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陈柯换好衣服,跨上一匹红粟马,出了开封府西门,策马就向着顺河乡的方向而回。
三月底的河南,气候和暖,马蹄在黄土路上又踏起了一窝窝的灰尘。
道路两旁的田梗边上,已经冒出了葱郁的嫩草,远处的田野之中,也同样长出了乌青的庄稼。
骑在马上,陈柯总是不自觉的回想着和阿琪同马共骑的情景。
同师姐离别已经有小半年了。
可以说陈柯真正和她相处的日子,还没有分别的时间长。
但陈柯对阿琪的思念并没有因此淡去。
他对阿琪的感情,有那么一点爱慕,也有一种对姐姐的依恋,但更多的还是亲情。就像血肉手足之间那般难以分割。
勒马停在了那间小教堂前,陈柯呆呆的望了好一会儿。
这时,一个挑着小担子的猥琐大叔路过,忍不住叫了一句:“咦,这不是阿珂姑娘吗?”
“嗯?”
陈柯微微回过心神,发现竟然是李叔。
李叔高兴得什么似的:“真是阿珂!你回来了,吃碗米线?”
陈柯见他三句话不离本行,也礼貌的跳下马来,说道:“李叔好!我这次回家就是专程来吃您米线的。不过我更想享受一下您送的外卖,能不能过会儿送我家里去?”
李叔自然一口应承:“好嘞!”
陈柯拿了一个银锞子塞到李叔的手上。
见他要推辞,连忙又说道:“别说不到日子,我还要出去一趟,这次回来不容易。大家都是街坊,您就别客气了。”
李叔听了,也点了点头:“成!”
看见老乡,陈柯才终于把心中的惆怅平复了下去。
并没有上马,只牵着缰绳又行了一小段路,不多会儿已然回到了家门前。
三进三轩的小屋,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外面是一圈碎砖围墙,门口种着两棵柳树。柳树的枝条此时也重新抽出了绿叶。
打开门,陈柯牵着马走进了院子里,仿佛扑面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师姐啊,就算你嫁了人,有机会也常来看看嘛。”
陈柯环顾了一下小院子,将马栓好。
之后打开了堂屋的门,走进了客厅。
现在天还是大亮,但他却点燃了一根蜡烛。
两个多月没有打扫,桌椅上,家具上都蒙着薄薄的一层灰。
九难的小佛堂内,被砸烂了的香案,还有被撞坏了的窗户依然如故。
房间的桌架上,还放着那盏简陋的电灯。
深深的喘了口气,陈柯在床头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是他第一眼看见阿琪,看见这个世界的位置。
陈柯就这么坐着不动,直到日头微微偏西,李叔叫门的声音才将他唤醒。
李叔依然像以前那样,笑吟吟的送来了米线,让陈柯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
熟悉的感觉,让这里多少有些家的温暖。
陈柯闻到了米线的香味,肚子当真是饿了,便大口吃了起来。吃完米线之后,微微活动了两步,来到了后院。
后院的地上已经长出了杂草。
陈柯顺着记忆,用戒刀在地上挖开了一个洞。
“银子居然还在!”
陈柯出门之前,在这里埋了二百两银子。没想到现在居然没有被偷,这实在让他喜出望外!
加之这段时间跟着韦小宝这位大款,基本上没有什么花费,陈柯现在的现银还多出三百余两。
这还不算从郑克爽那里黑来的一些金玉珠宝。
“不过把钱埋在家里,总归不是个事。如今解决了麻烦,我还是把它们带到开封府存起来,日后的生活也好有个着落。”
要干事业,首先要有一个安定的生活。
那种混不下去杀人放火的勾当,不叫事业,那叫落草。
这个年代没有银行,不过存东西的地方还是有的。比如托熟人存起来,或者找官家存起来都行。
最后,他拿起了那个用茶盅和玻璃杯做成的简陋电灯。
时间过去这么久,伏打电池里的盐水早就挥发干净了。只在杯底留下了一层盐末。
这让原本泡在盐水中的铜片和锌片都生了锈。
用专业术语来说,应该叫氧化。
将这些锈片倒出来,用手帕包好,带在身上。
收拾好了东西之后,重新牵马出了家门,陈柯心里总是有种不舍的感觉。
性格太宅的人就是如此,对家有一种依恋。
好在陈柯这两个多月,经历了不少事情,性情上也改变了许多。
更何况,如今同行的九难师父,韦小宝,同样也和他亲情深厚。
锁好门,重新跨上马,他很快就重新回到了省城。
回到省城之后,先把那些金锞,珠宝都兑了出去,竟得了白银五百多两。
连同之前攒下的银子,全部存进了号票之中,打成了一封八百两银子的银票。
然后,陈柯又找到钗凤阁。
他要的那些文具,已经置办得差不多了,装满了一个匣子。
只是陈柯现在要去云南,暂时没有时间制图。
所以付帐后,把些东西暂时存回了店子里,只带了点暂时用得上的。
最后,他再次拜见了松二。
松二的买卖当真做大了,把隔壁的门面都盘了下来,伙计也多了好些个。
二人见面,松二更是意气风发,叙了叙旧。
陈柯便买了一件订做的肚兜,把银票缝在了贴身的肚兜夹层里。
这封银票,可就成了他的身家性命,以后不饿死全靠它了。
把事情都办完,总算是松了口气。
回到钦差行辕,陈柯重新换上了太监服,已经是到了晚上。
九难见他回来,也没多问,只说道:“你回来得正好。这开封知府,给鞑子公主上贡了冰镇酸梅汤,还剩下来大半罐。你喝了解解渴吧。”
见师父如此体贴,陈柯心里也是一阵感动,说道:“是!”
盛了一碗,细细的喝了起来。
酸梅汤喝起来冰凉润口,但陈柯的心里却是暖意融融。
边喝冰镇酸梅汤,陈柯边摆弄着桌上那个葫芦一样的小炉子。
这正是在钗凤阁里打造的,是瓦斯炉。
他打造了许多文具,却没有绘图纸。
想来这一路上没什么事,武功修炼也不是一年半载。正好安定下来做做准备,起码先把绘图纸做出来。
绘图是制作机器的根本。没有图样,一切都无从谈起。
瓦斯炉打开,大概分为上下两层。
陈柯在底层填上石灰,然后倒上水。之后把上层的内胆嵌上,里面装的是木炭。
石灰遇水沸腾,开始为内胆的木炭加热。
木炭产生了煤气,从顶部的吹咀喷出,陈柯便点上了火。
这种火焰并不明亮,只是淡淡的蓝色。
但它的温度非常高,达到一千摄氏度以上。
古代炉火要达到这个温度,只能依靠土窖。
化学试验室的酒精灯,瓦斯灯,是工业格命之后才出现的。
“这回,终于可以提炼硫酸了。”
打开一个纸包,里面是从药店买来的硫磺。
硫酸是制作绘图纸的重要原料,同时也能用来制作伏打电池,效果比盐水更好。
因为盐水电池用完后,金属发生了极化,无法再产生电。
而用硫酸制作的伏打电池,是能够充电的。
陈柯架好玻璃杯。
突然,从行辕正院传来了一阵杀猪般的尖叫!
啊——!
就连九难,也都被惊醒了过来:“阿珂,这声音,很像你韦师弟!莫非他出事了?”
陈柯顿时一阵烦躁,他就没机会办点正经事。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关上炉子,他和九难走出了房间。
夜色中,师徒二人摸到建宁公主行辕的隔房外。
九难推开窗户看了一眼,顿时满脸通红,连忙闭上眼睛!
陈柯愣了一下,顿时想起了什么,也朝着房间内望了一眼。
这一望,差点大呼过瘾:原来韦小宝被建宁公主捆在地上,扒了个清洁溜光,更被公主殿下拿着皮鞭狠命的抽!
陈柯越看越有趣,只到九难在一边咳嗽了一声,倒是让他有些尴尬。
一下醒悟了过来,想着自己现在是“女生”,总不能让师父误会吧?
于是也装模作样的捂住了眼睛:“哎呀,羞羞脸!”
不过陈柯心里却嘀咕道:“我靠,小桂子是属驴的啊,难怪那么多美女喜欢?当真是弟大物博,一步到胃。”
这时,九难不悦道:“阿珂,发什么愣呢?还不快进去救你韦师弟!”
陈柯马上又装纯洁:“哎呀,师父好坏,人家不敢看的啦!师父,您武功高强,还是自己去吧。”
“胡说,我是出家人!”
九难一阵气结,就要发飙。
陈柯也知道要玩过头了,连忙说道:“弟子有办法了,我进去之后先拿衣服把韦师弟盖住,再帮他割断绳子,不就行了?”
九难听了,顿时大为赞赏:“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陈柯心想:因为你智商不够。
就在这时,韦小宝杀猪一样的叫声又响了起来:“哎呀,救命啊!要死人了啊……”
之后建宁公主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咩哈哈哈,你叫啊?你叫得越大声,我就越兴奋!”
九难喝道:“还不快救人?”
一把拧住了陈柯的衣领,就把他扔了进去。
九难这一送相当平稳,哪怕陈柯没有武功,也能平安着陆。
双足一落地,他就看见一个梳着旗头,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小肚兜,手上还拿着皮鞭和蜡烛的女孩。
“哇,这是萝莉型女王啊!在下佩服。”
看着这个女孩,陈柯忍不住竖起了大姆指。
建宁公主也看见了陈柯,瞪着一对大眼睛说道:“你是谁?”
陈柯摇了摇手指头。
“啧啧啧……我?我就是美貌与英雄并重,学术与侠义的化身:陈姆斯——瓦特!”
建宁公主大怒,举起皮鞭就打。
陈柯也身形连闪。
躲过了几鞭之后,一把将皮鞭抓住,夺了下来。
建宁公主居然丝毫不惧,挥着一对小巴掌摆了个造型,正是“八卦游龙掌”。
陈柯也摆了个造型,使出“江河月下”,居然和建宁公主拆起招来。
九难不敢看屋子里面,加之心烦意乱,听到陈柯和建宁公主打得热闹,不禁心下诧异。
“阿珂居然和她拆了这么多招,还没有将之拿下?这蛇岛的小丫头当真武功了得。”
陈柯和建宁公主拆招,纯粹是为了好玩,还趁机在她身上摸了几把。
玩得够了,这才双指连点,几下就将建宁公主的胳膊和小腿的骨节点脱了骱。
建宁公主又怒又痛,躺在床上骂骂咧咧。
陈柯也不理她,过去找了件被单盖在了韦小宝身上。
韦小宝嘴里塞着建宁公主的小裤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嗯!嗯!”
陈柯摇了摇头:“可怜的孩纸,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拿出匕首帮他割断了绳子,然后把匕首交给了他,就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向着九难点点头。
九难也大松了一口气,带着陈柯一起回房。
结果到了半夜,韦小宝依然没有回来。
如此九难又来到陈柯的房间,担心地说道:“阿珂,你再去看看你韦师弟,是不是又有什么变故?”
陈柯刚吃了晚饭,正准备静下心来接着干活。
只说道:“不会有事的师父,咱们别管了。”
九难脸色一沉。
他连忙说道:“我这就去,您别生气。”
说着只得又关了炉子,出了房。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以前在车间也是这样。刚把锅炉拆开,领导就要整出个幺蛾子。
陈柯今天是彻底没做事的情绪了。
活动了一下身体,他慢条斯理的踱到了建宁公主的房间外。结果……
结果,张康年和赵齐贤居然也在这里,往房间里偷看!
两个人看到陈柯突然出现,明显有些尴尬。
张康年压低了声音,说道:“陈姑娘,怎么大半夜不休息,也出来巡夜呢?”
陈柯也觉得很尴尬,说道:“是啊。为了公主和爵爷的安全嘛,出来转转。”
赵齐贤则是笑了笑,之后朝里面指了指,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的耳朵,使劲摇了摇手。
陈柯立时心领神会:“知道,赵大哥的意思我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嘛?”
张康年也笑道:“是啊是啊。做人嘛,能瞎蒙就瞎蒙,生活尽量放轻松。”
说完之后,三人分头告别,继续“巡夜”去了:“哎呀,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回头看了一眼走远的张康年和张贤齐,陈柯忍不住摇了摇头。
“师父真是,三更半夜,偏让徒弟出来看岛片!”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逛了回去,扒在窗户上。
直到第二天早上,九难再次叫来两个徒弟晨训。
看见韦小宝,九难一脸心疼地说道:“小宝,没想到那个丫头如此泼辣。你没事吧?”
韦小宝情绪激动,说道:“唉,怎么会没事?说起昨天晚上,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地动山摇,鬼哭狼嚎!”
九难听了,更为痛惜。
只道:“以后别再单独见她。她要召见,把我们都叫上,出了事情我们也好帮忙。”
韦小宝连忙摇手:“不用了!有些事情,我一个人顶在前面就行。再说你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九难想了想,也点头说道:“倒也是。你自己小心,先休息去吧!”
韦小宝就装成十分乖巧的样子溜了。
陈柯心想,你已经不是雏男,就别装纯洁。
天色大明之后,送亲的队伍重新出发,离了开封府城,继续向南而去。
不过当天晚上,却是没能再走到下一座府县,只能在八十里铺扎营安顿。
而建宁公主那里,韦小宝果真一个人“顶”在了前面。
他白天当赐婚使,晚上做驸马爷,和建宁公主胡天胡地,好像成了新婚夫妇。
赐婚的队伍也走得相当缓慢,基本上是十天一府县,一月才过省。
虽然云贵离京师的确路途遥远,但路途总有个终点。
队伍四月出河南,五月出湖北,六月到湖南,七月出贵州。
直到八月初秋,到底还是来到了云南。
这让建宁公主很是不悦!
晚上下塌,她又和韦小宝大吵大闹。
“我不管,我不嫁吴应熊!你再不想办法,我就告诉吴三桂,说你强歼我!就算皇帝哥哥再宠你,老乌龟也要把你砍成九九八十一块!”
气得韦小宝一巴掌就把她扇飞在地:“放屁!老子几时强歼你了?”
建宁被打得直哼哼:“哼哼嗯!天杀的小冤家,怎么能把人家打得这么爽?……”
韦小宝……韦小宝决定保持沉默。
就在韦爵爷和建宁公主那个啥的时候。
住在行辕偏室的陈柯,正摆弄着自己的大宝贝。
对于行辕里发生的那些破事,他根本不关心。
这些日子,陈柯资金充足,时间也充足,终于捣鼓出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桌上放着一盏新做的伏打电灯,电池正是用硫酸制成的。
不过他并没有去点亮。
经历了社会的毒打,原本就老实的陈柯更学得乖了。
猥琐发育,千万不要向人炫耀。
有了硫酸,陈柯开始制作玻璃纸。
这个并不困难。
古代就有半透明的绢纸,是富家子弟描红用的。
将硫酸蒸馏提纯,倒入一个酒镟子里。再把一张绢纸浸入,泡上数秒钟。
将绢纸用摄子取出,放入另一个酒镟子里洗干净。
这个酒镟子里放的是甘油。
于是,绢纸的纤维开始发生变化,变得更加透明。
其实用油,蜡,都能改变纸张纤维,染至透明。
但只有这种纸才能在上面写字绘画,所以叫绘图纸。
接下来,陈柯拿出生锈的锌片,将锈渍用小刀刮下来。
这是氧化锌,晒图用的感光剂。
将收集起来的粉末倒进一只小酒杯中,注入少量的蒸馏水加热到沸腾,使其溶解。
再用毛刷醮了感光液,刷满一张白纸。这就是晒图纸。
做好这一切后,陈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完成了功课后,他不自觉的又想到了更多的事,那就是事业到底该怎么发展。
工厂只能在合适的社会环境中才能建设。
而出门这小半年的经历,让步陈柯对这个乱哄哄的社会环境产生了很大质疑。
要维持社会环境,必须要有行政权力。
所以他们正好要去找吴三桂。
陈柯赶紧甩了甩脑袋!
吴三桂是汉歼。如果投靠他,那不是成了小汉歼?
“还是找郑克爽吧?”
慢慢的晃到床头坐了下,陈柯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郑克爽的身影。
但郑克爽又给人一种不可靠的感觉。
陈柯需要的是资源,不是嫁给一个小王爷玩宅斗。
很快,油灯里的灯油烧尽,房间渐渐暗了下来。
陈柯也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事现在还太遥远了。
实在不行,他只能够练好武功,号令江湖,自己拉一支队伍。
夜渐渐深了,陈柯双掌悬立,收敛心神,微微吐纳运转内息。
这三个多月,他每天并没有懈怠,赶路的时候都在修炼,晚上练功回复精力。
但一百天下来,他积累出来的内力,还不及当时服用雪参玉蟾丸的零头。
直到天明时分,陈柯停止了练功,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心中也涌起了一丝枯燥的感觉。
修炼武功,开始的新奇过去之后,剩下的只有枯燥。毕竟激情很难保持。
“就算能这样坚持下来,至少还要五六年,我的武功才能小成。如果中途发生了什么事情耽误,可能会拖得更久!难怪天底下的高手那么少。修炼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洗漱之后,陈柯穿上太监衣服,照例来到九难的房间给师父请安。
韦小宝刚刚从建宁公主的床上爬回来,也过来请安,脸上还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今天就要到昆明了吧?”
九难今天的情绪却是有些浮动。说这话时,还忍不住看了看陈柯。
陈柯的心里也是微微一跳。
因为早在出发前,九难就说过,她要殊杀吴三桂这个大汉歼。
韦小宝则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是的师父,我们早上出发,最多下午就能够到昆明。那时候弟子一定安排,让师父和师姐好好休息。”
九难并没有多问什么,只说道:“那好,你准备去吧。阿珂,吴三桂接驾的时候,我们二人就不要露面了!”
“是!”
很快,行辕中的人纷纷起床,准备停当之后便向西出发。
建宁公主在鸾轿内又吵又闹,韦小宝只得策马走在旁边安慰她。
陈柯和九难则和那些粗使宫人们混在最后面。
如此走了三四十里路,已经是午后时分。赐婚大队终于来到了昆明城外。
陈柯站在队伍最后,看不太真切,不过也能瞧见昆明城很是高大。
这座主城的城楼并不是那种夯土垒成,而是用砖石砌成的。就连城外连通城内的大道,也是用平石铺就。
城门口下,站立着一大排身着朝服的文武官员。
当先是一个中老年男子,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和其他官员不同的是,老男人补褂上的图案不是方的,而是团形的。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吴三桂父子了。
只见那个老男人策步向前,走到鸾驾之侧一拍马蹄袖,打了两个跪千,然后伏地叩了一个头。
之后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跪道:“奴才吴三桂,携犬子迎接公主鸾驾!”
这个男子声音极为洪亮。尽管陈柯感觉他武功平平,但城门内外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而且他这一呼,后面的文武官员也全部伏地跪拜,动作齐整,无丝毫凌乱。
“臣等迎接公主鸾驾!”
韦小宝依然骑在白聪马上,朗声说道:“平西王免礼!”
平西王应道:“谢皇上,谢公主!”
之后退踞一步,恭敬的站了起来,露出一张紫膛色的脸。
尽管年事已高,须发斑白,但他依然身材高直,目盼生光,极有威势。
望了韦小宝一眼,平西王拱手笑道:“圣躬安?”
韦小宝也应道:“朕安泰!”
说完之后便下了马,上前向平西王打了一个跪千:“卑职韦小宝给王爷请安!”
慌得平西王连忙双手将他搀住。
“韦爵爷,这可当不得!您是钦差,又穿着黄马褂,本王哪里敢受您的大礼?”
韦小宝笑道:“王爷客气了!卑职这次可是沾了王爷和世子的光,才能当上的赐婚使。所谓饮水思源,怎能不问候一下王爷呢?”
“啊?哈哈哈哈……”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这让城门洞底下的那些文武官员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不多时,那个年轻人也凑了过来和韦小宝见礼,之后带着仪仗队伍,迎接赐婚队伍入城。
昆明城内,接驾迎亲的队伍比其他州府要排场多了。
长街之上,当真是张灯结彩,红绸连路。
道路两旁的群众演员也格外卖力,不少人哭着喊着要看公主,被官兵死死的顶在圈外。
陈柯和九难吊在大队最后面,看着两旁喧嚣的人流,直希望这次游街能够短一点。
可惜天不遂人愿。
平西王和韦小宝骑马并进,愣把昆明城几条主街都逛了个遍,直到天黑时分才安顿下来。
到了晚上,吴三桂请钦差大臣韦小宝到平西王府饮宴,公主被请至安阜园待嫁。
在清朝,云南省的首府在云南府,平西王府就设在那里。
而安阜园在昆明府,原是大明黔国公的宅第。本身就占地广阔,楼园林立。
吴三桂接到赐婚圣旨,更是将其修缮一新,准备作为儿子和建宁公主新婚之用,自是极尽奢华。
陈柯和九难这样有“身份”的人,自然也安排到了单独的房间休整。
这一天陈柯可是累得够呛,功课不做了,就连打坐都忘了。洗了澡之后倒头就睡。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待醒来的时候还迷迷糊糊。
直到韦小宝过来敲门,他才一下惊醒过来:“糟糕,师父每天早上都要晨训,这回睡过头了!”
自练武以来,陈柯还是头一次这样懒散。
他知道这可不是好兆头。因为懒了第一天,就有可能懒第二天。
有个师父每天晨训,管着徒弟,未必是坏事。
披上衣服,让韦小宝进了房,见这个家伙也是一脸的疲惫,嘴里还喷着酒气。
没等陈柯发问,韦小宝就说道:“不用担心,刚才我路过师父的厢房,她老人家还没睡醒呢。”
“啥?”
陈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九难师父也睡懒觉?
韦小宝却是丝毫不觉得奇怪,坐到一张椅子上,说道:“这也难怪,走了快四个月,神仙都得累死了!睡一觉很正常。”
想想也是,陈柯也就没多计较。
逛到东房解手洗漱,换好了衣服,韦小宝已经命人送来了早饭。
当然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中饭了,和陈柯一起坐在了桌前。
陈柯这段日子和韦小宝混熟了,也不客气。
盛了一碗莲子羹,边吃边问:“怎么今天跑到这里来了,不去陪你大清第一的公主殿下了?”
韦小宝似乎没什么味口,只是喝着醒酒茶,一脸郁闷。
“昨天应酬了一晚上,谁还有精力去伺候那个搔货?”
说着放下了茶碗,他声音压低了许多。
“师姐,告诉你一个消息:金顶门的人当真让吴三桂给害了!”
“什么?”
陈柯也放下了粥碗,顿时就想起了杨溢之:“那杨大哥呢?我不是让你想办法救杨大哥吗?”
韦小宝说道:“放心吧,杨大哥听了我的话,没有回云南,算是躲过了这一劫。只可惜,他的那些师兄弟们,现在一个个都很惨。杨大哥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显得有些凄苦,这真不是装的。
韦小宝是个很义气,重感情的人,就像陈柯总惦记着回开封一样。
他也总说要回扬州看看。
朋友遇难,对重感情的人来说打击很大。这是天性凉薄的人无法体会到的。
陈柯宽慰了他一下,说道:“师弟,不要想多了。杨大哥是条好汉,应该能够挺过去。我们帮他的也只能这么多了,你也不要把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韦小宝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二人吃完饭后,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九难师太也终于睡醒了。
陈柯和韦小宝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去厢房拜见师父。
只不过,今天的晨训改成了“午训”。
就是九难自己都有些尴尬:“事情其实是这个样子的……这段日子吧,大家赶路都辛苦了。所以为师早上让你们多休息了一会儿,没有叫醒你们。”
韦小宝听了,连忙递上了一杯人参茶,大拍马屁:“师父体谅弟子,当真是弟子的福分啊!”
陈柯也说道:“是啊是啊,我们的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了。知道徒弟太累,都舍不得叫我们起床!”
九难笑着喝茶,忍不住直是摇头:“两个小鬼头,太顽皮了。不过从明天起,你们还是要按时晨起做功课,不要把懒散变成了习惯,知道吗?”
二人齐声道:“是!”
九难放下了茶杯,又对陈柯说道:“阿珂,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我的生日?”
陈柯愣了一下,却是没有记得这件事情。
今天是八月初三,原来不知不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
可惜,这一年下来什么事都没做成。
九难说道:“你去年生日的时候,师父因为有要事去办,所以没有在你身边。想来,你的心里一定很埋怨师父吧?今年师父会好好补偿你的。”
陈柯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师父……”
九难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对韦小宝说道:“小宝,你师姐自幼孤苦,没什么亲人。如今你有权有势,中秋这天就帮你师姐热闹的过个生日如何?”
韦小宝一拍胸脯:“师父放心,包在我身上!”
说完之后,还朝着陈柯抛了一个媚眼。
陈柯则是打了个哆嗦:“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想着冰镇酸梅汤事件,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住进安阜园之后,日子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陈柯回到房间里,拿出玻璃纸和晒图纸,准备试试效果。
于是各剪下了一小片,用毛笔在玻璃纸上写下“晒图”两个大字。
之后和晒图纸叠在一起,用夹子晾在窗户上。
晒图纸非常敏感,遇到强烈的太阳光后会被“晒黑”。
玻璃纸是透明的,挡不住太阳光。但上面写的字却能遮挡光线,于是在晒图纸上留下痕迹。
这就像人晒太阳一样,被衣服挡住的地方没有晒黑,晒图的原理就这么简单。只是需要花点时间。
在云南,八月的太阳挺大。不过图要晒好也得一个时辰。
于是陈柯在园子里随便转了转。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安阜园外面。
原本刚刚睡醒,又吃了饭,他的精神还有些懒散。
不过逛了一会儿之后,被凉风一吹,头脑也随之清醒了许多。
陈柯一时兴致大涨,干脆就在昆明城里闲逛起来。
“人总归要劳逸结合。练武也好,制图也好,没有灵感的时候就别强求。出来逛逛街总归不是坏事。”
人要偷懒,总能找到点理由。
昆明城经过昨天的迎亲,今天自然没那么热闹了。
不过走在街上也能看出来,正街的门面大多都新漆过。
悬挂的红纸稀稀拉拉,随风乱摆。有不少已经掉在了地上,被行人踩得乱七八糟。
不过陈柯却逛得很有兴致。
他跟着送亲队伍,从进贵州开始,就观察过吴三桂辖下的势力。
不过说实在话,满清时期的西南还颇为荒蛮,远远比不上中原那般繁华。
云贵是高原地段,而且多为丘陵,道路崎岖,良田稀少。
一路下来,看到的大多是梯田。
这种田地当成风景欣赏自然好看,但风景不能当饭吃。
贵州有句俗话,“地无三尺平,人无三两银”。
沿途之下,云贵的各州府县也都是地小人稀。
大的州府,几乎和直隶的县差不多,小的县简直就是市镇,人口仅有数千。
陈柯估算了一下,云贵的人口能过百万就不错了。
真正繁华的,也就只有贵阳,昆明几座首府大城了。
“郑氏经营台湾,实际势力只有全岛的五分之一,仅一府二县。而吴三桂经营云贵十年,不知经营出十分之一的地盘没有。他们每天在忙什么?”
说实在话,陈柯对这些英雄有些失望。
要知道云南一个省,领土就相当于东瀛一个国家。哪怕这里耕地缺少,但矿产极多,更何况还有一个贵州。
那吴三桂在云贵十年,都干了些什么呢?
很快,陈柯逛到了凤鸣山一带,算是揭晓了一点答案。
“这凤鸣山上修建的平西王别殿,当真是劳民伤财。看来吴三桂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路过了一片地势较高的地段,他隐约看到山头上金碧辉煌的一片宫殿。
宫殿外围,还有不少亲兵来回巡逻,普通百姓都不敢靠近,只能绕着走路。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宫殿上,闪烁着一片黄灿的光。
这就是凤鸣山的平西王偏殿,又叫“金凤宫”。是吴三桂耗费了二百多万吨黄铜,专门为他的爱妾陈圆圆打造的。
耗时数年,花费巨万,就打造个这。
“希望郑克爽父子在台湾,不要把精力也搞在这些东西上!当然我不能理解,你们打造这些玩意有什么卵用。”
陈柯慢慢在凤鸣山外围踱着步子,从各个角度打量着这座宫殿,心中不禁生出鄙夷。
虽然知道古人物质生活贫乏,但他不能理解修建这么个破殿能有什么快乐可言?
“这陈圆圆到底是做几的,审美也就这样!虽说满清入关的责任不能全往她身上推,但你就不能安安分分的过几天日子吗?修个什么破殿……”
砰!
“哎哟!”
陈柯边望着金殿,边嘀嘀咕咕,不留神脚被石头给绊住了。
这一下他生生没反应过来,一把摔在地上,脸先着地!顿时摔得眼冒金星,鼻血长流。
陈柯一时又惊又怒。
因为刚刚被石头绊住的一瞬间,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翻身坐了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正在种花的老农。
“年轻人,有些人你骂不得,当心遭雷劈。”
老农正在摆弄着花草,没见他有什么举动。
但陈柯的耳朵却很清楚的听到了几声沙哑的声音!
原来他一直抬头望着山上,却没有注意看山下的路。
这里是山脚下的一处禅院,院门上写道是“金蝉寺”。
院外就是一片肥地,只有一个老农在这里摆弄着花花草草,显得即冷清又孤寂。
不过陈柯可没有同情这个老农的想法。
因为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今天遇上世外高人了!
遇见高手,陈柯心中的怒气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个老实人。
这个老农只用块小石头就能把他绊个狗啃泥,在这里发生冲突肯定是找死。
因此陈柯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那就是快,点,走。
但他刚刚站起身,那个沙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年轻人,请等一下。”
陈柯心里一紧,捂着还疼得一跳一跳的鼻子,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可这老农并没有什么举动,而且说话之间还算客气。于是陈柯也不好轻举妄动。
转过身来,陈柯向着老农拱手作了一个揖,说道:“晚辈途经此地,不知有高人在此,打扰了您的清修,深表歉意。如若前辈海涵,晚辈就先告辞了。”
老农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放下了手中的花盆,直起腰望了过来。
这一望,老农却是呆了一下。
陈柯也被他的眼睛刺得双目刺痛,脑袋更是一阵发晕。
“真是个高手!还好我没作死。”
这种目光,他当初从冯锡范的眼中也看到过。
不过老农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这一下,又回复成了那个不起眼的乡下农夫模样。
陈柯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心里未免有些害怕。
“年轻人,你为什么辱骂陈姑娘?莫非你对她有怨恨?”
老农慢慢的走出肥田,从腰间抽出了一根旱烟管。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似乎缓和了许多。
陈柯见老农的态度有所转变,连忙讨好的笑了笑,拿出火镰帮他点了烟。
“没有啊,我和陈……陈小姐无冤无仇,干嘛要骂她呢。”
“陈小姐是个苦命人。天下很多人都唾骂她,但唯独你不行。”
老农吸了一口烟,语气又有些严厉。
陈柯讨好地说道:“是,前辈教训得对。我真的没有说过陈小姐坏话,这是一个误会!”
老农喷出了一口烟雾,幽然道:“你倒是老实。”
陈柯连忙点头:“我是个老实人!”
老农亦说道:“我也是个老实人。”
陈柯又笑了笑,之后说道:“前辈,我家里还有事。既然前辈没有再怪罪,我能走了吗?”
“不能。”
老农又吸了一口烟,陈柯顿时一阵无语。
你这也算老实人?
既然是老实人,为什么又要欺侮老实人?
但这老农的武功深不可测,绝对是冯锡范那个级数的高手。陈柯可不敢得罪他。
过了一会儿,老农说道:“你需要做一件事情,作为赔礼。”
“啊?”
陈柯一听这话,心里洼凉。
这个老农,不会是神龙教的人吧,或者像那些个喇麻一样,要把自己圈在这里当农奴?
想到此处,陈柯的心里不由得又升起几分怒意。
要知道他现在可和原来不一样了,身后多少有点势力。
不说九难师父找到这里,够你喝一壶。
单就韦小宝手下的三千骁骑护军营,也能把任何一个武林高手砍成肉酱。
好汉不吃眼前亏。
陈柯耐下性子,拱手道:“不知前辈要晚辈做什么事?”
总归只要能脱身,等回了安阜园,他才懒得理这个老农。
老农磕了磕烟杆,问陈柯道:“你懂园艺吗?”
“园艺?”
陈柯望了一眼老农的花圃,顿时一阵头大。
老农却非常认真地说道:“不错,就是园艺!实不相瞒,这片花圃是陈姑娘的,她并非住在金凤殿中,而是在这金蝉寺中带发修行。这些年,陪在她身边的也只有这些花草了。所以老奴我,尽心的管理着这片花圃,只要有机缘,就培育出一些新鲜的花卉,也让陈姑娘有个念想。”
说着,老农回头望向了陈柯。
“你懂园艺吗?如果能够多一些培育花圃的方子,还望不吝赐教。如果不懂,老朽也不强求,你对金蝉寺磕个头,学会了园艺再回来赔情不迟。”
陈柯听着这个老农的话,心里难免一阵毛燥。
原本一个世外高人,性情有些怪异,举行不同于常人,这都可以理解。
但他居然在这里帮陈圆圆管理花圃?
这是一个大男人该做的事吗!
想到这里,陈柯未免有些瞧不起他。
“爱上你是我劫数难逃,为你坐爱情的牢。”
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看着对方期待的目光,陈柯当真又有些同情这个老农了。
因说道:“对不起前辈,我对园艺当真不在行。但是,我对种地有点研究,不知道前辈有没有兴趣?”
老农愣了一下。
“哦,老朽少年之时,也是种地的。不过已经十多年没有种过……再说,陈姑娘只喜欢花卉。”
陈柯喘了口气,耐着性子说道:“我看得出来,前辈应该是一个种地的行家。您这里的许多花卉,应该是不同品种杂交出来的吧?但花毕竟只能观赏。您有没有兴趣,培育水稻?”
“水稻?”
老农又是一愣。
陈柯说道:“不错,就是水稻!水稻其实也是花卉的一种,只是这种花卉不同于观赏性的花卉,它不会把花开得那样争奇斗艳,而是把果实埋藏在穗子里。”
说着,他饶有意味的问了一句:“您难得不觉得这种花卉,很高尚,很值得培育吗?”
陈柯的话似乎触动了老农的某些思绪。
他的确就是陈柯所说的那样,把情意埋藏在心底的那种人。
过了良久,老农忍不住开了口。
“陈姑娘未必喜欢。”
陈柯却一口说道:“不,陈小姐肯定会喜欢!她要是不喜欢,怎么会让您留在这里管理花圃?”
“这……”
老农听了这模棱两可的话,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欣喜。
终于,他问陈柯道:“那你说的水稻,怎么培育?”
陈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请老农一同坐在了地上。
他一直有改良稻种的想法,但自己对种地并不内行,只是略知一二。
如今遇上了这么位种了几十年地,还是世外高人的前辈,陈柯就知道遇上对的人了。
而且他希望这么一位高人,能慢慢从消极的状态出脱离出来,真正做点有用的事。
如果能培育出新的稻种,对于整个社会都是意义重大的。
于是陈柯认真地说道:“前辈,您既然是种地的行家,应该知道水稻是自花授粉。”
老农点头:“不错,所以水稻不可能杂交。”
陈柯却说道:“但是野稻中,有一种先天雄蕊不育的品种。我们称之为‘不育系’。”
老农微微思索了一下,说道:“似乎真有这种瘪稻。”
陈柯说道:“所以这种水稻,可以和另一品种的水稻进行杂交产生新稻种,且新出生的稻种继承了‘不育系’的特性。我们把这些稻种称之为‘保持系’。”
老农既然是种地的行家,自然一听就明白:“原来如此。但这种瘪稻有什么用?”
陈柯继续说道:“以‘保持系’为基础,再杂交需要的水稻门类。把产量多,谷粒大的优势继承到同一个品种上,同时能够自花结实的,便成为‘恢复系’。这就是新稻种了!”
听了陈柯的话,老农愣了好半天。
这个理论,似乎并不复杂,真正复杂的是培育过程。
但是,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老农呼的一下站起来,再次望向了陈柯,眼中重新放出了那种刺目的光。
陈柯被他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难道大清例律不允许培育水稻?
扯淡!
就在陈柯喉咙有些发干的时候,老农却向他拱手作了一个揖。
“姑娘当真是天下奇人!老朽胡逸之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陈柯听了这话,连忙起身一把扶住了他。
“前辈,万万不要如此。晚辈只是知道一点理论,但动手的能力实在不堪,贸然和前辈高谈阔论。而且,我也不是旗人。”
老农听了一愣,随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陈柯见他态度转变这么大,想来世外高人可能就是如此,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不过,陈柯的杂交水稻理论,当真把这位老农吸引住了。
“但是水稻产量高,自然需要更多的肥料。于是要改善土质,比如修炼一个沼气池……”
“沼气池?”
陈柯见老农挺乐意听,便把修沼气池,发酵肥料的想法也说了出来。
这些内容,更是让老农又惊又喜,击节赞叹。
这让他当花农的苦闷,都被陈柯带来的理念冲淡了不少。
直到天色将晚,陈柯向他告辞。
老农更是显得依依不舍:“姑娘,你明天一定要再来啊?老朽还有很多东西要问明白呢。”
陈柯自然一口答应:“当然!江湖上的规矩,死约会,不见不散!”
回安阜园的途中,陈柯的心情更是大好,就连鼻子也都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他没有理由不去兴奋。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了,终于看到了事业的希望。
至少,他真正遇上了一个有点共同语言,能认可自己的人了。
吃了晚饭,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到窗户上夹的纸,陈柯才记起自己的试验图恐怕已经晒糊了。
赶紧把纸片取了下来。
玻璃纸依然如故,透明的纸面上写着“晒图”两个字。
而下层的晒图纸已经变成了蓝色。
要显示图样,还需要用氨气还原。
氨气原料倒不用买,陈柯自己就能生产。
少时,他摆上了一口茶壶,里面装着不明液体。
拿过伏打电池。
陈柯将两根铜丝上分别套上一根细竹管,一根插进壶盖,一根插进壶嘴。
很快,不明液体发生了电解反应。
壶盖内的竹管涌出一股气体,壶嘴也涌出另一股气体。
陈柯把壶嘴上蒙上纱布。纱布上涂了一层红色粉末,对准了晒图纸,用气体慢慢熏制。
这层红色粉末,就是氢氧化铁。
在清朝的时候,它主要是作为颜料使用,一些药店也能买到。因为这种矿物能用来缓解砒霜中毒。
氧化铁遇氨水可得到柠檬酸铁铵。这是晒图需要的还原剂,陈柯以前自然用过。
但这次他熏了老半天,图纸没有半点变化。
“嘿,奇了怪了。难道我制造的液体不含氨气?”
心中有些纳闷,陈柯下意识的检查了一下水壶,揭开盖子。
结果这一熏,他差点要吐出来。
“正负极插反了……”
还好,他在松二那里做了几个口罩。
带上口罩之后,陈柯把脸偏远了点,继续用茶壶熏晒图纸。
终于。
蓝色的晒图纸发生了反应,颜色慢慢变深,成了深蓝色。
而纸面上,两个汉字也呈现出白色,逐渐显现出来。
字迹和玻璃纸上一模一样,正是陈柯写的“晒图”。
“太好了!”
陈柯也忍不住欢呼起来。
之后他拿着自己的杰作,颇有些爱不释手。尽管这晒图纸颜色好像不太正。
不管怎么说,这真是宏伟蓝图了。
终于迈出了事业的一大步。
接下来,他可以把自己的思绪放到水稻上面,将自己知道的东西整理出来。
直到夜深,陈柯才心满意足的结束了功课。
回到床上盘膝坐好,开始修炼心法。
或许是今天的事对他激励很大。再次打坐的时候,似乎又找到了刚刚修炼武功的那种激情。
经过一天的懒散,陈柯终于又恢复了常态,重新开始了新一年的努力。
次日天明,陈柯直感觉神清气爽。
和韦小宝见过九难,受了晨训,用过早饭。
陈柯便带着自己昨晚写好的日志,迫不及待的赶向了凤鸣山。
在这里,老农果然也期待的等着他。
“现在一亩稻田,亩产不到三百斤。如果能达到四百,甚至五百斤,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老农翻阅着陈柯写的手稿,不时的提出自己的疑问。
说实话,他当真被这个晚辈吸引住了。
特别是稿纸上好像刊印的字迹,以及图文并茂的插画。
陈柯自然也是知无不言,尽可能的把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他。
“你这手稿,是刚刚刊印出来的?”
“当然不是,这是用笔写出来的。”
陈柯笑着拿出了自己的钢笔。
他的事业还没到正式制图的阶段。不过带了两支钢笔在身上,一路用到现在。
这又让老农感觉到新奇,更加觉得这个晚辈是大有来头的人。
“姑娘的构想奇巧,如天工开物!只是要付诸于实践,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成的!老朽要先去找稻种,然后每年培育两季。哪怕十次八次就能成功,也得忙上四五年啊……”
老农说这话的时候,听起来好像是在埋怨。
不过从他的眼神之中,却是看到了一种向往。
陈柯倒是感觉,老农有了一个事业追求,渐渐就能从苦恋陈圆圆的苦海中脱离出来了。
让他放掉这份感情不太实现,但至少能重新活成一个人,不像以前那样失去自我。
“对了前辈,我看您是一位武功高强的世外之人。不知道您对修炼上乘武功,有什么心得没有?”
陈柯和这老农聊天,倒也不局限于农耕方面。
他的武功进展缓慢。
虽然知道修炼要脚踏实地,但遇上高人多少要请教一下,以后也能少走弯路。
“你这小丫头,又来套老朽的话了。你有师承,我若教你武功,怕是你师父会来拼命的!”
老农却是哈哈大笑,之后反问道:“你为什么要练武?”
陈柯老老实实地说道:“因为我的性格吧,天生胆小,有些懦弱。我想要勇敢一些,有血性一些,有担当一些!所以想追求力量。”
老农颇有兴致的问道:“是吗?如果你有强大的武力,就去找人报仇,把以前欺侮过你的人都杀掉?”
陈柯想了想,说道:“真是国仇家恨,自然是要报的。不过我的想法,还是希望能把道理说出来!有人说道理大不过拳头,但有拳头的人能讲道理,这不是好事吗?”
“说得好。”
老农非常赞许陈柯的话。
“止戈为武,武力绝对不是用来耀武扬威的手段,而是改变自己的一个途径,就和读书做人一样。修行,能让懦弱的人获得勇气,让狂傲的人懂得平和,这才是武功最大的作用。”
说着,老农望向了陈柯:“你学武的本心是正确的,继续照这样的道路走下去,必然有不低的成就。至于上乘武学,其实不必强求哪门哪派,武林秘籍是庸人争夺的东西。你大可按照自己的本心去追求。”
“啊?”
陈柯听了这话,觉得这老大爷多少有些搪塞的意思。
因道:“按自己的本心去追求?天才也不可能自己创造出武功秘籍吧。”
要知道任何一门学术,都是一代代人钻研,完善出来的。
特别是武功这个门类,甚至需要以身示法,付出健康和生命探索。就像医道之中以身试毒一样。
自己能创造,那还学个什么?
老农听了,又是哈哈大笑。
他最后说道:“那我告诉你,天下的上乘武学,虽然流派纷呈,品类繁琐,但归根结底莫过于四个字:刚柔相济。”
“刚柔相济?”
听了这四个字,陈柯脑海中又闪过自己看到过,甚至交过手的那些高手。心中隐约涌起一些模糊的理念。
只是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并没有真正浮现出来。
“不错,就是刚柔相济。”
老农抬眼看了看天,终于说出了一些自己的经历。
“如果你有空,就去洛河,渭水看一看吧?我的武功,就是在那里大成的。关中一带,是我华夏发源之地,龙脉充足,人杰地灵。当然,只有求道者才能体会到其中意境。”
“龙脉?华夏也有龙脉?”
陈柯对于风水龙脉一说,并不是很信。
但老农所说的话,却也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论成与不成,去看看总归是不错的。
眼看天色不早,陈柯便与老农告辞,回安阜园而去。
如此,陈柯来到昆明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来凤鸣山。
老农与他讲经论道,探讨农桑稼穑,也探讨一下武学。
陈柯呢,每天做做功课,整理一下草稿。
闲暇之余就练练拳脚,或者换上便服逛逛府城,倒是过得挺自在。
韦小宝则是每天周旋于安阜园和平西王府之间,忙得不亦乐乎。
九难也没多去过问,因为韦小宝的确有很多事要办。
别人武功高,他的本事大。
韦爵爷鲜有办不成的事。
如此来到昆明,日子一晃就是十来天。
这天傍晚,陈柯再次从凤鸣山回来,和老农聊得心满意足。
不想刚到安阜园门口,就被几个侍卫围住了。
“怎么了?”
正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
领头的张康年则是向他拱手作了个揖,笑嘻嘻地说道:“陈姑娘每天玩得痛快,连自己的生日都忘啦?我们是特地向你拜寿的!”
“哦,我倒真的给忘了。”
陈柯看了大家一眼,顿时醒悟了过来,连忙拱手向大家还礼:“同喜,同喜!”
混了这么久,韦小宝身边的亲信都对陈柯很恭敬。
特别是张,赵两名军官,早就知道这个“小太监”其实是女孩。
人是黑了点,不过模样挺标致。
韦爵爷八成就好这口。
“阿珂姑娘,韦爵爷早就准备了宴席,请您过去热闹呢!”
陈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说道:“张大哥别这么客气,您可是官差,让人看见多不好。”
张康年笑道:“让人看见又怎样?这里离京师十万八千里,韦大人是钦差,他在这里的话就是圣旨。”
陈柯也不好反驳,不过他认为做人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眼见这些人已经开始拼桌子,摆骰子,商量晚上开局的事情。
陈柯也没好扫人家兴,自己进了里间找韦小宝。
一甩马蹄袖,陈柯打了个跪千:“参见额驸!”
里间没什么人,韦小宝正靠在太师椅上休息。
但听见陈柯这么喊,还是一下跳了起来:“你疯了?在行辕叫我额驸,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哦!”
陈柯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打了个跪千。
“参见领内侍卫副大臣,满洲正黄旗都统,钦赐一等子爵巴图鲁……”
“行了行了。”
韦小宝一阵无语。
之后看着陈柯忍着笑的样子,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师姐,今天一定给你办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不就过个生日吗,干嘛整出这么大动静?”
陈柯这些日子已经和韦小宝混得很熟。
其实这个家伙除了贪财好色之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不多时,他和韦小宝一起回到安阜园的大厅,见张康年,赵齐贤等人早就安排顶当。
大厅内摆了好几桌酒席,还有押宝的赌桌,看来是想玩个通宵了。
而这大厅里,居然还有另外一群同样穿着侍卫服饰,但明显不是大内的人也在一起。
什么风际中,徐天川,钱老本,玄贞道人……
都不是什么生面孔。
“恭喜恭喜!”
这些人看见陈柯,也是笑着拱手。
“黒白两道的人一起给我庆生?这面子也忒大了点吧。”
这样的场面,让陈柯都有些荒谬绝伦的感觉。
张康年边指挥着杂役搬东西,边和那些人打着招呼。
“老钱啊,你的花雕伏伶猪怎么不上贡了?莫非爵爷提拔你升了官儿,就不做买卖了?”
钱老本笑道:“张老弟又取笑我了。前些天赌本儿都输给你,哪儿来得银子做买卖?”
张康年则拍了拍他的胳膊:“老兄要是想翻本儿,今天兄弟我再坐庄!就怕你不敢来。”
风际中则是说道:“哥儿几个,消停几天吧!都上庄了,职夜的差事怎么办?”
钱老本不悦道:“风二弟,做人别太老实了。这可是外省,哪儿来那么多规矩?留几个人保护爵爷和公主就足够了,主子爷办事儿都没你规矩大。”
众侍卫和天地会的人听了,也都跟着起哄。
爵爷的“老婆”过生日,可是开庄大赌的好借口,他们不想错过。
看着乱七八糟的钦差行辕,陈柯顿时一阵无语。
这些人八成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吧?
“这个世界零乱了!”
看着陈柯有些呆滞的样子,韦小宝忍不住笑道:“阿珂,人生在世,难得的就是糊涂,众兄弟也都明白这个道理。能瞎蒙就瞎蒙,生活尽量放轻松!”
说着,大厅里的人都欢呼了起来。
正说着,只见外面来了一个小宫女,对韦小宝行礼说:“韦大人,公主听说爵爷的朋友过寿,特地让奴才过来问安。这里还有公主殿下送来的贺礼!”
韦小宝一听,顿时笑道:“蕊初姐姐亲自过来为我的朋友祝寿,我这面子当真大得紧。”
说着,其他人也都过来给这位小宫女敬酒。
小宫女倒是来者不拒。
接过酒杯,她对陈柯说道:“你就是今天的小寿星吧?公主殿下祝你长命百岁呢。”
陈柯看着这位眉目漂亮的小姐姐,心里不由得一阵舒坦。
也举杯道:“多谢公主殿下,谢谢蕊初姐姐!”
喝了酒,蕊初微微让了一下身子。
见两个太监抬过了两只锦盒,放在了桌上。
众人看时,却是一盒金银珠宝,另一盒是一对玉如意。
“哇!……”
满屋子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公主这可是看着韦爵爷的面子看赏,八成是从自己的嫁妆里拣出来的。
陈柯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韦小宝都被吓了一跳。
“我靠,师姐你要一剑飙血?”
蕊初也笑道:“这是公主殿下赏赐的贺礼,小寿星还不谢恩?”
陈柯听了,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谢公主殿下!”
他是个老实人。
这两盒贺礼怕是不下几千两银子。凭白赏赐给你,傻子才不要。
不过陈柯收了贺礼,蕊初又对韦小宝说道:“韦爵爷,公主殿下说,晚上请您过去一趟,商议一下大婚的事。”
韦小宝一听这话,脸色难看了起来:“不是吧,又请我?”
不过周围的侍卫却是跟着起哄:“哎呀,爵爷公务繁忙,自然要辛苦一些的嘛?”
“有您去侍驾,我们的差事才能办得好嘛?”
“……”
韦小宝无奈,看着已经摆好的酒席和赌局,只得忍痛和蕊初一起出了门。
不过临走的时候,他倒是叮嘱了陈柯一句。
“师姐,今天你是寿星,可得帮我好好招呼兄弟们。”
陈柯心领神会,说道:“这些我当然懂。你侍寝……侍驾去吧。”
韦小宝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