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剑走后,楚亦心好生颓然,觉得帮主实在太偏心了。
为了帮岳湘掩过,居然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认定李含章上船别有目的。
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姐姐千万不要气恼,湘儿刚才只是就事论事,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岳湘得意洋洋地到楚亦心面前站定,微笑道:“李含章毕竟是官差,我跟他又不熟,谁知道他混上船到底想干什么?现在有姐姐作保,湘儿也就放心了。”
今天轮到她当值,本该随着帮主离开。
这是故意慢上一步,就是想看看楚亦心蔫巴的样子。
楚亦心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甚至隐有威胁之意,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你是想说,如果他惹出了什么事端,我要跟着负责,对不对?”
“姐姐真会说笑。”
岳湘掩唇笑道:“姐姐何等人物,伏少可喜欢你啦!没少夸你冰雪聪明,精明能干呢!也不管湘儿听了多吃味。有你时刻照看他,人家才不信他能惹出什么事呢!”
楚亦心听她话里有话,还颇有捧杀的意味,心下更恼,豁然起身,拂袖而去。
岳湘在后面笑道:“有空我会和反真哥哥去看望你们的”
楚亦心脚步略顿,然后走得更快了。
也没去找李含章,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摔上门。
她倍觉委屈,眼眶都红了。
忽然站定,美目睁圆,结巴道:“伏少,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伏剑孤身坐在桌旁,摆弄着一个空碗,抬头看她一眼,含笑道:“过来坐。”
楚亦心行到桌前,垂首束手道:“亦心不敢,站着就好。”明显怨气满满。
伏剑并未强迫,轻声道:“风少曾经跟我讲过一个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不知你听过没有?”
楚亦心美目一亮,抬头道:“幼时听先生教过。说郑伯的母亲偏宠幼子,郑伯非但不予制止,反而放纵,他的弟弟得寸进尺,越发骄横,多行不义,终致失败。”
“楚家家学渊源,不愧是云梦首屈一指的世家。看来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了。”
伏剑端容道:“我此来只想叮嘱你,昨晚所禀之事,乃帮规所不容,兹事体大,我定会一查到底。不过,马上要到岳州,个中的利害关系,应该不必我来言明。”
楚亦心恍然大悟,躬身抱拳,羞赧道:“是亦心思虑不周,让伏少为难了。”
“希望你暂时克制容忍。”伏剑探出玉掌按住她的肩头,柔声道:“我只能跟你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楚亦心浑身一暖,使劲点头。
伏剑出门后,径直回返书房。
岳湘一直等在房内,迎上来娇笑道:“您这是去哪儿了,叫湘儿一阵好等。”
伏剑脸若寒霜,冷冷道:“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岳湘笑容僵在脸上,迟疑道:“不知伏少所言何事?”
“听说你在江城收了一个干儿子、一个干女儿。”
伏剑负手道:“好像年纪都要比你大上许多,他们真敢认,你也真好意思收。”
这一惊非同小可,岳湘脸蛋涨得通红,低下脑袋嗫嚅不语。
这件事她私下很得意,但也知道太不正经,从来秘而不宣。
帮主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提过?
连这种事帮主都知道,还有什么事不知道?只是装不知道?
越想越恐惧。
伏剑拂袖到书案之后,重重坐下:“他们以你的名义勾结牙行,参与人口拐卖,贩卖奴隶,逼良为娼,桩桩件件,血泪斑斑。当真罪大恶极,罪不可赦。”
岳湘目露恐惧之色,帮主说得每个字都像当头棒击,砸得她脑袋嗡嗡乱响,吓得双腿迅速发软,终于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湘儿管教无方,求伏少饶命。”
“你被人哄得晕晕乎乎,大开方便之门。也不想想,如此不要脸,能是好人?”
伏剑冷笑道:“恐怕人家嘴上叫你娘,心里笑你傻。这种人,还留着干什么?等着他们把你抖落出来,甚至咬定是你主使吗?”
其实她并没有岳湘认为的那么无所不知。
她根本无法确定这两人到底是背着岳湘胡来,还是岳湘本人授意。
但是,她就认定是前者。
岳湘定了定神,会悟过来。
帮主分明是在暗示她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往她的干儿子、干女儿身上推。
怎样才能推干净呢?自然是推给死人。
想到两人一直乖顺听话,百般讨好,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伏剑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你要想清楚,是受你指使,还是背着你行事,并不在于你怎样说,在于他们怎么讲。”
岳湘脸色一阵阴晴变幻,伏身拜道:“多谢伏少指点迷津,湘儿知道怎么做。”
伏剑道:“你知道亦心的为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李马快的大名前段日子你也该如雷贯耳了。真要被他们揪住尾巴带出你,我再是疼你,也顶多挥泪送你一程。”
岳湘挺直身子,咬紧银牙:“湘儿知道了,这就下去安排,一定会收拾干净。”
伏剑随意摆手,示意她快点滚蛋。
岳湘匆匆出门,半途踉跄一下。以她的武功,差点摔倒,可见多么心慌意乱。
她刚一离开,伏剑便去到通往卧室的侧门前,兴冲冲地开门进房。
阳光透窗照上了宽阔的凉榻,风沙仰面其上,硬是睡成了一个标准的“大”字。
如果加上绘影,那就像个“木”字。
伏剑见风沙好像还没睡醒,屁颠屁颠跑到塌上合衣侧卧。形成了一个“休”字。
睁着漆黑溜圆的大眼睛,眼神好似淌蜜般黏甜,一直盯着风沙的侧脸瞧个不停。
她觉得自己这事办得不错,又快又好,心里期盼着风少夸奖几句。
绘影自然早就醒了,探头看了一眼来人是伏剑,又赶紧埋了回去。
风沙指尖忽然动了几下,恰好勾到伏剑的脸蛋上,温热滑腻触感不错,下意识地捏了几下,蓦地睁开眼睛,一转头就看见了伏剑,于是又使劲捏了几下。
伏剑痒得咯咯一笑,娇躯顺势靠贴上来,依偎在他耳边,湿濡私语。
全数尽实道来。
总之,暂时压住了楚亦心,不至于闹起来。
岳湘拥有足够的时间杀人灭口,销毁证据。
岳阳帮自然稳了。
这件事就算按下了,隐谷没有发难的理由。
风沙唔唔有声。结果未必正义公允,倒也勉强算得上公私兼顾。
他知道伏剑这丫头心机很深,这么腹黑还是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腹黑就腹黑在,楚亦心和岳湘恐怕都认为伏剑是站自己这边的。
说完之后,伏剑把脸蛋更凑近些,满是期盼神情。
俏脸上好像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快夸我”。
风沙不禁失笑,亲昵地夸了几句。
伏剑显得无比满足,腻上来撒娇。
少许,绘声突然直闯进门,到榻边跪下道:“刚有刺客在码头袭击返船的解将军和刘公子,所幸无人受伤,刺客遁逃无踪。”
风沙和伏剑居住的舱房都在船头,且是占据了整个船头。
面积堪比普通客舱十倍有余。
区别在一个位于二层,一个位于三层。
两房的构造几乎一模一样,书房在左,卧房在右,半身腰窗,外护舷栏。
无论采光还是视野,极其良好。
遇上紧急情况,驻守小厅的卫士可以以轻功穿窗翻舷,由外部迅速上下。
二三层乃至顶层船头舷栏这一片,也是卫士巡逻及驻守最为密集的地方。
现在更是加了双岗,每五步就占了一名带械侍卫,鹰视狼顾,气势森然。
三层书房,风沙在座。
除此之外,还有伏剑,绘影,绘声,林羊羊,宫天雪和马珂润。
显然是一次内部议事。
绘声和林羊羊相当于风沙的正副侍卫长,掌卫护事宜,故在座。
宫天雪仅是列席旁听,马珂润负责介绍情况。
真正可以参与议事的人是风沙,伏剑和绘影。
真正有资格做下决定的人只有风沙和伏剑。
据马珂润介绍,解表和刘公子昨夜在镇内赌馆玩了个通宵。
随行的侍女随从一共二十三人,会武功的人少说也有十五个。
另外,三河帮派了八名高手跟随,还有四名弓弩卫暗中尾随。
顺风号甫一靠泊,三河帮方面就跟本镇的地头蛇打过了招呼。
无论官府层面,还是江湖层面,码头拜到,全部摆平。
是故,整夜安然无事。哪怕刘公子当街抢了一位民女。
一行人上午离开赌馆,回返码头登舟返船。
刺杀正在此时发生。
至少有三名刺客分别从码头水下和靠泊码头的船只上发起了行刺。
左右两艘船上以弓速射,一共射出十三枝箭,引得卫士护住左右两向。
于是正码头方向露出空档,一名刺客由水中暴起,试图近身刺杀。
此人身着水靠,面具蒙脸,手持一对分水短刃,扑击凌厉,极为迫人。
绝对超出江湖层次,显然是一位武林高手。
幸好解表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将军。
刘公子那几个卫士也都是上过战场的悍将。
几人虽惊不乱,硬是结阵挡住了暴起之击。
尽管打不过人家,却像个刺猬似的,让人一时无从下口。
终于拖到断后的四名弓弩卫及时赶来,抬手就是一通劲弩暴射。
蒙面刺客险险避过弩矢之后,未再强攻,直接入水逃脱。
与此同时,三河帮那八名高手四人一队,分别扑向射箭的船只。
奈何赶到之后,射箭之人已不见踪影,船上人员皆被药物迷晕。
药是很普通的蒙汗药,是个江湖人都会配,根本查无可查。
遗留的箭枝倒是军制羽箭,可惜出自朗州军。
自武平军水师被王魁抛下,被君山舰队并吞,朗州军制武械在黑市上泛滥成灾。
还是查无可查。
近身袭击的刺客明显了掩饰武功和武器。
也就是说,事发至今,几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在场诸人听马珂润讲完,无不沉默。
少许后,风沙问道:“你们怎么看?”
伏剑沉吟道:“会不会跟刘公子昨晚在街上强抢民女有关?”
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猜测不太靠谱,赶紧补充了一番。
“江湖上不乏侠客,未必跟那民女沾亲带故,可能只是缘起义愤。看到人多势众,未免不敌,或担心报复,准备齐全再来行刺也是有可能的。我就遇过几次”
几人一齐看了过来,神情无不古怪。
“别误会,我可没有强抢民女。”
伏剑会悟过来,笑道:“本帮扩张迅猛,常遇不服,难免剧斗,杀戮过甚,惹来些不知情的侠客误解动手。好在江湖人士轻易不会涉入帮战,大半说开就好了。”
这话也就骗骗宫天雪。尤其那句“说开就好了”,其他几人是决计不信的。
三河帮行事霸道,人尽皆知,一向顺昌逆亡。
一旦动了手,还想“说开就好了”?
怎么可能
不过,伏剑也就只是想哄过宫天雪,毕竟是她大师姐,尤其害怕师傅斥责。
“你说的确有可能。真是这样的话,倒不必过于担忧。”
宫天雪赞同道:“今次之后,他们知道厉害,应该不会冒险了。”
她相信没有几个江湖人敢招惹携带制式弓弩的。
尤其弩这玩意儿,不是随便弄个作坊就能造的。
不太可能流入民间,流入民间也没人敢用,敢用的都不简单。
何况解抵抗的时候,明显组成了军阵。
风沙不动声色地接话道:“江湖人一般不会使用弓箭,何况同时迷晕两艘船上留守的十数人,绝非易事。更要探知行程,预先埋伏。刺客的身份还是存疑。”
他这是在委婉的否定伏剑和宫天雪的推测。
绘影心知该自己说话了,轻声道:“可能有人并不希望解将军前去岳州,又或者不乐见刘公子返回大越。甚至”欲言又止。没说的意思在场谁都明白。
也可能是不希望风沙去洞庭。
诸女纷纷点头。她们都认同绘影的判断,觉得这个推测应该是最合乎情理的。
绘声和林羊羊顿时紧张起来,果真是针对主人的话,她们俩肩上的担子最重。
伏剑思索少许,皱眉道:“就算周峰想杀解表,那也应该等到与风少会面之后。刘公子国内的对头那就更不可能了,大越的手根本伸不来长江。”
此言一出,书房内的气氛登时凝重起来。
不是针对解表,不是针对刘公子,那就只可能是针对风沙了。
宫天雪急忙冲风沙道:“从现在开始,雪儿要寸步不离跟着你。”
单论武功,在场还真就以她的武功最高。生死相搏是另一码事。
风沙失笑道:“那秦夜还不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宫天雪脸蛋一红,嗔道:“他敢!”
诸人尽皆莞尔。
绘声忽然壮起胆子,小声道:“有夫人在,主人不会有事。”
房内安静下来,各自交换眼色,默默赞同。
夫人不仅是隐谷的代言行走,更是道门的顶尖高手。
只是极没存在感。每天不是在练功,就是在打坐,连房门都不出。
宫天雪依然难掩忧色:“秦夜说今天这事可大可小,应谨慎为上。”
诸女不太懂什么意思,追问为什么。
宫天雪只是摇头。秦夜就说这么多了,她也不清楚什么意思。
倒是风沙一听就明白了。
墨修绝不可受刺杀,刺杀四灵高层同样很犯忌。
如果当真有人针对他行刺,问题那就很严重了。
诸女七嘴八舌,越说越乱。大多是尽快启程,路上别再遇镇泊镇,游山玩水了。
风沙抬手压住,含笑道:“你们一直都是正着想,有没有尝试反着想?”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六个女人,六脸懵逼。
风沙突然有些想念张星火了,这小子就是个逆向思维的高手。
嘴上打哈哈道:“我也只是朦朦胧胧有点预感,做不得准的。”
仅凭这一次莫名其妙的刺杀,就算有些判断,那也无法证实。
不过,他就是觉得接下来的行程恐怕不会像前几天那样平静了。
议事散后,风沙带着绘声直接从书房的侧门回到卧房。
郭青娥依旧五心向天,面窗打坐。风沙只能看见侧面。
阳光照在那张无暇的脸庞上,散发着圣洁柔和的光辉。
整个人沐浴在光雾里,清丽不可方物,远观不可亵渎。
对此,风沙早就习惯了,谁让他娶了个一心求道的道门仙子呢!
永宁每天还愿意停下修行跟他聊会儿天,已经说明很在意他了。
东果垂手恭立,随侍在侧。
见主人进门,赶紧过来,和绘声一起帮主人褪衫、散发、抹汗。
风沙昨晚一夜未归,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冲东果使眼色探询。
东果抿唇一笑,趁着帮主人解发的时候,凑唇到耳边,悄声道:“半夜的时候,夫人让婢子下去看看。”同时拿眼神示意舷栏方向,显然是从那里翻下去看的。
风沙有些尴尬,胡乱嗯了一声。
幸好这时已经到了郭青娥的背后,否则表情已经露怯。
东果继续道:“那时主人正在书房,跟三小姐和绘影讨论事情。婢子不敢偷听,便走了。”她并没有说假话,只是故意没提伏剑和绘影那身几近没穿的打扮。
风沙心下大定。
原来是在书房那会儿啊!
三人一直在商讨风驰柜坊的事情呢!
他可真的什么都没干。
郭青娥忽然启唇道:“飞尘。”
这一声空灵动听的轻唤来得恰到好处。
风沙硬是哆嗦一下,勉强定住心慌,赶紧挤去一个笑脸。
郭青娥不知何时起身并转身,罗袜不染,轻盈走来,柔声道:“今早的事我听东果说了。我猜是有人想迫使你尽速前往洞庭。不过,尚无法确定,需要更多证明。”
语气透着担心,脸色稍显忧虑。
风沙心房生暖,探手过去牵起她的手,微笑道:“永宁果然智慧,我也有此猜测。事实究竟为何,确实还需观望后事如何。”
永宁很少过问外面的事,就连家里的事都一股脑全扔给了东果。
居然主动提及早上的刺杀,说明跟他一样,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这是在担心他、关心他,试图提醒他、帮助他。
“我猜测你这次特意放缓行程”
郭青娥美目中闪烁起灵慧的光芒:“无非想多争取点时间,方便你派人查清君山舰队的情况。这次刺杀更像是一种催促,希望你别再磨磨蹭蹭,想迫使你走快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风沙笑道:“如果尽早发现事有不对,我可以及时抽身。徐徐图之,总好过自投罗网。”
情况未明之前,他绝对不可能踏进洞庭半步。
“斗冲翼轸,衡潭遭劫,幸亏有你。”
郭青娥拉着风沙并肩坐到榻边,轻声道:“离开江城前,我传符召寻真台士女于岳州,你若有意,可凭此符随意驱驭。”语毕,纤纤玉指,凌空画符。
风沙面露喜色,笑道:“太好了。我正愁他们在那边势单力孤呢!”
张星火和夏冬难就难在是去查君山舰队,不能完全信任和借用当地的势力。
甚至包括君山。
寻真台士女多是潭衡各地的世家贵女,足有数百人之多。
这不是一群女人,这是一张大网。
得此网相助,张星火和夏冬不再势单力孤。
郭青娥温柔地嗯了一声:“都依你。我觉得还可以召些寻真台士女顺江而来,与我们汇而不合。一备奇兵,亦为策应。”
风沙心情大畅,连声称妙,忽然凑嘴过去,往她脸上使劲啄了几下。
什么叫贤内助?这就是了。
怎能不让人喜爱到骨子里?
好像只有情不自禁地啄上几下,才能够抒发他此刻的心情。
郭青娥玉脸浮晕,转盼流光,露出了娇羞得叫人魂销的小女儿神态。
也就看了一眼,风沙便意乱神迷,双手推上了香肩,合身急欲压覆。
郭青娥任凭他把自己压倒,尽管很努力、很认真地凝视,掩盖不了那纯真的羞臊,低声道:“再晚些好不好,宁儿会破功的。”
风沙听她如此自称就知道她动情了,如果真要耍蛮,永宁肯定不会拒绝他。
就是破功的后果对永宁来说太严重了。奈何弓已绷满,他实在拉不住弦了。
坏笑道:“仙路漫漫,条条皆通。山路水路,旱路海路,隘路岔路,大路小路,上路下路,只要不是死路,迟早通往仙路。先走哪条,后走哪条,我听你随你。”
顿了顿,又补了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使劲求索。”
郭青娥听他口无遮拦,明喻暗喻乱喻,又羞又臊,又哭笑不得。
绘声和东果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眼,一人解带放幕纱,一人取垫覆凉榻。
然后,一起蹑手蹑脚地退到幕纱之外,手拉手转去汤浴那边放水调香。
顺风启航,逆江而上,劈波斩浪。
船速刻意放缓,行至第二日下午,路过一座占地颇大,一眼望之不尽的江心洲。
风沙见洲上一片郁郁葱葱,隐约可见农舍田埂,甚至不乏亭台楼阁,风景甚好。
于是又下令泊停。
派人招呼船上的贵客,打算登上江心洲小酌聚餐。
结果解表推说身体不适,刘公子回说惊魂未定。
秦夜更是直言不讳,他非但不肯来,反而催着走。
显然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是看法与风沙的推测并不相同。
倒是一向不爱下船只爱船上玩蹴鞠的舞罗衣顷刻便至,与风沙结伴,登舟就岸。
两人连带随从侍女二十余人,登上江心洲,寻了个遮阴的散亭,摆小菜喝小酒。
期间,有当地里正带人询问来意,得知仅是游玩片刻之后,还送来了几尾鲜鱼。
言说当年皇帝陛下南巡于此,吃了当地渔民进贡的鲜鱼,连赞“佳鱼,佳鱼!”
从此这里便得名为“嘉鱼”云云。
说得有鼻子有眼。
舞罗衣显然不信。
倒是风沙听得津津有味,让绘声带人把鱼烤了下酒,拉着里正一起喝酒聊天。
方知南岸就是嘉鱼县,这座江心洲乃是当地一位大户的私产。
偶尔会来小住或收租。
这位里正其实是掌事。
舞罗衣听了一阵,忍不住问道:“我看这里无遮无拦的,难道不怕水匪吗?”
里正脸色一变,干笑道:“夫人说笑了,这一段江道是连通荆湘的重要水路,官船恨不能一日三巡,哪会有不开眼的水匪跑来找死。”
舞罗衣奇道:“这里北岸是北周和中平的交界处,南岸是东鸟和南唐的交界处,分明是个四不管的地方,哪家的官船会跑过来巡逻?”
里正脸色很难看,像是被人说中了什么禁忌事。
要不是这一行人一看就知道不简单,他就要翻脸了。
风沙圆场道:“舞夫人莫非忘了五地巡防署?这一段江道连通江陵和江城,可是正归五地巡防署管的。”
里正苦笑道:“要真是五地巡防署的巡逻官船那就好了,起码不会”
忽然闭嘴,脸色发苦。
舞罗衣催促道:“不会什么?你倒是说呀!”
里正推说有事,忙不迭地告辞,带着人飞快地跑了,好像正被鬼追似的。
舞罗衣娇哼道:“说话吞吞吐吐,藏着掖着,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风沙失笑道:“我们不过借地喝顿小酒,没有必要招惹这些扎寨的水匪。”
舞罗衣愣了愣,结巴道:“水匪?”
“不然呢?”风沙含笑道:“你刚才都说了,这里是个四不管的地方,虽然看着像桃花源似的,实际上可能么?”
舞罗衣更愣,沉下俏脸道:“既然你知道这里是水匪水寨,那你还拉我上来?”
风沙冲江上努嘴:“就凭着顺风号,还插着三河旗,哪有水匪敢不开眼?何况我就上来看场戏,看完就走,无妨的。”
顺风号乃是车楼船。
车楼船什么都好,就是贵。
比同等大小的战舰贵十倍。
连水师天下第一的南唐都没装备多少艘,平常根本看不见。
加上无帆无桨,专以飞轮激水,样式与寻常船只迥异,个头又这么大。
肉眼可见的不好惹。
“看戏?”舞罗衣忍不住问道:“看什么戏啊?”
风沙举杯轻抿一口,微笑道:“我就是个看戏的,哪知道人家会唱什么曲。”
其实他是故意拖延行程,且比之前拖得更慢,想看看还会不会遇上什么事。
无论有事无事,都可以印证他的推测。
舞罗衣难忍好奇心,再次追问,奈何风沙天南地北一阵海侃,硬是把她侃晕了。
两人边喝边聊天,一直喝到了临近晚饭的点。
从登上江心洲到现在,足足喝了一个多时辰。
尽管只是清淡的甜酿,多少还是有了点醉意。
正在这时,上游忽然驶来三条战船。
都非大船,速度飞快。
船体布满武械,显得张牙舞爪。
甲板上排满士卒,三艘加起来约莫百余人。
个个持锐矛、披甲盾、携弓弩,气势森然。
明显是官军的巡逻船。
舞罗衣啧啧称奇,没想到真会有水师巡逻到这个四不管的地方啊!
转念讶道:“我出发去江城的时候,君山舰队的势力才刚到长江,这才过了几个月啊!居然巡逻到这里来了。这里距离岳州好像还有三四百里水路吧!”
风沙比她更惊讶:“这是君山舰队的巡逻船?”
舞罗衣看他一眼:“君山舰队的海鹰旗啊?你不认得?”
风沙摇头道:“上次见海冬青的时候,还没这个旗帜!”
舞罗衣道:“海鹰旗是她统一洞庭流域所有水寨之后立的,那是在去年底吧!”
“那时我还在南下的途中。”
风沙回忆道:“倒是知道她立旗了,只是没见过什么样子。”
“难怪。自从君山舰队收拢了武平军水师大部之后,那就更不得了了,势力硬是扩出了洞庭湖湖口。”
舞罗衣笑道:“中平很是紧张了一阵,当时江陵整天风声鹤唳的,说什么的都有,好在往下游去”
话尚未说完,江面上突然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其中一艘巡逻船居然冲顺风号射了一通箭雨。
幸好落点还有些距离,明显是一种警告。
此巡逻船随即靠近,明显试图接弦登船。
江心洲散亭的位置是风沙特意所选,江面上的一切尽收眼底,看得清清楚楚。
巡逻船接弦之后,所载士兵除了少数留船之外,大约四五十人涌上了顺风号。
舞罗衣从震惊中回神:“那是海鹰旗啊!这确实是君山舰队的巡逻船队啊!”
君山舰队属于三河帮,顺风号挂着三河旗。
就算巡逻船队不知道自家帮主在顺风号上,那也不至于先射上一通箭雨啊!
更不至于全副武装,气势汹汹地闯上船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都有些蒙了。
风沙目光灼灼的观察,下意识地把玩手上的酒杯。
当下的情况,可能性很多,暂时并不足以做出任何判断。
安静看戏便是。
正在这时,那位里长又急匆匆转了回来。
刚才他还带了四名随从,这会儿却是孤身一人。
不过,不远处的田埂地头,似乎伏有人影憧憧。
风沙示意绘声让路,并请里长回座,动手斟酒,同时笑道:“里君去而复返,莫非与这三艘突如其来的官船有关?”里君是对里长的尊称。
里长接过酒杯,木无表情道:“小少爷果然聪慧过人。小人正是因此而来,尚有几件事还需询问一下。”他现在的语气态度,与刚才截然不同,说起话来阴恻恻的。
“那还真是巧了!”风沙含笑道:“我正好也有几件事想询问里君这一方土地,不如里君先问,我一定据实相告,待我问里君的时候,也希望里君能够如实回答。”
里长见他如此气定神闲,兼得条理分明,让他无法拒绝,心里多少有些戒惧,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冲淡了阴沉的神态,举杯道:“小少爷公允,那我可就先问了。”
风沙跟着举杯。
里长冲江上努嘴道:“小少爷和尊夫人是从那艘无帆无桨的怪船上下来的?”
风沙刚才一口一个“舞夫人”,他以为是“五夫人”。
所以,误会了两人的关系,以为舞罗衣是风沙的小妾。
通常只有商贾才会娶胡姬为妾。因为穷人娶不起,官宦看不上。
加上风沙这般年轻,应该是富商之子。
舞罗衣眸转光彩,加上薄有酒晕,当真满面风情,伸手挽住了风沙的胳臂,媚媚含笑道:“是呀!我们就是那艘怪船上下来的。”竟是认了。
风沙位高多金,博学多才,为人风趣,还特别会撩人。
她好几次求欢来着,有次连衣服都脱了,结果风沙居然对她没那个意思。
倒教她更增兴趣。
所以,这会儿饶有兴致的打蛇随棍上。
风沙扯扯舞罗衣的胳臂,非但没扯动,反而被压实在胸前。
这下,他有些不高兴了。
如果舞罗衣冒充他的情人,他顶多闹个哭笑不得,冒充夫人那就不一样了。
虽然手上没扯动,眼神冷冷扫了过去。
舞罗衣身子立时僵了一下,讪讪松手。
里长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小插曲,点点头又问道:“那是三河帮的船吧?”
但凡在水道上混的,可以不认识自己爹妈,一定会认得三河帮的三河旗。
风沙回道:“三河帮的游船。”
里长眼睛一亮,追问道:“船上有多少客人?”
游船跟客船可不一样。
乘坐客船的人只是为了赶路,未必有钱,未必没钱。
乘坐游船的人就是为了游山玩水的,那一定很有钱。
尤其这艘游船的样式他闻所未闻,肉眼可见的昂贵。
舞罗衣斜眼瞄着里长。心道风沙果然没有猜错,就看这家伙听到游船双眼发光的样子,这里应该就是个水匪水寨。
风沙含笑道:“大约四五人吧!其他都是随从之流。”
里长先是一愣,旋即大喜,喜色都掩盖不住了,洋溢到脸上。
这么大的船,居然只有四五名客人,这只能说明每个客人都是大大的肥羊啊!
风沙轻咳一声:“里君刚才说这里常有官船巡逻。”
伸手指道:“是不是就是那几艘?”
里长回神道:“不错。”
脸色又忽然黯淡起来。
再肥的肥羊已经被人家咬上了,跟他没关系了。
风沙追问道:“想必里君应该知道这是哪来的官船了?”
里长道:“就从上游长山水寨来的。”
舞罗衣啊了一声:“前面就是长山?”
武平军攻打江城之前,先攻下了长山,并扎营结寨。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江城完蛋了,武平军攻下江城只是时间问题。
岂知,王魁突然抛下大军,回救老巢,结果被杀,失去补给的武平军不战自溃。
正是溃在长山。
关于长山,舞罗衣也就知道这么多了,背后还有故事,并不为人所知。
正在当时,风沙通过初云的关系搭上了朗州的守将周峰,并帮其夺权。
这当中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交易,比如两人私下协议,瓜分武平军。
武平军水师归君山舰队,君山舰队把武平军的骑步兵从长山运回朗州。
并负责全程补给。
里长并不意外舞罗衣居然知道长山这个小地方。
因为近年以来,长江中游最大的事就是武平军溃在长山了。
嘴上嗯道:“长山离咱们这儿也就大半天水程吧!顺流的话约莫半天就到了。”
舞罗衣忍不住瞄了风沙一眼。
看来风沙选择泊停在这里,登上江心洲喝酒,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有意为之。
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恐惧感。
头一次发现这个令人如沐春风,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甚至动心动情的少年。
心思好深!
风沙老神在在,毫不意外。
他当然是有意为之。
就好像摸鱼,总得找个有鱼的地方再来下网。
不能太远,不能太近。
太近,惊鱼。太远,没鱼。
长山就是扎营结寨的好地方,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营寨又都是现成的。
最可能有鱼。
一提长山,里长似有满腹苦水:“自从武平军在长山扎营,方圆百里可算是被祸害惨了,好不容易听说他们撤走,结果还没高兴过月,他们居然又回来了。”
风沙默不吭声,心里不太好受。
因为他就是始作俑者。
岳州军偷袭王魁老巢,王魁轻军回救。
直接导致武平军群龙无首,断了补给。
军队是最高效的暴力组织,一旦没饭吃,就会肆意剽掠。
正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乱军过处,什么都不会留下。
舞罗衣忍不住问道:“你说他们又回来是什么意思?”
“又到长山结寨了呗!”
里长恨恨道:“从此派出巡逻船队,开始沿江巡逻,遇船查船,就连我们这些沿江的水,咳,乡镇,都得按时上供。”
舞罗衣瞧着他有些可怜,主动给了他倒了杯酒。
风沙冷不丁道:“里君忽然去而复返,到底想问什么呢?”
里长蓦地醒悟,怎么聊着聊着,变成人家问他,他来答了。
干咳一声道:“小人与两位投缘,也就不想绕弯子了。自从那些天杀的家伙跑来这儿捞鱼,几个月下来,大家都没得饭吃了,想请少爷夫人赏几口饭吃。”
舞罗衣拿手肘撞了撞风沙,娇哼道:“还真让你说准了呢!”
她刚还觉得这家伙有点可怜,结果突然反转,令她好生气恼。
风沙微微一笑,回了句:“侥幸。”
里正不明所以,以为两人没听懂他什么意思,长身而起:“虽说两位带着了些护卫,却也该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忽然将手一抬。
田埂那边忽然冒出黑压压百余人,各持刀枪棍棒,一个个凶神恶煞。
绘声早就看见了,暗使手下布防站位。
这会儿拿眼光瞄主人,只待一声令下,便来个砍瓜切菜。
尽管对方人多出数倍,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因为摆明都是些硬把式,根本算不上会武功,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
“两位无需害怕,只管在咱们这儿安心住下,我们都是本分人,图财不害命。”
里正认为胜券在握,正色道:“还请两位给家里写封信,只要宿资一送到,我们立刻恭送二位。如果没有钱,衣服布匹粮食药材,除了鱼,什么都行,我们不挑。”
风沙点头道:“这都还说。我只是有些好奇,刚才还一切安好,蒙里君赠送鲜鱼,着实感激,这突然风云突变,又是为何啊?”
里长见他立时应承,态度不错,展颜道:“小少爷通情达理,我也就明白告诉你,幸亏你们来了我们这儿,要是现在还留在那艘怪船上,怕是连命都要没了。”
风沙哦了一声:“怎么讲?”
“小少爷不是道上人,恐怕不知道。”
里长伸手指道:“这些官军原来属于武平军水师,现在投入海总寨主门下,这位海总寨主是三河帮中人,他们既然敢对挂了三河旗的船动武,自然没打算留活口。”
风沙恍然。
原先这里长笑脸相待,是担心顺风号不好惹。
现在有巡逻船队解决顺风号,自然就不怕了。
人家吃肉,他们想跟着捡漏。
看这位里长的态度,巡逻船队劫杀三河帮的船只,恐怕不在少数。
所以人家门清的很。
“这样说来,其实小人算是救了二位的性命。”
里长笑道:“厚着脸皮求些回报,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正在那里长自觉胜券在握的时候,顺风号突然动了起来。
一边十二,共二十四车轮桨陡然飞转,激起的水花都打过了顶层甲板那么高。
带起了高山瀑布般的咆哮。
整艘大船从泊停到疾驰好像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瞬间把靠泊在侧的巡逻船撞开。
两船大小相比,好像壮汉比儿童。
就这么轻轻一带,这艘巡逻船的侧舷不仅立刻开了个大口子,更开始原地打转。
顺风号不受半点影响,激着水浪,呼啸而去。
跨过一箭之距,居然只在呼吸之间。
庞大的船身和超乎寻常的速度给人一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看见一头身轻如燕的大象,在水面上轻盈的滑行。
然后,一头撞上了当面两艘巡逻船之一。
因为方便射箭的关系,这两艘巡逻船都是侧面对着顺风号。
顺风号最为坚硬的船头撞角,正好撞到船身当中。
只听得咔嚓一声震天响,这艘巡逻船当场断成两截,激起了成片的水幕。
顺风号船速毫不见缓,仿佛车轮轧腿般直穿而过。
断成两截的船身被硬生生轧成了碎片。
船上的士兵别说组织反击,其中多半随船而碎,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尽管顺风号上的舰载武械被拆掉大半,拍杆和重弩还是有的。
压碎当面巡逻船的同时,一侧的两具拍杆和顶层甲板上的两具重弩一齐发威。
拍杆很长,远高于三重的顶层甲板,顶端绑有沉重的巨石。
平常微倾树立,以粗绳固定,以机关绞紧,其上挂着旗帜。
这会儿激发机关,拍杆呼啸下坠。
仿佛两把巨大的长柄重锤先后重击,侧面那艘巡逻船的船头立时四分五裂。
活像一个人脸面朝下被沛然巨力按进水里,船尾的船舵居然哗地翘出水面。
位于船尾的士兵皆被往上高高甩起。一群人在半空中张牙舞爪,惊恐惊叫。
待顺风号疾驰过后,扑通扑通不停下坠。
好似龙吸水带上天的鱼,又成片的坠落水中,不乏砸到甲板上,当场红白。
与之相比,两具重弩倒似轰雷带出的小闷雷,一连串,声不大。
一弩两矢,一共四杆破船重矢,只击中了一支。
也就在甲板上划出了一道血河,击碎了翘起的船尾甲板。
水花声、水浪声,声声不息;尖叫声、呼救声,哭爹喊娘。
与之相比,江心洲上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瞧得目瞪口呆。
包括风沙。
这还没回过神的功夫,三条载满军械的巡逻船,毁了两艘半。
两艘船上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除了少数侥幸者,其余全都掉到水里了。
幸存者尚在惊魂未定,江心州上的人大气还未来及的喘。
哗哗哗,刚刚碾压过去的顺风号转着轮桨,激着水花,又灵巧的转了回来。
反桨激水,突兀停下。
一个清脆动听的女声冷冷道:“抛猛火油,放火箭。”
风沙听出是伏剑的声音,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这就有点狠过头了。
只听得嘣嘣嘣连响,几十个大罐子在江面上成片炸开,八方飞溅。
火箭咻咻而至,将其点燃,残存的船身、木片随之剧烈燃烧起来。
江面上冒起火光和浓烟,江水迅速沸腾。
落如水中的士兵立时成了一锅沸汤中的饺子。
还是煮烂那种,皮是皮、馅是馅。
江风过江洲,带来了白水煮肉的温度和味道。
风沙收回视线,转过头打量里长。
里长脸上早就没剩半点血色,人都看木了,身体都僵了。
恐惧已极的模样,好像胆都快吓炸了。
再看舞罗衣,舞罗衣正按着心口,一副泫然欲呕的样子。
跟她来的两名侍从情况还要不堪。
倒是绘声还算正常。
毕竟是云虚调教出来的剑侍,多少见过些场面的。
一众弓弩卫和剑侍经过严格训练,尽管脸白手软,勉强定得下神、沉得住气。
刚还凶神恶煞的那群水匪情况就不太好了,起码一半人吓掉了武器。
还有相当一些人连站都站不住,软到地上去了,更不乏呕吐的。
哪怕刀头舔血的人,见到这种大规模煮人的场面,恐怕也难得绷住。
风沙勾了勾手指。
绘声一直站在主人身后,赶紧弯腰,把耳朵凑到主人嘴边。
风沙吩咐道:“把人控制住,审问一下情况,搜索一下庄园。果真如他所说,只是混口饭吃,那就多留些银两,算买鱼钱。如果发现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绘声轻轻点头,一把揪住呆若木鸡的里长,把他推出亭子,让剑侍拿了审问。
又招呼一众弓弩卫,取出短弩,制住那百多名水匪。
跟抓一群鹌鹑似的,别提多容易了。
她自己则跟着主人。
打算登船之后,多派点人过来,把江心洲仔细搜上一遍。
风沙拍了拍舞罗衣的肩旁,安慰了几下,然后让她的侍女扶着她跟着走。
出来小半天,也该回顺风号了。
刚才乘舟下船的地方,现在成了“饺子汤”。
好在江心洲近水的滩头地势平坦,一眼望尽。
随便招了招手,顺风号就放下数条舟艇,过来迎接。
爬上船后,一抬头就看见了伏剑。
伏剑脸色很难看,迎上来嘴唇欲动,看了舞罗衣一眼,又紧紧闭上了。
往常,舞罗衣一直和伏剑有说有笑的。
现在明显有些畏惧,连眼神都不敢对上,忙不迭的告辞了。
风沙吩咐道:“落水的人还是应该尽快救起来,今晚就泊在这儿过夜。”
同时转头打量,甲板、舱壁遍布血迹和刀痕等,显然打过一场。
盾甲长矛足以弥补武功上的差距,弓箭和结阵,足以高效屠杀。
不过,弓弩卫同样有甲有盾,精通战阵,武功高强,还有强弩。
更占据地利,只可能是一场屠杀。
伏剑见舞罗衣走远,这才挨上来,咬着牙道:“那个带队上船的家伙居然跟我说不认识什么三河帮帮主,只认海大统领,还说什么女人五抽一,财货十抽一”
越说越气恼,脸色都铁青了。
风沙领先往里走,闻言歪头问道:“什么叫十抽一,五抽一?”
“如果船上有十个女人,他们挑一个带走,财货要取走两成。”
伏剑冷冷道:“还大言不惭,说看是我嘴硬,还是他矛硬。也是他先动得手。”
风沙嗯了一声,问道:“他人呢?你没弄死吧?”
“当然没有。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伏剑冷笑道:“我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倒要试试他的矛硬,还是嘴硬。”
风沙不做声了。
伏剑忽然会悟过来,咬了咬唇,小声道:“他对我说了好些个污言秽语,言语中透露他折磨过很多女人,手段极其残虐。”
风沙哦了一声,淡淡道:“晚上吃白水煮肉,让厨房别加香料去腥。”
伏剑的俏脸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红唇抿紧,雪颈绷住,喉头吞咽。
明显涌出呕吐的冲动。
“一锅白肉,必须吃完,记得细嚼慢咽,不准浪费。”
风沙笑道:“就算吐到地上也必须给我捡起来再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