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柯对这种曲径通幽的古代宫殿很是头疼。
安阜园也好,金凤宫也好,总让人认不清门路。
与安阜园不同的是,金凤宫果真是耗费了数百吨的黄铜修建而成的。
这当然不是指整座宫殿都是铜,而是里面装饰了许多的铜制物品。
如正殿的柱子,屋檐上的镇兽,院子里的各式各样的铜像,以及摆在正院中的日晷,地球仪。
陈柯一看见那个地球仪,眼睛就直了。
这地球仪也是黄铜铸成的,架在一座炉子上,正向外呼呼冒着热气。
很明显,铜球里面烧着开水。
因此在蒸气的推动下,地球仪在旋转!
“气转球?”
陈圆圆看着他的样子,却是过来笑道:“有意思吧?这是西洋传教士帮忙修造的,那边还有喷泉!你小时候被偷走前,还没这东西呢。”
陈柯过了好半天,这才回过了心神。
他原本认为这样浪费铜,只是单纯的奢侈。
不过从殿内逛到殿外,沿途看着这些精致,高大的铜制品。陈柯发现吴三桂和陈圆圆倒是不失一点审美情趣。
不远处,果然还有一片铜兽喷泉,甚是壮观。
但这些东西看久了,只会让陈柯感觉到一阵阵可惜而已。
难道古代中国这么多人,就没想过用它做机器发展生产,只知道摆在这里好看吗?
陈圆圆边走,见陈柯有些动心的样子,便忍不住试探道:“喜欢这里吗?”
陈柯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回答:“我要先找解药。”
这并不是假话,陈柯吃下豹胎筋易丸已经八个多月了。
再不吃解药,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他必须回到韦小宝和九难的身边去。
陈圆圆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阿珂,你是不是……不愿意认王爷这个爹?”
陈柯不置可否。
这让陈圆圆忍不住靠近了一点,说道:“阿珂,他到底是你的父亲,不论他做错了什么,你的命是他给的!就算天底下的人都骂他,你也不能……”
“娘,别这么说。”
见她急切的样子,陈柯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陈圆圆叹了口气,拉过了他的手,低声说道:“阿珂,你父王……你父王不会背负一世骂名的。终有一天,他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啊?”
陈柯抬头望了陈圆圆一眼,一时有些好笑:“干嘛,要造返啊?”
陈圆圆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
陈柯却是不以为然的扭过头:“没用。”
陈圆圆一愣。
“为什么?”
陈柯望了望她,说道:“出兵要师出有名。”
陈圆圆也望了周围一眼,之后说道:“相信你爹,他是在忍辱负重!只要时机一到,他就会起兵返清复明,到时候必然天下响就,扭转乾坤。”
“大明亡了!”
陈柯望着自己的这位母亲,实在不知道怎样和她解释。
“娘,您有机会也跟王爷说一下,大明亡了!南明不同于南宋,南宋能延续一百多年,那是因为法统在还。大明不行,自崇祯皇帝上吊的那一刻,大明就亡了。”
陈圆圆又愣了。
虽然不太明白陈柯的意思,但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但王爷说……”
陈柯喘了口气,也拉过了陈圆圆的手。
“明朝并不是满清灭亡的,和您更没有半点关系,它是被农民推翻的!至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那是匹夫之勇。崇祯身为一个国家的领导,政权危亡之际,他要做的应该是保全干部体制和部队建制,而不是抹脖子上吊。只要他不死,哪怕像宋徽宋那样被抓走受辱,国家的法统就存在!但他图爽快,国家的法统就消失了,朱元璋也救不回来。”
对于九难坑了自己,陈柯肯定有怨气。因此说起话来多少有些偏激。
这时,石杆的另一头却有人应了一句:“歪理邪说!”
声音正是吴三桂!
对于吴三桂在这里,陈柯也并不意外。这里毕竟是王府的后宫。
吴三桂依然是一身常服,背着手慢慢踱上石阶。
陈圆圆连忙说道:“王爷,小孩子的胡话,您可别当真……”
吴三桂却微微抬手:“让他说下去。”
之后停下脚步,回头又望向了陈柯:“你的意思,大清入主中原之后,果真就继承了大明的法统?”
陈柯没有否认:“是。”
吴三桂负着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问道:“何以见得?对于大清入关,天下可是颇有微辞。就连本王,不也落了个汉歼的骂名吗?”
陈柯拱了拱手,说道:“嘴上说的,不代表就是心里想的。敢问王爷,康熙何德何能,能登上九五之位?”
吴三桂讪笑了一下:“他是顺治先帝的阿哥,名正言顺。”
陈柯也笑了笑:“大清也是大明的阿哥嘛。”
吴三桂微微一怔。
陈柯说道:“女真最初就是大明册封的藩蛮。大清入关,打的旗号也是为大明复仇,之后继承明统。汉人虽有不服,但潜意识里是认可的!不然区区十万兵马,加上几位王爷,怎么可能镇下这一亿多人,万里河山?”
吴三桂背着手,不由得又踱了几步。
他忍不住说道:“依你的意思,纵然是起兵也不能举起复明的旗号?”
陈柯老老实实地说道:“没用!王爷若真的起兵,返清复明,短时间内或许会天下响应。但那些人只是投机分子,他们的话万万信不得。”
吴三桂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或许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己举起返清复明的大旗,必然会天下归心。
但陈柯的话却像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刺破了江湖上的谎言。
投机分子,谁赢他们帮谁,他们帮谁谁死。
陈圆圆看着这父女二人,一时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
一直以来,复明都是吴三桂的一张王牌。
失去这张牌,平西王几乎失去了一半的底气。
“难道,本王注定要担负这个汉歼的恶名,遗臭万年?”
吴三桂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像是在问陈柯,又像是在问陈圆圆,更像是问自己。
陈圆圆的眼睛都湿了,忍不住说道:“不会的王爷,不会的!”
之后连忙望向了陈柯。
陈柯看着这对“父母”,未免升腾起一丝恻隐。
他说道:“王爷,其实……其实事情未必就没有转机。”
吴三桂听了,伸手拍了拍陈圆圆的肩头,以示安慰。
之后回头望向了陈柯。
“坐下说。”
很快,吴三桂带着他们母女二人,来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凉亭之内。
三人坐好后,他方才问道:“阿珂,你想在王府留下来吗?”
“呃……”
陈柯一时不好回答:“我……身上的毒还没有解。”
吴三桂听了,也不再追问,而是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
“你认为本王应该如何应对?”
陈柯说道:“当然是从法统上应对。”
“法统?”
“对,就是法统。”
陈柯回答得很明确。
“满清入关,继承明统,名正言顺。王爷从龙有功,驻守南疆,名正言顺。”
“就这?”
“对,就这。”
陈柯点点头。
“朝庭和藩镇争的,本质上是权和钱,那些什么维护邦国统一,安定团结的话,都是正治口号罢了。”
吴三桂被陈柯说得有些迷糊,不过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就是说,朝庭如果真要撤藩,本王应该讲道理?”
陈柯说道:“对呀,就是要和他讲道理,而且让天下人都知道!首先,坚决肯定大清在法统上的正确性,因为王爷的爵位是大清册封的。如果返清,王爷首先就失去了自己的法统,进而失去了人心。那个时候别说复明,您就是复唐复汉,也没人听!一定要跟着总路线走。”
“但他是皇上,执意下了圣旨怎么办?”
“凉办!”
陈柯摊了摊手。
“他说您拥兵自重,您就象征性的裁撤点军队。他说您花费太多,您就少领点俸禄。要大张旗鼓,让大家都知道:皇上说我不对,我改了!您毕竟是先帝封的王爷,如果康熙执意撤藩,不理他!他能怎么办?出兵来打?天理人心就不在他了,而且格调也会变得非常低,喊不出什么像样的正治口号。”
的确。
皇帝嫌王爷吃得多,然后撤藩,出兵剿灭!
这实在是有失体统。
老百姓也会反感。
本来过得好好的,你偏要打仗,老百姓就会恨你。
“如此乱来,本王的出路在哪里?”
“确立宪章,限制君权。”
陈柯突然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吴三桂身体一抖,之后直直的望向了陈柯。
“你让本王学魏王,奉天子以令不臣?”
陈柯摇了摇手:“不,是确立大宪章,把君主的权利限制起来,把权利关进制度的笼子!皇帝是一国之君,但首先得讲道理,起码不能一道圣旨就裁撤有功藩王,不能为所欲为。”
“把君主的权利……限制起来。”
吴三桂突然之间,感觉轻松了许多。
一直以来,他在背明降清的阴影中活了大半辈子。
把大明的包袱扔下,承认满清正统,思维居然一下就通畅了。
吴三桂未必理解陈柯的意思。
他想要的,无非是在云贵逍遥快活而已。如果能做成此事,他就没什么好担忧的。
这就是法统的重要性。
大明亡了。
与其纠结已经沦为历史的朝代,不如放眼向前,不定能走出条康庄大道?
人要向前看。
“阿珂,你觉得本王有帝王之相吗?”
吴三桂突然之间,说了句极为不敬的话。
但陈柯并不惊讶。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不想当皇帝的王爷,不是个好王爷。
好在陈柯的回答也算中肯。
“若天命在吾,您能当周文王。”
“放肆!”
吴三桂板了一下脸,不过并没有发怒。
陈圆圆当真没有想到,陈柯和吴三桂七聊八扯,居然真的有了一家人的感觉。
这让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阿珂,你还是不愿意留下来吗?其实王爷他认识神龙岛的……”
但没等陈柯开口,吴三桂却开了口。
“不要问了,这孩子心太大!她想留自然会留,她若不想留,关起来也无济。”
陈柯听了,起身拱手道:“王爷,今日垂见,让晚辈畅所欲言,一吐为快,尤是感激。日后果真有缘,陈柯必然反哺王爷和母妃这一世的生养之恩。”
说完之后,恭敬的后退一步,之后正坐于地,大礼上拜。
不论怎么说,他们给了陈柯第二次生命。天理伦常也该拜这一回。
吴三桂和陈圆圆也站了起来。
看着陈柯拜完,也微微点了下头。
吴三桂对陈圆圆说道:“孩子要走了。你这个做母亲的,替我送她一程吧?”
“好。”
……
凤鸣山并不高,也就是一片地势陡一点的山包而已。
如果是陈柯自己走,最多半个时辰就能下山。
不过因为身边有个陈圆圆,那就快不起来了。
陈圆圆叫来了四个轿夫,用两顶竹轿抬着他们,慢悠悠的一路从山上晃下来。
陈柯也只得耐下性子,跟着一起享受被人伺候的滋味。
只是看着把辫子盘在脑袋上,脖子梗热汗直流的轿夫,他着实不太忍心。
微微一提气,整个竹轿好像轻了许多,这让两个轿夫都是精神一震。
不过陈柯这口气一泄,轿子马上又沉了下来。
直到看见山脚下的金蝉寺,他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母亲大人既然在这里修行,怎么还得要人伺候,这还修行个屁啊?
当然以陈圆圆的身份,所谓的修行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和母亲大人一起下了轿子,陈柯一眼就看到了矮墙之外,正在肥田里劳作的老农。
陈圆圆带着陈柯一起绕过了矮墙,叫了一声:“老胡?”
老农一听这声音,整个人都是一惊。
之后他一把扔下了小锄头,躬着腰走了过来,低低的应了一声:“夫人!”
声音之中,似乎有着十万分的荣幸。
陈圆圆说:“昨天晚上有套旧衣服,我让下人扔到金蝉寺外面了,听说被你拾了去。原本这也没有什么要紧,只是这衣服里面有重要的东西。不知道……”
老农听了这话,微微抬头望了陈柯一眼,说道:“老奴明白了!”
说着回头钻进了花圃旁边的一间小房子里。
不多时,只见他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衣服,躬着腰走了过来。
陈柯看时,果真就是自己的那套。
伸手拿了过来,揉了揉肚兜,发现银票还在!
心中顿时又是一喜。
陈圆圆看见女儿高兴的样子,也显得很欣慰。
她由衷地对老农笑道:“谢谢你,老胡。”
“奴才不敢!……”
老农欣喜的连连弯腰,让陈柯忍不住心里又有些鄙视。
他回头对陈圆圆说道:“娘,我要好好谢这位大爷。”
陈圆圆说道:“也好,你就在花圃好好玩一下吧。看天色不早,等会儿吃了晚饭再走。”
说这话时,似乎又有些伤感。
她很希望陈柯能够多留一段日子。
等陈圆圆进了金蝉寺后,陈柯这才松了一口气。
见老农还在发呆。他便从那叠衣服里翻出了肚兜,抽出那张八百两的银票。
想了想,陈柯毅然把那一百两的金票也拿了出来。
“大爷,您瞅咋?”
老农这才醒过神,对陈柯说道:“陈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陈柯说道:“我发了一笔小财,平西王赏了一百两黄金。大爷既然要帮我种水稻,还要修沼气池,总归要有点花费才行。这八百两银子,和这一百两黄金,正好可以资助您!”
陈柯并不是守财奴,但钱要用在正道上。
清初的黄金兑换白银,是一兑十六。
也就是说他现在能够拿出来的,足有两千四百两银子。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
老农却连连摇头:“这怎么行?你我算是知交好友,若是谈钱那就太不地道了。”
陈圆圆一走,老农马上恢复了常态,腰不弯了,背不驼了,说话也不结巴了。
陈柯说道:“大爷,您听我说。这水稻的事,现在只有您能做了,我也只能拜托您。配种子肯定是花钱的,您就当帮我个忙,要是真能把水稻种出来,我给您烧高香。”
陈柯已经想好了,让陈圆圆多照应一下这位老农,争取把水稻种出来。
要知道凤鸣山是吴三桂给陈圆圆的产业。
这里有田有地,陈柯又资助了本钱,老农能够种出水稻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老农见他说得认真,也就不再推辞,伸手接过了金票银票收起来。
老农带着陈柯一起坐到了花圃边上,说道:“丫头,你昨天晚上胆子够大的啊?”
陈柯叹了口气:“是被逼的。”
老农则是笑道:“我还打算上山救你呢,没想到平西王居然没舍得杀你。”
陈柯有些自嘲地说道:“因为我跪地求饶。”
“好!”
老农听了这话,却是颇为赞赏:“跪得好!”
陈柯干笑了一下:“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是问过我,上乘武功是什么吗?我告诉过你,是刚柔相济。所谓刚柔相济,不单是招式上,内力上,人的性格更要刚柔相济!该软就软,该硬才硬,弯得下腰,方能抬得起头。”
老农认真地胡说八道。
“你昨夜出手的时候,当真是刚猛到极点。一见形势不对,立马服软,而且怂包到极点!这可是英雄,这才是英雄!吴三桂,李自成,刘敏宗,多尔衮,都是这样的英雄。”
陈柯看着这老农瞎扯淡,忍不住说道:“大爷,您夸我还是损我呢?”
老农笑道:“又是夸又是损!毁誉参半,这也是英雄嘛。”
陈柯也笑了起来,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脸皮也更厚了。
下午,他在金蝉寺吃过晚饭,重新换上了旧衣服。
经过昨天的一场激战,这套旧衣服现在已经有些破损了,不过陈柯舍不得扔掉。
而且帽子上的发辫,也是他自己绞下来的那条,戴着舒坦。
“娘,我走了。”
虽然和陈圆圆谈不上什么感情。
但想着自己在这个世界居然还有一个娘,他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向陈圆圆道别。
陈圆圆则是又止不住眼泪,只说道:“你这孩子,怕是在外面野惯了,说走就走,一点都没舍不得。天性凉薄!”
说着,忍不住抱住陈柯哭了起来。
陈柯微微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怎样和女人讨论感情方面的事情,也不知道女人应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
不过陈圆圆的怀抱很温暖。
在阿琪之后,竟然又有一个家的感觉。
直等陈圆圆哭够,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陈柯这才扶起了她。
“请娘放心,我们一家终有团聚的日子。”
说完这句话后,陈柯毅然走出了寺门。
回头看见老农,陈柯说道:“拜托您,多照应一下我娘。”
老农点头道:“放心,我一直都是如此。”
陈柯向他拱了拱手,这才走下了凤鸣山。
下了山后,是已经有些熟悉的景致。
这段日子他几乎每天都会到这里来,也都是在这个时辰回转安阜园的。
等回到安阜园后,天已经全黑了。
八月十六的月亮依然圆亮,陈柯的心里不免又有些坠坠不安。
虽然一路上已经想好了措辞,不过他当真不清楚九难师父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而且今天的安阜园,气氛明显有些紧张。
陈柯路过大小宅院的时候,发现侍卫,太监,宫女们都在收拾东西。
张康年和赵齐贤看见他,也连忙凑了过来。
“陈姑娘,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快收拾东西吧,明天咱们就要起程了!”
很明显,陈柯和九难刺杀吴三桂的事,其他人并不知情。
陈柯自然也不会多嘴,只说道:“今天在府城多转了一会儿,不觉就回来晚了。怎么公主尚未大婚,就要起程了?”
张康年说道:“还大婚,事情闹大了!昨天晚上,吴应熊那小子对公主无礼,结果听说夜里就有刺客去刺杀吴三桂!爵爷亲自去看过了,吴三桂受了重伤。”
“哦!想必是公主殿下的亲信,不忍见主子受辱,所以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陈柯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心里却想他吴三桂重伤个屁。
赵齐贤说道:“所以啊,咱们现在和吴三桂闹得有点僵!爵爷就和吴三桂讨了个说法,要带吴应熊回京去和公主完婚。说白了,就是得赶紧脚底抹油才是正道。”
张康年也说道:“陈姑娘,快收拾东西吧!不然明天一早起程,手忙脚乱的,怕是会耽误功夫。”
陈柯便说道:“多谢二位大哥,我马上回去收拾东西。”
说着,三人拱了拱手,先互相告辞。
绕过正院,陈柯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房间里亮着烛火。
他一进门,就看见九难正坐在椅子上。
师徒目光一碰,陈柯的心就一下悬在了嗓子眼。
“师父!”
“阿珂!”
九难一下起身,走到了陈柯的面前,有些激动的叫了一声。
她的声音之中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惊喜!伸出独臂,捏住了陈柯的一只手。
“师父,我对不起您。吴三桂没有死。”
陈柯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马上跪了下来。
但只是跪到一半,就被九难微微一托,重新站住。
以九难的武功,其实拂袖一挥,就能让陈柯站起来。
但她却用手托住了。
摇了摇头,拉着陈柯一起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陈柯微微点头:“是的。”
九难叹了口气,回头望向了烛光,眼神中有些模糊。
“你是吴三桂的女儿。是师父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把你偷出了王府,然后养在身边。我教你武功,就是想让你刺杀吴三桂。”
陈柯也微微喘了一口气。
九难师父能把这些话说出来,而且是当着阿珂的面说出来,可见她并非是那种魔头。
只是国仇家恨,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九难继续说道:“我这么做,无非是想一泄胸中的积怨!当你昨夜一刀刺进轿子,那些火枪兵又将你围住的时候,我终于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但是当我离开的那一刻,却又有一种非常空洞的感觉。我甚至有点后悔把你扔在那里,可我却没有救你,眼睁睁的看你被抓走。”
说到这里,九难的声音有些哽咽了:“阿珂,你一定非常恨我吧?”
陈柯望了九难一眼,只是说道:“恨谈不上,但埋怨肯定是有的。”
九难微微一愣。
见陈柯说道:“师父您自己说说,您坑我几回了?先是在家里摆着崇祯皇帝的灵位,让我差点被官差给剁了。这一次,说好是一起刺杀吴三桂,结果杀到一半您先跑了!好歹吱个声吧,当时我被火枪队围着,粑粑都差点吓出来了。”
他在那里叽叽歪歪,让九难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抹了抹眼睛。
“顽皮,哪有女孩子这么说话的。”
陈柯听了,也附和着笑了一声:“我知道这么说不文雅,不过当时的确是这么个情况。”
九难喘了口气,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什么。
最后,她只问了一句:“你当真不恨师父?”
陈柯讨好地说道:“我哪儿敢呐?我中了豹胎筋易丸的毒,还指着师父督促韦师弟,帮我拿解药呢。”
“哦!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不记恨我这个师父的?”
九难拉了一下脸,不过很明显她并没有生气。
陈柯讨好地笑道:“也不全是。我从小是师父养大的,我一直为有这么好的一个师父自豪!您瞧我的这位师父,武功天下第一,没得说吧?身份高贵,没得说吧?人长得也漂亮,更没得说吧?就算偶尔坑坑徒弟,但也没坑到底。这样的师父,上哪儿找去?就连韦师弟每天都和我念叨:能进师父的门墙,那真是前世修了功德,敲穿了木鱼,才能有这一世的福缘!……”
陈柯是个老实人,所以说的都是别人爱听的话。
九难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呀,跟着你韦师弟,尽学这些油嘴滑舌的东西。”
说着微微侧过了脸。
很明显她在笑,又不好意思在徒弟面前表现出来。
陈柯也呵呵笑了一下,悄悄比了一个剪刀手:“大功告成!”
次日天一亮,陈柯再次睁开眼睛,结束了晚间的修行。
武功进展依然缓慢。
但他却因为和九难解开了心结,感觉自己的修炼都顺畅了许多。
此时,送亲大队已经准备返程。
陈柯也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背包,这次来到云南当真收获不浅。
除了满包的金银珠宝,还找到了一位能种植水稻的世外高人。
和韦小宝一同来到九难的厢房,接受恩师的晨训已经是他们每天必修的功课了。
“小宝,豹胎筋易丸的解药怎么样了?”
九难今天的神色,比往日都要和蔼了许多。特别是看陈柯的时候。
而且今天一看见韦小宝,首先就问了一句要紧的话。
韦小宝说道:“已经有眉目了!我在神龙教中安排了眼线,告诉他们已经准备起程反京,路上应该就能遇上我的人,把解药送过来。”
九难听了,方才放心的点了一下头。
又对韦小宝说道:“为师虽然收你为徒,但一直没有教导你修炼武功。小宝你生性顽劣,并不是习武的材料,因此这一路回京,为师准备教导你一套铁剑门的独门绝学。”
韦小宝一听,登时面露苦相,说道:“独门……绝学?”
九难正色道:“不错,此绝学却是非常适合你,叫做‘神行百变’!此功法由我铁剑门木桑先师所创,习成之后日行千里,而且步伐精奇,尤其适合临敌遁走。”
“哦,脚底抹油的功夫!”
韦小宝听到这里,马上一改愁苦,随后喜上眉梢。
九难见了他的样子,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说道:“神行百变,当年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如今被你拿来脚底抹油,真是让我愧对先师。”
韦小宝连忙讨好地说道:“师父放心,我以后绝对不说这是神行百变,就叫小宝抹油好了。”
“顽皮!”
九难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之后她回过头望了陈柯一眼,说道:“阿珂,你也一起学。”
“啊,我也有份?”
陈柯正在一边鄙视韦小宝,不想听到师父突然叫自己的名字。
这一下,他当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九难师父要教他铁剑门真正的绝学?
九难正色道:“怎么,你不是我铁剑门弟子?”
陈柯这才反应过来,和韦小宝一样喜上眉梢,连忙跪下说道:“是,多谢师父!”
韦小宝也跟着一起拜谢,之后九难才让二人站起来。
她说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该起程了。一路之上,我慢慢
教导你们,也算我铁剑门能有个传承。”
“是!”
……
作好行程安排之后,送亲大队很快就从昆明出发,带上额附吴应熊,公主建宁返回京城成婚。
不过因为得罪了吴三桂,韦小宝提议不能走贵州。
于是大队改行广西,之后分为两路,北上至长沙汇合。总算摆脱了吴三桂的管辖范围。
这一回出行,当真是脚底抹油,仓皇而逃。连建宁公主都没嚷嚷赶路太累。
大队基本上是五日一县,十日过府,重阳之时就在福南长沙碰面。
远离了云贵,大队人马这才松了一口气,在长沙府狠狠的歇了几天。
陈柯更是一路之上,将建宁公主赏赐的珠宝玉器一一变卖,居然又得了三千两白银之多。
他如今又是小有身家了。
“又到重阳节了,不知道师姐今年的生日会怎么过?”
随着一路北上,天气渐寒。
在这样的季节多少有些萧索的意境。
令人欣慰的是,现在他和九难师父的关系日益融洽,总算是有点安慰。
“师姐,好消息,豹胎筋易丸的解药送来了!”
陈柯正在院子里思恋阿琪的时候,韦小宝的声音一下就传了过来。
他回头一看,却见韦小宝和一同走了过来的,还有九难。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真的?”
陈柯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不光是因为得到了解药,更是因为他们师徒三人现在真像是一家人。
九难站在一边,只是微笑不语。
韦小宝则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药丸,说道:“分开的这半个月,我在柳州遇上了熟人,于是解药就送来了。怎么样师姐,想要这解药吗?”
“当然。”
陈柯向着他伸出了手。
“师姐,你来抓我!抓到了,我就给你解药。”
韦小宝却是哈哈一笑,飞身纵起,竟然跃上了房顶!之后对着陈柯得意洋洋的招手。
九难脸上的笑意更盛了,看着韦小宝频频点头。
陈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过韦小宝居然敢挑衅,陈某人也不是吃素的!
陈柯纵身跃起,飞身上房追了过去。
但韦小宝脚步连闪,东一晃,西一扭,陈柯竟然抓不住他。
直到韦小宝体力不支,陈柯才占着内力的优势,一把将他摁住。
“哎呀,我投降我投降!解药给你。”
韦小宝没有一点骨气,被陈柯一把扭住关节,立马就萎了。
但陈柯刚刚一松手,韦小宝竟然一个倒翻筋斗,骑在了他的脖子上。
同时他双手一摁,就摸上了陈柯的眼皮!
这一下变化之快,招术之奇,陈柯居然没反应过来。
“哈哈,狄青降龙!看你投不投降?”
九难则是站在院中,脸上露着慈和的笑容。
失声赞道:“小宝你真是天才!你师姐比你有基础,但学起神行百变,居然都没你快。”
韦小宝听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开了陈柯,把解药递在了他的手上。
陈柯也是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天赋的差距了。”
神行百变,也是和珞云桩一样,必先领悟轻身法和千斤坠才能修炼的绝学。
但陈柯修行珞云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摔得满身青肿。
还借助了密宗的圣药,花了小半年才领悟到内外兼通的层次。
而韦小宝修炼神行百变才半个月,居然就一举成功。
陈柯也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的天赋是有差距的。
韦小宝如果不是性格疲懒,以他的资质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绝对是拔尖的人物。
九难看着两个弟子,也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她说道:“小宝,阿珂,看到你们能继承我铁剑门的衣钵,为师也没什么遗憾了。”
“师父?”
韦小宝似乎听出师父的话有些不对,忍不住叫了一句。
九难说道:“为师要走了。人生的路还很长,你们要珍惜眼前人。如今天下纷乱,举国不宁,但满清国运日盛,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为师只希望,你们能够平安就好。”
“师父!”
陈柯听了这话,一步就跪在了地上:“弟子记住了。”
韦小宝忍不住哭了出来:“师父,您一定要走吗?”
九难微微一笑,左臂空袖抚动,劲风卷起满地的黄叶,将弟子扶了起来。
但二人再看时,院中已经空无一人。
九难竟然说走就走,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爵爷,有客人要见你。”
就在陈柯和韦小宝望着空空的院落发呆时,院门口有人叫了一声。
二人回头看时,却是风际中。
风际中的神色也有些萧索。
陈柯倒是知道,原本建宁公主如果和吴应熊在云南大婚,他就能当上名副其实的散佚大臣。
结果局面一变,他这个缺自然也就没了。
“客人?”
韦小宝倒是没有关注风际中的神色,而是望了一眼院门口。
风际中点了点头,回头请进来了一位身着青衣,三十来岁的大龄青年。
陈柯和韦小宝看见他后,顿时低落的情绪一下就升腾了许多:“杨大哥?”
“韦爵爷,陈姑娘!”
这个人看见他们,同样是面露喜色,有些激动的拱了拱手。
他正是杨溢之!因为陈柯和韦小宝安排在外,终于躲过了一场大劫。
不过杨溢之的神色之中,也有难以掩饰的悲哀。
因为在云贵,金顶门几乎被吴三桂灭了门,和他一起誓死效忠平西王的师兄弟个个横遭惨死。
杨溢之是性情中人,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因此朋友见面之后,院中的四个人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兴高采烈,只是一起坐在了石桌边上。
“今天过节啊,我们就在这里喝顿酒如何?”
韦小宝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看着大家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忍不住发出了抗议。
陈柯他们也欣然应允。
不多时,酒宴齐备。
韦小宝端起一杯酒,对杨溢之说道:“杨大哥,做兄弟的能耐只有这么大,帮得了你一人,却帮不了你一家。这杯酒,算是我敬金顶门兄弟的。”
杨溢之眼圈一红,也端起酒杯说道:“兄弟说哪里话?杨某这条命是兄弟救下的,以后我们就是骨肉之亲。当然,还有陈姑娘,你的大恩,杨某永生不忘。”
陈柯的心里也很是触动,和他碰了一下酒杯,喝下了酒。
风际中只是在旁边陪饮了一杯。
韦小宝这才注意到他郁闷的样子。
于是给大家又倒了一回酒,对风际中说道:“风二哥,你好像有心事?”
风际中连忙笑了笑,说道:“没有。只是九九重阳,每逢佳节倍思亲!风某是个老实人,跟着众多兄弟一起过日子,偶尔会想起家乡的父母而已。”
韦小宝虽然聪明,但也不可能知道风际中在想些什么。
他只说道:“风二哥别想多了,我知道让大家装成我的侍卫,委屈你们了。等回了京城,自然能够各归各位!”
“各归各位?……”
风际中听了这话,眼神中似乎更加失落。
不过他还是挤出了笑容,和韦小宝碰了一杯。
之后韦小宝又倒了一回酒,对陈柯说道:“师姐,现在师父走了,你有什么打算?要是没地方去,不如就和我一起回京城怎么样,我能养你一辈子。”
陈柯难得见韦小宝如此认真的样子,心里未免也有些感动。
不过他却是不愿意继续这样混日子,因说道:“师弟,到河南后,我想留在开封府。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韦小宝听了这话,忍不住一下跳了起来。
“都走,都走都走都走!反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喝个酒都喝不痛快。”
说着踹了一下凳子,眼睛都红了。
杨溢之则起身扶住了韦小宝,说道:“韦兄弟,你不要这样!其实我们也不希望分开。但京城不是人人都能住的,你可是干大事的人,不能因为私情误了自己的前程。”
韦小宝重新坐了下来,望了陈柯一眼,说道:“师姐不会一去就不回了吧?”
没有对“阿珂”一见衷情,韦小宝也没有露出各种丑态,和陈柯的关系也维持得很正常。
所以陈柯要走,他舍不得是有的,但不至于死缠烂打。
陈柯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如果你不放心,不如把杨大哥借给我怎么样?我回老家办事,可能要耽误个一年半载,需要有高手保护一下。”
“这样啊。”
韦小宝听了这话,倒是安静了许多。
陈柯这样说,那就是当真有事要办。
杨溢之说道:“我倒是愿意留下来,保护陈姑娘。”
他和陈柯本来就有交情。而金顶门虽被平西王府所弃,但叛投朝庭明显不现实,需要冷静一下。
听杨溢之这样说,风际中也说道:“韦爵爷,我也愿意留下来保护陈姑娘!京城里的事情,需要八面玲珑的人周旋,风某在京城,实在不如在外面能够一展身手。”
陈柯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喜过望。
眼见韦小宝闷闷不乐,陈柯只好上前撒个娇,摇了摇他的胳膊:“韦师弟,你看杨大哥和风二哥都答应了,你就说句话嘛?就当给我们放个假,回老家探亲不成吗?”
“那你们一定要答应我,早点回来。”
韦小宝被陈柯一哄,好像心软了下来。
说话之间,从怀里抽出了一把银票,数了数,放在了桌上。
陈柯他们都是一愣,见韦小宝说道:“这是一万两银子的盘缠,留路上用吧。”
“给我们的?”
陈柯,杨溢之,风际中都是不敢相信的望着韦小宝。
有钱也不是这么撒的吧,出手就是一万两?
三个人都忍不住伸了伸手,但谁也没好意思先去拿。
韦小宝有些不耐烦的把银票分成了三份。
杨溢之三千两,风际中三千两,陈柯四千两。
之后他端起酒杯,灌了口酒,感慨道:“美人岂因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
“啊?”
陈柯他们拿着银票,正准备感谢一下。
不想这家伙居然蹦出了两句文绉绉的话。
“到底是他喝多了,还是我们喝多了?”
不过这顿酒喝得并不多。
哪怕是杨溢之和风际中这样武功高强的人,也因为心绪不佳,很快就醉倒。
陈柯也难得放浪形骸,喝得头晕眼花,晚上倒头就睡了。
好在杨溢之大难不死,总归是幸事。
众人团聚之后,一路北上,日子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陈柯也时常与韦小宝玩笑打闹,切磋新学的神行百变。
虽然陈柯发起狠来,韦小宝必然不是对手。
但他每每相让于韦小宝,让对方施展奇招胜了自己。
如此一来,陈柯倒是把他的“英雄三招”,“美人三招”都学到了手。
队伍终于到了开封府。
送亲大队在这里歇息了数日之后,渡黄河驶向了京城。
陈柯则和杨溢之,风际中三人留了下来。
此时,已经到了十月,天气日渐严寒。
陈柯他们已经穿上了冬衣。一同牵着马,走在熟悉的长街上。
马匹吐着一阵阵白雾,不多时已经来到了西城门外。
“杨大哥,风二哥,谢谢你们愿意留下来陪我。我们能先回一趟顺河乡吗?”
杨溢之笑道:“好啊!我们当初就是在那里分别的,这回倒是想回去看看。”
风际中也笑道:“随便去哪里,我只是借故出来透透气。一切都听陈姑娘安排!”
很快,三人跨马奔腾,回到了顺河乡。
顺河乡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但陈柯这次回到老家,心态比上一次平和了许多。
他没有从钗风阁那里取回自己的制图工具,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心心念念的急于创业,而是平心静气的休整了一天。
杨溢之和风际中在这里好好放松了一下。
次日一早,陈柯就和他们一同出马西去,直往关中。
经过这一年的奔波,让陈柯认清了现实。
他需要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气质和性格。
沿途之上,陈柯也向杨溢之,风际中请教武功修行上的事情。
结合九难和胡逸之的教导,以及和众多高手切磋的经历,对上乘武学有了更为明晰的理解。
特别是“英雄三招”。
虽然简单,但其中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智慧,灵感。
杨溢之和风际中原本心绪不佳。
但一路上游山玩水,较量技艺,却是把朝庭,江湖上的那些恩怨暂且丢在了一边。
行不多日,他们的心境也都舒缓了许多。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胡前辈说的修行,不光是身体上的修炼,更关乎到一个人的性格,气质!看来这句话并不是假的。修行修行,修是功课,行是生活,只有功课没有生活,至多是一代宗匠,而不是宗师。”
陈柯把胡逸之的话,也告诉了杨溢之和风际中。
二人也惊骇于他居然结识了这样一位人物。
从这句话中,他们就能体会到,这位世外高人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大千世界,卧虎藏龙。我们这些活跃在江湖上的,都只是普通人物而已。真正修行的人,他们功业已融入到普通的生活,远非我们所能及!”
直到十月中旬。
陈柯他们路过潼关,来到了关中同州。
同州,清代为直隶州,相当于省辖市,品级为府。与河南府是一个行政级别的大城。
同州知州是正六品衔,州府还有下设附郭,即县城。
所谓“二华关渭水,三城朝郃阳”。二华指的是华阴、华县,再加上大荔县,共辖三座县城。
可以说,这是关中数一数二的大城,极尽繁华。
而陈柯来到这里,自然不是单纯来玩的。
只在城中稍适修整,用过午饭,便出外观赏郊外景色,品味天地气脉。
胡逸之说,关中乃中华发源之地。
同州又是关中屏障。
此地有南北两条大河蜿蜒奔流,最后汇入滚滚黄河,正是洛河与渭水。
“洛河渭水,一南一北,一清一浊,一明一暗,一刚一柔,乃是天生两仪之象。此地乃是龙脉,天地自然生成,当真是风水极佳,修行之圣地。”
午后。
陈柯站在黄河渡口,观赏着一清一浊两道大河汇入黄河。
结合着自己长久以来揣摩的武功境界,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上乘武功,讲求内力成势,刚柔相济。想要达成这一重境界,就需要修炼上乘心法,凝炼内力成形。但天下武学之众,不胜枚举,又有哪一门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呢?”
“圣人云,大道至简。其实武功要步入上乘,就是领悟刚柔相济的意境,从性格,气质上引导修为。那些武功秘笈,招式心法,都是旁枝末节罢了。”
不到华夏龙脉,亲眼看见这样壮丽的场景,是不可能有明悟的。
陈柯这个时候,终于拨开了上乘武功的那层神秘面纱。
可谓是一朝顿悟,登堂入室!
当然,思想上明悟了,不代表武功就练成了。
找到了道路,还要有恒心和毅力,坚持走下去才行。
杨溢之,风际中也和陈柯一同观赏着这条龙脉,似乎这一年郁积的烦恼都消散了许多。
三人就这么欣赏着洛河渭水。
直到天色渐晚,陈柯才和他们回到了同州城内。
三人在城中,寻到了一处极佳的客栈,名为“仙福居”。
陈柯笑道:“这个客栈名字不错,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一进客栈,店伴就迎了过来:“三位客官,是住店吗?”
杨溢之说道:“是!我们表兄妹前来投亲,结果和亲戚错过了,要在这里等段时日,所以得多住些天。请问,这里有能长住的上房吗?”
店伴看了这三个人风尘仆仆的样子,虽然心中有些瞧不起,不过脸上还是笑嘻嘻。
“上房有!这正街有一半都是我们仙福居的宅子,能长住的上房独门独院,每天早晚还有人伺候。不过嘛,价钱贵点,一天就要一两银子。”
风际中听了,却是笑道:“小二哥可能误会了,我们兄妹赶路,穿成这样是怕惹来劫匪。”
说着从怀里掏了一张一千两的大银票,展开给店伴看了一眼。
店伴一看,差点吓傻了,连忙跪下来请了个安:“爷!小的带您去挑房子,您中意只管住!”
陈柯说道:“怎么能让风二哥出钱?我这里有碎银子。”
风际中笑道:“又不是你一人住。而且这张大银票,也只能在这种大店才兑得开,不然你让我和老杨去街上吃碗牛肉面,拿这个付帐啊?”
杨溢之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
不多时,陈柯他们挑中了一间小小的院子。
果然是独门独户,有房有厅,陈设讲究,相当耐住。
当下,陈柯就同杨溢之和风际中,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上街,陈柯采购了修行需要的东西:一口极大的水缸,几大包绣花针。
之后他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先将水缸灌满了水。
然后,将绣花针钉在了两块大木板上,做成了两个钉板。
放进水缸之中,一块铺在缸底,一块贴在缸壁之上。
最后,他拿出了那枚豹胎易筋丸的解药。
轻轻柔碎,撒在了缸内,不多时便融入水中。
做好这一切,陈柯才跳进了一人多深的大水缸。
慢慢的将身体沉下去,赤着脚轻轻的落在了缸底的钉板之上。
这样密集的钉板,加之在水中,水的浮力也能够将人托起。
只要踩得不重,就不会真正将人扎伤。
因此陈柯很快就找到了站稳的感觉,之后又对准了贴在缸壁之上的那面钉板,端起手掌向它拍了过去!
陈柯这一起手,劲力鼓动,卷得水缸里的水都是一阵翻滚。
但手掌落到钉板上面的时候,劲力却猛然一收,极其柔和。
这样拍打钉板,自然也不会真正扎伤手掌。
不过陈柯却能够通过水的阻力,更加确切的体会到针尖的锋利,还有水的柔和。
一连挥了十余掌,陈柯感觉自己已经闭不住气,于是撑到水面大口的呼吸。
顿时心肺,血脉都是一阵畅通。
融入到水中的豹胎筋易丸解药,都似乎和水流一起找到了宣泄口。悄然化解毒素,滋润着他的身体。
这是陈柯经过了诸多思索,为领悟“刚柔相济”所开始的修行。
气息通畅之后,他再次闭气沉到水下。扎步出掌,一掌一掌的拍打着钉板。
同时,他的脚底也一同感受着针尖,缸中的水流也随着劲力,有节奏的波动起来。
陈柯这一投入,就完全沉迷了进去。除了吃喝拉撒,就是修炼。
直到晚上,从水缸中出来,他才感觉身心疲倦,身体也浸得发软。
于是在床上盘膝落坐,调养精神。
他的气息同样一纵一沉,心中依然在一放一收,内力在经脉中也有节奏的一急一缓,进入到了一个微妙的循环。
陈柯的身上,还有两种尚未化解的灵药。
一是密宗的醍醐酥,另一个就是豹胎易筋丸。
醍醐酥的化解,取决于自身的修行。
修行越勤,化解就越快,若是一辈子不修行,那就一辈子也不会化解。
但它对身体并没有大的影响。
但豹胎易筋丸不一样。
豹胎易筋丸实际上是一种大补的灵药,因为药性无法控制,所以成为了毒药。
要知道,豹胎易筋丸能够通过咒语,激发出强烈的药性提升功力,甚至还能够激发体魄的生长。
比起中正平和的醍醐酥,筋易丸的药性更加诡异,也更难以控制。
而如今,陈柯有了豹胎易筋丸的解药,就能够缓慢化解其药性,为我所用。
甚至徐徐引导,吸收其药力,对修行者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因此陈柯现在就在尝试化解,引导这股药性!
正因为有了醍醐酥这样至正,至刚的药性,才能在修行中压制豹胎易筋丸这样至邪,至柔的药性。
白天修炼,晚上行功,一炼一养,是为修行。
次日早上醒来,陈柯精神奕奕。
身体,内力也恢复到了全盛的状态,甚至能感觉到明显的进步。
再次投入到修炼之中,他体会着两种药力的化解,似乎已经开始领悟到,什么叫做刚柔。
身体之内,逐渐化解的两股药力,是一个刚柔。
在身体之外,针、水交错,又是一个刚柔。
每天一修一行,日夜交替,这也是一个刚柔。
而且陈柯浸在水中,更是真切的感受到了自然的变化。
缸中的水从凉变冷,又由冷回暖,秋去冬来,冬尽春至。
虽然只在斗室之中,他的身心却好像接触到了广阔的天地一般!
甚至能够感受到滔滔黄河,还有盘旋在关中南北的洛河与渭水,倾听到华夏的龙脉。
四季交替,春夏为刚,秋冬为柔。人顺应天道,才能繁衍生息。
洛河渭水,浊水为刚,清流为柔。天地生成两仪龙脉,有无限气象在其中。
陈柯这一修炼,就忘记了时日。
因为有杨溢之和风际中同住照顾,更没有人打扰。
他只感觉到外界的季节暖了寒,寒了又暖。
直到这一天,突然有了一种通彻,骤然跃出了水缸。
这一跃出,陈柯身形不停,竟然双足连闪,踩上了墙壁。
随着一连串湿渌渌的脚印留下,他竟然就这么一直踩到了横梁之上!
直到这口气一泄,才轻盈的落回地面。
“真正的上乘武功,哪怕行走于峭壁之上,也如履平地!神行百变第二重‘壁虎爬墙’,练成之后翻墙入户,无往不利,能略窥上乘门径。”
陈柯这一落地,神思也逐渐回拢,顿时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喜悦。
能够施展出神行百变第二重,这说明他的内力已经领悟到“柔”的意境。
试着取过一片旧布,陈柯凝掌轻轻一切。
只见“嗤”的一响,这片旧布被应声裁成了两半!就好像被剪刀裁开的一样。
这证明他的内力同样领悟到“刚”的意境。
刚柔相济的上乘内力!
心中一动。
陈柯微微吐纳,只感觉内力潜生,而且终于没有了以前那样薄弱的感觉。
尽管谈不上深厚,但也完完全全达到了饱满,充沛的地步。
举手投足间,内力与身体血脉相连,再也没有一丝生疏感。
以前的陈柯,无论是身法还是武功,都是通过绝学施展出来的,特别是轻身法和千斤坠。
刻意施展出来的武功,终究不如今日自然修行出来的武功得心应手。
一个后天,一个先天。
能如此之快的提升内力,主要得益于豹胎易筋丸。
易筋丸蕴含的药性,原本需要咒语才能激发。如今却被陈柯化解大半,毒性排除,真正为我所用。
而内力的增长,也促成了醍醐酥的药性吸收。
这门密宗圣药同样被化解大半。
这让陈柯现在的皮肤,都恢复成了正常的牙黄色,只是还没有恢复到阿珂那样白嫩如玉的倾国风貌而已。
不论是内力,还是体魄,都是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样的成果,让陈柯欣喜,也让他的心更加的安定。
“难怪修行能改变一个人,拥有了力量,才能拥有不一样的心境。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人必须先改变自己,才能改变这个世界,以前太自不量力了。”
这次闭关的修行成果,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但陈柯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欣喜若狂,而是泰然了许多。
因为他已经认识到自己以前急功近利的错误。
陈柯一直想尽快尽早的发展事业,多快好省搞跃进。
但他忽略了自身条件,也忽略了时代,行事急躁,有些想当然。
结果忙碌一年什么都没干成。
“满清不是英国,没有工业格命的条件。我必须先想办法创造条件,然后才能发展事业!没有条件,别说蒸汽机,就是造出内燃机,大清依然是大清,大爷还是你大爷。”
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陈柯洗了一个澡,静养了一夜。
次日一早,他起床之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新衣。
如今,陈柯的头发已经快一尺长。
正好把帽子上的发辫拆下洗干净,缝回了自己的头发上。
身上依然是一身男装,酱靴。
开门来到院子里,只见外面青草缀地,春风吹抚。
居然又是一年初春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