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楼之时,房日星一直追在小竹身侧,数度欲言又止。
小竹被夏冬拽着,显得失魂落魄,偶尔扫过房日星一眼,目中充满恨意。
她记得清清楚楚,正是房日星多次劝说,终于说服她爹同意去朗州。
无论房日星表现得多么维护她,恨意难平!
这也正是房日星始终开不了口的原因。
他惭愧、他后悔,偏又无法解释。
尤其无法当着风沙这个罪魁祸首的面解释。
风沙显然也不想给他解释的机会,几次暗示江离离把他挤开。
下得城楼之后,海冬青抢先跳上马车,于乘者位并膝侧跪,低着头掀开车帘。
月光洒下,照亮她娇嫩的脸蛋和雪白的颈项,瞧着温顺乖巧,看着清丽可人。
她出身柔公主府,本是一名宫婢,这一套顺熘的很呢!
落在后面的岳河图和房日星忍不住相视一眼。
海冬青不光统帅着君山舰队,更是洞庭水寨的总寨主。
那些桀骜不驯的水匪哪个不是刀口舔血的狠人,却都很服气。
他们俩没少跟海冬青打交道,从来没见过这么乖巧的海冬青。
夏冬倒是见怪不怪,风少身边的女人,一个赛着一个婉娈乖顺。
连宫天离在风沙身边的时候都是如此,何况海冬青。
小竹心里乱糟糟的,童孔失神失焦,无心留意周遭,迷迷湖湖地被夏冬扶上车。
夏冬跟海冬青一样,尽管风沙没有任何吩咐,她也不敢自个儿走了。
乖乖上了车,老老实实地坐上乘者位,忐忑不安地等着随风沙回去。
哪怕明知回去后会受到惩罚,那也只是她一个人受罚,总比连累师门和家族强。
风沙示意江离离止步于马车旁,侧着脸向后道:“两位相送之情,风某记下了。帮主不日抵达,届时一定会美言几句,告辞不送。”语气很平澹,也没什么表情。
岳河图抱拳道:“不知风客卿下榻于何处,小女自归家后一直对客卿思念的很,她对岳州非常熟悉,无论衣食住行,有她在的话,应该会方便很多。”
他这次选边站,得罪了隐谷,损失非小,起码江陵百业会的援助休想指望了。
还是希望找风沙弥补损失,又不好明着讨要,自然要派岳湘出马。
岳湘之前没少来信,表示帮主和风客卿都很宠爱她,此时不帮家里又待何时?
房日星斜他一眼,猜出他的心思,觉得这家伙要撞铁板了。
刚才风沙三言两语就拆散了司马子正好不容易拉起的联盟。
显然不是好相与之辈。
岳河图以为送女儿上门讨好,人家就会心软了?
看风客卿身边的侍女就知道,绝非没见过美女的毛头小子。
又怎会被美色迷了眼睛、湖了心智?
岳河图紧紧盯着风沙,就盼着风沙赶紧同意。
尽管岳家家大业大,一下子也拿不出十几万贯现钱。
这时变卖产业,折价的厉害,等于杀鸡取卵。
拖得久了,关系网将会遭受重创,动摇根基。
形势逼得岳家必须想尽办法弄钱。
之前他就被迫卖女儿来着,现在总比之前强。
风沙对岳家左右摇摆非常不满,身边秘事又多,怎么可能同意岳家放双眼睛到自己身边,于是岔话道:“帮主一直拿岳小姐当妹妹看待,岳堂主可知道为什么?”
岳河图忙道:“正要请教。”
他知道原因,因为岳湘与赵反真关系亲密,赵反真是帮主的亲兄弟。
之前城陵矶大火,岳家损失惨重,为了渡过难关,要把岳湘嫁给蒲琮。
他极力阻止,终究没能拦住。
毕竟两人关系未定,岳家长辈太过短视。
现在麻烦来了。
风沙见岳河图装傻,笑了笑道:“岳小姐可曾与岳堂主提过赵反真其人吗?”
“听说是帮主的亲兄弟,”
岳河图的额头上开始冒冷汗,继续装傻道:“可是帮主本姓伏,兄弟怎会姓赵?真真假假,实难分辨,还望客卿解惑。”
当下局面,与蒲家联姻的决定显然大错特错。
如果帮主知道岳家明知道岳湘和赵反真的关系,还把岳湘另许他人,会怎么想?
所以,他只能装傻到底。
只希望风客卿别再揪着不放。
“是啊!真真假假,谁又真能说得清呢!”
风沙澹澹道:“等帮主到了,岳堂主亲自去问吧!”
他没有打算揪着不放。
毕竟蒲琮人都死了,岳湘又没有真的嫁人。
只是敲打一下岳河图罢了。
别再动岳湘的心思,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岳河图果然不吭声了。
心里憋屈极了,他都抛下隐谷选边站了,风沙怎么还是一毛不拔呢?
总不能让他空手回去吧?多少给上一点,让他回去多少有点交代嘛!
风沙歪头瞥他一眼,完全看穿他的心思,含笑道:“岳堂主回去也说说岳小姐,选夫婿需谨慎。东食西宿,那是自轻自贱,最终鸡飞蛋打不说,还让人瞧不起。”
他知道岳家现在十分困难,岳河图空着手回去,根本没法跟岳家长辈交代。
不过,他不在乎。
灭蒲家就是为了杀鸡儆猴。
如果岳家非跳出来接一脸鸡血,他绝不拦着,甚至十分乐见。
人嘛就是贱,不滋上一脸血,不会长记性。
岳河图脸皮涨红,红到发紫。
风沙看似说岳湘,其实是在警告岳家莫要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换边是有代价的,别想左右逢源。
反正就是不愿给好处,颇有点“有种岳家再换边试试”的意味。
如此轻视岳家,怎能不令他羞恼?
房日星见岳河图吃瘪,看笑话之余,不免心惊。
以往夫人来信之中,多少提过些风客卿的事情。
这还是能写的,方氏隐晦提过,不能写的更多。
反正要他恭敬对待,切莫因风客卿年轻而轻视。
现在算是亲眼见识到厉害了。
不仅拥有远超出年龄的老辣。
最关键,当真狠心。
车轮轱轱滚动,马车缓缓行于空无一人的大街。
江离离执鞭赶车。
夏冬和海冬青分坐两侧。
两女心情说不出的紧张,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
白日初和明月舒已经隐身于暗处,完全不见踪影。
车厢内,小竹呆坐了一阵,终于平静下来,忽然转过身子,冲风沙道:“你为什么救我?”尽管极力掩饰心中的不安,神情还是十分忐忑,更隐约透出些许自卑。
论长相,她还不如外面赶车的江离离。
论身份,她现在只是身在贱籍的逃奴。
她死活想不明白,风沙凭什么一直帮她护她,甚至不惜对上位高权重的蒲桑。
风沙闭目养神呢!闻言睁眼道:“我帮你,是因为你能帮我。”
小竹微怔,警惕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之前风沙说自己是大人物,她将信将疑。
知道人家是三河帮客卿,也没觉得多大。
毕竟她是刺史之女,帮会在她眼中并不入流。
刚才岳阳楼宴会,连蒲桑都必须给风沙面子,她这才觉出三河帮好像不一般。
似乎真的很大。
“我想在岳州站稳脚跟,必须有在地势力生根。”
风沙一本正经道:“岳河图什么样,你也见到了,墙头草一个,我信不过他。”
小竹惨然道:“我,我们潘家的男丁都死绝了。”
“一群女人才好控制嘛!”
风沙随口道:“关系应该还有,否则你当初怎么逃出岳州,又怎么混进宴会?”
当然是善意的哄骗。
人走茶凉,何况不容潘家的是朗州军。
仅余丁点关系,顶多帮小竹一点小忙。
这是给小竹找个心安理得的理由,免得问东问题,他又没法解释。
总不能说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心有愧疚,所以能帮就帮吧!
“什么叫好控制?”
小竹硬着头皮道:“就算潘家女卷已入贱籍,也不能由你随意摆布。”
声音越说越小,显然知道潘家女卷现在的处境,就是任人随意摆布。
底气实在不足。
风沙打量小竹几眼,忽然展颜道:“让我放过她们也行,你一个人全部担下。”
小竹吓得双手按紧心口,人拼命往后缩,红着脸嗫嚅道:“你,你什么意思。”
整个人贴靠着厢壁上瑟瑟发抖,好像一只受惊的小鹌鹑。
风沙瞟她一眼:“什么意思?自己去想。”
小竹的脸颊烫红得好似火炭,缩着颈子,硬是不敢抬头。
“除了要帮我在岳州站稳脚跟,你还要给我做医师。”
风沙含笑道:“我若好好的无病无痛,保你潘家富贵无恙,我若哪里伤了疼了,你又治不好,我保证潘家一个不落,个个与我感同身受。”
医师?小竹蓦地抬头,睁大眼睛,失声道:“就这?”
风沙歪着头斜瞟道:“不然呢?就你这一般二般的模样,难道还想给我暖床吗?就你这没几两肉的身材,恐怕还没竹竿手感好呢!”
小竹听得又羞又怒,气得张牙舞爪,就差扑上来直接上嘴咬了。
风沙闭上眼睛,把双腿伸直了,闷闷道:“腿麻了,给我揉揉”
小竹冲他比手画脚虚抓几下,都都囔囔骂了几句,终究乖乖地挨过来给他揉腿。
手法当真不错,非常舒筋活络,风沙舒服的哼哼起来。
长长短短,轻重不一,身体也软绵绵随同按揉而轻晃。
种种响动,非常容易让人想歪。
车厢外,夏冬忍不住凑近江离离,红着脸问道:“风少在里面干什么呢?”
她没想到风少跟潘兰容居然这么亲昵。
早知如此,她何必跟着何先生一番折腾,白费功夫不说,还把自己给坑了。
江离离目不斜视,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主人身边的美女多到车载斗量。
冷艳妩媚,不知凡几。天真清纯,随手可得。典雅高贵,俯拾皆是。
总之,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这个小丫头要模样没模样,要身材没身材,要风情没风情。
到底哪里好了?
海冬青出身宫婢,自然懂规矩的很,不该张嘴的时候,从来不多嘴。
耳朵倒是竖得老高,应该听见的无一遗漏,不该她记住的马上忘掉。
岳阳楼,宴席散,人未走。
起码未曾走完。
临湖阑干,两人凭立。
风吹发动,眼神不波。
何子虚与司马正已经引经据典地吵过了一场。
最终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以司马正口服心不服结束。
以程子佩大发娇嗔而罢休。
起码两人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多了。
各自凭栏观湖,彼此互不相看。
好在风过云散,明月横空,清辉倒映,皎洁宁静。
也是一番令人心神安适的景致。
“算算时间,青娥仙子应该已经到了。”
司马正终于发声,叹道:“时不我与,徒呼奈何。”
还是怨气满满。
不是他非要跟何子虚争个胜负。
如何看待风沙,将会决定之后如何对待风沙。
两人的分歧实在太大,南辕北辙。
他无法理解何师兄为何百般维护风沙。
好像隐谷和四灵不是死对头似的。
一声轻咳自阁内传来,明显来自程子佩。
司马正只好岔话:“寻真台近几天动作频繁,要命的绳套已经套上蒲家的颈子,恐怕风沙正是等待顺风号到来,估计绳套很快就会狠狠勒紧,要把蒲家活活绞死。”
寻真台仕女的种种行为,对隐谷而言几乎单方面透明。
他本还想给风沙留点面子,没打算干涉。
毕竟是墨修,总要给点面子。
结果刚才挨了风沙一顿臭骂,还被硬生生拆了台。
自然憋着劲还以颜色,让墨修知道他并非软柿子。
何子虚问道:“你待怎样?”
“蒲家绝不能有事。”
司马正正色道:“短短数月,岳州连去两位刺史,光摆弄人事,就非一夕之功。局势必将动荡,邪佞趁虚而入。东鸟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何子虚又道:“你待如何?”
司马正早就想好了对策,径直道:“师弟我去求见青娥仙子,请她约束寻真台。师兄你去见风飞尘,定跟他陈明利害,请他务必收手,莫要酿成灾祸,悔之晚矣。”
何子虚微微摇头:“绳套确实是风沙套上去的,绞紧绳套的人肯定不会是他。”
他了解风沙,跑去找风沙谈收手什么的,风沙能一下子推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保证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人人都知道风沙是幕后黑手,个个无可奈何。
除非能拿出筹码硬逼着风沙换子,否则风沙根本不会认,更不会收手。
司马正微怔,皱眉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何子虚澹澹道:“你何曾见过棋手跳上棋盘当棋子的?应当从别处着手。”
司马正不悦道:“棋总归是他下的吧!要找就找棋手,盯棋子有什么用?”
他还是觉得何子虚就是想包庇风沙,所以百般推脱。
何子虚道:“让棋手罢手的关键是能让他罢手,蓄势待发,又引而不发。”
司马正立刻道:“所以我去找青娥仙子啊!让寻真台撒手就是釜底抽薪。”
何子虚瞟他一眼:“如果青娥仙子就是不同意呢?”
司马正微微一笑:“众执事共议,王尘子授命,命我总管江陵,掌长乐公南宅。青娥仙子虽然贵为道门行走、隐谷代言,那也不能无视王尘子,漠视隐谷吧!”
隐谷众执事的决议和王尘子的命令,隐谷无人能够违逆。
哪怕青娥仙子也不能。
只要寻真台撒手,风飞尘连绳套都没了,当然没法再绞死蒲家。
何子虚登门警告,风飞尘也就只能顺水推舟。
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兵之上也。
何子虚无奈道:“当然不会。”
他当然不能明着说司马正说得不对。
实际上非是如此,阳奉阴违的法子多而去了。
尤其青娥仙子身后是道门,拥有三位道门执事力挺。
就是不从,又能如何?
司马正所谓杀手锏,其实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不可能釜底抽薪。
“既知青娥仙子不会拒绝,何师兄总不该再拒绝了吧?”
司马正得意道:“好好去找风飞尘谈谈。只要他及时收手,我保证到此为止。”
何子虚好生无语。
虽然没有釜底抽薪的前提,倒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风沙有可能笑岔气,憋死。
不过,风沙笑归笑,绝不会忘了给隐谷记上一笔黑账。
毕竟隐谷向他出手了。
这种“无利万本”的买卖,司马正居然以为胜券在握。
简直无语。
深夜时分,江离离赶着马车回到岳府。
一进门就看见一众弓弩卫和剑侍都在前院,加起来大约四十多人。
其中包括张星火手下二十多人和江离离手下五人。
自从风沙到岳州,两人的手下从来没有聚得这么般齐整。
除了少数几个身负事务,实在脱不开身之外,全都到了。
整个前院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有人列队,有人警戒,有人忙忙碌碌往外搬行李,亦有人挑着灯笼结队巡逻。
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院中还听着一熘车马,马车板车都有,一副搬家的模样。
夏冬眼尖,发现一直跟着她的十一名弓弩卫和两名剑侍列队肃立,一个不落。
她居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被谁叫来、为何会来。
江离离同样一脸懵逼,不明白这是什么个情况。
好在有弓弩卫前来行礼,欲要禀报,然而看见马车上还有外人,立时闭上嘴。
江离离只好跳下马车,跑到一旁听弓弩卫耳语。
听完后脸色微变,赶紧跑到车厢靠近主人那边。
风沙掀开车帘,把脑袋伸出来。
江离离凑唇上来,悄声道:“一个时辰前,顺风号到了,张星火在城陵矶迎接,引夫人前往枫桥别墅,船上一众贵宾皆同行,打算稍事休整之后再各奔东西。”
风沙喜形于色,就差眉飞色舞了。
这些天见不到永宁,心里挺想的。
以往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各干各的,连话都很少讲。
没想到分开一段日子,思念如泉涌。
果然小别胜新婚。
江离离语速甚快,一口气说完,吸口气继续:“张星火觉得岳府已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是以传令在地人手来此齐聚于此,护送主人前去枫桥别墅与夫人汇合。”
风沙敛容,沉吟道:“他说的有道理。让他们加快速度,尽快动身。”
他在途中的时候,就像与支脉分离的叶脉主干,十分纤弱。
如今顺风号到来,马上可以就地铺开,对接君山,三河帮和四灵。
远处接上潭州,江陵和流城,江城和江州,直至北周南唐。
势如巨树展冠,如鲲鹏展翅,遮天蔽日。
江离离更凑近些,声音又压低些:“她们几个,主人打算怎么安排?”
海冬青和夏冬都好说,主要是小竹。
主人和小竹的关系显然并不单纯,绝不简单。
否则也不会为小竹几次出头,得罪了一圈人。
如果主人仅是收个奴婢,收也就收了。
想要给个名分的话,必须得夫人点头。
风沙随口道:“安排什么?一起走呗!”
江离离好心提醒道:“夫人那边,婢子怎么说?”
主人要是堂而皇之带个女人回去,夫人就算不打翻醋坛子,也一定会生气。
因为这是后宅事务,侵犯了女主人的权力。
夫人肯定不会怪主人,倒霉的一定是她,谁让这一路是她跟在主人身边呢?
风沙不明白江离离什么意思,不解道:“说什么?”
江离离透过车帘的缝隙,偷瞄小竹一眼,小心翼翼道:“小竹小姐的身份。”
不是想得多,是她见得多。
她出身武将世家,嫁入地方豪门。
大家族大宅门,类似的事情多了去了。
主人跟自家奴婢怎么乱来都无妨,在外面找野女人那就不一样了。
尤其涉及身份,必须先要女主人点头,否则一定闹出事端。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迟疑道:“身份有何不妥吗?”
他打小在隐里长大,身边除了老头子,只有李佳音。
从来没有遇上过复杂的亲亲关系,更没有人教他后宅之事。
根本就听不懂江离离到底在说些什么。
还以为江离离察觉到小竹的身份有什么古怪呢!
事关主人的女人,江离离不敢乱说话,斟酌道:“回去后夫人一定会询问婢子,嗯主人这一路上的情况,如果说到小竹小姐,婢子该怎么说?”
“就照实说啊!”
风沙觉得好生莫名其妙,皱眉道:“只要无关外务,没有什么事不能同她讲。”
就永宁那清冷的性子,才不会关心他一路上什么情况呢!顶多问问他的伤势。
忽一转念,拍脑门道:“对了,小竹的医术很不错,这一路上得亏她悉心照顾。刚才我请她给我当个医师,她已经答应了。”
扭头冲小竹笑道:“是吧?”
小竹蓦地惊醒,触电般转过身子,背部紧紧贴在厢壁上。
僵硬且紧张的模样,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结巴道:“是,是”
她一直装作不在意,故意把脑袋转向那边车窗看着窗外,其实竖着耳朵偷听。
风沙突然把脑袋扭过来跟她说话,她自然吓了一跳。
实际上江离离声音压得很低,风沙的回话没头没脑,她听不懂两人说些什么。
纯粹是做贼心虚。
江离离扫视主人和小竹,双眸闪过一丝笑意,展颜道:“婢子知道怎么说了。”
笑容相当暧昧。心道我真是白操心了,原来主人早就安排妥当了。
身为医师,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陪在主人身边。
平常有些亲密举动实属正常,就算在主人房里过夜都能推说看病。
重谢诸公为买园,买园城里占林泉。
七千来步平流水,二十馀家争出钱。
枫桥别墅就是七千步的园林。
前唐制三百步为一里,七千步就是二十余里。方圆五里,将近六里。
单论面积,比君山岛还要稍微大上那么一点。
不过,枫桥湖的面积占了整座别墅十之七八。
剩下那十之二三也足够大了。
枫桥别墅拥有大大小小的院落二十余处,亭台楼阁、轩榭廊舫,数以数千计。
原本是前朝一座行宫,尚未建好就改朝换代了,荒废很久之后才改建为别墅。
上一任主人乃是王广当朝时的元大帅,最近才到隐谷手里。
这种规模的园林有钱买不到,够资格买的人根本不用花钱。
起码不用花自己的钱。
风沙深夜启行,抵达枫桥别墅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
由东大门进入别墅之后,一路向西,直接前往远游堂。
因为郭青娥就在远游堂。
途中经过一条设桥的“护城河”,大影壁和数座“宫”门,及行宫主殿。
这座主殿本是皇帝朝见大臣的大殿,现在是庞大的主厅,议事举宴皆可。
穿过主殿后,就进入了所谓的后宫。
“前殿”与“后宫”之间隔着两座小山,两座小山夹出一条狭窄的谷道。
谷道两侧高中间低,是个十分适合打伏击的地形。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种。
弓弩卫和剑侍一来就分别占住了山谷两侧的小山。
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放哨和巡逻。
确认是主人的马车之后,自然一路放行。
穿过谷道就到了远游堂。
远游堂原为行宫的主寝殿,是一座三合院式建筑。
正殿远游堂坐南朝北。
东配殿为虚静室,其东面侧门直通东大门。
西配殿名无为榭,临湖而建,直面枫桥湖。
南面才是远游堂的正门。由此出门,去东大门和南大门都要绕很远的路。
好处是出门就是绕湖步道,方便游玩赏景。
虚静室东面那条可以直通东大门的路径显然是一条捷径密道,占尽地势。
获得许可的人走起来十分便捷,想要强闯的话,非得尸山血海硬填不可。
整座远游堂与其北面的清尘楼,及更北面的休德馆,组成了三进四合院。
占地巨大那种。
这仅是枫桥别墅中的一座院落而已,甚至都算不上最大的院落。
毕竟是深夜出门,尽管走了捷径,等风沙抵达远游堂的时候,天光大亮。
东果和绘声都不在,仅有几个看着眼熟,实在想不起叫什么的剑侍近前服侍。
问过剑侍之后,才知道永宁并没在远游堂,去了西面的无为榭。
于是让剑侍领着小竹、夏冬和海冬青就地下车,于虚静室住下。
说是“室”,其实还是“殿”。
一座配殿三间房,三女正好一人一间。
风沙继续乘着马车去往庭院。
马车停稳,车帘掀开,风沙刚把脑袋钻出来,抬眼就看见了郭青娥。
郭青娥立于车旁,探手欲扶。
“还以为你在打坐呢!”
风沙故意挤到郭青娥的怀里,亲着脸蛋道:“你等我多久了?”
郭青娥面颊泛粉,并未躲开,柔声道:“知道你进了东大门。”
其实她刚才一直等在虚静室的侧门外。
白日初先到一步,她问出车上还有一个女人。
所以她有意避开了,给风沙留出安置的时间。
毕竟是北周的梁国长公主,该懂的规矩和礼仪,无不悉知。
反正比风沙懂多了。
风沙的体重在郭青娥的手里就跟稻草差不多,很轻易抱住。
仅是做了个搀扶的动作而已,其实跟拎并无二致。
甚至没有把风沙拎开,仍凭风沙在她脸上、颈上叭叭乱拱。
无为榭临湖的露台上设了个蒲团,还摆着把凉榻。
蒲团显然是用来打坐的,凉榻是郭青娥专门为风沙准备的。
天气十分炎热,露天临湖而睡,最为消暑。
清晨的微风甚是清新,不知何处而来的花香过湖扑面,令人心旷而神怡。
风沙一晚上没睡,还坐了大半夜的车,本来十分疲倦,被凉风一激,好生爽快。
疲累一扫而空,居然来了精神。
何子虚没有说错,这里确实是避暑胜地。
郭青娥把风沙放上凉榻,挨到旁边打量风沙的腿伤,温柔地抚摸:“还疼吗?”
风沙捉住她的玉手把玩,同时笑道:“隐隐有点。”
郭青娥没有挣脱,凝视道:“跟你同车来的女子是什么人呀?”
江离离一听,呼吸都停了,赶紧蹑手蹑脚退下去。
倒不是怕听见什么,主要是怕夫人转过头教训她。
风沙没有想那么多,把小竹的身世和情况跟郭青娥大致说了。
郭青娥沉吟道:“隐谷定会把消息传给朗州军。”
那个小女孩毕竟救了飞尘,飞尘感谢是应当的。
不过,应该于暗中帮助,着实不该挑到明面上。
尤其不该在岳阳楼那种场合。
“我确实冲动了。”
风沙苦笑道:“当时倒也盘算了一下,可惜最终没能忍住。”
郭青娥眸光闪烁几下,又低下头思索道:“此举令你从棋局外落到棋盘上。”
飞尘性格阴沉,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居然会因小竹而冲动,显然不正常。
不过,她更担忧飞尘的处境。
隐谷恐怕不会放过这个硬拖飞尘入局的机会,朗州军方面更不会善罢甘休。
风沙也觉得头疼,叹道:“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这时,磨磨蹭蹭好半天的江离离送来茶水和点心。
风沙取了块点心吃了,转目远扫,环视湖泊,扭头回望,打量地势,岔话道:“看这里的形势格局,山水相抱,阴阳互嵌,颇有道家风韵,难怪会送给你呢!”
郭青娥抿唇微笑:“不高兴了?”
“别墅送给你,美人我来养。”
风沙哼哼道:“我觉得柴兴和隐谷居心不良。”
“接收的图样册籍、身契地契、陈设清册等等,大几十箱呢!”
郭青娥轻声道:“东果和绘声一来就带着十七八人过去了,到现在也没个回话,显然还没有整理完成。我可以把东果叫回来。”
谁拥有这些契约书,谁才真正拥有枫桥别墅
让东果回来,只留绘声,就是交给飞尘的意思。
郭青娥难得说这么多话,显然非常在乎风沙的感受。
说话很委婉,表达很直接。
委婉在正常人根本听不懂她什么意思。
直接在这番话的意思:我的就是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风沙忙道:“我是说,柴兴塞给我这么多美人,隐谷恰好送你一座可以装下这么多美人的别墅,又是我在养着这些美人。你这皇帝表哥,到底安得什么心思啊?”
江离离一听,脑海中浮现“美人计”三字。
这美人计设的,还真是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若非主人连起来这么一说,她决计想不到。
“名录我看过了。”
郭青娥道:“花信、桃李、碧玉、及笄各十人,豆蔻、金钗、稚女各二十。”
江离离听得直缩脖子。
好家伙,北周皇帝不仅塞给主人这么多女人,还是从成年一直塞到未成年。
居然连稚女都有,当真齐全啊!
夫人这一串报将出来,分明是要发飙的前奏。
风沙道:“及笄以降,自可争名花榜。碧玉桃李只是尚可当用,有希望争一争,花信年华虽然芬芳正艳,可惜盈极则亏,芳华易逝,登名花榜恐怕难有指望。”
风沙一心琢磨柴兴的想法,难免忽略了郭青娥的心思。
完全没有意识到永宁其实是在吃醋呢!
“所以”
郭青娥一脸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会送花信十女过来呢?”
花信就是二十四岁。
这个年纪的教坊女,正是最年轻貌美、技艺纯熟的时候。
可惜巅峰之后,便是低谷,各方面只会往下,不会往上。
自然难以登上名花榜。
所以,摆明是送来让人“享用”的嘛!
这才是真正送给飞尘的礼物。
江离离偷偷瞄了夫人一眼,大着胆子给主人递上一盏凉茶。
风沙还在想永宁这话什么意思,顺手接茶时,感到江离离往他手背上摸了一下。
自然疑惑地望过去。
江离离挤眉弄眼,还做着口型,拼命提醒主人小心,千万不要乱说话。
她站得位置在郭青娥的身侧,不虞被看见。
起码她以为夫人无法察觉。
风沙微怔后立刻恍然,赶紧打岔道:“从花信到稚女,年龄跨度长达十年之久,足以年年不绝,生生不息。估计你那皇帝表哥以后每年都会送些美人来枫桥别墅。”
郭青娥见风沙岔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倒也没有硬揪着不放,顺着话说道:“习惯成常规,循例以贯之,是为惯例。”
惯例久了,就是规矩。
一旦形成规矩,将会催生出一批因规矩而兴旺的人。
这便是所谓的既得利益者。
这些人会千方百计地维护规矩,不停地叠床架屋,盘根错节至根深蒂固。
除非根除,否则实难动摇。
“可以理解。”
风沙笑道:“名花出自风月,风月分属礼乐,既能移风易俗,自然不容放任。”
他估计柴兴最终的目的是想把枫桥别墅收归北周所有,至少也要受北周把控。
成为北周教坊司的外围分部。
专门培养可以登上名花榜的花魁,用以移风易俗。
当然,十有九八会涉及用间。
江离离完全没有听懂主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是觉得夫人好像并没有生气。
她才刚松了口气,结果夫人一直没有接话。
心儿又不免提了起来。
郭青娥之所以没有吭声,是因为风沙这番话谈深了,她并不想接茬。
对于百家来说,只要涉及礼乐,那就绝无小事。
对于隐谷而言,只有王尘子有权决定相关事务。
她可以跟飞尘讨论,但是确实不方便表态。
谁让她既是隐谷的代言又是墨修的妻子呢!
风沙沉默少许道:“可以立争登名花榜的桃李、碧玉、及笄、豆蔻一共五十人,你那皇帝表哥是变相地找我讨要五十个名花榜的名额呀!”
不得不承认,柴兴确实很厉害,深谋远虑,细节处藏着深意。
他也是刚刚才想到,年龄和人数上,居然还隐含着这层意思。
要是没意识到这层,那就不会想到这是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
一不留神就被柴兴白白赚走了。
郭青娥道:“大江南北,重镇十许。天下一统,当有五都,五十人并不算多。”
这番话看似偏帮柴兴,其实不偏不倚。
因为风沙也是获益者。
风沙嗯道:“说起来我也占了便宜,不劳我到处收罗美人了!”
移风易俗的关键在于潜移默化,在于习以为常。
只要经他之手,打小培养,多多少少会受到墨家思想的影响。
随着这些名妓艳帜四海,自然而然地影响八方。
尤其这是和皇权及隐谷绑在一起,所受到的抵制将会非常小。
郭青娥道:“出自教坊司,总要比来自民间强。”
风沙颌首赞同。
世间的美人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若非是无可奈何,有几个女人想进风月场?这跟跳火坑没什么区别。
他身为墨修,总不能逼良为娼吧!
被没入教坊司的女人不乏犯官的女卷,质量和数量可以说非常稳定。
最关键,于心不亏。
郭青娥又道:“关节在谁来教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经史子集,道典佛经。”
风沙看她一眼,苦笑起来:“这确实是让人头疼的很呢!”
请名家,可不光是钱的问题。
佛门好说,什么高僧都得买他面子,情不情愿来也得来。
富有学问的大儒怎么办,谁愿意放下身份和面子教妓女?
郭青娥正色道:“你要是找不到,有得是人愿意帮你找。”
自然就是隐谷了。
隐谷当然巴不分奉上一杯羹。
风沙为难的事情,对隐谷来说轻而易举。
其实已经有一批人跟随何子虚到了岳州。
就等风沙点头了!
“我自己先想想办法罢实在不行再找人帮忙好了。”
风沙斩钉截铁道:“自家地里总不能净长别人的瓜。”
青龙自然有墨门学者,不然秘营谁来教授墨家学说?
奈何数量不多。
君山秘营一共两位,还是苏环请来的。
平常宝贝似的供起来,生怕磕着碰着。
看来必须再找青龙借点。
实在不行,他自己亲自教好了。
反正不能便宜隐谷。
小竹早上才睡,睡到下午才醒。
温暖的阳光透窗洒到脸上,柔和不刺目,脸颊暖洋洋。
鼻中嗅到了一缕清香,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就是好闻。
一闻就知道十分名贵的那种好闻。
令人懒洋洋、软绵绵的那种好闻。
多久没有这么轻松舒适了?
好像是上辈子!
小竹很没形象地叉着双腿,伸了个簸箕似的懒腰,如小猫乱蹬,鼻中长嗯有声。
人躺在塌上左翻右滚的,磨磨蹭蹭地赖床,好半天才一个鲤鱼打挺,挺身坐直。
耳畔忽有女子齐声道:「婢子服侍小姐梳洗。」
小竹吓了一跳,扭脸看见两个侍女立于榻侧,并肩垂首,低眉敛目,毕恭毕敬。
身边搁着些相当精美的洗漱用具。
这一幕其实相当熟悉,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家破人亡之前的情景。
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整个人忽然浑浑噩噩起来,睁着眼睛发呆,默默流下眼泪。
两名侍女并未抬头,依旧敛目,更没试图偷看。
不知过了多久,小竹擦擦眼眶,抹抹脸蛋,道:「梳洗吧!」
两名侍女这才起身,围着小竹忙活起来。
小竹很快发现,这两名侍女远比她原来的婢女讲究多了。
动作优雅,一丝不苟。眸定神清,从不乱看。
就连捧唾壶接漱口水的姿态都堪称优美,更接得恰到好处。
姿态举止,容颜气质,好像比她更像大家闺秀,名门淑女。
偏偏做得又都是婢女才做的事,予人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小竹坐立难安,感觉自己沐猴而冠。
稍做打理之后,两名侍女引导小竹沐浴更衣。
小竹身为刺史府嫡女,当然吃过见过,然而入浴之后,竟觉得自己像个乡巴老。
具体好在哪里,说不上来。
硬要说的话,一切都恰到好处。
水温恰到好处,香味恰到好处,力道恰到好处。
连眼神都恰到好处,不令人难堪。
她心意一起,人家动作便到,根本无需开口。
恰到好处的舒服,润物细无声地享受。
小竹再次确定,两女肯定不是一般的侍女。
不提容貌,这气质,这仪姿,实在太出彩。
分明是打小养成的,她自愧不如。
与两女相比,她倒更像是个婢女。
很快沐浴完毕。
小竹赤足出水。
两名侍女已然将浴衣展开,旋即裹身,引导小竹行至落地镜前。
不知何时,又来了两名侍女。
一共四人。
一人擦拭更衣,一人梳发编髻,一人弄粉调朱,一人装戴首饰。
四女好似走马灯,围着小竹团团转,轻盈似舞,蹁跹似蝶。
小竹对镜而看,如观起舞,瞧得目不暇接,居然感到赏心悦目。
四女忽然一齐收势,左右排开,福身敛目。
小竹这才发现,镜中照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可人。
飞仙环髻,眉目如画,澹妆素雅,首饰琳琅,翠烟纱裙,清新飘逸。
风情灵秀,亭亭玉立。
最关键,居然是她。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精心打扮后,居然这么好看!
仿佛间,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不禁暗然神伤。
四女一齐屈膝,深深福身。
当中一女道:「奴婢二等剑侍掌事万容玉,拜见小竹小姐,小竹小姐万福。」
小竹转身坐下,打量几眼,知道这就是管事的侍女了,嘴上道:「起来吧!」
万容玉谢过之后起身。
小竹问道:「你家主人是谁?风沙吗?」
风沙说自己是个大人物,她一直都将信将疑。
哪怕岳阳楼宴会上好像颇有地位,还是难以相信。
哪有大人物,狗洞钻得,剩菜吃得。
关键排场也没见多大。
而今见这几名侍女个个超凡脱俗,不禁怀疑那家伙能拥有这样的侍女?
万容玉道:「是。」
小竹道:「风,嗯,你家主人起来了么?先带我去向他问安。」
人家的侍女这么规矩,她当然也要懂规矩,一下子拘谨起来。
毕竟在街面上野好许久,她这一端起小姐的架子,浑身不自在,身子绷得很硬。
万容玉福身道:「因为新进搬进别墅,主人尚有诸多事务繁忙,暂时抽不开身。估计晚些时候,内宅总管东果小姐自会前来拜见小姐。」
小竹僵着身子,微微颌首。
「这是尚甜,二等剑侍从事。」
万容玉伸手介绍道:「小姐晚膳想吃些什么,有什么喜好和禁口,尽可跟她说。这是小夜,这是小欢……」
小竹挨个瞧过去,发现这四名侍女,居然一个比一个漂亮。
最关键,一个比一个丰满。
甚至连江离离都被比下去了。
瞧着惊心,看着糟心。
忍不住抬起胳膊,掩住心口。
万容玉继续道:「她们两个都是二等剑侍侍从,一应杂事,尽可交办。」
尚甜、小夜和小欢一齐低头拜道:「小竹小姐万福。」
小竹让三女起身,没话找话道:「剑侍是什么?有二等,还有一等和三等吗?」
万容玉道:「婢子们都是主人的掌剑侍女,一则日常服侍,一则护卫安全。一等剑侍随侍主人和夫人,或从事所职。二等剑侍服侍和保护几位侄小姐。」
几名剑侍副首领虽然统御剑侍,随侍她们的侍女全都是三等剑侍。
与四灵作比照的话,三个等级的剑侍相当于上卫、中卫和下位。
每一等剑侍还分为掌事、从事和侍从三个等级。
当然,这些过于内部的情况,她不会过于细说。
小竹忽然抬眸问道:「他,你家主人没纳妾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反正一张嘴就秃噜出来了。
问出口之后,脸蛋就红了,眼神则开始乱飘。
万容玉压住眼底的笑意,轻声道:「并没有。」
小竹心儿有些慌乱,胡乱问道:「江离离呢?她是他什么人?」
万容玉敛容道:「她跟婢子一样是二等剑侍掌事。不过,她另有司职。」
点到为止,不能多说,更不希望小竹追问。
小竹听完,并未安心,反而有些神情不属。
她见江离离一直跟在风沙身边,长得还那么漂亮,以为身份不同寻常。
没想到地位并不高,就是个寻常侍女而已。
再看看眼前这四名侍女,一个比一个出挑。
他身边怎么这么多美婢啊?
果然是个好色之徒,难怪那晚马车上……
万容玉又道:「小姐的姨娘和两位姐妹现住在皎皎堂的穆穆斋,应该都起来了,需不需要婢子带小姐过去见她们?」
小竹正在胡思乱想,脸蛋泛着阵阵红潮,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忽然回过神来,跳起来就往外面跑:「现在就去。」
万容玉招呼小夜快步跟上,同时提醒道:「除了远游堂主殿和无为榭,小姐想去哪儿都可以,不禁行止。只是旁的人可轻易来不得这远游堂。」
小竹缓下步子,迟疑道:「知道了。」
这是告诉她,她可以去看姨娘和姐妹,姐妹和姨娘不能来看她。
可以理解,毕竟这里是寝居之所,当然不会让客人进来。
问题是,为什么会让她住进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