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失踪这两天,王朝场一如既往,就是个热闹的市集。
起码明面上看不出与以往有任何不同。
因为郭青娥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
一旦让解表和刘公子知道风沙遇袭失踪,那么风沙与周峰的谈判、于大越的布局都会受到影响,后果极其严重。
更别提风沙一直怀疑这两个家伙居心叵测,并且一直与绝先生保持着联系。
说不定来个会趁火打劫,反而会让风沙面临的危险倍增。
不联络隐谷和四灵的理由亦然。
只能让岳湘私下里通过岳阳帮的关系,以别的名义找人。
寻真台的士女也全部出动。
第三天清晨时分,终于传来了风沙的消息。
风沙和一名少女,及一名车夫,于昨晚深夜时分,入住西市一间小客栈。
不幸的是,风沙好像受了重伤,甚至连走路都走不了,让人给背进去的。
消息是岳阳帮打探到的,层层告知岳湘,再传回顺风号。
因为岳湘没有明说找得是什么人,更没有明说为什么找。
岳阳帮不敢轻举妄动,就传出了消息,然后干等着回复。
消息层层上报,郭青娥知道的时候,已是天明。
待郭青娥匆匆赶来,风沙早就乘着马车与那身份不明的少女一同离开。
不止离开了客栈,而是直接离开了王朝场。一路向西,明显直奔岳州。
好在岳阳帮一直有人跟随,沿途留下记号。
郭青娥带着白日初先行追上,结果风沙居然不在马车上。
车夫倒是那个车夫,车厢里只有十余匹布,加起来约莫三个人的重量。
所以车辙印的深浅,完全哄过了负责追踪的岳阳帮帮众。
郭青娥问车夫得知,自打马车出了客栈,车厢里就没有人,只有布匹。
布匹是购自同客栈的一名跑单帮的布商。
最关键,这一切居然是风沙亲自安排的,摆明金蝉脱壳。
要得就是车夫一大早架着马车离开王朝场,去哪无所谓。
只要能够吸引别人的注意就行。
就在郭青娥着急的时候,绘声匆匆赶来,传来了好消息。
说是北市那边发现了主人留下的暗记。
表示安全的同时,表明要去岳州之意。
江离离已经带着几名传火司的手下,沿着暗记追了上去。
虽然她知道主人定是声东击西,先往北后往西,还是觉得追着暗记最安全。
绘声则赶过来给夫人报信。
风门的暗记,郭青娥不知道,也不方便知道,只是让白日初随着绘声同去。
还有一行三十余寻真台士女紧随其后。
此外,郭青娥让人知会岳湘,让岳湘独自带着岳阳帮的人由陆路前去岳州。
郭青娥一心修道不假,并非不谙世事,相反智慧过人。
风沙毕竟是在岳阳帮的地盘出了事,还是岳湘领得路。
她嘴上不做声,心里通透的很,当然对岳湘有所保留。
不管怎样,知道风沙目下安全,郭青娥总算放下心来。
立即返回顺风号,准备明天启程去岳州。
与此同时,风沙骑着一头毛驴,行于坑坑洼洼的田埂小路上。
小竹则扶着风沙、拽着缰绳,跟随在旁边,嘴上嘟囔个不停。
抱怨风沙有马车不坐,放着大路不走,非要骑驴颠簸于小道。
最关键,荷包的钱所剩无几。
毕竟买了不少东西,还雇了马车,购了布匹,加上这头驴。
最冤就是那些布,连同购布的钱,铁定打水漂,还是连声响都没有的水漂。
风沙见她像个小财奴似的啰嗦个没完,听了一路居然没一句重复的,觉得好生有趣,终于忍不住失笑道:“又不是花你的钱,我都没有心疼,你心疼个什么啊?”
小竹理直气壮道:“公子把荷包交给了奴家,奴家就是公子的管家,这一路不知要走多久,不知何时才有进账。公子有公子的体面,奴家不精打细算怎么能行?”
风沙看她一眼:“我们这是去岳州,再慢一天也到了,干粮你买了好几天的量,换洗的衣物也有几套,顶多路上花点茶水钱,到了岳州自有进项,怎么都够了。”
小竹摆明在探问他要去哪里,有无人接应。
他很想知道小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自然要抛砖引玉。
小竹对他的回答好像并不意外,一脸好奇,一连串问道:“公子去岳州干什么?走亲戚还是会朋友?怎么就有进项了?莫非公子在岳州有产业?”
风沙回道:“会朋友。”
小竹追问道:“什么朋友啊?官府人士,江湖中人,还是商贾之流”
她似乎突然发现自己问得实在太多,忙掩饰道:“奴家想有所准备,免得应对不得体,丢得是公子的面子。”
风沙笑了笑:“都有。”
他发现小竹聪明归聪明,幼稚也幼稚,更不够沉稳,太沉不住气了。
什么叫都有?小竹气不打一出来,抓了抓脑袋,好生苦恼。
人家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堪称滴水不漏。
绞尽脑汁想了想道:“奴家打小在岳州长大,给公子做向导不成问题。”
风沙见她小脸都憋红了,颇有点不得其门而入的急躁和窘迫,觉得甚是有趣,笑道:“那可正好,正好替公子我剩了笔开销。”
小竹见他又来个一推二五六,滑得跟泥鳅似的,忽然觉得他可恶极了。
尤其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瞧得人心头火大,恨不能一拳打烂他的鼻子。
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心里不高兴,嘴巴就嘟了起来,气鼓鼓的不做声了。
就这么一直默默骑驴走着,风沙偶尔会喊屁股骑驴骑疼了,要求休息。
其实是趁机留下风门的暗记。
两人就这么停停走走,拖泥带水地走出田埂,汇入了西去岳州的大道。
路上行人、车马多了起来,抵达个小驿站后,寻个茶水摊,打尖歇脚。
小竹借口方便,扔下了风沙自行去了。心道没有我帮忙,看你怎么办。
要么憋上一整天,要么乖乖求我。
如此一想,气便消了,甚至偷笑。
小竹刚一离开,六名江湖人到风沙身后坐下。
领头的正是寻着暗记追来的江离离。
不仅身着男装,甚至还贴了假胡子,当真装扮得惟妙惟肖,面目全非。
不是很熟悉她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此外,还有三男两女,都是传火司的下属,江离离的手下。
江离离低声道:“主人,是我。您的脚”
风沙正就着凉茶啃干饼,头也不抬道:“我的伤没事。你们跟在附近就行,装作不认识我,尽量不要露面,轻易不要打扰。”
江离离点头,转眸向手下使了使眼色。
六人立时如寻常江湖客一般高谈阔论,胡吹海吹起来。
风沙很快啃完了干粮,百无聊赖地转着脑袋左顾右盼。
忽然盯上了驿站门口的布告栏。
上面贴着不少悬赏,大多是面貌凶恶的男子。
所以其中一名少女尤其显眼,引得不少人围观。
这是一则抓捕逃奴的悬赏,人像画得还挺漂亮。
风沙多看了几眼,待看到字描述,脸色为之一变。
所谓逃奴居然是岳州刺史潘叔三的小女儿,名叫潘兰容。
当初为了帮周峰收复朗州军,他与周峰合谋,假意授潘叔三武安军军使。
伏剑则授意房总寨主和岳帮主说服其前往朗州接受任命。
潘叔三不虞有诈,欣然前往,旋即被杀。
风沙正看着悬赏发呆。
小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笑道:“画得可真是不像,她哪有这么漂亮!”
风沙倏然回神,转脸问道:“你认识她?”
“当然。”
小竹正色道:“怎么,公子心动了,想抓她换悬赏么?奴家可以帮你呀!”
风沙打量她几眼,问道:“听说潘刺史死在朗州。朗州军的手就算能伸到岳州,潘刺史好歹当了那么久的岳州刺史,朋友故旧应当不少,难道还护不住潘家人?”
小竹沉默一阵,轻声道:“他是岳州刺史不假,却是朗州人,潘家在朗州。”
风沙面露诧异之色,旋即阴下脸,不吭声了。
这件事由初云主持,他并不清楚细节,还真没想到潘叔三家在朗州。
一直以为潘叔三家在岳州呢!
“潘家男丁不分老幼尽数被斩,女眷全部发卖为奴,唯有潘兰容当时人在岳州,侥幸逃过一劫,本还四处求告以往亲近的叔伯,想要报仇,岂知吃遍了闭门羹。”
小竹的神情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发毛:“新上任的岳州刺史与潘家有仇,竟然指使岳阳帮的岳家抄了岳州的潘府,并以重金悬赏,非要捉拿逃奴潘兰容。”
风沙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嘴唇动了动又闭上。
潘叔三与他有功,反被诛杀,死得非常冤枉,他心里本来就非常愧疚。
如今知道死得居然不是一个,而是全家遭殃,心里自然更加不好受了。
小竹转目过来,对视道:“公子好像与岳家小姐相熟,不知是否听她提过?”
风沙眼光闪烁几下,心道原来你认识岳湘,摇头道:“没有。事发之时,岳小姐并不在岳州,就算她在,恐怕也无力改变什么。”
“岳家与潘家乃是通家之好,互有联姻,潘家小姐与岳家小姐更是金兰之交。”
小竹笑道:“结果岳家拿潘府纳了投名状,嫁入岳家的媳妇暴毙,诞下的子嗣溺亡。世人都说天理昭彰,奴家怎么看不到天理何在?”
风沙柔声道:“天理在你,天理在我,天理在他,反正不在天。”
由王朝场去岳州,陆路水路皆一日可达。
风沙因施金蝉脱壳之计,往北兜了个圈子,恐怕来不及在岳州闭门之前进城。
加上毛驴不及马车快,而且十分颠簸,风沙还有伤在身,着急赶路要他老命。
反正总要先于城外的集市住上一晚,明早才能进城,不如慢悠悠地晃荡悠哉。
自从发现潘兰容的悬赏,本来话很多的小竹突然变得异常沉默,更心不在焉。
风沙不难猜出小竹就是潘兰容,至少也是与潘兰容非常亲近之人。
否则不可能了解那么多细节。
不过,风沙并未说破,小竹亦未言明。
一人骑驴,一人牵驴,默默走了一阵。
后方突然传来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
道上行人、车马纷纷躲闪。
小竹赶紧把毛驴拉到道旁,同时回首张望。
一众骑士飞驰而来,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领头的女骑士靓妆艳服,更见意气风发,正是岳湘。
小竹脸色一变,躲到毛驴后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岳湘一马当先,脆声呼喝,奋力扬鞭。
惊鸿艳影,一骑绝尘。
一众骑士紧随其后,无不争先恐后,纷纷一闪而过。
群蹄践踏,激起尘土飞扬,惹得道路两旁众骂连连。
飞尘扑脸,呛得风沙掩面而咳。
眼看群骑远去,小竹推他一把:“好像是岳小姐呢!”
风沙低着头,正忙着掸落身上的浮尘,鼻腔里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落在小竹的耳朵里,觉得有点不阴不阳。
小竹凑近些,揶揄道:“看一群少年追着她跑,公子心里不是滋味?”
风沙微怔,旋即失笑:“我对她没兴趣,她也有心上人了。”
“装什么傻呀!那天酒楼外面,公子不记得了?”
小竹一脸似笑非笑:“奴家亲眼看见你跟她有说有笑,十分亲热呢!”
风沙反问道:“所以你那天示警,还出手救我,是想通过我接近她?”
小竹脸色微变,抿紧了嘴唇,显得有些紧张。
风沙笑道:“如果我跟你说,其实我跟她并不熟,你还会跟着我吗?”
“没有公子容留,奴家就是乞丐。”小竹转开视线,没有正面回答。
“你当乞丐时日不短,当初没有过不下去,没有我当然也能过下去。”
风沙笑了笑:“你白天行乞,晚上藏在段家的园子里,恰好段家是岳家的亲戚。恰好那天遇上了岳湘,恰好还遇袭,恰好救下了我,恰好我又认识岳湘。”
小竹脸色很难看:“你什么意思?”
风沙耸肩道:“我在讲诉事实啊!”
小竹怒道:“你怀疑我别有企图?”
风沙不答,自顾自道:“如果你与岳家有仇,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是,我与岳家有仇,不共戴天之仇。我就是被悬赏的逃奴潘兰容。”
小竹冷冷道:“你大可以把我抓了交给岳家,不仅可以拿到一笔赏钱,说不定还可以获得岳小姐的青睐,抱得美人归。人财两得,人生乐事,岂不美哉?”
“我抓你?”
风沙笑道:“你看我这腿伤?没有你连下地都困难,我抓你?呵呵”
小竹哼道:“知道就好。”
风沙道:“所以并不是我好心容留你,而是你抓我做人质,对不对?”
小竹使劲瞪他几眼,揪住缰绳往道上拽驴,继续上路。
风沙嘿嘿一笑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他目前无法确定小竹到底是个人行为,还是背后有什么人指使。
现在不仅江离离跟着,他发现白日初亦到了附近。
就算有什么埋伏,那也完全应付得来。
既然安全无虞,自然可以打草惊蛇了。
小竹阴着小脸,默不吭声,埋头走路。
风沙又阴阳怪气地逼了几句,就是想让小竹忍受不住,暴露真实面目。
小竹果然忍不住了,眼眶红红,开始流泪,也不哭出声,就单纯流泪。
风沙预想了很多情景,哪怕小竹给他一刀他都想过,唯独没想到是哭。
既出乎预料,又莫名其妙。
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挠挠头不知该做何反应,想了想掏手帕递过去。
小竹抓过手帕,重重一把扔到地上,又扯着袖子往脸上胡乱抹了几下。
风沙苦笑道:“你到底怎么了,倒是说句话呀!”
“有什么好说的。当时看见岳湘在那儿跟你有说有笑,我就不想管了。”
小竹气恼道:“炸死你们才好呢!后来看你跌下楼怪可怜的,哼当时就不该救你,现在还能落个省心。”
风沙满腹狐疑地打量她几眼,挤出个笑脸道:“你也替我想想,那么多巧合,换成是你,你能不多心么?”
“随便你好了。”
小竹扭脸哼道:“反正到了岳州,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风沙不吭声了。
小竹并不知道他的后援已经跟在附近。
这时候的他在小竹的眼里,应该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可是小竹只是哭、只是生气,从头到尾都没有威胁他。
这令他紧绷的警惕不由松动起来。
莫非真是他多心了?
还是小竹太高明呢?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
风沙赔笑道:“那啥,休息一下,我去方便一下。”
小竹小脸一红,咬唇道:“你自己行吗?”
风沙忙道:“找棵树扶一下嘛!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竹暗松口气,丢了句等着,把驴牵往道边一颗大树后面。
把他扶下来之后,还细心地把驴拴好,这才跑到附近背身等着。
风沙探头看了一眼,又把头缩了回去,道:“下来吧!什么事?”
江离离从树上跳了下来,挨过来服侍主人,同时低声道:“已经联系上了。”
风沙眼睛一亮,目露喜色:“洞庭和岳州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江离离摸出一封信,展开给主人看。
风沙一目十行扫完,脸色难看起来。
这是夏冬的信传,信里就没写好事。
原来不光君山舰队乱成一团,岳州同样混乱不堪。
岳阳帮不知怎么与湘水十八连环寨交恶,闹得不可开交。
你在城里拔我的点,我在城外劫你船。
甚至已经见了血,双方似乎都还在酝酿更大规模的冲突。
对此,君山舰队作壁上观,所辖洞庭各水寨失了约束,成群结队地浑水摸鱼。
她曾经好几次找海冬青,试图试探口风,海冬青一问三不知,似有难言之隐。
两边都曾拉拢过她,她一直没有表态,隐约感到两方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从拉拢到提防,从提防到针对。她现在寸步难行,甚至觉得身边危机四伏。
江离离这时又递来第二封信,张星火的信。
相比夏冬的来信,张星火的信很长,提及了不少细节,还阐述了应对办法。
一共说了三件事。
海冬青受人胁迫,君山方面正在努力化解。
他保持关注,正在设法协助。
岳阳帮与湘水十八连环寨交恶源于潘叔三之死,兴于三河帮高层推波助澜。
加上新任的岳州刺史火上浇油,一边倒偏帮岳阳帮。
令岳阳帮高层滋生野心,有脱离三河帮自立的苗头。
他没办法釜底抽薪,只能从新任的岳州刺史着手,好歹先把油源给断掉了。
岳阳帮高层目前已经冷静下来,与湘水十八连环寨处于对峙,形成了平衡。
换句话说,岳州的局势稳定下来。
最后表示,海冬青暂时无法控制整个君山舰队,建议风沙转陆路先来岳州。
通往岳州的驿道全程不是山就是湖,要么小河,道在山水之间。
水阔山不高,不光景致好,路也十分好走,就是有些绕,遇山绕山,遇水过桥。
风沙学识广博,哪怕天上飘过一片云彩,都能扯出几首诗词、一些典故。
总之,看天谈天,望山侃山,面水聊水,叽里呱啦说了一路,不带重复。
小竹一开始还板着小脸,爱答不理,后来渐渐听入神了,耳朵竖了起来。
奈何始终插不上话,突然灵机一动,伸手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湖吗?”
风沙顺着手指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摇头。
他又没来过这里,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竹心道看你啰嗦一路,还真以为你无所不知呢!展颜笑道:“这是青草湖。”
风沙打量道:“是吗?确实很多草,瞧着也很青。”
小竹不乏得意,又似显摆地吟诵道:“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愁见滩头夜泊处,风翻暗浪打船声。”
其实这湖根本不是青草湖,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湖。
只是实在受不了风沙显摆博学,倒显得她好生无知。
想了好半天,灵机一动,来个指鹿为马,生套典故。
反正都是湖,她才不信风沙看得出她是在张冠李戴。
风沙笑道:“白乐天写得这首浪淘沙,我更喜欢结尾那几句。”
小竹听得发呆。没想到他不仅知道这首词是谁写的,甚至连词牌名都知道。
蓦地回神,咬牙道:“海底飞尘终有日,山头化石岂无时。谁道小郎抛小妇,船头一去没回期。哼,讲得就是负心汉。”
“你怎么就记得这两句,结尾还有两句劝诫呢!”
风沙笑了笑,清清嗓子唱道:“随波逐浪到天涯,迁客生还有几家。却到帝乡重富贵,请君莫忘浪淘沙。”
小竹为之语塞,没想到人家不仅知道词牌名,居然还知道曲调,甚至会唱。
整个人顿时蔫巴了,活像打了霜的茄子。
风沙又道:“这首乐府词所写的青草湖应该在岳州南边,咱们这是走过了?”
小竹下意识啊了一声,小脸蓦地涨红,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
当真羞死人了,恨不能一头扎到湖里,给自己的脸蛋降降温。
赶紧把卷在斗笠上的面纱解下,看似遮阳,其实遮羞。
风沙瞧她又羞又窘的样子,觉得煞是有趣。
忽然觉得这丫头确实不像个有来头的人物。
有来头的人物应该不会蠢萌到这种程度吧?
之后,风沙也不好意思说话,小竹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就是拽着缰绳埋头走路。
时至酉时,日头将落未落,天光依旧明亮。
两人过了一座小桥,行出少许,出现一座泮湖的小市集。
一直骑在驴上实在太难受,风沙扭扭屁股,有气无力道:“还有多远呐?”
小竹不敢看他,故作张望寻路状:“往前十里,再向西南一折就到岳州了。”
“还有这么远呐!”风沙满脸苦色。
小竹问道:“咱们是在这儿过夜呢?还是赶去城外的驿馆?”
顿了顿,补了句:“在这儿过夜的话,约莫明天中午进城。”
风沙没有做声,盯着市集后方的湖泊打量,视线顺着湖岸线迅速挪动至远,嘴上问道:“看方向,这湖通岳州么?”
小竹摇头道:“这湖接着大桥湖,大桥湖从岳州南面通着洞庭,并没有进城。”
风沙唔了一声,继续问道:“这湖附近是不是扎有军寨,驻有军队?”
小竹想了想,点头道:“以前无意中听父亲提过,具体情况不清楚。”
忽一转念,奇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驻军啊?”
“在这附近驻军,可拱卫岳州侧翼,保护境内县镇,亦可合击于洞庭。如果被别人控制,可以切断岳州后方,掠夺境内县镇,亦可与洞庭方向合围攻城。”
风沙张望观察地势,随口解释道:“这里可以通过湖泊迅速调兵,攻守转换极快,进与岳州形成掎角,退与岳州互为依托,但凡知兵都不会放着不理。”
小竹听不大懂,忍不住道:“你还懂兵法啊?”
风沙不答反问道:“大桥湖通往洞庭哪里呀?”
“君山呐!”
小竹不加思索道:“湖口正对着君山岛呢!天气好的话,一出去就看见了。”
“有点意思。”风沙一对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
这趟陆路走得不冤,他的屁股没有白白被颠疼。
说话间,行至市集之中,小竹忽然停步,拉了拉风沙的袖子,努嘴道:“公子你看,那边拴了好多马”
手指所指,是一间客栈。
好像是这座小市集上最大的客栈,位于市集的中心街口,十分显眼。
只要打此过,没有可能看不见。
院子里拴了十余匹马,还有马车、牛车、驴车,林林总总摆得很满。
有个伙计正挨个往食槽里添料。
风沙转目打量,这些马匹皮毛油光发亮,马具精致华丽,都是好马。
当今战乱连连,马匹非常昂贵,有钱都买不到。
得拿丝绢、金银、粮食、茶叶等硬通货换购。
加上各地官府管得都严,还得有门路。
何况江南缺马,拥有者显然非富即贵。
小竹悄声问道:“会不会是岳小姐他们?”
这一路上,结队的骑士就只有岳湘一行人,这些马匹的形象也很像。
风沙瞥了小竹一眼,含笑问道:“你到底是想见她,还是不想见她?”
小竹答非所问道:“你说这些骑士停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里乃是王朝场通往岳州的驿道。
市集虽小,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以载货的车辆居多。
不乏错过进城时辰的行旅在此留宿,是以旅店不少。
可是,这一行骑士明明可以在入夜前抵达岳州,偏偏选择在此留宿。
岂不怪哉?
风沙耸肩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双腿一夹驴腹,驱使毛驴行去。
小竹身不由己地跟出几步,赶紧拽紧缰绳,结巴道:“我,我不想见她。”
明显口是心非。
风沙笑道:“我的屁股快都疼死了,进去住店总行吧!明早再启程好了。”
小竹忙道:“不要跟她介绍我。”
说话的时候,有些不放心地摸了摸斗笠的垂纱,似乎在确认有没有露脸。
风沙笑了笑,回了句:“知道。”
小竹深吸口气,定了定神,牵着毛驴进到院子里。
哪曾想正在喂马的伙计拦住两人,说客栈已经被人包下了,请再寻他处。
小竹有些急了,争辩了几句。
风沙斜眼看着,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找她讨回了缰绳,双腿夹紧驴腹,冲着客栈的侧门直冲过去。
驴头一下子撞破了帘子,稀里哗啦闯进了大堂,似乎还撞倒了一个把门的家伙。
惊起一片哗然,刀剑出鞘的锵锵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风沙尴尬环视,干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受了伤,驴惊了,拉不住。”
这一眼扫过,岳湘赫然在座,正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同一方桌围坐着七八个人,个个刀剑出鞘,一副快要扑上来的样子。
此外,几个劲装汉子分别把着内外两门,以及楼梯。
一个华服青年冷笑道:“一句对不住就完了,给我”
岳湘蓦地回神,跳起来拦到当中,叫道:“等等,不要动手,他,他”
风沙好像才看见她,露出惊喜之色,打断道:“这不是岳小姐吗!真巧啊!”
那华服青年微怔,问岳湘道:“你认识他?”
岳湘脑袋有些乱,神色明显慌张。
她尚未来得及张嘴,风沙抢话道:“是我呀!陈风陈破浪,你不记得了?”
岳湘总算回神,勉强挤出个笑脸,顺着话说道:“原来是陈兄,好久不见。”
同时转头道:“快把武器都收起来。”
正在这时,小竹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她见一众人等按刀握剑,不约而同地瞪着她,立时吓得僵住。
大家收刀剑收到半途,又纷纷拔了出来。
风沙笑道:“大家莫紧张,这是我朋友。”
转向小竹道:“快帮帮忙,这畜生我快拉不住了。”
小竹十分紧张,缓缓挪步,面对明晃晃的刀剑,明显胆怯。
岳湘一个箭步过来,接下缰绳,扶风沙下来,忍不住道:“这是怎么了?”
她知道风沙弄了个金蝉脱壳,离开了王朝场,且往岳州去。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撞上她。
转念一想,绝非巧合。
因为她特意包下了整间客栈。
做梦也想不到风沙居然会骑着头驴子硬闯进来,还一身伤。
众人见岳湘果然认识来人,纷纷收起兵器。
风沙苦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太丢人,咱别提了。”
他摆明打马虎眼,岳湘当然不敢追根揭底,把他搀扶下驴子,引到方桌旁坐下。
又招呼伙计把驴子拽出去。
风沙则招手把小竹叫过来,让小竹坐他身边。
华服青年跟着入座,笑道:“鄙人蒲琮,岳州防御巡官,兼殿中侍御史,正八品上。家父岳州刺史,兼岳州防御使,敢问这位陈兄与我家湘儿如何称呼?”
风沙不禁失笑。
这小子把自己的官职品级和父亲全都摆出来,很明显是在仗势压人。
有点孔雀开屏的意味。
岳湘脸色微变,不悦道:“谁是你家的。”
风沙疑惑道:“岳州不是设了团练使么?”
蒲琮笑道:“中平朝廷有感于最近形势紧张,岳州已处于非常之态势,所以设防御使,常备整军,以随时应战。当然,还是由刺史兼任。”
团练使主要负责组建与训练团练兵,其实就是民兵。
免除赋役,定期训练,平常该种地种地,该干嘛干嘛。
防御使通常身兼军职,负责组建和训练专职士兵,拥有真正的常备正规军。
风沙恍然道:“原来令尊就是新上任的岳州刺史,失敬失敬。”
心道你这个防御巡官出现在这里,莫不是负责这里的驻军吧?
这位新任的岳州刺史不简单,甫一上任就把自己的亲儿子派来负责要津。
是个知兵之人。
等等,岳州刺史的儿子怎么会跟岳阳帮的大小姐岳湘在这里见面?
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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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蒲琮自报身份,小竹的状态很不正常。
小小的身子崩得非常紧,还在微微的颤抖。
似乎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着什么冲动。
风沙挨着她坐,感受十分鲜明。
不光因为小竹气息急促发粗,更因为小竹双手抓着他的胳臂。
力气之大,令人发指。
幸好这丫头没留指甲,否则非见血不可。
最关键,抓着他右臂。
他右肩受了伤,右臂难以动弹,只能硬抗生受。
亏得还能面不改色。
蒲琮见小竹如此模样,笑道:“这位小姐好像有些怕生,倒是与陈兄亲近的很。莫非是陈兄的红颜知己?对了,还不知道陈兄是何身份,在哪高就呢!”
风沙笑道:“江湖草莽,四海为家,哪里谈得上高就,吃饭而已。”
不止蒲琮露出不屑神色,同桌诸人无不流露轻视之态,甚至有两人发出轻笑。
岳湘回眸瞪眼发凶,两人这才收敛。
风沙面不改色道:“蒲御史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成为州使僚佐,不简单呐!”
殿中侍御史只是虚职,意味品轶。
防御巡官却是实打实的防御使高级幕僚。
防御使之下,副使、判官、推官、巡官。
虽然巡官位列最末,确实处于核心。
以刺史为首的州官,另有体系。
当然,防御使僚佐权力更大,地位更高。
蒲琮微微一笑,心道算你小子会说人话。
随口谦虚几句,不再搭理风沙,自顾自找岳湘喝酒。
没说两句,岳湘便开始坐立不安,根本不敢接话,频频偷瞄风沙。
这次与蒲琮会面,是商谈岳阳帮与浦刺史联手事宜。
岳阳帮早就加入三河帮,成为三河帮岳州分堂。
不能抛开三河帮,擅自与其他人物或势力缔结盟约。
所以,她这种行为等同于红杏出墙。
当着风沙的面,就是当面红杏出墙。
岳湘都快急哭了,很想重重一拳捣过去,让这蠢货闭嘴。
然而,风沙一个眼神投过来,别说动手,她都不敢吭声。
蒲琮完全没有把陈风放在眼里。
否则绝对不会当着陈风的面与岳湘商谈这么重要的事情。
蒲琮见岳湘全然不像刚才那样活泼热情,反而冷颜寡语,爱答不理。
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心中愈发不悦,转念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还在怪我没有抓住潘兰容?”
风沙一听,知道自己的胳臂又要遭殃了。
小竹那双小手,果然又开始往死里抓掐。
岳湘脸色微变,冷冷道:“你抓不抓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蒲琮稍微挨近些,赔笑道:“我跟她的婚约早就作废,现在一心只想娶你。”
风沙十分讶异,没想到蒲琮居然跟潘兰容曾经定有婚约。
这说明现在的蒲刺史应该不是从外地调任,是本地升任。
等等,潘兰容不就是小竹吗!
风沙忽然反应过来,暗叫糟糕。
果然右臂传来扭痛,痛到好似骨肉分离。
岳湘脸蛋发红,恼道:“谁说要嫁给你!”
如果伏少知道她背着赵反真跟其他男人有这层关系,说不定会活扒了她的皮。
“蒲岳联姻,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蒲琮道:“等到你我成婚,城陵矶将是贵帮囊中之物,一家独大也未尝不可。”
风沙双眸一定,幽芒闪烁,心道小小竖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敢大言不惭。
城陵矶位于岳州城北,处于长江与洞庭湖交汇处,真正意义上的洞庭湖湖口。
不仅是洞庭的命脉,还是东鸟的命脉,更承载着巨大的商贸利益。
因为贯通中原东西南北的三条水陆运线皆由此过。
沿长江上达巴蜀,下抵吴越,直至出海。
这是东西线,还有南北线。
洛阳、南阳、襄阳、江陵为西洛江线,洛阳、申州、江城为东洛江线。
两线分别至江陵和江城之后,由长江至岳州的城陵矶,再入洞庭南下。
之后又分为两线,一经桂州至安南,一经衡州至大越,经由大越出海。
如此运线交集之中心,商贸汇聚之要地,所承载的利益多到不可计数。
谁敢独吞,一定会被撕成碎片!
对风沙而言,被人扼住城陵矶,等于被人扼住洞庭湖湖口。
君山和君山舰队都会成为瓮中之鳖,将任人宰割。
他当然无法容忍。
岳湘见听蒲琮口无遮拦,心中大恐,连腿肚子都开始抽筋。
跟伏剑这么久,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娇蛮无知的岳家大小姐,眼界非常开阔。
很清楚城陵矶乃是多方势力的逆鳞。
大如北周、东鸟和南唐三大国,小如辰流、中平和吴越等小国,乃至各州军使、各地帮会、各家商行等,概莫能外。
自然也包括三河帮。
想在城陵矶一家独大,那就是在掀各方的逆鳞,还敢当着风少的面掀!
幸亏她现在坐着,如果站着,已经吓跪了。
再让这蠢货继续犯蠢,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岳湘一念转过,豁然起身,拂袖道:“见也见了,酒也喝了,我们走。”
同有七人哗哗起身。
风沙当然站不起来。
岳湘余光看见,赶紧挤出个笑脸,躬身搀扶。
风沙则伸手拉住了小竹。
小竹非常乖巧,一扯就动,一拽就走,毫不费力。
似乎浑浑噩噩的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好像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有点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
风沙打量几眼,若有所思。
看来这丫头对自己曾经的未婚夫付出了真情。
否则不会伤得这么重,人何止木,都快傻了。
一行人鱼贯出了客栈,后方传来了数下摔碗声。
岳湘甩手离开,蒲琮显然又羞又恼,万分恼火,摔碗发泄。
风沙冲岳湘笑道:“劳烦岳小姐给我找辆马车,咱们还是各走各路好了。”
这趟收获颇丰,丰厚到岳湘可能会铤而走险,杀他灭口。
事若至此,他将被迫干掉岳湘。
不是不能,现在不行。
那就别给人家铤而走险的机会。
保持距离是个好办法。
就算派来一群杀手,他也可以故作不知。
总比抓个现行强。
岳湘脸色苍白,向旁吩咐道:“还不快去找辆马车。”
风少轻飘飘一句分开走,警告意味浓厚。
她有心想解释,又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
如果非要跟着一同上路,岂不是坐实了她意图不轨?
等候马车的时候,风沙笑盈盈道:“蒲御史年轻英俊,身居高位,确是良配。”
岳湘心下慌张,撒娇道:“湘儿跟他真没什么,是他一厢情愿非要缠着人家。”
风沙笑而不语。
岳湘头皮发麻。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
大小姐好像对这个陈风颇有情意。
怎么看怎样像男女吃醋,情人吵架。
不过,谁也不敢说破,更不敢多问。
随行这些人都是岳家在王朝场的人手。
为首的乃是岳湘的堂弟,姓段叫舍离。
风沙和小竹呆过的怡清园就是他家的园子。
其余六人皆是段舍离的手下。
包括段舍离在内,大家谁都没见过风沙,所以才会有此误会。
待到马车驶来,小竹终于平静下来,默默地搀扶着风沙登车。
见风沙终于进了车厢,岳湘才稍稍松了口气。
岂知风沙突然探出脑袋,笑道:“下次若有幸相见,还想岳小姐跟聊聊那个囊中之物,一家独大什么的。希望岳小姐看在咱俩以往的交情上,赏陈某人一口饭吃。”
不待岳湘反应,把头缩了回去,让车夫赶车。
车夫扬鞭,马车迅速驶离。
岳湘脸无血色,俏目发直。
身子僵了少许,忽又软了下来,整个人晃荡几下,摇摇欲坠。
身侧几人发出惊呼,七手八脚地把她扶住。
段舍离忍不住道:“湘姐,他谁啊!阴阳怪气的,好生嚣张!”
有人附和道:“就是,大小姐对他如此容忍,居然变本加厉,还不依不饶了。”
岳湘有气无力地训斥道:“都闭嘴,我们走。”
此时客栈内,有随从向蒲琮附耳道:“他与岳小姐分开,乘马车先走了。”
蒲琮颌首道:“今天的事必须秘而不宣,他身边那个戴斗笠的少女留下。”
他早就把陈风当成了死人,所以刚才毫不避讳。
另外,他觉得陈风身边那个斗笠少女瞧着眼熟。
除了身形差点,仪态像极了他上一任未婚妻潘兰容。
当着这一任未婚妻岳湘的面,他不好试探,只能等人离开再打主意。
随从应声抱拳退下。
姿态标准,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明显军旅出身,像是军中将领。
蒲琮又招来个随从,问道:“潘家嫡庶女眷还剩几人?目前在哪里?”
“嫡次女兰容依然不知所踪。”
随从回道:“潘三夫人、六夫人和嫡长女梅容留在府内,庶女梅华、兰华及生母在暖香阁,潘家其他几房女眷多在朗州,有些被买走,不乏多次换手,具体待查。”
蒲琮嗯道:“朗州的我不管,暖香阁的给我盯住了,留意生人接近。”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陈风和那个疑似潘兰容的少女逃过追杀。守株待兔,或许有用。
随从应声抱拳退下。
这人的气度做派相比前一个随从差远了。
从头到尾连腰都挺不直,脸上一直带着谦卑谄媚的微笑。
像是个伴当之类的亲随。
蒲琮又招来个随从,吩咐道:“给父亲传信,说事情有变,光喂肉恐怕不行,该打棒子还是得打,且得重重地打,狗不打不听话,非要打疼了,才认得主人是谁。”
随从应声抱拳退走。
转眼间人就不见了。
分明是个轻功超群的高手。
马车稳当,车厢宽敞,软塌铺垫,覆以凉席,垂帘轻且密,通风又明亮。
卧之柔软凉爽,丝毫不感颠簸。
总之,是辆好马车,豪华舒适。
小小市集,也不知岳湘的人怎么弄来的。
风沙估计八成是以重金抢来的。
他难受了好几天,一直强撑着。
现在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趴在软席上使劲舒展开身体,一趴不起。
小竹抱着双膝坐在车厢角落,深埋小脸,低低抽泣。
不知哭了多久,天快黑了。
车夫放缓车速,扭回脸隔着车帘道:“晚上行车太危险,公子小姐是扎营住下,还是赶去城外驿馆?”
风沙使劲眨巴几下惺忪的眼睛,努力抬头道:“把车停到道边就行了,你自扎营,不必管我们俩。”
车夫应了一声,把车停到路边,卡住车轮,解马喂草。
又从车后暗箱取出营帐铺盖还有干粮食水,在附近扎了个小帐篷,吃饭睡觉。
类似的扎营零零星星有几个,多是算错路程,错过了宿头,不得不宿于野外。
虽然彼此相距较远,如今天色昏黑,点了篝火还是很显眼的。
这时,道上走来了三名劲装青年,看装扮就是知道江湖人士。
领头的青年向车夫打过了招呼,又匀了些肉干和酒水,双方便称兄道弟起来。
这里临近岳州,没有山贼土匪作乱,是以车夫问过风沙之后,同意一起扎营。
于是又从车后暗箱取出两个稍大的帐篷,借与三人扎营。
来人正是江离离和两名手下。本来一行六人,另外三人各有事务,已经分行。
过不多时,又行来一长串车队,浩浩荡荡十多辆马车,车厢豪华,无不精致。
每辆都不逊色于风沙这辆马车,奇在车夫全是女子,皆白纱覆面,身着白裙。
着装整齐,飘飘如仙,尤其人人佩剑,看着像是同一门派的女弟子集体出行。
一行车马直接错过,到前方寻了个临湖的空地,把马车围成一圈,而后扎营。
因为车马围得严实,瞧不清里面,只见火光和人影,所以看着有些神神秘秘。
车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觉得十分蹊跷。
如今就在岳州城边上,哪会有这么多错过宿头的行旅,还这么巧扎堆在一起?
幸好那边都是女子,且年龄不一,尽管人人佩剑,看着并不危险。
否则车夫一定建议风沙离开,哪怕赶夜路也不要留在这是非之地。
不过,他还是跑来提醒风沙,千万不要靠近那些白衣女子的营地。
尽管不是江湖人,路走多了,多多少少知道点江湖事。
行走江湖千万不要招惹三种人:落单的女人,扎堆的女人和怪异的女人。
反正不要惹女人就是了。
正因为女人比男人柔弱,所以能安然无事的都不简单。
湖畔有个小树林,树林里埋伏了数十军士,未着军装,全是常服。
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群白衣女子的营地,一对对眼睛都冒着绿光。
这么多女人,还一个个白衣飘飘的,大多妙龄,不乏熟透的美妇。
何止令人眼馋。
然而,两名统兵官发生了争执,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副兵马使觉得己方虽然人数只比对方多一点,但是带了弓箭,对方又尽是女子,就算都会武功,他们先远远射箭再以军阵强压上去,全歼或许不易,击破绝对不难。
捞点女俘虏充实营妓多好。
什将并不赞同,虽然副兵马使是他的顶头上司,如今带来的这些军士却归他直属,死一个他都心疼。营中又不是没兵,再调一些,以多打少多好,干嘛非要硬拼?
最关键,上面的命令并非对付这群女人,是对付那边马车上一个受伤的小白脸。
若非这群女人的营地恰好卡住了要津,使他们难以发动袭击,本来无需理会的。
副兵马使虽然职位高,兵确是什将的兵,人家硬是不同意,他也不想强行下令。
毕竟这是帮人干私活,不出问题还则罢了,一旦出了问题,谁来下令谁来背锅。
早知道,让什将多带点人好了。
两人争执不下,始终按兵不动。
岂知人不去找鬼,鬼偏来找人。
树林之中,伏兵周围,树梢之上,悄无声息地多了片片白影,好似朵朵梨花。
突然之间,夜风压林,梨花纷飞,飘花过处,遍地花肥。
与此同时,趴在车厢内睡觉的风沙翻了个身,难得环境舒适,自然睡得香甜。
就是感觉怀里空荡荡的好不习惯,胡乱摸索几下,忽然抓住点什么,下意识扯到了自己怀里,连拖带掰,当场做了个香温玉软的抱枕。
舒舒服服地拿脸蹭了几下,甜甜美美地睡了过去。
深夜时分。
蒲琮双拥两美,好不容易才疲累入睡,却被急促的咚咚声吵得不得安眠。
他早就下令,天塌了也不要来吵他,自然恼火极了。
这个又破又烂的小地方找两个他能看上眼的美女容易吗?居然搅他好梦?
幸亏没有搅他好事,否则他一定要人知道为什么人送他外号岳州蒲太岁。
软绵绵的胳臂推起靠外的小美女,让她起身应门。
少女羞答答地披上衣服,前去开门。
门刚打开条缝,一个壮汉闯了进来。
小美女痛呼一声,被当场撞翻在地。
壮汉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径直扑往床榻便,向蒲琮急声道:“黄副兵马使是否奉你的命令,来白石营调兵?”
蒲琮一咕溜坐了起来,不悦道:“是,难道不行吗?父使让我负责监督白石营,难道我还调不了你几个兵?”
壮汉红着眼、咬着牙道:“若有军务当然调得,若为私事,那就调不得。”
蒲琮冷笑起来:“本公子,本御史,本防御巡官就是调了,你待要怎样?”
壮汉怒道:“他们死了,都死了!连同黄重在内共三十六人,无一活口。”
黄重便是黄副兵马使。
蒲琮愣了愣,追问道:“说清楚,怎么回事!”
壮汉黑着脸沉声道:“他们出营久未回返,我派斥候打探联络,结果就在营门外小坡下,三十六个人赤条条码得整齐,每个人的脖子都被扭断了,此外无一外伤。”
蒲琮喝多了酒,睡到现在本还有些酒意未消,这下全都化作冷汗浸透了背脊。
宛如被冰水当头瓢泼,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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