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之所以让夏冬住进远游堂,除了给纯狐姐妹面子,也是因为张星火的缘故。
张星火的情人黄婉如其实等同于人质,起码暂时是个人质。
让夏冬就近照看,可以让张星火放心。
毕竟他跟张星火开过曹公的玩笑。
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当真。
为了收服张星火,风沙当真费了不少心思。
他没几个知交好友,难得跟张星火十分投契。
无论公私,怎么聊都聊得来。
与何子虚不同,两人立场并不向左,几乎没有任何矛盾。
若非需要张星火参谋与主持跟周峰的会面,事关重大,不容有差。
他不会把黄宛如扣在手里。
至于伏剑,住在远游堂北面的清尘楼。
伏剑肯定不会常住,三河帮有一大堆事务需要她处理呢!
一大早,人就跑没影了。
不仅带着房夫人和楚亦心,居然还特意叫上了李含章,却没有带走海冬青。
摆明是首先处理岳州分堂和湘水分堂,暂且搁下了君山舰队。
这是风沙意思。
黄彦豹已经被张星火盯上了。
被张星火盯上的人,八成是跑不掉的。
只要处理了黄彦豹,洞庭武平舰队将不再是威胁。
君山舰队的危机也就迎刃而解。
根本用不着海冬青出面。
伏剑也不想让海冬青出面。
海冬青无能,导致君山舰队四分五裂,差点坏了大事。
更害得风少这一路上战战兢兢,被迫磨磨蹭蹭。
间接导致风少于王朝场受伤,流落江湖。
令她颜面扫地,在风少面前都抬不起头。
总之,海冬青这次不死也得掉层皮。
宫天雪住在远游堂最北面的休德馆。
休德馆的位置属于三进四合院中最靠里、最隐秘的所在。
因为其隐蔽性最好,因此大宅门的女卷与女仆常住于此。
随着何子虚的到来,与秦夜的竞争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看似是他们两个追求宫天雪,其实是四灵和隐谷争夺升天阁。
风沙担心有人会不择手段。
何子虚肯定不会,秦夜那小子应该也不至于。
但保不齐两人身边的人和手下人等自作主张。
所以,严令宫天雪尽量少往外跑。
枫桥别墅有山有水,风景极佳,实乃避暑胜地。
更是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没有,从外面请进来。
反正少出门,最好连休德馆都不出,当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
休德馆占地够大,西面濒临枫桥湖,亦建有彩台。
别说吃喝玩乐,干什么都够了。
枫桥别墅的主堂名为遗则。
遗则堂本是行宫的主殿,位于“前朝”与“后宫”的分界线上。
或者说这座主殿本身就是分界线。
用来朝见大臣的大殿是“前朝”,大殿后是“后宫”。
其中有一间大书房,“前朝”来得,“后宫”也来得。
就像北周皇宫德殿的偏殿。
柴兴可以召见心腹重臣商议要事,亦可召来嫔妃服侍。
风沙早上随便塞了点东西就跑来了这里。
没法子,要办的事、要见的人实在太多。
在这里安排见面更方便,免得跑来跑去。
有关交接别墅的种种琐事,由东果负责。
哪些奴婢仆役在某处洒扫,哪些去膳房冰窖、浣洗衣物。
如何轮值,如何采买,如何分配,如何监督,等等等等。
原则上“后宫”不能有主人之外的男人,远游堂不能有非剑侍的奴婢。
一百宫婢全部留在“后宫”,再行分配。
不过,这些再繁琐也用不着风沙操心,知道个大概就行。
安置柴兴送的一百名美人,那就非得他亲自安排不可了。
拉着绘声耳提面命。他当然管不了太细,主要是定规矩。
什么年龄、什么身份、什么表现,享受什么待遇,提到什么等级,吃食几多、胭脂几多、绸缎几多、夏天冰几多、冬天炭几多、分派几多使女、每月多少用度等。
出众者,独居一院,独掌一堂。平凡者,群居一楼,混居一室。
这多人的吃喝拉撒、日常用度、职掌行事、奖掖惩罚、全部要尽速设立。
否则很快就会乱成一团。
这一套弄下来,风沙觉得自己不是养了一群大小姐,而是养了一群妃嫔。
其实也差不多。
只要他想。
与此同时,风沙还需要抽空接待贵客,秦夜、解表、刘公子和舞罗衣。
他们几个目前住在“前朝”的几座院落里。
大多只是随便应付一下,主要是见解表。
希望解表开始正式安排他与周峰的会面。
解表目前并不知道他帮潘兰容出头,是以很痛快地答应了。
这件事肯定还会生出波澜。
但是无论如何,必须开头。
开始之后再来想办法理顺。
之后又见了张星火和夏冬,主要安排收网事宜。
杀掉蒲家这只鸡之后,张星火要负责把鸡血洒给该吓的猴子。
夏冬则负责黄彦豹。
做得好,将功赎罪。
做不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当然,能者多劳。
还是张星火负责策应和支持。
期间,岳家和房家都派人来了。
仅是循常规拜见本帮客卿,送点礼物,说点吉祥话。
岳堂主和房堂主自然跑去见伏剑了。
这是规矩,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伏剑才是三河帮帮主,明面上她最大。
这一连忙下来,一直忙到了晚饭的点。
随便对付几口,顺嘴问了问绘声,他还要见多少人。
绘声答不上来,转目向林羊羊求助。
她一直跟主人忙活安置美人的事,是林羊羊带着几个人负责接待客人的。
林羊羊取来名册,从上往下慢慢地扫了一遍,回说还有将近二十多家等待会见。
乃是陆陆续续来的,如今都等在偏厅里。
虽然现在天色还亮,算算时辰,快黑了。
这些人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甚至连铺盖都带来了。
显然等不到见面,宁可打地铺都不肯走人。
林羊羊已经打算安排客房,让人先住下了。
风沙差点噎住,翻着白眼硬吞下去,有气无力道:“之前不是说就四家么?”
他这几天拢共才睡了一顿好觉,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呢!
就指望快点搞定一切,赶紧回去补觉,一觉睡到明天天亮的。
二十多家呀!又不是说句话就能打发走的,见到明天早上他都未必见得完。
这是生怕他累不死吗?
见主人一脸不悦,林羊羊赶紧解释道:“入住枫桥别墅的消息应该是传开了。”
“这也太快了吧!”
风沙抱怨道:“我可是昨天晚上才动身,今天早上才住进来的。”
林羊羊道:“主人来岳州的消息应该是昨晚岳阳楼之宴后传开的,相关人等肯定那时就开始留意,入住枫桥别墅的消息应该是中午传开的,收到消息就赶紧来了。”
风沙不禁揉揉眉头,打起精神道:“都是些什么人呐?”
林羊羊道:“隐谷何子虚”
风沙断然道:“不见。”
何子虚此时来找他,不是为了宫天雪,就是为了司马正,反正不会有好事。
并非迫在眉睫,不处理不行。
先晾晾再说。
虽然这样做没给何子虚留面子,可是谁让何子虚在他眼皮底下挖他墙角来着。
林羊羊点头,取笔在名册上划了一笔,继续道:“潭州驻点主事王夫人的特使,携王夫人亲笔信至,还有她派驻岳州的商行主事,贺主人乔迁之喜,另附礼单。”
风沙再次打断:“特使见,商行主事不见,礼单收下,交给东果处理。”
王夫人远在潭州,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他到了岳州,并且入住枫桥别墅?
显然是她的人找个借口登门拜访而已。
用这个借口说明只是把他视为靠山,并非视为主上。
进而说明王夫人恐怕还是心向云虚多点。
倒也正常,王夫人本来就是云虚的人嘛
林羊羊又在名册上划了一笔,继续道:“君山信使求见主人。”
顿了顿,补充道:“他特意说明君山舰队目前情况未明,大首领和巧妍小姐不敢擅离,恳求主人宽恕他们无能,还希望主人体谅。”
绘声抱怨道:“他们多久没来信了,现在主人到了,居然还找借口不来”
却是被主人瞪了一眼,缩着颈子不敢吭声了。
风沙转视林羊羊道:“把江离离找来。”
江离离很快赶来,下拜行礼。
风沙径直道:“你立刻去趟君山,告诉风大和巧妍,君山万不容有失。君山无事,有功无过;君山有事,有过无功。叮嘱他们,君山舰队未定之前,宁等莫急。”
看好君山才是风大和巧妍的任务,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
海冬青就没分清主次,至今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为伏剑怪她不听令出迎。
其实海冬青错在君山舰队在她手上四分五裂。
其他种种,仅是这个恶果所附带的结果而已。
江离离领命离开。
林羊羊又道:“苏环遣人送礼贺主人乔迁之喜。”
略微一顿,见主人低头吃饭无所表示,继续道:“绝先生遣人贺礼乔迁。”
风沙停下快子,哼了一声:“礼单收下,人我就不见了。”
林羊羊抬笔一划,继续道:“思碧小姐的信使携思碧小姐的亲笔信至,同行还有思碧小姐分别派驻岳州和城陵矶的商行主事。”
风沙笑道:“既然来了,那就都见见吧!晚上就在这儿住下。”
转向绘声道:“在东外院寻个出门便利的院子,以后就留给他们当驻点。”
相比对待王夫人的手下,他这是赤裸裸的偏心眼,就是爱屋及乌。
因为宠爱思碧,所以什么都好说。
“那他们可是赚大了,这里到岳州和城陵矶都便捷的很呢!最适合居中联络。”
绘声娇笑道:“等过段日子思碧来了,跟主人见面也很方便。”
风沙横她一眼:“思碧要是来了,当然要住远游堂,陪着我。”
绘声一看马屁又拍马腿上,赶紧露出讨好的笑脸,给主人夹菜。
林羊羊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笔,把思碧的信使的排位挪到前面,继续道:“浦刺史遣人送礼,贺主人乔迁之喜。”
风沙澹澹道:“人见,礼也收。”
越是濒临动手,越是要平常待之。
不能太近,不能太远,以免让人生出警惕之心。
林羊羊点点头,翻动名册道:“岳州百业会左会主遣人送礼,贺主人乔迁。”
风沙哦了一声:“舞罗衣刚才跟我提过他,说这位左会主是颉跌氏的好友,十几年前曾在一起倒卖茶叶。定是要见见的。”
十几年前颉跌氏正带着柴兴贩卖茶叶呢!那时交的朋友,八成也是柴兴的朋友,至少有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登门拜访,总是要见一见的。
该帮的忙要帮,该给的好处要给。
他可以跟柴兴锱铢必较,跟稍微外围的人没有必要斤斤计较。
林羊羊继续道:“岳州唐人馆馆主屈节携暖香阁、碧天馆、烟悦轩三家花魁求见升天阁风东主。据说三位花魁并称岳州三甲金花,望齐献歌舞贺风东主乔迁之喜。”
风沙听得直撇嘴,随口道:“那就见见吧!”
唐人馆的馆主显然是南唐方面的人。
这次由行业入手求见,摆明志在名花榜。
同时带来三家花魁,又是岳州三甲金花,说明主宰岳州风月。
更说明希望这三名花魁登上名花榜。
林羊羊继续道:“岳州闽商会馆”
风沙再次打断道:“见。”
这没什么好说的,闽商会馆的人他是一定会见的。
林羊羊继续道:“荆江会”
风沙懒得开口,直接摆手。
林羊羊道:“川盟和圣明联盟”
风沙一脸无奈,继续打断:“见。”
不光要见,还准备大出血。
毕竟云虚正带着花芯夫人行经巴蜀,准备梳理巴蜀的地方势力。
巴蜀可是川盟和圣明联盟的地盘。
他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林羊羊又说了几个,大抵是不重要的,偏又不得不买面子的。
比如吴越商会,海龙王的面子当然要给。
以及一个什么山庄的庄主,是个什么居士,摆明是佛门的人。
见还是要见的,尤其他还指望找佛门讨几个高僧来教佛法呢!
佛门的红粉骷髅之术,肉身布施的菩萨之法,绝对圣女销魂。
总之,风沙这一顿晚饭吃得食不知味。
强撑着吃完后,要了杯浓茶振作精神,开始接客。
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该见的一次见完。
累就累这一天,以后就可以专心致志埋首后宫了。
因为这么多人,还是这么多女人搬进来的关系,枫桥别墅连着好几天乱糟糟的。
尽管与风沙同住远游堂,小竹连照面都没跟风沙打过,更未曾见到风沙的夫人。
头一天她还呆在姨娘和姐妹那里,到了晚上就忍不住跑回来了,准确说是逃跑。
三女不仅吃惊别墅的规模,更震惊别墅的奢华,屋内随便一件装设都价值不菲。
家具皆是名贵的木料巧制,摆件无不华美精致,屋内的瓷器居然尽是醴陵窑瓷。
醴陵窑乃是东鸟御窑,所烧制的秘色青瓷,东鸟皇帝下谕旨“庶民不可用之”。
她们家里原来有几件,皆来自礼赠赏赐,每逢重要日子都会拿出来,是以认得。
结果在这里不过就是些日用物件,坛坛罐罐,瓶瓶瓯瓯,甚至包括唾壶和溺器。
碗快碟匙统统镶金嵌玉,挂画书法全部名家手笔。
日常所用被服、胭脂、熏香、香炉等等名贵非凡。
总之,目之所及,手之所触,身之所享,皆是上品。
就连服侍她们的几名侍女居然都是来自北周皇宫的宫娥。
让人不得不怀疑此间的主人实乃北周的皇子。
倒是问过那几个宫娥,没一个做声。
好像真不知道,又好像装不知道。
让人感到愈发神秘。
三女自然齐番询问,或者说审问小竹,这里的主人是谁,跟她是什么关系。
小竹被问得左支右绌。
她也不清楚风沙到底是什么人,更不清楚她和风沙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医师与病人这个答桉显然无法令三女信服。
救命恩人这个说法也只是令三女将信将疑。
小竹被缠得不行,最终落荒而逃。
接下来两天,小竹憋在房里装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死活不出门。
风沙倒是找过她两次,她都拒绝了。
因为两次是都是黄昏时分,她觉得太晚了。
她一个姑娘家家,又寄人篱下,实在不便。
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她不想见到风沙的夫人。
第三天实在憋不住了,叫上万容玉在别墅里一阵乱逛。
小竹确实没有被禁行至,哪儿都能去,然后就郁闷了。
这一大圈走马灯似地逛下来,居然没有看见一个男人。
见到的全是女人,也只有女人,简直堪称一座众香苑。
白天还只是零零星星地遇上,到了日暮时分,湖边一座凉亭忽然间莺燕成群。
小竹远远看见,立刻沿着绕湖步道,赶过去瞧个究竟。
结果半道遇上个落单的美人儿,差点从假山失足跌下。
好在被旁边的侍女及时扶住。
小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问安,反而被回敬一记白眼。
是个非常漂亮的曼妙女郎,年纪不大,生得美艳绝伦、惊心动魄那种。
小竹身为女人都看呆了,回神后见人家竟然不搭理她,而且相当轻蔑。
居然丢了句丑八怪,扭头便走。
万容玉俏脸浮现怒意。
别管这少女长得多么漂亮,论身份不过是个家伎而已。
身为主人的剑侍,尽管是奴婢,地位权力绝对不低,弄个家伎跟玩儿似的。
没曾想小竹小姐道了句算了。
她也只好作罢。
其实小竹心下非常恼火,奈何人家确实太漂亮,漂亮到足以让她自惭形秽。
与之相比,好像人家并没有骂错。
又走了一段,发现有个高挑的女子走过湖边石板,似乎踩上青苔,踉跄一下。
摇摇欲坠,一副将要落水的样子。
小竹吓得快跑过去,还呼喊救人。
结果人家晃荡几下,又站稳当了。
同样是位绝色丽人,与刚才美艳绝伦的那位相比,清丽端庄,不乏柔弱羞怯。
瞧着年纪很小,似乎跟她一般大。
态度比刚才那位好多了,起码娇滴滴地道了声谢。
然后一拧纤腰,带着侍女走了,连个寒暄的机会都没留。
显然同样瞧不上小竹,只是没有口出恶言罢了。
小竹愈发莫名其妙,忽一转念,后颈开始直冒凉气。
心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还没走上几步路呢!居然接连遇上两个女人差点遇险。
早先听说某些大宅子冤死鬼很多,阴气很重,轻易不要往湖边井边假山里走。
原来是真的。
万容玉寒着俏脸,冷不丁道:“她们居然敢这样勾引主人,真没规矩。”
要是能这样勾引主人,剑侍们早就上了,怎么排队也轮不到这些家伎。
看来得严惩几个不知好歹犯忌的,这些女人才会懂规矩。
小竹听得一愣,迟疑道:“你是说,她们俩是故意的?”
万容玉冷笑道:“这一路何止两个,只她们两个蠢货没留人望风。”
“这,这,这也太,我是说,她们至于吗?”小竹一脸不能置信。
“小姐不必为这些女人操心,更不必搭理她们。”
万容玉正色道:“她们若知道小姐住远游堂,那定是另一副嘴脸。”
夫人在呢!主人居然还让小竹小姐住进远游堂,显然非常钟意。
保不齐哪天就变成少夫人,她当然想跟着沾光,来个鸡犬升天。
所以她这几天非常尽心,除了实在不方便说的,几乎有问必答,更是有求必应。
小竹忍不住问道:“她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啊?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勾,要见他?”
万容玉道:“她们哪里算人,礼物而已。”
“礼物?”小竹瞪大眼睛,满脸惊诧。
万容玉伸手遥指湖边一座凉亭:“这些都是。”
小竹定了定神,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万容玉敛容,小声道:“小姐可以去问主人,婢子不敢乱说。”
小竹不再吭声,带着满腹的疑惑继续前行。
待离得近了,发现湖边那些女子无一不貌美如花,国色天香。
不乏正当妙龄的丽人,亦不乏面嫩的小美人。
或调音弄曲,或载歌载舞,或欢笑嬉戏,或玩水消暑。
端得鸟语花香,当真莺歌燕舞。
明明炎炎夏日,偏偏春意盎然。
小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倾国倾城的绝色,还扎堆。
瞧得人眼花缭乱,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与之相比,岳州最大的风月场暖香阁像是个下等堂子,里面尽是些庸脂俗粉。
她这辈子只去过这一处风月场,自然只能拿这一家做比较。
“主人前晚去耀灵园散步,她们不知从哪得到消息,昨天一股脑去了耀灵园。”
万容玉微笑道:“昨天傍晚,主人来悼芳亭小坐,于是今天一群人去了耀灵园,一群人跑来这悼芳亭。其实主人这几天逛得地方多了,只是别的地方她们去不了。”
小竹心道原来不是谁都跟我一样哪儿都能去的啊!
这几天万容玉嘴上不说,心里相当着急。
小竹居然连番拒绝主人的邀请,甚至连门都不出。
她真怕主人不高兴。
难得小竹愿意出门,于是她故意掐好时间,把人领来悼芳亭。
希望让小竹知道,何为美女如云。
竞争多么激烈,矜持多么无谓,难得主人喜欢,赶紧从了。
小竹神情莫明,语气莫明道:“他这几天逛了很多地方吗?”
心道应该是陪他的夫人吧?
也对,人家夫妻俩逛自家的新园子,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幸福美满,画面温馨,她没什么好酸的。
可是,心里就是酸酸的,酸得发涩那种。
万容玉谨慎道:“这园子挺大的,真要逛仔细些,恐怕十天半月都逛不完。”
小竹当真没什么城府,心事恨不能写在脸上,还是浓墨重泼那种。
她当然看得透透的,觉得自己的目的应该达到了,赶紧避重就轻。
小竹沉默少许,问道:“他现在去哪儿逛了?又和谁在一起啊?”
万容玉摇头。
她一个小小剑侍,哪里会知道主人在哪里。
只希望下次主人邀请时候,小竹小姐千万别再拒绝了。
换做任何一个剑侍,包括她,还用得着主人三请四请?
使个眼色就足够让她们麻熘地宽衣解带,拼命讨好,让主人随意享用了。
与此同时,清尘楼。
伏剑被安排在这里,并没有住在这里。
昨天回来过一次,是陪风沙吃用午膳。
今天过来,是陪风沙去宫天雪的休德馆看歌舞。
清尘楼的庭院正中有口汩汩冒水的清泉,清泉前面跪着一个女人。
正是海冬青。
日头虽斜,尚未黄昏。
滚烫的青石地板蓄满了一整天的热力,正在努力散发蒸腾。
海冬青披发单衣,跪在青石板上,就像热锅里焦煎的鸡蛋。
鬓角的垂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双眸失神,嘴唇皱裂,轻薄的单衣黏着肌肤透着肉,浑身上下居然无汗,一丝一毫都没有。
红阳喷吐,斜阳斜照,长长的影子宛如风中之竹。
被横风强行压弯,又坚强地重新支起。
摇摇欲坠,楚楚可怜。
自从那天清晨,海冬青跟随风沙来到枫桥别墅,沐浴净身之后就过来跪着。
至今,四天三夜,滴米未进,水也不能说喝。
每到正午时分,烈日当头,一桶清泉,当头瓢泼,这是帮主赏她的。
若非如此,青石板上一定会留下罚跪的痕迹,那是晒干的汗水残留的盐渍。
纱裙上也会遍布白痕。
“把她带回去,灌点药,喂点粥,再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风沙坐在一个看着十分镂空的轮椅上。
说是轮椅,其实更像一张有轱辘的躺椅,斜斜靠着,十分舒适。
海冬青的意识早就模湖了,没有任何反应。
好像跪在这里是亘古以来的使命,一直要跪到天荒地老,不死不休。
风沙打量海冬青几眼,想到当初对她的期望,又失望又心疼,终究是心疼多点,叹气道:“也难为她坚持跪了这么久。”
伏剑推着轮椅缓行,恨恨道:“哪里久了,便宜她了。”
风沙哼道:“她的亲卷你没找到,别人找到了,致她左右为难。你有责任。”
伏剑不吭声。
“两边收网将同时开始。我会让张星火照看着海冬青,你留意夏冬。”
风沙轻声道:“海冬青的亲卷肯定在黄彦豹手里,口供必须问出来。”
伏剑沉吟道:“如果不在呢?如果在绝先生手里呢?”
“不可能。”风沙撇嘴道:“海冬青的亲卷,能制约我吗?”
伏剑摇头。
别说制约风少,连她都制约不了,除了让她反击更狠,不会有任何作用。
也就能威胁一下海冬青了。
“既然不能,干嘛要给我留个发飙的理由?”
风沙随口道:“我干掉蒲家都会让海冬青出面,那个老狐狸沾上毛比猴儿还精,能自己顶到前面?只可能让黄彦豹顶。你信不信,绝先生比我还担心人质找不到。”
只要找不到人质,这笔账最终一定会算在东鸟四灵的头上。
东鸟总执事和绝先生无非挣扎一下,希望尽量保全利益。
不可能为了黄彦豹跟他硬干。
他才是占住大局的人,发飙或许要理由,但是并不需要证据。
我觉得是就是了。
伏剑想想也是,又问道:“为什么要让海冬青出面?”
“一旦解决黄彦豹,君山舰队得以统一,势力实在太大,如何有效节制?”
风沙十分耐心地解释道:“蒲家乃是岳州本土的军工世家,根基非常雄厚。我们这次仅是针对蒲桑这一支而已。”
雄厚不一定在武力,蒲家与辰流在武械制造和贸易上拥有重大利益。
真要干掉整个蒲家,第一个跳脚骂人的是辰流女王,第二个是云虚。
他都说得这么直白,再直白些那就落人话柄了。
如果伏剑还是听不懂,那就该打屁股了。
幸好伏剑一听就懂了,展颜道:“这个仇必须要海冬青亲自结下,越深越好。”
这样的话,以后就可以用军工蒲家来制约海冬青,以避免君山舰队脱离掌控。
连风少都不敢乱动军工蒲家,何况海冬青。
一旦离开她的庇护,那就只能挨打难以还手。
因为还手就意味着得罪辰流,得罪柔公主。
风沙满意颌首:“孺子可教也。”
伏剑往前倾身,从后面把俏脸贴近些,笑道:“这次柴皇陛下送来的十名花信美人同台献艺,还经过大师姐亲自指导,是不是很期待呀?”
声音忽然压低了些,嘴唇都快要贴到了风沙的耳朵上:“待会儿要是看上谁了,离儿下去安排,保证不让婶婶和师姐知道。”
给风沙塞女人这种事,她称得上驾轻就熟,纯狐姐妹就是她塞过去的。
也曾多次帮风沙安排游玩与娱乐事宜。
其实她知道风少多半不喜欢。
不过,她自恃宠爱,一点都不怕。
塞一百次,只要成功一次,足矣。
绘声跟在旁边呢!立刻耷拉脑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伏剑继续道:“要不就在清尘楼好了,就说跟离儿商量些事务,晚了就住下了,明天再回去。人也可以留在我身边,房夫人和岳湘都要调离,我正缺侍女呢!”
风沙不置可否,自顾自地吩咐道:“海冬青出发的时候,记得让她把小竹带上。灭蒲桑这场戏,不能少她。切记,千万别把人教坏了,尤其别让她手上沾血。”
“就是路上救你的小竹姑娘啊?”
伏剑好奇道:“我还没见过她呢!要不把她也叫来休德馆一起看歌舞?”
风少身边的美女多到数不胜数,能让风少如此上心的女人那还真不多。
她自然格外留心。
只是最近几天实在太忙,没工夫去看看真人。
风沙苦笑道:“我请过她两回,结果人家不搭理我。”
伏剑顿时更加好奇。
胆敢直接拒绝风少,风少还不会生气的女人,她就认识一个,那就是宫青雅。
没想到有第二个了。
随着风沙迁入枫桥别墅,抵临岳州的消息迅速传开。
本来波涛汹涌的岳州局势突然之间平静得像潭死水。
比镇水的铜牛管用多了。
就像发给寻真台仕女的神符,不懂的人以为神通,其实原因很简单。
知道风沙是墨修的人,知道他可以影响东鸟大势,掌控着岳州大势。
就算仅知道他是三河帮的客卿,那也知道他起码可以影响岳州局势。
没有任何人可以无视他的存在,无论做任何事都必须考虑他的反应。
所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很可能惹来干涉。
风沙的干涉对于绝大多数的人和势力来说,等同于天灾,属于不可抗力。
所以,风沙的态度未曾明了之前,岳州只能安静。
可以跟风沙搭上关系的,自然千方百计登门探问。
实在搭不上关系的,只能老老实实等待风沙表态。
然后才能权衡利弊,决定之后该如何行事和站队。
引而不发最致命,暴风雨前最宁静。山雨欲来风满楼,静水之下暗涌萦。
湖面平静,暗涌激烈的时候,往往江湖上最先乱。
不仅因为江湖好用,更因为容易断尾,最难追查。
就在风沙猫在枫桥别墅这几天,江湖上居然开始流传关于和氏璧的传说。
不是什么人都知道和氏璧,但凡知道的人一定知道和氏璧就是传国玉玺。
先秦时期,卞和得宝璧献于楚王,后入赵献秦。
秦始皇一统天下,琢和氏璧为受命之玺,此后历世传之。
直至前唐末年,天下再度大乱,皇帝自焚,皇宫大火。
和氏璧从此不知所踪,至今正好二十年。
每逢改朝换代,都有人想以和氏璧来做天命之局。
尤以百家最为热衷。
唯独这次不然,隐谷是以“连山诀”做天命之局。
原因很简单,和氏璧真的找不到了。
这可是真正能代表天命所归的宝贝。
象征意义极其浓厚。
但凡有丁点线索可供追查,隐谷都不会退而求其次。
结果居然在这个时候,在岳州冒出了和氏璧的风声。
懂行的人一听就知道有人在设局。
居然敢拿和氏璧设局,胆子不小,图谋匪浅,麻烦更大。
张星火听到传闻后,立刻跑来找风沙。
风沙一听,头皮都麻了。
张星火凝视他道:“倘若和氏璧出世,足以把连山诀的天命之局变成一个笑话,所以隐谷嫌疑很小。不是隐谷,八成是四灵,反正不出百家。”
只有百家才有能力和意愿做天命之局,四灵的嫌疑最大。
四灵之中又以风沙的嫌疑最大。
他怀疑风沙背着他做了这个局。
风沙阴着脸道:“我不知道。”
张星火认真打量他几眼:“当真不知?”
风沙苦笑道:“当真不知。”
“我还真希望是你,否则你麻烦大了。风声从岳州穿起来的,你又在岳州。”
张星火笑嘻嘻道:“不管是否与你有关,你都将成为众失之的。”
如果和氏璧当真在岳州出世,风沙最有能力抢到。
仅凭这点,就一定会被各方一致针对。
风沙扣黄宛如为质,他当然很不爽。
风沙倒霉,他当然挺开心。
风沙见他居然笑得这般开怀,气得眉尾抽搐,三尸神暴跳。
张星火道:“你与周峰见面在即,形势稳才利于你,形势不稳利于他人。”
开心归开心,他并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该分析要分析,该提醒要提醒。
风沙咬着牙道:“你直接说利于东鸟四灵不就行了。”
“倒也未必,你这是先入为主。”张星火敛容道:“其实隐谷也有可能。”
风沙微怔,瞬间冷静下来:“怎么说?”
“如果只是虚晃一枪呢?”
张星火道:“目前江湖上只有关于和氏璧的传闻,并未说和氏璧出世。其结果只会搅扰岳州乃至东鸟的形势,根本无法破坏连山诀的天命之局,与隐谷有益无害。”
风沙唔了一声,陷入思索。
张星火确实是个称职的军师,更是个高明的棋手。
仅凭这一番话,足以说明他至少想到五步之外了。
张星火又道:“无论和氏璧的消息是真是假,东鸟四灵八成会先当成真的认定,以此拉拢周峰和朗州军,再跟你斗上一次。隐谷大可观鹬蚌相争,来个渔翁得利。”
风沙沉吟道:“你是觉得,有人传出和氏璧的消息,其实只是为了把水搅浑?”
“但也有可能真的会出世啊!那可是和氏璧呀!”
张星火笑道:“但凡有点当皇帝的野心,一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顿了顿,问了句:“你觉得周峰想不想当皇帝?”
这一问,一针见血,风沙再次苦笑起来:“就算他不想当皇帝,保不齐朗州军有大把的人想封侯拜相呢!硬架也会把他给架上去。”
张星火含笑道:“你当时当众保下潘兰容,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朗州军需要大义名分使各州效忠,内部安定。
还要北周和南唐认同,获得安稳的外部环境。
这都需要风沙支持。
风沙怕跟朗州军闹翻,朗州军也怕跟风沙闹翻。
和氏璧出世,情况那就大不相同了。
风沙叹气道:“后悔要是有用,我保证每天不干别的事,从早悔到晚。”
他当众救下潘兰容,在朗州军看来,就是要给潘家翻桉。
不一定敢跟他翻脸,至少会迫使周峰抬高条件。
和氏璧出世,不知多少人会红了眼。
周峰为了团结朗州军,很可能被迫跟他翻脸。
最怕连周峰都红了眼。
“亡羊补牢,尤时未晚。你要是当真后悔,我可以替你办了,保证不留首尾。”
张星火正色道:“只要你交出潘家女卷,朗州军没必要得罪你这个强大的臂助。朗州军方面不从中作梗,你和周峰就还有得谈。”
“试探我呢?”风沙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放心,我不会拿她跟人做交易的。”
他知道张星火、李含章和夏冬三人跟小竹关系很好。
张星火能谋善断不假,并非阴险之辈,非常讲义气,怎么可能卖小竹。
摆明试探嘛!
张星火笑了笑:“就因为她救过你?”
风沙澹澹道:“因为我可以卖她,就可以卖你。为了你不坑我,我也要保她。”
“和氏璧之事尚在酝酿。”
张星火岔话道:“为今之计,应当展现能力,让周峰和朗州军多些顾虑,尽量争取时间,再来设法转机。夏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宴请黄彦豹。蒲桑那边呢?”
“我意属海冬青操刀,估计还得一两天。”
风沙沉吟道:“你赶紧去安排一下,给海冬青找个适合动手的借口。千万记着,海冬青将来还要继续统帅舰队,名声不能坏。”
“借口是现成的。”张星火耸肩道:“蒲桑最近频繁密会解脱道,查不出他想干什么。不过,既然他敢跟解脱道搭上关系,那就不要怕被人扣上一顶妖道的帽子。”
风沙笑了起来:“这个好。”
解脱道乃是道门大宗师纯阳子亲自盖棺定论的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杀了叫降妖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