有追兵正在与前辈为难,晚辈不才,愿与前辈一同退敌。”
陈柯听了,心里一时大为感动。
自己现在弄成了这副德性,郑克爽居然还是愿意帮忙出手,可见这人是相当有义气的。
因说道:“郑公子肯帮忙,我们感激不尽。只是那些喇嘛武功实在高强,公子又是万金之区,唯恐有失。”
郑克爽笑道:“陈姑娘放心,我带的这些手下,个个都是高手!量他区区几个喇嘛,随意都能打发了。”
陈柯现在眼界渐高,对郑克爽的话却是老大不信。
他手下的这些伴当,也就和茅十八,吴大朋那样的绿林好汉差不多。
行走江湖是可以,对付密宗喇麻就是个笑话了。
而郑克爽本人,内息似乎很充沛,饱满。
明显身为郑氏公子,从小养尊处优,用过不少灵丹妙药,功力不弱。
但他的身体却欠缺一丝通透的意境,吐纳并不深远,连内外兼通的层次都没有达到。
这就连陈柯都比不上了,最多强过张,赵那样的满洲布库。
陈柯现在如果和郑克爽动手,三招两式就能放倒他。
但他不能在这里驳了老朋友的面子。
况且这位尼姑师父,似乎对郑克爽的话有些动心。
白衣尼的确有些动心。
起先要扮成村妇,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原本只有两个小孩知道倒也罢了。
如今来了这么多人,再这么做当真不成体统。
眼看这位年轻公子气宇轩昂,白衣尼倒是想考一考他的师承:“敢问公子来历,师承何派?”
郑克爽听了,依然肃立拱手,但脸孔上隐约流露出了眉飞色舞的表情。
“晚辈姓郑,名叫郑克爽,乃台湾延平郡王第二公子。”
白衣尼很是满意:“原来是忠良之后。”
郑克爽一愣。
他满以为自报家门,会让这位前辈刮目相看。
不想这白衣尼姑只是淡然的应了句“原来是忠良之后”,不免大失所望。
这让郑克爽的语调都低了一截:“晚辈一共跟随三位师父学过武功……”
陈柯顿时大急:你不吹几句会死啊!
深怕他说出施琅的名字来,连忙打断:“郑公子,时间紧迫,说最厉害的那个就行了!”
郑克爽又是一愣。
旋即点头道:“是,言之有理。在下近十年来,一直随冯师父修习武功。冯师父乃昆仑派第一高手,贯用剑尖点人死穴!但是恩师的气功已修炼到由利反钝的上乘境界,杀人之后皮肤绝不见血,因此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做‘一剑无血’。”
白衣尼略一思索,问道:“尊师今年高寿?”
郑克爽谦虚道:“不敢。今年冬,将为恩师承办五十寿筵。”
白衣尼听了,很是满意:“才五十岁,就将武功练到如此境界,却也难得了。”
陈柯这才明白,自己的尼姑师父根本没有指望郑克爽和他身边的这些伴当,而是要借他身后的高手退敌。
此时,坐在车头的韦小宝终于忍不住说道:“师太,这个世界高手太多了。这位郑公子带的人是高手,三位师父也是高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高手啊!”
韦小宝对现在的陈柯性趣不大。
但突然冒出一个公子哥儿抢他风头,还是天地会的上级延平郡王的二公子。他当然感觉不爽。
郑克爽一时有些恼火,陈柯连忙说道:“韦公子,郑公子好心帮忙,不要因言语发生误会才好。”
韦小宝哼道:“你们这些小娘皮,就知道帮着小白脸,小白脸有什么好啊?郑公子带的这些手下是高手,郑公子的三位师父也是高手,那郑公子想必也是高手了?”
陈柯也是觉得一阵恼火,说道:“武功高强是一方面,行侠仗义又是一方面!郑公子明知我们大敌当前,还愿意舍身相助,这已经是高手风范了。”
韦小宝被这么一说,顿时一肚子“低手”,“暗师”的话都没了用处。不爽的挥了一下马鞭。
郑克爽也带着手下骑上马一同前行。
白衣尼拉开窗帘,对陈柯说道:“阿珂,你怎么这样和小宝说话?之前要不是小宝,为师和你都难逃喇嘛的毒手,你还不快向小宝道歉!”
陈柯心里一紧,哪里敢得罪尼姑师父,上前说道:“韦公子,我刚才因为情急,言语失当,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韦小宝赶着车,用手捂着鼻子说道:“好臭,好臭!你这臭小娘,白生了一张脸蛋,哪知又黑又臭,真是不能当老婆。不过我花差花差小宝宽宏大量,你要是诚心道歉,就叫我三声好哥哥,我就不计较你了。怎么样?”
陈柯看着这个无赖,说道:“韦公子,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纵然又黑又臭,也没有得罪过韦公子的地方,您何必要占这点便宜呢?”
正说着,白衣尼在车厢里喝了一声:“阿珂,快道歉!”
陈柯被吓了一跳。
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当即叫道:“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哥!”
韦小宝得意地哈哈大笑,白衣尼也不禁摇头宛尔,说道:“胡闹!”
陈柯连忙把马策到一边,尽量离车远一点。琢磨着是不是马上找机会溜走算了。
但一想到身上的豹胎筋易丸还没解,只得先忍耐下来。
郑克爽倒是颇有涵养,策马隔到了陈柯和马车之间,将韦小宝给挡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