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表躺在刘公子的凉榻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刘公子躺在凉榻的另一侧,姿势眼神与解表一模一样。
琼芝和琼仙正隔在两人当中,相当忙碌。端得动静相宜。
刘公子忽然长长出了口气,身不动唇动道:“你不是说都是高手,保证万无一失吗?怎么直到现在,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回来?”
解表闷闷道:“兴许是遇上了什么事耽搁了。这一启航,没能追上。”
刘公子侧身问道:“这么说,你确定把她活捉了?”
“那是当然。”
解表歪头看他一眼,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了,派去擒她的高手全都是衡山回雁峰惊寒门的飞剑客,带队的剑首更是惊寒门长老楚南翔。”
刘公子一咕溜爬了起来,叫道:“可是人称南山一剑,剑断飞雁的楚南翔。”
解表含笑点头:“没想到公子居然对我东鸟境内的武林高手竟也熟稔啊!”
刘公子未曾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意思,兀自咋舌:“你居然叫了一群剑仙去擒她,看来我面子还真大啊!不对,还是你面子大,居然连惊寒门的剑仙都可以号动。”
解表笑而不语。
他当然没有这么大面子,是绝先生面子够大。
“那就一定十拿九稳了。”刘公子喃喃一句,忆起林羊羊那娇艳绝伦的容颜和风情撩人的体态,不禁心热起来。
“我托人查过她的底细,她本叫扬灵,乃是开封贞元歌坊的首席。甫一登台,歌喉舞姿惊艳十里,贞元歌坊立时从无数歌坊中脱颖而出,风头一时无两。”
解表笑吟吟道:“她本人也与矾楼歌坊的当家主唱薛伊奴薛班首并艳一时。真不知风沙怎么说动贞元歌坊,竟甘愿让出这么一颗摇钱树、一朵销魂花。”
“她还会唱歌跳舞?”刘公子这下何止心热,身体也立时滚烫起来。
于是,服侍她的琼仙也就更加忙碌起来。
“公子还需暂时克制忍耐。”
解表轻咳一声:“这种闺房尤物,自家里私宠就行了,实不宜叫外人周知。”
“那是当然。早先不知道他是四灵高层,还认为他罩不住我,害我折了心腹呢!若非你跟我挑明他的身份,我是当真不知道原来他不是罩不住我,是根本不想罩。”
刘公子哼道:“要是让他知道昨晚的事,我岂不是会被四灵的杀手一路追杀。”
解表摇头道:“要是让他知道,那可不是一路追杀能够了事的。就算公子回到大越,躲进王宫,恐怕也难逃心惊肉跳。”
刘公子不屑道:“四灵在我大越吃不开。些许杀手,藓疾之患,还吓不住我。”
解表忙道:“我都可以招一群剑仙擒人,他招一群剑仙杀人比我容易多了。”
这事要是让风沙知道,刘公子躲在大越没事,他可没地方躲,自然赶紧吓唬。
刘公子脸色一变,干笑道:“解将军说得有道理,看来我还真不能太大意了。”
秦夜走后,风沙把绘声和林羊羊找了进来。
两女一进门便合力展开了一份图纸,左右持拿,挂于墙壁上。
正是顺风号的结构图,包括了俯视图、侧视图,以及细节图。
风沙凑近细看,以手摩挲,很快定住,拍了两下,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绘声展开本小册子,不停翻动,边寻边找边说道:“船尾,三层,刘公子。”
风沙又点住图纸一处,问道:“这又是谁的房间?”
绘声对比着图纸,卖力地翻寻,很快回道:“解将军。”
“好嘛!两人都住船尾,一个二层、一个三层,倒跟我和伏剑一样了。”
风沙脸色垮下,寒声道:“当真方便他们半夜串门呐!他们俩一合计,从船尾放个把人上船下船,岂不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当初是哪个蠢货安排得房间?”
绘声哆嗦一下,噗通一声跪下了,脸蛋那叫一个白。
风沙一见是她,气得连半点脾气都没了,嘴唇抖动几下,有气无力道:“你,你说你,跟了我这么久,办好过哪怕一件正经事吗?”
绘声手足并用,飞快地爬到主人脚下伏身伏首,泫然泪下,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婢子知道错了,求主人饶了婢子吧!”
“主人,房间安排有多种考量。”
林羊羊跟着跪下道:“客人的身份、喜好、安全、意愿、随从多寡,之间的关系等等,孰重孰轻实难兼顾。绘声姐已经很用心了,出现此等纰漏,实属难以预料。”
别看绘声在主人面前战战兢兢,胆小如鼠,其实可会整人了,更是花样百出。
要是她现在不赶紧帮着绘声缓颊,下去后铁定倒霉。
风沙脸色缓和下来,掀袍坐下,轻轻招手。
林羊羊赶紧膝行到主人的跟前,柔媚垂首。
风沙伸手摸摸她的脸蛋,柔声道:“昨晚你受惊了。”
“多亏主人关爱,幸赖主人保护”
林羊羊抬头偷瞄主人一眼,又羞涩垂眸道:“婢子才有能惊无险,化险为夷。”
其实她很想问问昨晚救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看着像妖精,行动像鬼魅,反正不像人。
就见一道白影漫空乱飘,树上掉下一堆死人。
这大半夜的,好像来了一群女鬼,百鬼夜行。
把她吓得不清。
可是主人没提,她不敢乱问。
风沙轻抚林羊羊的脸蛋,重新转视墙上图纸,沉吟道:“船尾顶层甲板的岗哨也是刘公子的人,望楼又无法俯视到船身左近,那就只能在船尾甲板多些布置了。”
刘公子乃是大越王储,近身安全不可能交给外人,又住在船尾三层。
三层乃是顶层,顶上的顶层甲板属于开阔空间,自然由刘公子的卫士负责。
林羊羊赞同道:“甲板上布下的驻哨、巡哨位置合适,这空漏就算补上了。”
说的话很正经,就是结尾的时候好像唇干,拿舌尖卷了下唇角,神态十分诱人。
风沙瞧着喜欢,食指指肚轻轻抹上林羊羊那丰满红润且水嫩的艳唇,嘴上道:“仅一层布置,没有纵深,必有疏漏”
略一停顿,却是指尖得到了回应,笑了笑才继续道:“再怎么谨慎小心,也不可能完全切断他们与外间的联系,顶多让他们困难点、收敛点。”
一个轻功高强的人,跃上一层的速度,也就是影子一晃而过。
稍不留神,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呢!
白天好说,到了晚上,更难发现。
如果是两层防卫,情况截然不同。
人毕竟不会飞,连上两层,必须换气借力,身形一定会缓下。
林羊羊想了想道:“要不,放几艘小艇跟在后面,盯着船尾?”
风沙眼睛一亮,笑道:“好主意。你现在去办,甲板的岗哨,也交由你布置。”
林羊羊扬起俏脸,以勾人的眼神痴缠着主人的视线,咬着下唇发出一声嗲嗲的轻嗯,撒娇似的把自个儿脸蛋腻在主人掌心蹭了几下,然后才行礼离开。
平常她可不敢在绘声面前这样讨好主人,因为会被绘声视为争宠。
也是看见绘声现在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赶紧抓住机会,献媚风情。
风沙目光转向绘声,冷冷道:“这次给你留点面子,就不让人打你板子了,你自己想个法子罚自己罢你先想着,反正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能让我满意,哼”
刚才生气,没曾细想,现在气消了,也就想明白了,这事还真不能怪绘声。
连他都没料到解表居然这么快和刘公子勾搭成奸,狼狈为奸。何况绘声!
不过,这丫头向来记吃不记打,怎么罚都没用。不如吓唬,可能更管用些。
绘声一开始还挺高兴,被自己手下扒了裤子打屁股多丢人呐!
能不挨板子当然最好不过。
待听到后面,小脸又哭丧起来,当真欲哭无泪。
自己要怎么罚自己啊?还得让主人一次就满意。
这不是为难人么?
还不如直接让人打一顿板子呢!起码干净利索,不费脑子。
解表笃定林羊羊就在昨夜已被生擒活捉。
惊寒门飞剑客威名赫赫,刘公子更清楚南天一剑楚南翔的分量。
是以深信不疑。
当两人看见林羊羊现身于下方甲板时,四颗眼珠子都快一齐瞪掉下去。
林羊羊似乎察觉到来自上方的注视,倏然转身,仰头扫视。
解表做贼心虚,反应竟是前所未有的迅捷。
早在林羊羊视线投来之前,一把抓住刘公子的胳臂,拽着他一起连退好几步。
硬是从外面的舷廊,退进了房间。
两人惊魂未定地相视一眼,发现对方脸无人色。
刘公子喘了口气,怒道:“你不是信誓旦旦说把她抓了吗?难道我活见鬼了?”
解表思索道:“现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他好歹是从尸山血海里硬杀出来的将军,身经百战,什么场面没见过?
猝不及防,难免慌乱一下,稍一回神,便即冷静下来,开始考虑后果。
刘公子兀自怒道:“这不重要,什么重要?”
神态语气,无一不慌。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慌什么,反正就是慌。
心乱如麻,脑袋里裹着一团浆糊那种慌。
解表冷冷道:“重要的是有没有被人拿住活口,如果被拿住,招了些什么。”
“对对对”
刘公子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急道:“人是你派的,他们不会把你供出来吧?”
解表看他一眼,把不屑的神色压在眼底,摇头道:“我只是派了个人追踪指引,惊寒门那些飞剑客只是依指引行事,并不知道是受谁的指引。”
刘公子长舒口气,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只要查不到解表头上,他自然更不会有事。
解表神情莫明,轻声道:“可是,我派去追踪指引的人,也未回。”
刘公子紧提的心儿刚刚放下,又被这一句给硬生生揪了起来,脸面唰地一白,双手抓紧解表的胳臂,心存侥幸地颤声道:“他,他也不知道你,对吧?”
解表缓缓道:“他不光知道我,也知道你,就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洪侍卫。”
刘公子登时一惊,双手顿松,白着脸喃喃道:“是他!”
忽又回神,再次抓住解表的胳臂,慌里慌张道:“这可怎么办?他还没回来,肯定被抓了,说不定正在受刑,可能已经招了,此刻风沙安排的杀手”
就在这时,一名美婢进来福身道:“公子,风少在顶层甲板安排了午宴,派人来请公子,啊!还有解将军,一起前去赴宴。”
刘公子正满脑子都在担心风沙派人杀他,话又正好说到这里。
这美婢突然进门,张嘴就是风沙如何如何。
刘公子魂都快吓飞了,惧极则怒,怒指道:“贱婢,贱婢害我!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砍了四肢,拔了舌头,扔到江里喂鱼。”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分从左右揪住吓瘫的婢女,直往外拖。
那美婢瞪大眼睛,拼命扭动,并向琼芝和琼仙呼救。
两名侍卫不由缓住,目视两女。
琼芝和琼仙相视一眼,脸色很难看。
这时向她们求救,那不是害她们吗?
琼仙冲那两名侍卫冷冷道:“公子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琼芝更是咬牙切齿道:“仍凭她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两名侍卫赶紧把美婢的嘴巴捂了,飞快地把人拖了出去。
不久之后,船尾下方传来噗通一响,似乎重物落水之声。
琼仙贴近刘公子,纤纤素手,温柔按头,柔声道:“仙儿早就说过公子身边混有妖孽,迟早妨主碍主,公子不听,现在当知仙儿所言无虚了吧?”
此美婢是刘公子旅途中看中并买下的美妓之一,收为婢女。
两女打过一顿杀威棒后,见她还算懂事,也就和颜悦色了。
这时,自然是极力撇清关系。
好在以往为了铲除异己,埋了些伏笔,这会儿就用上了。
刘公子松了口气,抓住琼仙的玉手,笑道:“都怪我一时贪图美色,一时大意竟让妖孽近身,得亏仙儿法眼如炬。”
他笃信巫术,深信乩仙。
大越有女巫,自称玉皇上身,言琼仙等皆上天使来辅太子,有罪不可问云云。
对此,他信以为真,深信不疑,真的认为琼仙乃是玉皇派来辅佐他的仙女。
解表听得脸皮直抽抽,见琼仙瞪他一眼,立时探出两根手指,微微屈动。
这是许诺给多少好处的意思。
琼仙睐他一眼,探出玉臂从后抱住刘公子的颈子,亲昵地以唇贴耳道:“这还真不是仙儿的功劳,解将军才是真正的功臣呢!”
刘公子噢了一声,迫不及待追问道:“怎么说?”
“解将军历经百战,血海浴骨,一身煞气浑然天成。虽不如先天罡煞,却也是人间至纯。经仙儿收纳后净纯缓和,凝炼晶液,然后再渡给公子,便使妖邪难侵。”
琼仙一本正经道:“现在证明确有辟妖驱邪之效,那妖孽正是被公子体内流动的纯煞晶液威吓,以致失心疯乱,完全压抑不住本性,这才言行失措,惊到公子。”
她容貌姝美,肌肤雪白,阳光照映下,泛起光辉,确实清丽如仙。
又一副庄重貌,语重心长道来,的确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强大魅力。
要不是解表明知道这小妞是在胡说八道,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
居然能把给刘公子戴绿帽子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果然非是一般人。
刘公子更是听得眉开眼笑,向解表道谢道:“多谢解兄助我铲除妖孽。”
解表干笑道:“好说好说。”
他当真不知道刘公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就这几天接触下来,好像是真傻。
刘公子一转念,又开始忧心:“风沙摆宴,请我们吃饭,这,这莫不是鸿门宴吧?等等,他怎么知道你在我这儿?居然邀请我们一起去?”
解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是风沙的船,上上下下都是风沙的人,风沙不知道他在刘公子这里才真是活见鬼了。
嘴上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可是他的船,真要杀我们,派人来杀就是,需要摆鸿门宴嘛?现在躲是肯定躲不掉的,不如坦然赴宴,看他到底想干嘛!”
刘公子面露胆怯之色,还是犹豫。
解表赶紧给琼仙使了个眼色,又屈出了一指微动。
琼仙装作看不见,她又不是真仙子,怕死倒是真的。
解表又去瞄琼芝。
琼芝眼观鼻鼻观心,同样装做看不见。
解表心道你们几个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蠢货,以为不去,风沙就没法了?笑了笑:“这样,我先行一步,为公子探探情况,若无事,再来请公子赴宴不迟。”
李公子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近身握住他的手,正容道:“解将军果然是血海浴骨的猛将,一身罡煞,无所畏惧。那就有劳解将军先跑一趟,小王必有厚报。”
解表正要说话,琼芝发出一声尖叫,双眸圆睁,一手捂嘴,一手抬指窗外。
几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无不毛骨悚然。
刚被抛下水的那名美婢正静悄悄地坐在窗外舷栏上,四肢确实被砍去了。
居然还能坐得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眼珠子凸出了眼眶,阳光下泛着奇异至诡异的光芒。
张着小巧的嘴巴,里面黑洞洞的没有舌头,瞧着十分恐怖。
更恐怖的是那两排白生生的牙齿,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一口似的。
噗通一声,刘公子一屁股坐到地上,颤声道:“果,果然是妖孽!仙儿救我!”
琼仙硬着头皮呵斥一声,掷符穿窗,击在美婢胸口,炸起一团火光。
那美婢仰面跌下舷栏,过了少许,下方哗地一响,再次坠入了水中。
刘公子大口喘气,惊魂未定。
他傻,解表可不傻,心知狗屁妖孽,这分明是一种警告。
如果刘公子再赖着不去赴宴,恐怕过不了一会儿,这死人又要坐上舷栏了。
顺风号船尾。
甲板宽阔,三面都是半人多高的女墙。
女墙周边便插彩旗,彩旗上会有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图案。
女墙围着当中一座阁楼。
阁楼是本船的指挥中枢,相当于帅帐。
阁楼顶上建有一座望台。
阁楼前设有桅杆,桅杆上挂着三河旗。
阁楼本身将前方鞠场和船尾甲板隔开。
船尾形成一个相对开放又相对私密的空间。
虽然摆不开大宴,正适合摆小宴。
风沙自然坐了首席,马珂润在侧侍奉。
解表好说歹说才把刘公子拉了上来。
一阵寒暄后,两人分入左右客席。
刘公子拥着琼仙琼芝,搂得很紧。
好像这样才有安全感似的。
一直都没有做声,有些心绪不宁。
解表则谈笑如常。
见客人入席,马珂润拍了拍手。
林羊羊从阁楼轻盈步出。
亦如方才巡视船头甲板时的打扮,劲装佩剑,束发无钗。
不同处在于,施以粉黛。
靓丽眼影,烈焰红唇。
更突显明眸皓齿。
解表见来人是她,眼神闪烁起来。
琢磨风沙是何用意。
刘公子明显做贼心虚,目光闪躲,不敢直视。
奏乐随之而起,林羊羊开始舞剑。
就是单纯舞剑,并非剑舞。
她曾经是南唐密谍,当然会武功。
不过,更擅长怀内刺杀,杀人于意乱情迷。
武功只能说够用,谈不上高强。
身为女谍,真要沦落到倚靠武功,那就离死不远了。
还不如依仗轻功逃跑更靠谱。
尽管剑法很一般,剑芒闪烁眼前、划过身前,还是令解表和刘公子心惊肉跳。
这么摆明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警告意味实在太浓,就算傻瓜也心知肚明了。
酒过三巡,风沙再度举杯道:“之所以单独宴请两位,实是为了感谢和致歉。之前我不顾二位劝说,一意孤行,非要磨蹭缓行,方有昨日之惊变,还望两位见谅。”
解表微怔,问道:“如此说来,风少是打算加快速度了?”
“我倒是很想。”
风沙摇头道:“可惜昨日水战,尽管大获全胜,船体多多少少还是受了些损伤,正好前面就是长山,预计入夜之前可以抵达,我打算去那儿稍作修缮,再行启程。”
解表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道:“昨天那支发起攻击的巡逻船队不正是来自长山水寨吗?咱们理当加速避开,哪有自己送上门的道理?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风沙看他一眼,奇道:“谁说他们是来自长山水寨的巡逻船队?”
解表呆了呆,反问道:“挂着海鹰旗的巡逻船,不是来自长山还能是哪儿?”
“解将军对本帮的情况当真了解啊!居然知道鄙帮君山舰队在长山设了水寨。”
风沙啧啧道:“枉我身为三河帮的客卿,居然还没有解将军你知道的清楚呢!”
他只是基于军略地理得出判断,长山是个设水寨的好地方。
最后还是通过俘虏才得到了确认。
三河帮大大小小的驻点少说几百上千个,伏剑都不可能全然了解。
午宴刚散,风沙准备回房,刚下楼梯,宫天雪俏立于转角。
林羊羊福身唤大小姐,然后凑唇到风沙的耳边,低语几句。
“没想到你还在等我。”
风沙冲宫天雪挤出个笑脸:“本想叫你一起,想想觉得不合适,让你久等了。”
他开得乃是鸿门宴,刀剑虽未出鞘,杀意迫在眉睫。
如此场合,宫天雪当然不适合露面。
宫天雪似乎有心事,挨上来低声道:“李含章李马快突然找到我,说了点事。”
风沙微怔,颌首道:“正好上去散散步、吹吹风、消消食,咱们边走边说吧!”
拾步上楼。
林羊羊不动声色缓行几步,招来个剑侍低声嘱咐。
顺风号规矩深严,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满船乱跑的。
李含章居然能见到大小姐,一定有人安排。
要知道,大小姐就住在主人隔壁。
能见到大小姐,说明能接近主人。
防卫出现漏洞,这可是严重失职。
船尾的顶层甲板,一众侍女正忙着撤席。
风沙领着宫天雪沿着女墙,往鞠场方向漫步。
林羊羊快步跟了上来,示意两名剑侍缓行。
特意留出些距离,方便主人跟大小姐说话。
宫天雪见周遭无外人,轻声道:“他认定昨天顺风号袭击官船,昨晚您派人屠杀民庄。他非常固执,听不进解释,坚持认为您是杀良冒功。”
风沙嗯了一声,反问道:“你怎么看?”
“他是个好人,善良勇敢。”
宫天雪凝视道:“雪儿担心他冲动之下,行事过激,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风沙失笑道:“你这是提前为他求情啊!”
“莲花渡私盐案,雪儿参与主持过一部分事务。”
宫天雪咬唇道:“虽然他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他前前后后做了多少努力、冒了多大的风险,他是有功的。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半点私心。”
风沙蓦地停步,扫了宫天雪一眼,转身按住女墙,眺望江对面,笑道:“是啊!最难得是没有私心。要是青秀在,我想她也会全力保护他的。”
宫青秀的观念不仅贴近隐谷,而且超脱隐谷,宫天雪显然深受师傅影响。
宫天雪随风沙面江,低声道:“雪儿是师傅的弟子,升天阁的传人。”
风沙嗯了一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宫天雪声音更低:“给他换个房间,让他住到雪儿隔壁。”
风沙哑然失笑:“你想看着他,免得他闹出事来,最终把自己小命闹丢了。”
宫天雪垂首道:“是。”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风沙摇头道:“你压制越狠,他反弹越强。你越是什么都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越有胡思乱想的空间。而且所想所行,泰半会与你的意愿背道而驰。”
宫天雪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就好像你跟秦夜交往,我什么时候阻拦过了?”
风沙展颜打趣道:“因为我知道,越拦越糟糕,还不如让你们多多接触,你可以了解他的好,也可以发现他的坏,总强过你一味遐想,越想越美好。”
宫天雪闹了个大红脸,嗔道:“风少!”
“我的意思,你把他介绍给秦夜。”
风沙轻咳一声:“让他可以从另一个视角探索观察,胜过我们使劲灌输,或者徒劳解释。有秦夜看着罩着,他不至于反天,也不至于夭折。”
宫天雪眼睛越听越亮,脸蛋也红扑起来。
娇容欲滴,越发明艳。
两人又沿着女墙散布,一直走到接近鞠场,附近有个下甲板的楼梯。
风沙笑道:“知道你心急,恐怕他也等急了,你先去吧!我自己再走会儿。”
宫天雪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报了个歉,急匆匆下去了。
她这一走,林羊羊便悄无声息地挨近了些。
风沙头也不转地问道:“他是怎么见到天雪的?”
他之所以放宫天雪走,正是因为看见有个剑侍跑来跟林羊羊咬耳朵。
八成是查出点什么了。
如果林羊羊连这点警觉都没有,枉费南唐侍卫司把她培养成密谍了。
林羊羊小声道:“应该是楚亦心临行前安排的。”
“难怪”风沙恍然。
伏剑派去接管长山水寨的特使正是楚亦心。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给了楚亦心很大的权力,可以随意挑选任意人员同行。
又因为是他授意伏剑如此做的。
所以,楚亦心在临行前,拥有足够的权力,安排李含章见宫天雪不在话下。
林羊羊问道:“要不要施以惩戒?”
“她若成功,自然有功,这点事不算事。若是不成,命都没了,还惩戒什么?”
风沙叹道:“我一直认为这丫头自命清高,没想到这么讲义气。李含章有这么些好友愿意为他两肋插刀,真是好福气。”
比如江离离,拼命为李含章说好话。
还有夏冬和张星火,现在又来个楚亦心。
楚亦心并不知道有个绝世高手暗中保护。
起码她自己认为此行凶多吉少。
临行前居然不忘帮李含章一把。
他本来对楚亦心毫无好感,现在大为改观。
顿了顿,道:“惩戒不必,惩罚还是要的。以权谋私怎么行,此风绝不可长。”
林羊羊有些糊涂了,主人摆明一脸欣赏,怎么话风一转,还是要惩罚啊?
风沙想了想道:“等她回来,让她到岳湘手下当差。”
林羊羊啊了一声,忍不住提醒道:“听说楚姑娘和岳小姐一向不睦,何况楚姑娘此行可能会立功。这种结果,恐怕三河帮内或有不服。”
岳湘和楚亦心之间的矛盾,人尽皆知到连她都晓得。
让楚亦心到岳湘手下,以楚亦心的性子,说不定会拔剑抹脖子,宁死不辱。
“好办。楚亦心早先不是加入了执法堂吗?”
风沙耸肩道:“让她从执剑升为副执法,从伏剑身边调离,正式就职,负责岳州执法事宜。再让岳湘负责掌帮主与执法堂的沟通联络事宜,这不就正管她了?”
岳湘和楚亦心的地位权力并非来自于她们的在三河帮的职位。
两女在三河帮的职位虽然不低,也绝不算高,区区执剑而已。
跟初掌君山舰队的海冬青一样。
不过,两女是帮主的亲信近侍,替帮主掌四方书。
谁也不想得罪。
林羊羊细声道:“听说楚姑娘素来高傲,让她居于岳湘之下,怕是怕是”
却是被主人瞪了一眼,吓得噤声。
“怕是什么?”
风沙收回视线,淡淡道:“她敢死,我就敢灭楚家。你让她死一个给我看看。”
林羊羊慌张道:“婢子多嘴了。”
风沙哼道:“你把这风声透给岳湘,卖个人情给她,平常也与她多亲近亲近。”
林羊羊动了动唇,终究没敢做声。
其实她很不喜欢岳湘,不想跟岳湘亲近,可惜没胆子反对。
“接管长山水寨后,让楚亦心聚拢船队,负责护送顺风号。”
风沙思索道:“并令她全程接管君山舰队派驻下游水寨,一应水寨尽数拔除,船只悉数随顺风号返回洞庭。除了权兼舰队,她身为执法堂副执法,亦有监察之责。”
林羊羊听得一愣一愣的。
君山舰队拼命往下游扩张,距洞庭湖湖口已有四五百里之距。
每一支不算多,如果聚拢起来,规模可想而知。
楚亦心兼管舰队还有监察之权,等同大权独揽。
几乎可以跟海冬青分庭抗礼了。
难怪主人要先拿岳湘压制她呢!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风沙忽然回神,笑道:“走,咱们去找伏剑聊聊。”
肉眼可见的喜笑颜开,似乎通畅了心中的什么郁结,一看就知道心怀大畅。
与此同时,刘公子房内,一片愁云惨淡。
解表没敢跟来,一散宴便忙不迭地回自己房了。
明显被这场鸿门宴吓得不清楚。
起码刘公子认为他被风沙吓破了胆,因为他的胆快吓破了。
一回房就惶惶不安地在房内乱转,嘴上喃喃自语。
连琼芝琼仙都听不清自家公子到底在嘀咕些什么。
过了许久,刘公子猛一咬牙,似乎下定什么决心。
把琼芝琼仙叫来身前,恶狠狠道:“你们现在就去找,找风沙,跟他说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打林羊羊的主意,既然事败,甘愿受罚,双倍赔偿,下不为例。”
如果风沙只是依仗武力恐吓,还真未必能吓到他。
偏偏风沙把鬼什么的拿来说事。
他特别迷信这个,当时就感到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了。
琼芝和琼仙还在懵逼呢!刘公子突然压低声音,比手画脚道:“你们一定要跟他讲清楚,人是解表派的,我事前不知,事后已迟”
他知道四灵自古尊奉鬼神,传说有驭使鬼神之神通。
昨天又确实是冤魂怨鬼铺天盖地。
要是风沙招来一群缠着他,琼仙恐怕拦不住。
一念至此,裤子都快吓掉了。
毫不犹豫地把解表给卖了。
冤有头债有主,要缠去缠解表。
琼芝和琼仙相视一眼,总算明白自家公子什么意思了。
她们倒不在乎陪谁睡觉,陪谁睡不是睡?
尤其公子有些独特嗜好,喜欢看。
她们俩可没少“表演”给公子看。
可是公子现在的态度,令她们大失所望。
自己喜欢和被迫不得不,这是截然不同两码事。
说明公子罩不住她们了。
------题外话------
感谢书友“灵熱”的月票
风沙就接管沿途水寨、收拢战船事宜,跟伏剑谈了很久。
论混江湖、打水仗,他肯定不如伏剑。
论整合势力、摆弄人事,伏剑跟他的差距绝非一星半点。
所以,主要是风沙在说,伏剑在听,耳朵竖得老高,还认真地提笔记录。
要点是打乱混编、安插耳目、统一信传、避免各船沟通、防止军官串联。
最关键,以袭击帮主座舰为切入点,严查附逆。
真的假的其实无所谓。
就是祭出一把快刀,悬在每个人的头顶,慑服本来不好压服的种种声音。
说难听点就是铲除异己,进而理清人事,达到牢牢掌控舰队的最终目的。
这些本该是海冬青的活计,如今只能帮忙做了。
风沙教得非常细,细到马上就能着手施行那种。
伏剑则记得非常认真,生怕错漏掉哪怕一个字。
一人教、一人写,转眼一个多时辰。
风沙伸了个懒腰,笑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回了。”
刚出伏剑房门,林羊羊便近身道:“琼芝和琼仙绕过了马珂润,直接求见,已经等了许久了,问什么事,她们不肯说,只说是刘公子的意思。”
自从刘公子抵达江城,马珂润就是向导。
关于刘公子的一切事务,一直由马珂润直接负责。
连风沙自己都不会绕开。
比如今天中午那顿鸿门宴,都是通过马珂润知会刘公子。
两女突然绕过马珂润的举动,非同寻常。
风沙嗯了一声:“咱们这就回房。”
走出几步,又问道:“绘影那边还没消息吗?”
他现在急等君山的信传,希望了解君山舰队的情况。
哪怕是半月前的情况,那也总比两眼一抹黑强多了。
按江离离所说,今明两天送达。
他要求必须第一时间给他送来。
没有送来说明尚未送抵。
毕竟心焦,还是忍不住询问。
林羊羊摇头道:“没有,要比婢子再去催催?”
风沙摆了摆手:“催她有什么用。”
他却不知他期盼已久的这批君山信传根本不存在。
因为风大和巧妍根本没有写。
风沙刚走,伏剑迫不及待地把哥哥赵反真找来一同分享喜悦。
赵反真来后,默默地翻看着笔记。
伏剑欢欣雀跃道:“举一反三,我觉得这些整合三河舰队的招数,分明也可以用来整合三河帮。你说风少给我讲这些,是不是改变了态度,不打算拆分三河帮了?”
赵反真看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翻动笔记,非但没有喜悦之色,反而皱紧眉头。
伏剑见哥哥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高兴,笑容渐渐淡了,露出懊悔神色:“要是我自己能有办法,至不济早点向风少求教,三河帮也不会扩张到近乎四分五裂的程度。”
“你没有错,错得根本不是你。”
赵反真突然合拢笔记,叹道:“三河帮从风少、柔公主、何先生决定立帮伊始,已然注定拆分的结局。我甚至认为他们当初建帮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大之后,瓜分!”
他跟在妹妹身边参赞许久,冷眼旁观,早就瞧明白了,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启齿。
“瓜分?”伏剑冷下俏脸:“解释!”凤眸含霜,不怒自威。
“四灵也好,隐谷也罢,绝不会允许世间存在这么大的帮会,独占天下水运之利。四灵跟隐谷一定会在适当时候瓜分三河帮,谁都不可能阻止,风沙也不会”
伏剑豁然起身,怒指道:“赵反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赵反真凝视着伏剑,以此生最为温柔的语气道:“哥知道你一直把三河帮视为亲生骨血,甚至比亲儿子还亲。完全忘了这其实是别人的孩子,是别人交给你养的。”
伏剑呆立半晌,眸光破碎,脸色苍白,喃喃道:“你,你胡说八道。”
“风沙早就知道三河帮迟早要面临瓜分,当然不乐见三河帮整合成铁板一块。”
赵反真大声道:“那不是给他自己添堵么?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他原来不关心帮内事务,为什么到江城后频繁干涉,现在又教你如何整合?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伏剑转动凝滞的眼珠,视线落到赵反真脸上,木然道:“什么意思?”
“你最清楚三河帮内部矛盾重重,各派系自成体系,彼此严重对立,甚至互不买账,不避争斗。这叫什么?病入膏肓!”
赵反真叹道:“他这时应该更希望你能多卖点力气,尽量整合帮内更多的势力,待到瓜分的时候,能多占一点是一点。”
顿了顿,艰难启齿道:“这也说明,三河帮拆分在即。”
伏剑目光呆滞,颓然坐回。瘫坐的模样,像一个漏水的水袋。
她还以为风少回心转意呢!刚生出丁点希望,转眼绝望到底。
一时间接受不了。
“他为什么一直对你那么好?给你除奴籍,给你身份,让你拜入宫大家门下?凭什么?就凭你长得漂亮?对他言听计从?他身边何时缺过又听话又漂亮的女人?”
赵反真抓住伏剑的肩膀:“他知道你对三河帮注入了多少心血,知道亲娘不如养娘亲,知道你未来将会面临什么。他是想补偿你,我相信他往后还会对你更好。”
加重语气道:“这种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对三河帮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更不能感情用事,怨怼抵制”
伏剑蓦地抬头,启唇欲言。
赵反真大声打断道:“因为你抗拒到最后,面对的人将会是风沙。你千万不要逼他在你和三河帮之间做选择。退万步,就算他最后心软选择你,你也完了。”
他了解自家妹妹,打小心思便深。
成为三河帮帮主后,一直在各派系之间夹缝求存,那就更加腹黑了。
为了保有自己的权力,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可是风沙哪有那么好哄,通常睁一眼闭一眼,装作看不见。
不代表人家不门清。
伏剑沉默良久,笑中带泪:“风少可讨厌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为他考虑。”
“他是因为喜欢你才会讨厌我,谁让咱俩当初合伙骗他来着?他心疼你,舍不得怪你,只好把怨气全部发泄到我身上。所以你千万不要把这份歉疚败光了。”
赵反真正色道:“只要他心里对你有这份歉疚,你此生将立于不败之地。有他爱护着你,还真能让你吃亏不成?当然,我也是为自己考虑。”
展颜笑道:“还不是指望你罩着哥哥我,大树底下才好乘凉嘛!”
伏剑笑了起来,嫣然道:“只要有剑离还有口饭吃,绝不会让哥哥只吃半口。”
她本名赵剑离。平常从来不提,也就是跟赵反真私下里才会使用自己的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