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昏,灯火渐明。
顺风号开了七夕晚宴,龙潭山庄亦然。
凉亭倚湖,乐声靡靡,悠扬醉人。
解脱门龙潭分坛坛主坐于凉亭之内,亭外妙龄群舞,周身环满娇娘。
亭中,不乏拼人成椅、并人成桌;如衣如披、渡酒喂果,或抱或搂。
亦不乏小家碧玉,更不乏大家闺秀,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尽管夜风徐徐,吹不散香热绵绵。
不像人间,更似天宫。
亭外两侧卵石边,两排蓝袍道人在宴在席,三师兄亦混在其中。
情况与他们坛主无不类同,同样放浪形骸,数量质量稍逊而已。
忽有一灰袍道人快奔而入,向坛主附耳。
龙潭坛主仿佛美梦惊碎,霍然跳起,喝道:“停下,全都停下。”
乐声顿停,一众跳舞的少女纷纷僵住,面露惊惧之色。
显然有过类似的经历,下场通常很不妙。
倒是那些蓝袍道上依旧醉生梦死,沉浸于极乐。
泰半无甚反应,顶多迷蒙望来,显然并不清醒。
龙潭坛主暴喝跃出,将一名停下作舞的少女当场拍成血雨。
横掌一带,腥风大起,致满目尽红、鼻息皆温,令人作呕。
激得满场诸女惊声连连,腿软绵绵。
席上道人终于回神,无不一脸错愕。
龙潭坛主肃然道:“上使来了,尔等退下,随时等候召见。三儿你快去引领。”
一众蓝袍道人随之惊起,三师兄边整衣衫,边去迎客。
凉亭内外几十名少女乱哄哄地退走。
整个倚湖凉亭周围,瞬间净空,只余杯盘狼藉。
龙潭坛主则飞奔回厅。
过不多时,三师兄领着一名黑袍人进厅。
此人全身都笼罩在宽大黑袍之中,覆以蒙面,只露出一对眼睛。
完全看不清样貌,亦辨不清男女。
龙潭坛主跪下低头,双手高举过头。
黑袍人往他掌心扔上一块令牌。
龙潭坛主取来检视后,捧奉令牌过头:“解脱门龙潭分坛坛主角蛟拜见上使。”
黑袍人取回令牌收起,径直道:“我此来专行督厉。要你们安排的事怎样了?”
声音洪亮,像是个中年男人。
角蛟忙道:“已然差不多了。”
黑袍人怒道:“怎么还差不多呢?莫非你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角蛟慌张道:“自上位尊使离开不过数日,我等”
黑袍人蛮横打断道:“我问你知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角蛟慌得直打哆嗦,颤声道:“禀尊使,知道知道。”
黑袍人追问道:“都知道些什么?”
角蛟结巴道:“这个,这个。”
伸手指三师兄道:“他是小人的三弟子虺虎,他比较清楚。”
消息一层传一层,传到他这里,他也就听了一耳朵而已。
具体情况当真不了解。
三师兄虺虎道人赶紧跪下,将他所知道的情况大略说了。
坛主让他负责查探长山水寨的情况。
他派的人就是原龙潭山庄少庄主周毅,现在的大方道人。
无他,认为本地人熟门熟路而已。
也顺带提了提鲇渎镇发生的事情。
尤其提到正在龙潭山庄做客的五地巡防署的马快李含章。
黑袍人听到“巡防署”还没什么,待听到“李含章”三个字,脸色大变。
好在蒙面遮脸,没有失态,依旧失声:“你说什么?李含章在这儿?”
虺虎道人不及多想,下意识点头道:“他是五地巡防署的马快,又是闻名两江的青年高手,更曾随王魁在长山扎营,所以”
“你说的我都知道。”
黑袍人黑着脸打断道:“那你知不知道江城的莲花渡私盐案就是他主持侦办?”
虺虎道人啊了一声,人有些懵。
这桩私盐案闹得很大,至今余波未息。
附近沿江的势力无论大小,没有不受影响的,或大或小而已。
龙潭分坛虽然挨在江边,本身并不靠长江吃饭。
消息相对闭塞,知道有这件事,并不清楚细节。
“你们居然敢把他放了进来,这何止引狼入室。”
黑袍人怒道:“信不信他能把这里查个底掉?查完了你们还懵懂不知!”
气得语调都尖了。
虺虎骇得直接伏首,整个人直打哆嗦。
角蛟回神快,起身道:“小人这就去结果他。”
黑袍人立时拦住,骂道:“蠢货。他一个小小的巡防署马快,就算生了千手千眼,如何能把江城搅个地覆天翻?”
角蛟迟疑道:“尊使是说,他背后有人?”
“总算还没有蠢到家。”
黑袍人转向虺虎道:“你刚才说鲇渎镇上除他之外,还有些人?是不是一个弱少年,身边跟着一群漂亮女人?”
虺虎使劲点头道:“尊使料事如神,正是有这么群人,还设了个法坛呢!要不是法坛点了火,还发现不了他们。”
“设了法坛?”黑袍人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会儿问道:“认识是什么法坛么?”
虺虎犹豫道:“这个,小人不认识。”
他们只是穿着道袍,自称道人,打着道门的旗帜,用着道门的名义而已。
并非真的道门中人,当然不晓得道门的法坛。
黑袍人忽然伸手掐住他的颈子,逼近脸孔,恶狠狠地问道:“到底什么样子?”
虺虎喘不上气,赶紧绞尽脑汁回忆道:“听说有个圆盆,里面点了火,还挂了个招魂幡,写着火池二字,另一个,另一个”他实在不知道了。
黑袍人冷冷道:“什么火池,是火沼吧!”
虺虎艰难点头,奈何被掐着脖子,根本点不动。
黑袍人将他一把推开,继续问道:“另一个是方盆,盛着清水?挂着水池旗?”
虺虎被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飞快点头。
其实大方道人并没跟他说这么细,只是不敢不点头。
黑袍人急声问道:“你们在他们面亮明身份了吗?他们知不知道解脱门?”
虺虎迟疑道:“应该,不知道吧!”
黑袍人恼道:“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应该是几个意思?”
虺虎毕竟没有亲历,死活不敢吭声了。
“他身边只有她才”
黑袍人喃喃道:“如果她知道解脱门,那就糟了。”
角蛟没听清楚,小心翼翼问道:“尊使说什么糟了?”
黑袍人蓦地回神,摇头道:“没什么。”
沉吟道:“计划有变,你们暂时停下。务必严防死守,千万能让李含章查到什么,先不要伤害他,也不准他离开。”
顿了顿,补充道:“所有人都不得擅离,我现在回去禀告,你们等着消息。”
角蛟赶紧应承。
黑袍人甩袍旋身,飞奔而去,急得好像火烧屁股。
深夜时分。
就算从江对面依然可看见顺风号上灯火通明。
东鸟总执事的座船正泊于此,船上全无灯火。
纵然明月当空,就算离得很近,那也很难发现。
黑袍人已经解除蒙面,立于下首,回禀龙潭山庄所见所闻。
东鸟总执事静静听完,轻声道:“你的猜测恐怕没错,就是他们两个。”
懂得炼度仪轨,必是道门高人。
风沙身边除了郭青娥之外,不太可能有其他道门高人。
顿了顿,忍不住吐槽道:“这对小夫妻闲着没事到处乱跑个什么?”
游山玩水不好吗?一个荒村废镇有什么风景可游可赏的!
就算穷极无聊,也不带这么玩儿的。
黑袍人小声道:“就算撞见了,他们也未必知道解脱门的存在。”
不是他非要往好处想,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东鸟总执事斜眼道:“你怎会如此幼稚?”
道人出没,蛊惑难民。仅凭这两点,郭青娥身为隐谷代言、道门行走,怎么可能无视?只要她有心查探,解脱门三个字还查不出来吗?
“就算她查到又怎样?”
黑袍人忍不住道:“我们拥有充裕的时间壁虎断尾。”
东鸟总执事冷哼道:“你没少跟道门打交道,他们吃干饭的么?”
解脱门之所以存在至今,那是因为只在荒村废镇附近发展。
只要道门知道名字、晓得地点,解脱门被顺藤摸瓜,连根拔起,只是时间问题。
黑袍人大声道:“苦熬四年之功,眼看就要收获果实,难道一朝荒废不成?”
他敢再三反驳东鸟总执事,显然两人关系很不一般。
东鸟总执事双目闪烁几下,轻描淡写道:“既然藏不住了,只能物尽其用。”
黑袍人愣了愣,问道:“您的意思?”
东鸟总执事淡淡道:“立刻切断与解脱门的所有关系。”
黑袍人一脸肉疼之色:“那样岂不是成了断线的纸鸢?”
从无到有建立一个旁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需要倾注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投入大量的精力、时间和关注。
这哪里是壁虎断尾,分明是直接割头。
解脱门从头到尾都是由他负责,当然舍不得。
东鸟总执事下令道:“让龙潭分坛不仅止袭击水寨,要不惜一切代价骚扰顺风号。给绝先生传信,只要他是利用沿途的解脱门,那就可以放开顾忌,无所不为。”
这两道命令传去之后,东鸟四灵将会彻底切断与解脱门的所有关系。
相当于祭了整个解脱门。
反正已经被道门发现,不可能继续发展下去,不如用在刀刃上。
黑袍人没想到总执事这么决绝,无奈道:“我再去一趟,亲自给龙潭分坛下令好不好?”其实是想保人,能保一个是一个。
东鸟总执事凝视道:“开始袭击之后”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黑袍人道:“我是以上使的身份去的”还是不甘心全都祭掉。
“你毕竟亲自去过。别忘了那个小马快也在,要是让他查到,甚至只是察觉点什么,关系未能完全切断,岂非功亏一篑?”
东鸟总执事耐心劝说道:“如果被风沙抓住把柄,往老夫面前一送,非要讨个交代。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怪老夫翻脸无情,只能把你交出去了。”
现在的风沙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风沙,他已经没有掀桌子的勇气和本钱了。
就算祭掉整个解脱门,也只是“骚扰”,并非直接针对风沙本人。
甚至不敢直接针对其嫡系下属。
所以,命令只是“骚扰顺风号”。
黑袍人略一犹豫:“干脆把那个小马快干掉,一了百了?”终究舍不得。
东鸟总执事有些不耐烦了:“如果他是风沙派的,恐怕你干不掉,反会招惹祸殃。如果他不是风沙派的,干掉他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任何作用。”
黑袍人颓然应是,并告退。
七夕过后,长山水寨重归忙碌,下游的巡逻船队业已返回。
水寨全员整装,准备拔营启航。
七夕宴上,楚亦心送给赵反真的礼物因故被烧,两人因此闹出点矛盾。
好在两人不敢闹大,尽管陷入冷战,勉强还算有条不紊。
风沙则亲自带着人拆毁长山军寨,着重拆毁城寨和武械。
当前长江中游形势十分微妙,江城会暂时不能再据长山。
必须等到风沙与朗州军,尤其与周峰谈妥之后,才能决定长山的归属。
这段时间,岳州与江城之间的沿江沿线各乡各镇,实际上是无主之地。
若不彻底拆毁长山军寨,随便来上一股流寇占据,马上就能形成规模。
总之,拆后重建,总好过被迫强攻。
所以,就连长山水寨都被拆得七零八落,空余少数望楼和营房。
其中,物资、财宝和重要材料尽量运输上船,实在装不下,就地焚毁。
唯一没运走、没烧毁的只有粮食。
毕竟船就那么多,船舱极其有限,行船不比扎寨,没办法贮存那么多粮食。
带,实在带不走;毁。又实在可惜,只能封存粮仓,日后处理。
待到泊停的第三天午后,大略准备停当,风沙下令全员修整,只等明晨启航。
本该这两天送达的君山信传迟迟没有收到,使他心中更忧。
情况不明,危险却是确定的。
现在快也不是,慢也不是。
不过,显然不能干等下去,无论李含章回不回来,他都要走了。
与此同时,鱼香斜倒在李含章的怀里,吐出了此生最后一口气。
虽然这次到龙潭山庄不过两天,李含章却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本来人家答应好好的,同意他在庄内自由行走,结果区区半日就被变相软禁。
此后,他不得不依赖鱼香。鱼香不负重托,成为他对外的触角。
带回了一系列繁复、庞杂、琐碎,在常人眼中全然无用的信息。
通过筛选、整理这些信息,他得以勾勒出解脱门的大概轮廓,甚至组织结构。
此门是个组织严密、等级深严的邪派,披着道门的外衣干着蛊惑人心的勾当。
龙潭山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尽管李含章仅是摸到冰山一角的一角,还是令他心惊胆战。
解脱门来到长山地区不过数月,居然已经发展出数千教徒。
仅鲇渎一镇,就有数百人之多。
速度堪称席卷,教众相当死忠。
原因十分简单,这些难民都是遭遇过屠镇的幸存者,本来就非常容易受到蛊惑。
解脱门一手粮食、一手挟持,变着法强迫人践踏人世间一切伦理、道德、廉耻。
远不止手足相残,亲子互杀那么简单。
简而言之,你越是觉得什么事情无法容忍,宁死都不为,那就非要强迫你去做。
要么做,要么死。
看似自己选择,其实别无选择。
还美名其曰:解脱。
人终究还是怕死的。
起码绝大数人怕死。
死到临头的时候,敢慨然赴死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活下来的一个个人变成了一头头野兽,甚或至行尸走肉。
已经不为世间所容,甚至不被自己所容,除了死忠于解脱门,根本别无选择。
李含章心知肚明,鱼香能够活下至今,恐怕也曾经“解脱”过。
他从来没有当面问过,鱼香也从来没有提过。
只是很卖力地帮他打探情报。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查到长山附近乡镇的解脱门信众正在往鲇渎镇聚集。
短短两天时间,聚集数千人之多,而且人数还在增加。
换而言之,长山附近地区的解脱门信众几乎倾巢而来。
据鱼香曾经的丈夫,周家大公子透露。
尽管这些人武器简陋,多是农具,甚至只有木棍,却被分发了不少掌心雷。
好像准备干一票大的,更有复仇之志云云。
目标简直不言而明,就是长山水寨。
李含章心知自己必须立刻逃走,否则什么都来不及了。
尽管带着武功一般的鱼香,他逃离龙潭山庄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毕竟龙潭山庄曾经设有黑市,有一条通往庄外的密径。
然而,李含章逃走之后,本来看似平静的龙潭山庄像是突然炸窝的蜂巢。
那叫一个疯狂!疯狂到李含章前所未见。
他本以为解脱门无非有点掌心雷,顶多有点火器,并没有什么武林高手。
蒙蒙百姓尚可,他还不放在眼里。
现实却让他吃了大亏,人家不仅有高手,高手还是一窝一窝地冒了出来。
好在他最擅长的并非武功,而是逃跑。
两度通过密径返归龙潭山庄,三次变换逃离方向。
硬生生从拉网似的包围之中撕开了空档,逃进了龙潭山庄西南面的山中。
长山水寨位于龙潭山庄的西北面。
看似越逃越远,其实只要沿山往西就是长江支流,顺流往北,正是长山水寨。
可惜,就在他带着鱼香逃到水边,以为逃出升天的时候,一片劲弩漫空射来。
鱼香身中数矢,他居然全然无伤,却被迫带着重伤的鱼香跳水逃生。
本想渡水包扎,奈何人家早就备好了快舟,疯狂搜索。
尽管快舟不多,却逼得他不敢轻易冒头,更不敢上岸。
两人就这么半潜半游,飘了许久。
鱼香血快流干,气息愈弱,渐渐地陷入昏迷。
好在顺流。
几近黄昏时分,终于看见了长山军寨的轮廓。
那携弩的高手不敢靠近,李含章总算带着鱼香逃出生天,赶紧逃上岸。
可惜鱼香终究没能坚持到底,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李含章悲恸莫明,发了一阵呆,又猛然回神,盯上了鱼香身上的矢尾。
尾端上的纹路,越看越特么眼熟。
风沙的侍卫就携有短弩,尽管常掩饰于袍内,他还是亲眼见过。
短弩上的花纹与射死鱼香的弩矢尾端的花纹非常相似。
李含章呆立片刻,取刀挖出鱼香身上的所有箭矢,又搜身取出随身物什。
撕开衣服取了块布,将鱼香的物品与箭矢分开包裹,贴身收藏。
然后找了个不起眼的废墟角落,挖了个土坑,把鱼香就地安葬。
取来石块垒了个不起眼的标记,默哀片刻之后离开。
李含章刚接近水寨就被望楼发现了,报出身份,等待上报。
令他欣喜的是,来人居然是楚亦心。
楚亦心见到他也很高兴,冷冰冰的俏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帮主之前吩咐过,让我留意你何时回来,倒是没说你去干什么。这几天你去干什么了?”
上下打量几眼,讶道:“怎么这么狼狈啊?跟人动手了?要帮忙,你说话。”
李含章没吭声,只是东张西望。
楚亦心抬了抬手,一众随从立时撤开。
李含章这才问道:“她还交代你什么?”
楚亦心老实回道:“她要求你一回来就带你去见她。”
李含章沉吟道:“你能不能让我先去见天雪小姐一面?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楚亦心犹豫少许,小声道:“不要说话,跟我来。”
黄昏时分,顺风号,风沙卧房。
风沙歪在躺椅上在看书,绘声挨在旁边掌灯。
郭青娥依旧面窗打坐,东果于侧恭立。
房内安静的不像话,除了呼吸声,只有偶尔一下翻书声。
绘声觉得主人和夫人恐怕是这世间最奇怪的一对夫妻了。
彼此间甚至连话都没几句,同处一室,居然还不尴尬,好像本该如此似的。
若非知道主人并非不近女色,她都以为主人对女人不感兴趣了。
正在她暗自腹诽的时候,白日初于船头侧面凌空现身。
倏然飘近,轻登舷栏,瞬移一般忽闪入内,伏身叩首。
从头到尾,无声无息,来若鬼魅。
直到进房,都没有惊动任何侍卫。
早在白日初凌空现身的那一刻,郭青娥就睁开了眼睛。
见是白日初当面跃入眼帘,又复闭上。
风沙歪头看了一眼,伸手按住绘声的胳臂,制止起身。
白日初分别拜道:“青娥神女,先楚真君。”
风沙道:“李含章如何?”
不管白日初多么像人,毕竟是黄巾力士,说白了就是一件人形兵器。
跟她越直来直去越好,否则她会难以理解,不知所措。
白如初回道:“他无事,已登船。”
这回答简略过头了,风沙想问细节都不知从何问起,无奈道:“我知道了。”
转向绘声道:“找他来见我。等等”
李含章对他误会甚深,他并不方便出面,于是吩咐道:“让江离离探望他。”
绘声挺身领命。
风沙又向东果道:“带她回房。”
目前只有绘声和东果知道白日初的存在。
与白日初有关的事情,他只能使唤两女。
东果福身应是,引白日初外行。
白日初一直住在她的房里,每天别说说话,甚至连吃喝拉撒都没有。
一直盘坐在房里一动不动,只是偶尔服些丹药,就像摆了把剑似的。
与此同时,李含章又见到了宫天雪。
张口便道:“有人要攻打长山水寨,恐怕就在今晚。”
宫天雪惊讶之色一闪即逝,动手倒了杯茶,轻声道:“李兄别急,慢慢说。”
李含章受宠若惊,接过茶杯捧在双手掌心,茶水的热力透过胳臂传至心脏。
他琢磨了好半天,才想到这一语惊人,希望能引起宫天雪的重视和注意。
没曾想人家竟如此镇定,依旧娴静。这份涵养,令他心悦之外更添爱慕。
待抿了口茶,将打探到的情况大略说了,着重提及鱼香的帮助和鱼香之死。
“解脱门召使教众聚集确实可虑,但是”
宫天雪蹙眉道:“李兄何以会认定解脱门是来攻打长山水寨,还笃定今晚呢?”
“除了长山水寨,附近有什么目标需要聚集如此多人?携带武器,配发火器?”
李含章忙解释道:“至于推测今晚,一来解脱门箭在弦上。再者,风少定修整三日,明天就走了。”
“不是天雪不信李兄,实是李兄的推测有牵强之处。”
宫天雪缓缓道:“风少确实定好在此修整三日,也确实决定明晨启程。可是,解脱门从何得知呢?”
李含章呆了呆,结巴道:“小姐莫非怀疑是我透露?”
宫天雪摇头道:“天雪正是相信李兄的人品,所以才觉得李兄的推测有瑕疵。”
风沙和秦夜从未向她透露过他们对刘公子和解表的怀疑。
风沙连摆给两人的鸿门宴都没让她参加。
所以在她看来,仅是临时泊停几天而已。
就算船上有人有异心,应该也来不及与地方势力里通外合。
反而是李含章嫌疑最大。
李含章见宫天雪不信自己,好生失望。
尤其宫天雪看似柔声细语,句句信他,其实言如刀利,句句诛心。
心里不免又急又羞又恼,忍不住辩解道:“前日我去鲇渎镇,恰好碰上风少与解脱门的妖道发生了冲突,风少说那妖道是拿军用火器装神弄鬼。”
宫天雪微怔,讶道:“军用火器?”
那天恰逢七夕,她白天跟秦夜游山逛水,晚上参加七夕晚宴,两人玩得很开心。
风少没跟她提过这事啊!
“这件事非同小可。”
李含章担心宫天雪不懂,郑重道:“军用火器从哪儿流出来的,又如何到了妖道手上,这要是被揭开,保管拉出一大串,惹出的风波决不会在莲花渡私盐案之下。”
宫天雪迟疑道:“你是说,解脱门想灭口?不至于吧!顺风号加长山水寨,实力强大,就算有些个火器,那也是拿鸡蛋碰石头。”
“刚才小姐觉得没有内应,那不就对了么?”
李含章轻咳一声道:“所以解脱门并不知道长山水寨目前实力强大,毕竟通常只有少数士兵留守水寨,余下多是工匠仆役。他们聚众几千人,以为自己是石头呢!”
宫天雪顿时语塞。
没想到李含章会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口。
李含章沉声道:“解脱门的教众全是受到蛊惑的难民,遭受过屠镇之难,经历过家破人亡,要是受到煽动打过来,无论谁被撞碎,解脱门都不会有半点心疼的。”
宫天雪俏脸剧变,急声道:“你说的很对,是天雪错了。我这就去找风少”
豁然起身,走得飞快,快到李含章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还在想怎么劝说呢!没想到宫天雪已经跑没影了。
“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一直没吭声的楚亦心浅笑道:“天雪小姐心地善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水寨和难民打起来的。你在那儿东扯西拉一大堆,看着我都替你着急。”
李含章愣了愣,双只眼睛忽然放出光来,星星闪闪那种。
天雪小姐果然跟他想象一样,善良纯洁,是无暇的精灵,是人间的天使。
楚亦心看他这一副花痴模样,伸手推他几下:“人都走了,你还留在人家房里干什么?”顿了顿,没好气道:“先把口水擦了。”
李含章顿时手忙脚乱,一阵乱擦胡抹。
风沙书房。
风沙静静听宫天雪在那儿急不可耐地说完,反问道:“你想怎么做?”
“雪儿可以亲自出面,与他们好生解释,尽量说服他们,消泯冲突。”
风沙笑了笑:“既然已经受到蛊惑,那就不是光靠嘴就能说服的。”
这丫头还是太单纯了些。
宫天雪忙道:“听说还有大批粮食运不走,雪儿恳请风少,不如分给难民。”
“人家聚集那么多人,早就已经视水寨为囊中之物了,不会感激的。”
风沙摇头道:“就算分粮,分到最后一定会变成抢,而且一定会被解脱门全部收缴上去,反而变成控制难民的枷锁。你这不是在帮难民,是在帮解脱门。”
宫天雪有些急了:“那,那怎么办?难道您真要下令对难民动手吗?”
风沙柔声道:“当然不会。”转向绘声道:“下令,船队立刻启程。”
不仅绘声愣住,宫天雪也愣住了。
风沙笑道:“既然不能打,那就只好逃了。”
绘声忍不住问道:“其他都好办。只是,粮仓里的粮食怎么办?”
宫天雪立刻扑近了些,双手抓住风沙的胳臂,急道:“不能烧。”
风沙颌首道:“那是自然。”
转头训斥绘声道:“发什么呆,还不快去传令,再不走来不及了。”
绘声啊了一声,赶紧跑去传令。
宫天雪咬了咬唇,小声道:“您刚才说,解脱门得了粮食”
虽然她并不想船队与难民发生冲突,但也不希望解脱门越发壮大。
让这个邪门壮大起来,只会残害更多的人。
“只有信仰才能对抗乃至消灭另一个信仰。”
风沙轻声道:“光靠杀不解决问题,甚至会越杀越多,越杀人家越团结。你放心吧!这事不是我不想管,是不好越俎代庖。你婶婶已经有安排,解脱门灭定了。”
宫天雪俏眸一亮:“您是说隐谷会管么?”
“居然有邪教以道冠名,愚民纳众。你婶婶身为道门行走,怎么可能无视?”
风沙淡淡道:“相信我,道门对付这些个打着道门旗帜的邪教,比我们有办法多了,也比我们上心多了,保证只除首恶,绝不会伤及无辜的。”
受到邪教蛊惑的难民,可是天然的信众。
道门怎么可能不上心!
宫天雪想想也是,放下心来,转念一想,脸蛋一红,小声道:“原来您和婶婶早就安排好了,是雪儿错怪您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都怪她一时心急,居然跑来质问风少。
早就该想到,风少可比她聪明多了,一向智珠在握,算无遗策的。
哪用得着她跑来乱出馊主意。
风沙当然舍不得怪宫天雪,宠溺地刮刮她那挺翘的鼻梁,展颜道:“李含章这次报信及时,少说救了几千条人命,功莫大焉。你一定要替我好好赏赏他。”
这番话一点都不为过。
如果等到解脱门以火器开路,驱使难民发动袭击,他想不打都不行了。
只能被迫反击。
这一打起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呢!
最关键,对他而言这是无谓的斗争。
无论哪边打赢了,都是让别人渔翁得利。
顺风号携长山水寨的船队连夜离开长山后,大小十几艘船彻夜未停。
又行几日,沿江两岸无城无镇,偶有荒村,也只剩残垣,渺无人烟。
江面上,往来行船倒是不少,多是货船,少数客船。
唯独不见巡逻船队的踪影。
通过向来向船只打探得知,三河帮的巡逻船队一两天前好像还存在。
似乎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君山舰队起码有三成战船出洞庭往下游扎寨,成为一支支巡逻船队。
风沙本来的意思,沿途统合这些船队为舰队,随同顺风号返回洞庭。
如此,他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结果这些个巡逻的船队居然不见了?而且仅比他们快上那么一点点?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是被人给算计了。
伏剑自然十分紧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找风沙请罪,并请他解惑。
要知道,长山水寨的船队尚且用了三天才勉强整合,可以随同启程。
其他地方的巡逻船队,单论船队的规模相差不多,哪有可能这么快?
更不可能无声无息被消灭,下游连点残骸都没有。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其实办法很简单,以某位三河帮或三河舰队高层的身份,使快艇传信即可。”
风沙摸摸鼻子:“比如命令沿途的巡逻船队因故避离江道。”
他早就想通了,苦于想不到什么应对办法,暂时无可奈何。
伏剑抚掌恍然。
以四灵在三河帮,在三河舰队的势力,想做到这点并不难。
转念怒道:“此计好生恶毒!”
此计恶毒就恶毒在做起来容易,想解开可就难了。
长江沿线的支流湖泊众多,如果一支支找过去,恐怕半年都到不了洞庭湖。
风沙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这么缺德的主意,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想出来的。
因为洞庭情况未明,他不可能全速前进,也就不可能超过前面使坏的家伙。
更不可能太慢,把自己拖在行程上。
快不得,慢不得,憋死人、愁死人!
伏剑忍不住问道:“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平常很有主意,主意还特别的正,甚至算得上刚愎自用。
然而,只要风沙在她身边,那就立刻没了主见,事事依赖。
风沙心道我要是有办法,用得着等你来问么?早就下令了。
面上笑道:“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
他还是有后手的。
除了夏冬和张星火之外,郭青娥颇有先见之明。
之前传符岳州,召来一批寻真台士女。
一来作为奇兵,亦为策应。
算算行程,差不多快到了。
伏剑见风沙依旧笃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
安心陪他玩耍娱乐。
说是玩耍娱乐,其实就是练拳习剑什么的。当然,强度不高。
郭青娥觉得风沙的体质实在太差,要求他务必每日强身健体。
原先授衣精通渡气养生之功,可以为人作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都行。
现在授衣不在,他只能亲力亲为,伏剑就是最好的陪练。
相较于那些个美婢,伏剑身份不一样,胆子也就不一样。
起码敢赢了,而不是被主人一瞪就软、一碰就倒。
哪怕伏剑没有运功,风沙还是每每被她制住。
几无反抗之力。
不过,玩起来还是蛮有意思的。
毕竟伏剑人长得漂亮,手上又有分寸,赢了会撒娇,偶尔会装输。
很有点痛并快乐的意味,居然让人有点欲罢不能的感觉。
风沙正玩得满身大汗,绘影匆匆赶来,带来了一摞信传。
风沙喜出望外,一把夺了过来:“君山的信到了?”
绘影不敢吱声。
风沙一下翻完,又抖了几下,没看到风大和巧妍的署名,神色瞬间阴婺起来。
把一摞信又给塞了回去,闷闷不乐道:“捡重要地说。”
绘影瞄了伏剑一眼,欲言又止。
传火司之所以建立,正是因为以往发给主人的信传有太多人经手,有内奸之忧。
所以,如今的传火司只对主人负责,只向主人汇报,甚至连夫人都不得过问的。
伏剑对此心知肚明,赶紧告辞。
绘影一直等伏剑出门,方才道:“王卜传信,并附礼单,赠主人青龙宝剑一柄,云纹青玉璧一对,宫婢一百,美人一百,余等金银财宝,皮毛布匹,首饰杂件”
风沙听得直打哆嗦,这哪里是王卜送的,分明是柴兴送的。
柴兴商贾出身,就是个财迷,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给人送礼?
青龙剑明显意有所指,青玉璧更是礼器。
周礼有载,苍璧礼天。苍璧就是青玉璧。
这玩意儿不可能乱送,送人就是馈赠以国事。
总之,赠送的意涵非常郑重就是了。
风沙一把夺过王卜的信,一目十行扫完,闭目不语。
隐谷为了不让宫天雪嫁给四灵高层,当真下了血本,居然连柴兴都使动了。
柴兴借王卜之口表示,希望升天阁和隐谷联姻,而非与四灵。
态度非常郑重,他无法忽视。
绘影没看懂信中的含义,谨慎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主人不可不察。”
“倒也不是无缘无故。”
风沙睁开眼睛,扬扬信道:“青龙剑是送我的,宫婢是送给永宁的,美人八成是想往剑侍里塞。再看末尾那句,请升天阁何先生代为运送。哼!这是表明立场呢!”
何子虚居然这么快就从北地赶到北周,可见隐谷多么着急。
看行程,何子虚应该是从南阳过襄阳去江陵。
算算寄信的时间,何子虚恐怕快要到江陵了。
绘影似乎有些尴尬,小声道:“晋国长公主亦有封信,主人看看。”
北周高层已经知道主人将联合各方设立名花榜。
长公主希望北周美人名花在榜,而且越多越好。
为此,专门从教坊司精心挑选了美女百人,通过柴皇转赠。
主人显然猜错了。
百名美人非是要加入剑侍,而是希望交给主人调教。
风沙接过信扫了一眼,哼哼道:“消息传得还真特么快啊!”
名花榜是他主持设立的,谁能上榜,他拥有很大的发言权。
彤管往他手中塞这么多美人,摆明想走后门。
绘影又道:“王卜还有封信先行寄出,因为行船耽搁了,这才一起送达。”
风沙接来看了几眼,展颜一笑。
柴兴终于高抬贵手,辰流和云虚获得北周册封,不日将由蜀地返程回国。
李玄音和花蕊夫人皆与之同行。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总算能稍松口气了。
转念又苦下脸。
他当真不想干涉宫天雪喜欢谁,想要嫁给谁。
可是,柴兴在此事上力挺隐谷,逼得他不得不干涉了。
顺风号上游约莫二十里处,绝先生座船。
绝先生伏身在书案上细观地图,忽然于岳州下游大约二三十里处画了个圈,问道:“这一片有城镇没有?”
随从冲地图打量几眼,低头翻了翻手中的书册,答道:“没有城镇,倒有个颇大的商贸市集,名为王朝场。”
“原来王朝场在这里。”
绝先生眼睛一亮:“倒是如雷贯耳,就是未曾去过。给我讲讲。”
“王朝场距岳州仅一日水程,由此转陆运,可以绕过洞庭湖湖口直入湘地,所以早先是走私枢纽,后来东鸟建场收税。这些年过去,渐有县镇规模。”
随从翻动书册,介绍道:“这里名义上归东鸟,实际上受辖于岳州,又因岳州名义上归中平所辖,所以东鸟和中平方面都有涉入,实际上的掌控者其实是岳阳帮。”
这一大段念下来,他自己都快绕晕了,定了定神道:“又因名义上与岳阳帮无关,所以并未随岳阳帮一起并入三河帮。总之,是个鱼龙混杂,十分复杂的地方。”
绝先生展颜道:“那就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随从一脸疑惑,不明白绝先生是什么意思。
绝先生并不解释,继续问道:“王朝场附近还有可以泊船补给的地方吗?”
随从再度翻动书册比照地图,少许后摇头道:“没有。除了岳州之外,王朝场上下游三十里之内,没有可以供泊船补给的沿江城镇。”
上游三十里是岳州,下游曾经有些村镇也都被解脱门搅乱,甚至摧毁。
绝先生目光闪烁,沉吟道:“看来只能是这里了。”
抬头问道:“解脱门在此地势力几何?”
随从小心翼翼道:“王朝场离岳州实在太近,解脱门的势力极其有限。”
王朝场最初只是个市集,如今也仅是个大市集而已。
不比县城,没有城墙,未设县衙。
不过,因为商税丰裕,又曾是走私圣地,当地势力很不好惹。
随从见绝先生面现不虞之色,忙解释道:“当初王魁率武平军路过都没敢招惹,何况解脱门。他们顶多搞点小动作,恐怕没法明火执仗。”
并非武平军惹不起。
主要是岳州供给武平军的物资近半由王朝场提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再者地方豪强人多势众,尤其江湖人物扎堆,确实是个难以下口的刺猬。
当时王魁又着急攻打江城,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绝先生低头思索,喃喃道:“既然要请君入瓮,不留个口子怎么能行?”
随从没听清楚,就算听清楚了恐怕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只好小声探问道:“是否要安排解脱门行事?”
绝先生轻轻招手,让他附耳过来,悄声吩咐一会儿,叮嘱道:“切记谨慎行事,也只能驱使解脱门。”
随从领命离开。
结果没过多久他又火急火燎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总执事急信,纯阳子三日前现身龙潭山庄,剑斩解脱门龙潭坛主以下十三人,扬言解脱门实乃妖门”
纯阳子即吕洞宾。
还有句话他没敢说:在场近千解脱门信众居然无一反抗,只会磕头叫神仙
绝先生何止色变,连头发都竖了起来,整个人跟着跳了起来,急声道:“他,他人现在哪里?又往哪去?”
随从喘匀了气,苦着脸道:“三天灭了四座分坛,速度比马跑还快,估计要不了几天就杀到岳州了。”
顿了顿,叹气道:“其实他根本都不用杀,他说解脱门是妖门的消息传到哪里,解脱门就完到哪里。”
“那你还等什么!”
绝先生恶狠狠道:“一定要赶在纯阳子抵达之前安排妥当,然后赶紧收拾首尾。要是让纯阳子追到你,别怪老夫不保你。”
以道门之名创立邪门,东鸟四灵何止理亏。
这事如果被道门查清楚,总执事都兜不住。
随从脸色发白,连应几声,忙不迭跑了。
绝先生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惹出一位道门大宗师。
纯阳子这么快现身龙潭山庄,用膝盖想都知道定是郭青娥干得好事。
这对小夫妻,当真难惹。
也不知总执事最后的挣扎,能否挣出个体面的结果。
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随着补给迅速减少,一路上几乎没有地方补充,风沙根本不敢再继续压低船速,所以行程比预计至少快了两天有余,终于抵达王朝场。
目光所及,王朝场码头风帆成片,搬夫繁忙,繁华入眼,风沙终于松了口气。
如果无法在王朝场获得补给,船队上下就仅剩数日口粮。
寻真台士女倒是来了三十多人,可惜仅有一条船,携带的粮食并不算多。
虽然距离岳州仅一天水程,可是天知道抵达洞庭湖之后会是个什么光景?
如果被拦在湖口之外,甚至被战舰截围。
都不用人家攻打,只要被围堵个三两天,整支船队将会不战自溃。
待船队泊停码头后,风沙下令修整三日,补充食水之余,全员可随意上下船只。
风沙则带着绘声、江离离和岳湘,及其一众手下,随船员混入王朝场市集之中。
白日初头戴斗笠,白纱覆面,一同随行。
包括风沙在内,全都乔装打扮。
他准备与永宁兵分两路,一明一暗,一水一陆。
倒要看看洞庭湖是什么龙潭虎穴。
风沙拾起陈风陈破浪的身份,扮成了一个纸商。
妩媚小妾,美女账房,娇俏婢女,冷艳保镖,一行十余人,应有尽有。
江离离跟来是因为她负责与张星火和夏冬联络事宜。
这条联络渠道特意绕开了洞庭湖湖口,行经王朝场。
带上岳湘是因为岳州附近这一片地区皆是岳阳帮的地盘。
一干寻真台士女分成先后几批下船,跟在附近。
这些士女皆出身衡潭世家,个个是武林高手,最合适带着江湖上行走。
风沙本不想带这么多人,奈何没法子不带。
这一路下来,他吃了人家好几次闷亏,还无计可施,永宁好像生气了。
似乎憋着劲想帮他出头,偏偏嘴上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拼命往他身边堆人。
下船之后,已是傍晚时分。
风沙决定明天再离开王朝场,于是打算逛下市集,然后找个地方吃饭。
岳湘别提多兴奋了,说岳家在此地有处庄园,安置行李之后再逛不迟。
风沙笑而婉拒,非是必要,他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行程。
又问过岳湘,得知她以前常来王朝场,熟门熟路的很,于是请她当导游。
王朝场本身就是个市集,占地广大,大到十分杂乱。
货物堆得到处都是,以织品和茶叶居多。
间杂一些贩卖金银玉石制品和真珠匹帛的商铺。
似乎并不单件售卖,看人家大包小包,大车小车,好像全都是成批发卖。
尽管接近黄昏,街上依旧人头攒动,还有数不清的板车穿行于人流之中。
空车从码头或货栈而来,满载向码头和货栈而去。
乱中有序,嘈杂喧嚣,一派繁华热闹的市井景象。
岳湘知道风沙不喜欢太闹的地方,并没有往人多的地方挤。
一直行于人流边缘,看个走马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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