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留神照看?什么叫不留神落水?
岳湘分明是正话反说,以女儿胁母亲。
李含章立时怒道:“你敢!”
岳湘斜他一眼,甜甜笑道:“奴家一片好心,又非歹意,为什么不敢?”
李含章又气又怒,奈何没有力气,提气人就晃荡。
岳湘就喜欢看人家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俏目中除了讥讽,还有得意。
江离离把李含章的胳臂强行按了下来,冲岳湘道:“这是三小姐送给主人的座舰,藏风纳气,缠福聚缘,不可能遇灾逢难,就算冲星犯煞,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言外之意,谁敢在这里动手脚害人?那不是跟她过不去,那是跟主人过不去。
岳湘轻哼道:“好个伶牙俐齿的贱婢,难怪在家克夫,在族克族,在镇克镇,在城克城,船上真要是犯煞,那也是你克的。”
这话实在太诛心。
江离离脸上已经白得不剩一丝血色。
本来是她搀扶李含章,现在倒成了李含章使劲搀扶她。
岳湘把脸凑近一些,笑靥如花:“你说的对,这是艘福船,一定能够逢凶化吉,有伤寒也会减成风寒,中毒减成腹泻,失足落水减成失足摔跤什么的。”
李含章忿而怒目。
江离离显露惧怕。
这比刚才的威胁还要恶毒许多。
分明是钝刀子割肉,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岳湘好生得意:“主人喜好所好,就是奴婢钟爱所在,风少喜欢蹴鞠,我觉得你应该去玩一下,如果不小心摔断一条腿,说不定还能博得主人几分疼怜呢!咯咯。”
李含章愣了愣,怒道:“你说摔断腿是几个意思?”
江离离拦住他,无奈道:“多谢岳小姐指点,婢子这就去。”
人家摆明是逼着她摔断自己一条腿,否则人家就要摔断她女儿一条腿。
她根本没得选。
李含章这才明白,为什么江离离这么会克制忍耐。
因为确实有软肋,还是很容易被人拿捏那种。
他现在恨不得一刀捅死岳湘。
偏偏手边没刀,更提不起半点力气。
只能眼睁睁看着江离离走向鞠场。
一个高挑的白影突然一个纵跃,把江离离拽了回来。
李含章看清白影的脸庞,立时欢叫道:“楚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幼年好友雷王在云梦立帮,云梦离江城不远,是以常来常往。
很快便结识了云梦楚家的大小姐楚亦心。
两人经历过一些事情,交情匪浅。
岳湘沉下俏脸,不悦道:“楚亦心,你什么意思?”
楚亦心冷冷道:“他是我朋友。”
她性子孤傲,不像岳湘善于交际,耳报神众多,消息灵通。
面对风沙更是躲着走,除了几个经常见到的剑侍首领,对其他人物一概不知。
所以并不认识江离离,单纯为李含章出头。
岳湘指点道:“他是朋友,你拦她干什么?”
楚亦心淡淡道:“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我在,你动不了她的女儿。”
她一直羞耻自己侍女的身份,并不想见以往江湖上的朋友。
尽管一直呆在江城,从未找过李含章。
其实她早就看见李含章和江离离在一起。
也只是看着,并没打算露面。
眼见岳湘越来越过分,实在忍不住了,这才横插一手。
岳湘讥笑道:“你朋友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那你爹的朋友也是你爹了?”
她跟楚亦心都喜欢赵反真,两人一直是情敌。
私下里照面一定会掐,这次也不例外。
既然能跟她掐,自然说明楚亦心根本不怕她。
有楚亦心罩着,她确实没法拿女儿威胁江离离了。
楚亦心俏脸抹过一道霜色,美眸森寒起来。
她知道自己嘴上功夫不如岳湘,所以通常动手。
岳湘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我让你三招,你敢动手吗?”
风少正在上面坐着呢!要是能把楚亦心激得动手,她今晚就可以做个好梦了。
楚亦心又不傻,就是寒森森地盯着,仅此而已。
正在两女僵持不下的时候,房方氏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拦在两人当中,冲岳湘道:“你久去不回,风少问你人呢!”
岳湘吐吐舌头,哎呀道:“都怪湘儿贪玩,让风大哥记挂了,奴家这就回去。”
岳州一役,岳阳帮立有大功,加上岳湘嘴甜,哄得风沙喜笑颜开,于是便许她叫大哥。实际上,岳湘轻易不敢这么叫,这是故意在楚亦心面前显摆关系。
房方氏并未跟上岳湘,对楚亦心道:“姐姐知道你的性子,可是话总不能让一个人说完了。就算一句话不说,人在或不在,还是有所不同的。言尽于此,走了。”
若非楚家家大势大,对三河帮贡献甚大。
以楚亦心这种性子,早就被帮主扔到角落吃灰了。
她倒是挺喜欢楚亦心的,甚至暗自羡慕。
不过,她久经挫磨,早已不敢由着自己的喜好随心所欲。
不可能因为喜欢楚亦心而得罪岳湘。
楚亦略微思索,冲李含章道:“方姐说得在理,我得上去一趟,免得恶人先告状,晚些再去找你。”之前她不知道李含章在船上,现在知道了,她就一定找得到。
对于楚亦心的到来,伏剑十分奇怪。
风沙不喜欢楚亦心,所以有风沙的场合她就渐渐不带了。
可是人家毕竟来了,她不好明着赶人。
几次暗示,让楚亦心主动点、活跃点,别冷着脸傻坐着。
楚亦心抵不过帮主的眼神,勉强给风沙敬了杯酒。
风沙笑了笑,碰了一杯,随便聊了几句。
岳湘赶紧缠着他继续喝酒,没两句话就从楚亦心转到江离离身上。
说什么三河帮的蹴鞠队缺人,想借来用用。
楚亦心听得心下一紧。
帮主组了蹴鞠队,交给岳湘负责。
人一旦到了岳湘手里,是圆是扁还不是随便揉捏?
可是她确实没主意,只能干着急。
风沙好整以暇地嘬了口酒,含笑道:“离开江城前我跟一位朋友喝酒聊天,他说了一番话很有意思,我深有感悟。”就是张星火那小子。
这么摆明岔话,岳湘只好笑脸盈盈做出洗耳恭听状。
风沙慢条斯理道:“他说人呐!如果从
他在角楼上看见岳湘和李含章、江离离撞到一起。
虽然听不到说些什么,想也知道一定很不谐。
于是让房方氏把岳湘找回来,免得没法收场。
哪曾想岳湘居然不依不饶。
这是以为他傻?还是恃宠而骄?
应该点点了。
风沙笑而举杯:“就着这些话,我跟他连喝了三杯,真的下酒,十分上头。”
诸女各有心思,一起举杯喝了。
岳湘抢着给风沙斟酒,脸上还在笑,只是笑容似乎并没有刚才那么甜美了。
楚亦心瞟她一眼,觉得好生解气,头一次看风沙顺眼起来。
心道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
瞧风沙这番话说的,借别人的口骂了一圈人,还不带脏字。
深夜时分,浓雾锁江,上不见明月,下不见江面。
楚亦心忽然翻窗入房,轻声低唤李含章。
李含章一时惊醒,认得来人,好生吃惊。
偷偷摸摸,实在不像是楚亦心的为人呐?
转念叹道:“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不敢明着见他,说明其中横亘碍难,这碍难八成来自于岳湘。
一个“又”字,让楚亦心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想起两人当初结识闯荡的过往,嫣然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是个惹祸精。”
李含章就干笑。
“麻烦倒也谈不上,我不怕岳湘。”
楚亦心转开视线,有些羞涩地道:“潜行翻窗,那是别有的原因。”
其实是不想让赵反真知道。
她跟李含章交情再好,毕竟一男一女。
如果过从甚密,她担心赵反真误会。
尤其岳湘一定会添油加醋,那岂非百口莫辩?
她思量再三,决定偷偷过来。
这些个小女儿心思自然不好意思让李含章知道。
李含章不知道这些,还在为她忧心忡忡,追问道:“什么原因?”
楚亦心岔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现在这个时候,李含章当然躺在床上睡觉呢!
身上只穿了件单衣,伤口包裹处还浸着血痕。
一望便知有伤在身。
李含章叹了口气,将岳湘因他查抄牙行而意图杀他的事情大略说了。
末了问道:“江城牙行这些个事,你家帮主知不知道?”
自从李含章提到私贩奴隶,楚亦心的脸色便异常凝重,闻言正色道:“本帮以仁义立帮,帮规明禁止本帮参与人口贩卖、训练奴隶,以及劫掠之类的暴行恶事。”
李含章将信将疑道:“是吗?”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我是帮主的亲信侍女”
李含章啊了一声。
楚亦心是堂堂楚家大小姐,性子又冷又傲,居然会给人做侍女?
他一时难以接受。
楚亦心面露羞赧之色:“帮主日常处理的一应帮务,我就算不过手,多少知道点。当初你来三河帮查私盐案本该与我接洽,是我故意躲着你,安排了别人负责。”
“他们一开始那么抗拒我,后来又那么配合。”
李含章恍然,喃喃道:“莫非是你打了招呼?”
“全力配合你查案,那是帮主的意思。”
楚亦心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我只是顺水推舟。”
李含章拱手笑道:“县官不如现管,出工也可以不出力,你肯定还是帮了我。”
他为此找过高月影,向三河帮施压。
现在想来,当初从不顺突然到顺,应该是多方帮助,内外合力的结果。
“不可否认,本帮扩张过快,良莠不齐,确实不乏败类勾结外人,谋图私利。”
楚亦心轻轻挪步,望向窗外道:“帮主对此深恶痛绝,一向严厉打击,毫不留情。比如莲花渡私盐案,你是亲历者,应该了解。”
她非常清楚帮内有好几股势力。
有些清明持正,严守帮规。有些攫利无忌,行事偏激。
帮主一直居中调和,至多借力打力,很难直接干涉。
楚亦心拿雪白的手掌几下晃醒了李含章,叹道:“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一开始我也难以相信,可是我不止一次见过帮主私下里怎么对待他的。”
李含章尚未完全回神,呆呆道:“怎么对待?”
楚亦心叹气道:“献媚取宠,逢迎取悦,几无尊严。”
“是吗?”李含章好生吃惊。
楚亦心幽幽道:“实际上,帮主只是人前风光罢了。我看风沙待她,就跟对待奴婢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甚至戏狎亵玩。”
“戏霞蟹丸?”李含章一脸懵逼:“什么意思?”
楚亦心白他一眼,面现羞臊之色,细声道:“就是调戏玩弄什么的。”
“这,这不至于吧!三河帮现在可是天下第一大水帮,她是帮主啊!”
李含章猛然想起宫天离和风沙的关系:“何况她还是风沙的侄女呢!”
就算只是认得干亲,那也是悖逆人伦的事情,传出去名声何止不好听。
对宫帮主,乃至三河帮的声望都会造成重大的打击。
“就我亲眼所见,他就不止一次深夜进到帮主的卧室。我还看见帮主她”
楚亦心咬咬牙道:“伺候他沐浴更衣。甚至,那个那个,反正很不端庄”
脸蛋越说越红,声音越说越小。
李含章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数年间,三河帮鲸吸牛饮,占据了中原水运何止半壁。
无数名噪一时的世家、威震八方的帮会竞相臣服,否则即灭。
宫天离霸道冷酷的形象随之广播于江湖,令人闻之而色变。
他实在无法把这种形象与楚亦心的描述重合起来。
“等等”
李含章脸色蓦地一变,急声道:“宫天雪呢?她也是风沙的侄女,不会也”
“那倒没有,起码我不知道。据我所知,宫天雪和宫天霜都是他打小带大的。”
楚亦心沉吟道:“多少会有些舐犊之情吧!跟帮主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的。我就见过他明确拒绝跟宫天雪太亲昵,还笑言长大了,男女有别,不能像小时候那样。”
李含章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楚亦心拿奇怪的眼神打量道:“好什么?”
李含章干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楚亦心看他一眼,没有追问。
李含章抓抓脑袋,苦笑道:“原来三河帮其实是风沙的三河帮。威震天下的丹凤帮主,宫大家的入室弟子,居然以侄女之身委身干叔。难怪一个个都不肯说破呢!”
他心里还是有些奇怪,风沙凭什么能给三河帮立帮主呢?
于是如此一问。
楚亦心只是摇头。
关于风沙的情况,其实她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如果再稍微多知道一点,她就会跟夏冬一样,打死都不敢说了。
李含章忽然抬起头,端视楚亦心的脸庞,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楚亦心的脸蛋倏然红透,嗔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李含章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连你家帮主都无法拒绝他,你又这么漂亮,如果他对你不怀好意怎么办?”
楚亦心举拳晃了晃,娇哼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有一次,哼,反正有那么一次,要不是突然有人施雾遁闯进来把他劫走,我就把他揍成猪头了。”
李含章微怔,旋即探问道:“是不是在申州?”
楚亦心愣了愣,迟疑道:“你,你怎么知道?”
李含章笑道:“那时我因为一个案子追踪到你家帮主,结果看到他试图轻薄你,然后被你一下子按到地上,我就趁机把他给劫走了。”
楚亦心恍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原来那天是你小子啊!也不跟我说一声。”
李含章呵呵道:“我还不是担心你被帮里误会跟我里应外合。”
转念又叹道:“他那时装成个行商,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把我哄得团团转,最后都不知道谁抓谁了。当时我就知道他不简单,没想到认识他越久,越不简单呐!”
楚亦心缓缓点头,心有戚戚。
尽管嘴硬,她心里清楚,如果风沙真的对她有非分之想,她肯定无力抗拒。
早先不了解情况,还敢对风沙动手,现在恐怕是鼓不起这个勇气了。
甚至都不敢一死了之,毕竟还有家人的牵绊。
这种无力感,令她恐惧,令她压抑。
与此同时,伏剑舱房。
伏剑亲昵地依偎在风沙的身侧,俏眸认真地盯着一份地图。
她平常都穿男装,也就私下里在风沙面前,才会换上女装。
又是炎炎夏日,难免轻薄。
上刚掩胸,下刚及臀,肩腿并露,十分诱人。
外覆一层轻若无物的披纱,其上饰以花纹,透得若隐若现。
还不止她一人这样穿,绘影几乎同样着装,依偎在另一侧。
区别仅在于一红一白。
尽管被两具娇腻腻的香躯包夹当中,风沙并无飘飘欲仙之感,反而十分正经,手指点图划线道:“这里到这里,这里到这里,还有这里到这里,你必须予以照应。”
随着他说话,手指刚好在地图上划出了一个三角形。
伏剑秀眸闪闪,轻轻点头。
她当然认得最关键的三个点,正是开封,潭州和江宁。
风沙又点了两下:“还有江城和江陵。切记,照应归照应,不能与三河帮发生任何横向联系,尤其这最关键的五个点,你必须委任心腹亲赴驻点,亲自负责。”
伏剑低头盘算道:“五个人还找得出来。”
别来俏脸问道:“可以告诉他们实情吗?”
“除非必要,最好不要。”
风沙思索道:“最好是以照顾亲朋好友的名义予以照应。总而言之一句话:风驰柜坊可以跟你的亲朋好友有关系,但是跟三河帮不能有任何关系。”
绘影欠身道:“劳烦三小姐了,只需要照应一两年时间就好。”
风驰柜坊就是传火司对外的门脸,更是主架构。
如同迅翔商行之于流城朱雀。
主营的业务是异地存取金银、珠宝,乃至古玩。
比如某潭州客商在江宁卖了一大批货,获取了大笔金银或者铜钱。
如果不愿承担将沉重的金银铜钱千里迢迢运回潭州的风险,那就可以把金银铜钱存于江宁的柜坊,待到人回潭州之后,以凭证在潭州的柜坊取出等量的金银铜钱。
又或者在潭州柜坊存入金银铜钱,仅带着轻便的凭证前去江宁柜坊取出等量的金银铜钱,然后就地购货。
这种业务在前唐便已出现。
当今乱世能够维持足够驻点的柜坊并不算多。
大部分局限于地方,至多几个商贸重镇之间。
可以大规模跨国的柜坊,一个都没有。
绘影考虑很久,决定让传火司以柜坊的形式维持存在。
一来这行当是暴利,总比开客栈什么的更易持续经营。
二来可以顺理成章的武装押运,大幅降低驿传的风险。
最关键,方便帮主人进行财物流通。
不过,想也知道,开起来并不容易。
尤其传火司是独立的驿传,主人不允许任何外人染指。
包括四灵和三河帮。
也就是说,不能直接借助两者的势力。
绘影实在没辙了,只好向主人求助。
主人的办法是通过个人借势,间接照应。
比如三河帮找伏剑,南唐四灵找授衣,东鸟四灵找马玉颜。
北周找易夕若。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一直要照应到风驰柜坊能够独立维持。
绘影深感责任重大。
依靠别人照应的时间不能太久,否则很容易遭受渗透。
这段时间,是传火司最脆弱的时间。
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从李含章那里得知了岳湘的事,楚亦心认为揪住了岳湘的尾巴。
虽然帮内各派系良莠不齐,不乏涉及人口贩卖、走私犯禁等事。
那也不敢明着来。
有些个事放在台面下,也就是自罚三杯一笑了之。
一旦被揭到明面上,那就是帮规严惩三刀六洞了。
就拿莲花渡私盐案来说,当初被五地巡防署联合抓捕的那些帮内中层人士,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多半查无实据,无罪开释。
只不过这些开释的人全被押来江城。帮主竖帮旗开凤堂,挨个三刀六洞。
无论按江湖规矩,还是按帮会规矩,挨过三刀六洞,相应罪错就此揭过。
最后的结果是,只有那几个被五地巡防署定罪判刑的家伙还能活着坐牢。
楚亦心出门后边走边盘算,还是决定去找帮主告上一状。
不光是因为她和岳湘不对付,主要还是为了保护李含章。
这一状告上去,无论结果如何,短时间内岳湘肯定不敢乱来了。
楚亦心和岳湘都是伏剑的近侍首领,两人轮流服侍,并负责值守。
今晚正是楚亦心当值。因为风沙和绘影来了,伏剑特意把她支走。
所以,楚亦心才有暇跑去找李含章。
这会儿行到帮主舱外,例行询问把门的佩剑侍女,有没有什么状况。
佩剑侍女回说没有。
楚亦心让她把门打开,迈步进门。
帮主的舱房是间套房,除了主厅主房,还有两间客房。
她和岳湘一人一间。
不当值的话就会住在这里。
主房又隔出内外和左右,内有两房,左为书房,右为卧房。外是个小厅。
一小队佩剑侍女就聚在小厅,轮流把守和巡逻,这是最贴近伏剑的卫队。
当值的时候,楚亦心和岳湘轮流带着两到三名侍女呆在主房内随侍伏剑。
今天情况特殊,伏剑把所有侍女都支出了内房,还叮嘱不要打扰。
楚亦心止步于小厅,被佩剑侍女拦住。
不过,这些都是她的手下,所以她一冷下脸,也就乖乖让路开门。
这是有先例的,毕竟总会有些重要的帮务不可拖延。
楚亦心进到内房,稍微走近几步,就听到书房里传来男子的笑语。
一听就知道是风沙。伴着清脆的笑声和柔媚的撒娇。
具体说些什么,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
她赶紧垂首垂目,报名求见。
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少许,房门嘎吱拉开条缝。
伏剑探出头来,脸上露出不善神色,问道:“什么事非要现在找我?”
楚亦心偷偷打量一眼,发现帮主居然梳了丫鬟的双丫髻,还化了妆。
朱唇红润似丹霞,粉脸绽光若桃花。
圆圆大眼随眉而平,尽管稍显凌厉,汪汪的春水仍旧止不住冒了出来。
虽然拿门遮掩身子,那一身露肩露背几近没穿的合欢襕裙还是呼之欲出。
光腿赤足,足趾蔻丹。白如脂玉,艳泽醒目。
楚亦心吓得缩颈垂眸,不敢多看,躬身抱拳,将岳湘的事简略速说。
伏剑越听越不耐烦,打断道:“你和岳湘为什么不能同心协力,成天你斗我、我斗你,有意思吗?”
楚亦心和岳湘关系一向不睦,她直接认定两女又斗起来了。
风沙不知何时站到伏剑身后,手掌扶上她的后腰,轻轻拍了一下。
伏剑立时痒到心里,脸面飞红,羞涩闭嘴。腿都软了,几乎靠门支撑。
风沙向门缝探脸,柔声道:“楚小姐,请继续。”
从楚亦心的方向往门内看,风沙与帮主一后一前重叠,贴得实在有些少女不宜。
她明明知道不应该多看,偏又实在忍不住偶尔瞟上那么一小眼。
结果越瞟心越乱,心乱嘴也乱,明显词不达意,好在事说完了。
伏剑赶紧回了句知道了,便即关门。
帮主居然没给出任何态度,楚亦心好生失望,闷闷不乐地回返小厅。
书房内,伏剑紧紧抱住风沙的胳臂,撒娇问道:“人家应该帮哪边?”
风沙看她一眼,反问道:“你想帮哪边?”
伏剑小心翼翼道:“岳阳帮和楚家在长江中游南北两岸的势力毋庸置疑,岳湘和楚亦心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当然不乐见左右互搏,伤谁都是我疼,更怕两败俱伤。”
尤其在君山舰队妾身未明的关键时刻,岳阳帮和云梦楚家绝对不能生出乱子。
风沙耸肩道:“所以她说归她说,我听听便罢。”
伏剑松了口气,转念娇笑道:“看你不做声,还以为你偏心湘儿呢!”
风沙伸手刮刮她的脸蛋,正色道:“三河帮不得涉入此类事情,是我、何子虚与柔公主三掌拍定的规矩,此乃三河帮立帮之基,基损则帮毁。”
声柔语重,话轻意寒。
伏剑顿时紧张起来,笑容僵在脸上。
听风少的意思,想让她严查?
这可怎么办?
帮内的四灵、隐谷、柔公主等派系对她阳奉阴违。
她真正能使动的只有一些归附三河帮的地方势力。
诸如岳阳帮和楚家。
一旦少了岳阳帮的支持,她在岳州几乎等于光杆帮主。
风沙见伏剑这么紧张,没好气的把刮脸蛋变成揪脸蛋,更凑近脸庞,以宠溺的语气道:“有些事情若不上秤,重不过两许,一旦上了秤,何止千斤。你还不明白?”
伏剑是他第一个贴身侍婢。
他非常疼爱。
要是换成绘声,这会儿肯定不会这么温柔了。
伏剑啊了一声,圆眼大睁,懵懵懂懂,好生不解。
如果楚亦心看见自家帮主现在这副模样,怕不是连下巴都会掉到地上去。
“那我说得更明白些。”
风沙苦笑道:“这种事要么别揭开,只要揭开了,我想不管都不行了。”
三河帮这张饼子已经被几家联手做得非常庞大。
正值分饼子的档口,切饼子的刀哪怕歪上一毫一厘,损失都将大到不可计数。
所以,他绝不能给隐谷留下可攻讦的口实。
与伏剑心里那点小算计相比,这才是大局。
伏剑倏然回神,使劲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她们谈谈。”
心里懊恼自己真笨。
风少的意思很简单也很明确。
只要事情不闹大,那就可以私下解决。
如果事情闹大了,那就必须严肃处理。
届时,楚亦心和岳湘之间必有一伤,她的麻烦就大了。
天光蒙亮,新鲜的晨光随着清新的江风扑进华丽的舱厅。
使人通体舒畅,精神为之一振。
楚亦心和岳湘得到帮主召见,早早便候于舱厅之中。
岳湘一直满脸笑容,找楚亦心说个没完。
从昨晚镇上新买的首饰扯到当地特色的小吃。
从最近流行的服饰扯到别人送她的熏香唇脂。
总之,都是些女人喜欢谈论、喜欢攀比的东西。
楚亦心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完全不理。
心下则琢磨帮主召见她们到底所谓何事。
居然让她们一直从凌晨等到现在。
跟她昨晚告得状有没有什么关系?
厅门忽从外间打开,伏剑孤身进门,昂然负手,大步行来。
两女立时敛容起身,行礼恭迎,同时偷眼打量。
束发红袍,劲服佩剑,颇显男儿气概。剑眉素颜,朗目丹唇,英姿爽飒扑面。
楚亦心看着眼前的帮主,有些目眩神迷,更有些恍惚。
实在无法把把昨夜那个梳着双丫髻,穿着合欢襕裙的少女与眼前的形象重合。
岳湘更是俏目闪星,恨不能双手捧心,一脸花痴模样。
伏剑从两女面前走过,步履沉凝,袍角带风,忽而明快转身,潇洒掀袍入座。
动作干净利落,气度飘逸不凡。
楚亦心定了定神,垂下视线,快步奉上茶水。
岳湘娇丽的俏脸露出甜甜的笑意,贴挨前去给伏剑揉肩,娇笑道:“伏少这么英俊,不知道会迷倒多少怀春少女,要是男儿身,湘儿一定连做梦都想嫁给你呢!”
楚亦心冷冷扫她一眼,暗骂马屁精。
伏剑无甚表情,探手取茶轻呷的同时,顺势震开了岳湘捏上来讨好的小手。
岳湘笑容略僵,双手悬停在半空中。
楚亦心扫去一眼,有些解气,心道马屁拍马腿上了吧!
伏剑放下茶盏,随手一指,随便一划。
从头到尾,连眼角余光都没瞟向岳湘。
岳湘赶紧从她身侧下到身前,与楚亦心并肩。
伏剑这才看向两女,轻声道:“昨晚搜舱,居然发现有人私自藏人上船。”
楚亦心脸色微变,心里一慌。怎么听怎么像是李含章。
岳湘微怔,旋即会悟,面上一喜,迅速敛容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
李含章都公开露脸了,人在船上已经不是秘密。
因为夏冬的关系,大家皆视而不见。
毕竟夏冬的好友纯狐授衣不仅是帮内执法,更是风客卿的侍婢。
谁敢得罪风少?
没想到帮主居然亲自揭开了。
起码说明风少那边不成问题了。
“没错,就是胆大包天。难道不知道这船上载有一干贵客吗?”
伏剑哼道:“但凡出上一点事,那就是本帮不可承受的大难。”
岳湘兴奋道:“不知道这人抓住没有?如若没有,湘儿愿出马擒拿此獠。”
昨晚在顶层甲板上,楚亦心为李含章和江离离出头。
楚亦心已经当众承认她和李含章是朋友。
只要抓住一审,楚亦心绝对跑不掉。
楚亦心芳心抽紧,使劲盯住了伏剑。
伏剑淡淡道:“人已经控制了。”
“那就好办了,尽管交给湘儿好了。”
岳湘笑道:“保证不出一日,让他连自己几岁还在尿床都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只要人在她手里,什么口供要不到?
她当然不会傻到把授衣扯出来,打算全部往楚亦心和江离离身上推。
楚亦心实在忍不住了:“帮主说得这人可是江城巡防署的李马快?”
伏剑看她一眼,颌首道:“正是。”
楚亦心急道:“他,他可是官差。”
“官差怎么了?”
岳湘斜视道:“他一个缉私马快为什么要混上船?抱有什么目的?”
帮会是江湖势力,主要依靠武力解决问题。
在官府看来这叫以武犯禁。
真要深究,哪家帮会不是杀人犯扎堆?
总之,江湖和官府之间存在一条界限。
猫鼠不同道!
当今乱世,这条界限非常模糊。
模糊,并不意味着界限不存在。
岳湘转向伏剑道:“李含章能上船,一定有内奸里应外合。伏少不可不察。”
“你什么意思?”
楚亦心争辩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来查走私的,不是来养伤的?”
“笑话。养伤哪里不能养,非要跑这里来?”
岳湘嗤之以鼻:“你这么着急替他辩解,莫非你就是那个帮他混上船的内奸?”
楚亦心又急又怒。
夏冬之所以让李含章躲上这艘船,不就是害怕岳湘暗算吗?
岳湘居然倒打一耙!还往她身上栽赃。
“怎么,说不出话了?”
岳湘冷笑道:“你勾结官差,到底所图为何?莫不是针对伏少吧?”
楚亦心见伏剑盯上她,心里更慌:“不是我带他上船的。”
岳湘立刻道:“是,他是住在给夏冬小姐安排的房里,可是夏冬小姐半途离开了。人都不在这里,随你怎么说都行。”
楚亦心说不过她,气得脸都红了。
“李马快也算是本帮的朋友。”
伏剑云淡风轻道:“如果他正大光明要求上船,我未必不会考虑,如果拿了公要求查船,我更没有拒绝的道理。可是不是,他是偷偷上船,情况那就不一样了。”
楚亦心听帮主口风软下,揪紧的心稍稍一松,听到最后一句,又不禁再次揪紧。
伏剑转眸凝视楚亦心:“听说你和他是朋友?”
楚亦心毫不犹豫点头道:“相识于江湖,交友于危难,称得上患难与共。”
伏剑道:“那就由你来照顾他。”
楚亦心面露喜色,忙道:“是。”
岳湘脸色一变,急道:“伏少”
伏剑抬手阻止,话风一转:“不过我丑话要说在前头。你是在帮的人,帮助朋友很正常,但是帮助官差查自己人,那就叫叛帮。你应该知道叛帮的下场。”
楚亦心听得一呆,忽然会悟过来。
她昨晚告了岳湘一状。
源于李含章清查江城牙行发现私贩奴隶、逼良为娼等暴行恶事。
很可能牵扯到岳湘。
帮主显然不准她继续追查下去,更不准让她帮李含章追查下去。
如果她还是不依不饶的话,帮主有言在先:这是叛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