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道人很满意爆炸的威力,平起胳臂往炸烂的屋舍点了几下,冲伏剑等人笑道:“再不束手,此屋就是尔等妖孽的下场。”
伏剑定了定神,扬剑指道:“你这妖道,知道我是谁吗?我乃三”
风沙脸色微变。三河帮的名号,亮在这里恐怕会适得其反。
“三江申襄联防。”
李含章突然从屋顶上冒头说话,潇洒地一跃而下,亮出腰牌,向人群展示道:“你们都看清楚了,我是三江申襄联防,五地巡防署的官差。”
他正在附近祭拜故友,被爆炸声引了过来。
见宫天离欲报身份,赶紧阻止。
当初武平军在此肆虐,造成浩劫。
如果那妖道知道武平军水师和三河帮的关系,挑唆几句。
这一大帮难民肯定群起沸腾,事情麻烦了。
李含章报出官差身份,一众难民纷纷哗然。
他们未必知道三江申襄联防和五地巡防署。
官差二字绝对听得懂。
灰袍道人打量令牌几眼,脸色剧变。
如果只是个寻常官差,他根本不怕。
三江申襄联防那就不一样了。
李含章拔刀指道:“你这妖道,妖言惑众,邪法伤人,还不束手就擒。”
其实这些事不归巡防署管,更轮不到他这个缉私马快。
不过,百姓大抵是不知道的,更是怕官的。
“民不与官斗”自古便深入民心。
无不畏缩起来。
灰袍道人被刀尖所指,下意识退开半步,硬着头皮道:“大家不要害怕,这个假官差和这些妖孽分明是一伙的。”
李含章冷笑道:“你要是不信,动手试试。”
一众难民不知道应该信谁,你看我、我看看你,将信将疑。
不知不觉中退开很多,包围圈散了,显然不敢跟官差动手。
灰袍道人犹豫少许,往后退道:“走。”一下便退入人群。
竟是连场面话都没留。
眼看难民夺门逃散,李含章总算松了口气。
显然只是强撑着架子,其实心里虚得很呢!
转念又不禁有些得意。
想他单人独刀,三两句便赶走这一大群人,多少还是有些威风的。
转目瞄伏剑,琢磨怎么也能看到敬佩的眼神,甚至赞许几句吧?
岂知伏剑看也不看他,向风沙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风沙道了句无妨,往郭青娥偏了偏头。
伏剑点点头,持剑过去,继续护法。
绘声和东果则收起匕首,跟到主人身后。
几个人从头到尾把李含章给无视了。
李含章见没人搭理他,心里好生不爽,心道架子真大。
风沙这时走近几步,抱拳道:“多谢李马快搭救我等。”
“岂敢。我哪是救你们,我是救他们呢!”
李含章皮笑肉不笑道:“那妖道确实很可恶,那些百姓却又很无辜。”
三河帮丹凤帮主威名远扬,当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两个美婢也不像善茬。
一群难民看着人多势众,其实根本不够高手杀的。
风沙拱手道:“李马快慈悲。”
李含章随意摆了摆手,径直跑去炸毁的东屋查看。
风沙缓步跟了上去。
李含章正蹲下来翻弄几块瓦片,警惕地扫来一眼。
风沙立时站住,保持在三步之外:“李马快这是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李含章反问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风沙笑道:“自打我来到这镇上,这里哪有什么对劲的地方?”
见李含章冲他翻个白眼,失笑道:“当然,最不对劲的就是那妖道的掌心雷。”
李含章立时收敛神情。
“想必李马快是被炸雷声引来的吧!”
李含章缓缓点头。
风沙嗯道:“那妖道跟我说是五雷轰顶,炸烂这间房的叫什么九天神火雷。”
李含章冷冷道:“要是还在城里,就凭他妖言惑众,我就能把他当场格杀。”
“不止妖言惑众。”风沙哼道:“他这是拿军用火器装神弄鬼,哄骗百姓。”
李含章微怔,豁然起身:“军用火器?你确定?”
要说什么比甲盾弓弩还要犯忌讳,当属火器。
尤其军用火器,民间别说私藏,不可能拥有。
真是军用火器的话,那事情可就大了。
风沙轻声道:“他那枚九天神火雷其实叫引火球,以纸为球,内实砖石屑,大约三五斤重,外贯以麻绳。其实是用来标明远近的指引之火器,本身威力并不大。”
他当然只是简略描述,不可能讲明配方。
简而言之,就是辅助其他火器用以瞄准。
所以,只有军队才有使用的需求。
李含章指着摇摇欲坠的东屋,瞪大眼睛,咋舌道:“这,这叫威力不大?”
风沙笑道:“如果把砖石屑换成几枚铁蒺藜?你再想想炸开会是什么样。”
这叫蒺藜火球,制法与引火球不同,他自然不会讲明。
李含章想了想,哆嗦一下,定神喃喃道:“那妖道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儿?”
风沙看他一眼,正容道:“李马快问到点子上了。”
这种东西连各国军队都没多少,几乎全部产自四灵的青龙秘营。
实在不太可能流入民间。
李含章沉吟道:“莫不是来自武平军?”
武平军崩在长山之后,很多武械散落民间,流入黑市。
风沙摇头道:“这玩意儿不仅很危险,而且很容易失效,极难保存,不是随便什么人拿来就能用的。就算有所遗失,也不太可能维持有效。”
身为墨修,就是青龙之首,四灵所有的工艺他都知道。
四灵没有的工艺他也知道,自然非常清楚其中的优劣。
李含章转目盯着他看了几眼,笑道:“你怎么会对火器这么了解?”
“三河帮多少还是有些门路的。”
风沙笑了笑:“战舰上多少会备些火器火油嘛!”
其实顺风号上就有些军用火器,只是数量不多。
李含章想想也是,三河帮现在可是天下第一大水帮,财大气粗,什么门路没有,追问道:“那你知道哪里可以弄到了?”
知道门路就可以着手去查那个妖道手上的火器到底来自哪里。
进而确定数量,判断目的,以及危险程度。
马快的缉私之魂,正在熊熊燃烧。
风沙沉默下来。
东鸟目前能够产出军用火器的地方只有两个。
东鸟四灵的青龙秘营。
君山秘营的火器工坊虽然尚未建成,制造些小型火器不成问题。
另外,辰流也会贩卖少量军用火器。
总之,渠道很少。
居然流入民间,显然很不正常。
李含章凑近些逼问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风沙笑了起来:“我告诉你,你也查不了。”
“看来是知道。”李含章冷笑道:“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查不了?”
“我劝你从那妖道入手。”
风沙岔话道:“看看他从哪得来的火器,又想拿这些火器干什么。”
李含章沉下脸:“他都跑远了,我现在去哪儿找他?找他不如找你。”
风沙淡淡道:“放心,已经有人跟上去了。”
就是白日初。
李含章微怔,皱眉道:“那我们就在这儿干等着?”
风沙摇头道:“不必,她找到地方,自然会来找我复命。”
李含章眼睛一亮:“顺藤摸瓜,不错不错。”
“那妖道刚才两次提到回坛。”
风沙思索道:“看那些难民的样子就知道不太可能离居住地太远,那妖道的老巢不应该就在居住地附近。所以我认为应该很快会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没见着他管不着。
既然遇上了这群受到蛊惑的难民,目前有时间,又有余力。
那就不可能无视。
何况,他对那妖道手里的火器的来源非常敏感。
一定要弄个清楚。
李含章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
“你爱信不信,不信你自己找啊!”
风沙耸肩道:“现在该干嘛干嘛!等我消息就是了。”
那个妖道恐怕只是个小喽啰,不太可能知道太多。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等到白日初顺藤摸瓜,找到老巢。
抓住首领才能问到点有用的东西。
李含章问道:“你们现在在干什么?我能帮什么忙吗?”
他是缉私的老手,道理他都明白,更有耐心,只是不太信任风沙罢了。
反正在得到消息之前,他死皮赖脸也要赖在风沙身边,绝对不肯走的。
风沙冲郭青娥努嘴道:“内人修道,正在炼度此镇亡魂,估计还得一会儿。”
李含章道:“那正好,我可以留下帮忙,别的不会,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
“那可太好了。”
风沙正容道:“刚才井里捞出尸体。我正愁怎么入土为安呢!就交给你了。”
李含章看了那女尸一眼,不由苦下了脸:“我一个人?”
风沙挤出个笑脸:“你看这里都是姑娘家家,哪干得来挖坑埋人这种粗活,我倒是很想帮你,可是你看我这身体,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帮也是帮倒忙。”
李含章瞪他几眼,咬着牙道:“好,我一个人。”转去紧腰带,撸袖子。
风沙忙道:“对了,隔壁院子里也捞出来一具。”
李含章头也不回地闷闷道:“知道了。”
风沙又道:“我估计附近几座院子的井里都有,咱们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李含章一步没稳,踉跄一下差点跌倒,扭回头喘粗气。
心道:“咱们?明明是我好不好?你还真特么好意思。”
见风沙脸上毫无惭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更不打一处来。
偏又无可奈何,只能闷头刨坑。
鲇渎镇郊外东南,有一处龙潭山庄。
山庄临水面湖,本是一座以打鱼为生的鱼庄,多贩鲇鱼。
产出的鲇鱼肥美少刺,远近闻名。
山庄南临河水,河之南更有大小湖泊星罗棋布,地形环境极其复杂。
纵然武平军崩在附近,一庄人毕竟离得远,及时逃离,匿于湖泊之中避祸。
是以山庄人等大都得以保全,确认兵劫过后方才举家返回。
岂料祸不单行,躲过了乱兵,没躲过邪门。
以往恬静惬意的郊外鱼庄,一夜之间沦为魔窟。
灰袍道人要回的“坛”,正是这里。
入庄后急找三师兄,言明鲇渎镇遇到三江申襄联防官差。
他犹豫再三,决定退走云云。
不过,心虚隐瞒了自己施放“五雷轰顶”和“九天神火雷”一事。
三师兄闻“三江申襄联防”便即色变,听闻及时退走,又定下神来。
展颜道:“做得好。大事在即,确实不宜与五地巡防署纠缠,以免节外生枝。”
灰袍道人赔笑道:“都是师兄教得好。”
这时,有蓝袍道人来禀,说坛主召见。
三师兄赶紧动身。
灰袍道人好生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用九天神火雷的事被人给漏了。
五雷轰顶没什么,九天神火雷新近才得,十分珍贵。
据说要用在什么大事上。
他刚才见色起意,想要生擒几个美人,是以用九天神火雷威慑。
岂知跑来个巡防署的官差,坏了他的好事。
当真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师兄很快回转,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嘴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带他去往后庄。
后庄乃是禁地,院内排满了大铁笼子,笼子里装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不乏妇孺。
灰袍道人越走腿越软,最后只能靠着两个麻袍道人左右搀扶方能成行。
最后抵达最里面的一个大铁笼子跟前。
笼子里关着两男一女,一人成年,两人年幼。
见灰袍道人走近,一男一女两名幼童面露畏惧之色,拼命往铁牢深处缩躲。
那青年却猛地扑上栏杆,瞪圆血目,瞪着灰袍道人,咬牙鼓筋,似要噬人。
灰袍道人拼命挣扎,摆明想要逃离,偏又甩不脱两名麻袍道人的控制,只能惨叫道:“不要,不要。”
三师兄展臂呼道:“请法器,斩情花刀。”
一名麻袍道人捧着托盘,奉上斩情花刀。
说是刀,其实分明是朵长茎的白莲花。
金属所制,每一片花瓣边缘锐利非常。
更像是一把莲花状的铁刷子。
“斩情方才得解脱,除外情方能涤净心情。”
三师兄淡淡道:“虽然你曾经斩过,如今看来尚未除尽。”
语毕,抓起斩情花刀,递给灰袍道人。
灰袍道人畏缩之极,死活不敢接拿。
因为笼内青年是他的亲弟弟,两童则是他的亲生儿女。
更因为斩情花刀的斩情,就是字面的意思。
三师兄道:“你若无缘,自有缘人。”
灰袍道人浑身僵住,呆了少许,伸出胳臂,颤颤巍巍地抓住了斩情花刀。
三师兄又呼道:“开莲池!斩情根!”
几名麻袍道人打开铁笼。
灰袍道人勉强站稳,抓着斩情花刀,一步一步走进了铁笼之中。
很快,白莲染红,鲜血顺着花茎流满手掌。
三师兄满意点头,再次展臂高呼:“心情绝,瑞莲生!”
灰袍道人跌跌撞撞地走出铁笼,刚一出来,人便瘫到地上。
铁笼内,青年已经倒下,唇齿间尚在冒血,喉咙嗬嗬有声。
斩情花刀,刃密刃利,刀口却不深。
一刺一绞,一时不得死,只是伤口烂到无法愈合,只能活活流血流死。
凡挨刀之人只希望当时人家能捅得重一些、深一些,这样死得快一些。
两名孩童缩躲在铁笼一角。
四目大睁,瞳眸内看不见半点童真,唯剩木讷。
灰袍道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怎么离开的。
待他回神后,发现自己瘫坐在在三师兄房内的榻席上。
三师兄倚于对面高榻,左右两女相伴依偎,见他醒来,轻声道:“大事就在明后两天,你不是爱用九天神火雷吗?坛主决定由你打头阵。”
灰袍道人低着头,嗫嚅不语。
三师兄显然不是来征求他同意的,自顾自道:“打得就是长山军寨。”
灰袍道人猛地抬起头。
“若非长山军寨,你还是龙潭山庄的大公子。”
三师兄紧了紧左手少女的腰肢,手指轻佻乱动:“你仍是龙潭山庄的大小姐。”
又转头抬起右手女子的下巴,含笑道:“你与周大公子依旧伉俪情深。”
最后定眸灰袍道人,阴阳怪气道:“既入解脱门,当为解脱人,你现在不是龙潭山庄的周大公子,而是解脱门的大方道人。”
灰袍道人剧颤一下,又复低头。
两女同样垂首。
自从解脱门占据龙潭山庄设分坛。
以牢笼囚之,以食水诱之,以狂药惑之,以性命胁之,迫使阖庄上下自相残杀。
手足相残,姊妹互杀,夫妻陌路。
最后,杀母之子入门,杀父之女留命。
总之,杀才得“解脱”,不杀被解脱。
“你们三人的运数皆因长山军寨而改变,长山军寨就是你们的劫数。”
三师兄以缥缈的语气道:“自己的劫数自己渡,自己的缘法自己争。”
李含章挨院挖坑,寻井捞尸。
一圈转下来,十几家大户,捞出二十多具尸体,泰半是女尸。
以他办案的经验,这些女人生前大多遭受侮辱。
有些投井自尽,有些死后填井。无论哪种都惨。
正在李含章卖力填埋的时候,风沙忽然带着东果走进院来,先向坟坑行了礼,转向李含章道:“地方查到了,鲇渎镇郊外东南,有一座龙潭山庄你知不知道?”
“庄主姓周,乐善好施。”
李含章蓦地杵住铲子,脸色阴沉得吓人:“我那故友正是山庄的鱼户,他妹妹鱼香去年嫁给了周大公子为妾。我本打算祭奠她哥之后,再去山庄看看”
忽然说不下去了,将铲子随手一甩,飞奔而去。
风沙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皱起眉头。
他没料到李含章居然与龙潭山庄有关系。
这下麻烦了。
东果凑近些,向主人道:“他这一去,会不会意气用事,以致打草惊蛇?”
风沙正是担心这个。
东果又道:“要不要把他抓回来?”
风沙摇了摇头,招了招手。
白日初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并膝跪下,垂首恭聆。
整个人纹丝不动,好像亘古如此,从未动过一样。
唯有银白的长发落如雪瀑,被穿院的微风吹绉水花。
尽管稍显凌乱,却也突显发质柔顺。
更给本就绝色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跟上去,保护他。”
风沙轻声吩咐道:“除非必要,不要现身。”
白日初伏首领命,几乎凭空消失。
风沙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日初武功虽高,人太呆了。
比如这次,地方找到了,回报的情况过于简略。
只知道占据龙潭山庄的邪道,乃是解脱门分舵。
此外,一无所知。
这方面,专职缉私的李含章才是行家。
只希望这小子能按下情绪,探明情况。
李含章的故友,当然不会是单纯的鱼户.
姓什么叫什么其实李含章并不清楚,只知道江湖人称鱼天雁。
加上有个叫鱼香的妹妹,他就默认人家姓鱼了。
鱼天雁是一个挂着黑牌的天雁。
黑者,水也。天雁者,传信人。
江湖上管走私客叫苍鹭,管传信人叫天雁。
挂黑牌的天雁就是走水路的传信人。
传得当然不会是寻常家书,是帮一些见不得光的人传递一些见不得光的信。
通常只有两个需求:在密在捷。
这种活计,信誉第一。
信可毁、人可死,就是不能丢。
早在武平军攻占之前,长山水寨就已存在,乃是江城最后一处拦江水寨。
足可见地理优势。
自然而然成为了走私的集散地,与水寨比邻的鲇渎镇上,江湖人物扎堆。
虽然只是个不大的小镇,各色人等可是常来常往的。
李含章身为五地巡防署的缉私马快,多次跑来长山查案。
在此期间,与五地巡防署的信传可以使用官方驿传。
一些事关江湖的联络,那就是通过鱼天雁了。
鱼天雁干这行很有钱,在鲇渎镇上置有房产。
不过,只有很熟的朋友才会知道他家住哪里。
找他办事发信,则通常要去龙潭山庄的鱼市。
鱼市上有个黑市,鱼天雁就是黑市里挂黑牌的天雁之一。
李含章曾多次前往龙潭山庄,不光找鱼天雁传信,也会在黑市里打探消息。
去年鱼香嫁入龙潭山庄,给周大公子做了小妾,他去岳州的途中顺道探望。
鱼香很受周大公子宠爱,在庄内颇有地位,甚至领他逛过女眷居住的内院。
总之,李含章对龙潭山庄内外,算得上熟门熟路。
山庄里既然有黑市,自然存在密径,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
他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成功摸进了进去。
鱼市空荡荡的只剩一排排残摊,依附鱼市的黑市自然不复存在。
李含章稍微缅怀少许,继续往庄内潜行。
进来前,他围着山庄转了一圈,进来后发现,里面防备远比外围松懈很多。
而且越往里走防备越松,与他印象中的龙潭山庄大不相同。
要知道,龙潭山庄可是别名龙潭虎穴的。
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以往时候,山庄里多得是鱼户及其亲眷,还有些外来人士,以江湖人为主。
到处都是人,还不少是高手,自然很难偷偷摸摸。
鱼市黑市的存在,引来得又都是强悍之辈。
越是刀口舔血的人,来这种地方越是守规矩,甚至会不遗余力地维护规矩。
为了自身的安全,也要让这里变得安全。
使得龙潭山庄拥有着一些不见光的规矩。
这些规矩,恐怕连山庄的主人都不知道。
实际上保护了龙潭山庄,把这里变成了真正的龙潭虎穴。
现在这邪门明显人手不足,这一路也没发现有什么高手。
明显是个绣花枕头,在外围做个样子罢了。
唬唬寻常人还行,遇上匿踪潜行的高手,哪怕不走密道,混进来也非难事。
李含章显然就是匿踪潜行的高手,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从外院鱼市溜进了内院。
然后,毫不迟疑地摸去鱼香的闺房。
刚挨到窗户边上,就听见鱼香在里面骂人,骂得还特别脏。
李含章顿时松了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这丫头还活着,而且还是这么泼辣。
这时,房门突然从内推开。
房内跑出来一个衣衫松垮,腰带还挂在肩上的矮个青年。
“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骂吧骂吧!你也就剩嘴巴硬了。”
青年回首怒道:“你等着,等到明天,我让你爬着求我”
话音未落,一个茶杯咻地砸了出来。
矮个青年吓了一跳,极力躲避,还是被茶杯击中侧脸,哇地惨叫一声捂住。
茶杯变换方向,撞上柱子,碎个粉碎。可见投掷力气很大,而且砸得很准。
鱼香一下子冲到门边,指着鼻子骂道:“你就是头配不了种的阉猪,少奶奶我就算明天爬着求你,你还是头阉猪,撒蹄子撒欢到头,也就用鼻子拱。我呸”
矮个青年气得直跳脚,颈侧的青筋都鼓成了树根,脸面更是涨红如血。
麻衣道人话音刚落,摇铃一响,少女尖叫一声,往鱼香猛扑过来。
这少女名叫小月,一身奴婢打扮,明显不会武功,看似凶猛,其实无力。
鱼香多少会点拳脚,几下功夫就将她压在桌上制住了。
小月开始哭着求饶:“三夫人,求你了,婢子不想回去,实在受不了了,你发发慈悲,救婢子一回吧!”
鱼香咬住下唇,劲力稍松。
小月喘着气道:“你一次都没去过,去一次怕什么?仅是一次,肯定受得住。”
鱼香流着泪摇头,双手又开始加劲。
麻衣道人斜着铃铛,看得兴致勃勃,听得津津有味。
“你今天再赢我,明天就是大解脱。你打得过我,打得过江封吗?”
小月那清秀的脸庞开始狰狞,俏眸射出怨恨的凶光:“谁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你也一向最讨厌他,要是落到他手里,你一定会比我更惨百倍。”
鱼香迟疑起来。
小月趁机从桌上翻身,拼尽全身气力把鱼香撞到地上,然后揪着头发使劲压住。
咬牙切齿,目瞪溜圆,似乎与鱼香有深仇大恨一般。
鱼香疼得流泪,想要呼痛,偏偏胸口压低,连气都喘不上来,挣扎不动。
李含章突然从梁上跃下,泰山压顶般直扑麻衣道人。
麻衣道人应声而倒,铃铛掉在地上,当当作响。
李含章赶紧过去把小月扯开。
他力气大,稍一用力捏腕,小月浑身都软了,轻而易举地被扯到一旁。
本想顺手打晕,见小月一脸恐惧无助,终究没有下手,凶道:“不许声张,否则,否则,我打你板子。”
鱼香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痛得满头大汗,说不出话来。
李含章倾身查看,只有些许淤伤扭伤。
这种伤疼归疼,其实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把鱼香扶起来。
想也不想,直接往门外走。
他熟悉来时路径,去时带了个人,自然更加小心。
岂知没走多远,小月忽然跑到院中大喊大叫起来。
这一下惊动非小,呼啦啦一下涌出一大群人。
李含章带个人走不快,换了几次方向都没找到空档。
终究被人发现围住,被迫退回院中。
一个蓝袍道人排众而出,冷笑道:“小子何人?胆子真大。”
周毅忙跟上来指道:“他就是刚才在镇上闹事的三江申襄联防的官差。”
李含章转目一看,笑道:“原来是你啊!刚才逃得挺快,现在叫得挺欢。”
周毅咬着牙道:“你快把香儿放开,不然定要你尸骨无存。”
“香儿?”李含章打量道:“她是你什么人,叫这么亲热。”
周毅见李含章抱着鱼香,又嫉又妒,大声道:“她是我的三夫人。”
蓝袍道人不悦地哼道:“既入解脱门,当为解脱人。你跟她已经毫无关系。”
周毅脸皮发青,抽搐几下,躬身道:“三师兄教训得是。”
李含章心下大恼,冷冷盯着他不放。
心道鱼香所托非人,鱼天雁怎么会允许妹妹嫁给这种不要脸的软蛋?
周毅被李含章瞪得直往后退。
三师兄笑道:“五地巡防署的官差是吧?不知是马快还是步快?”
李含章闷声道:“马快。”
三师兄愣了愣,拿住掌心雷,拱手道:“失敬失敬。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李含章。”
三师兄又是一愣,迟疑道:“飒沓流星?”
李含章哼道:“江湖匪号,不值一提。”
三师兄眼睛一亮,摇头叹道:“如果换个时候,在下这便做主,恭送李少侠离开。可惜,现在,嗯~在下只能硬着头皮得罪了。”
李含章将左手卷紧鱼香后腰腰带,扬眉道:“尽管放马过来,我接着就是了。”
既然带着个人逃不掉,那就只能大打一场了。
“飒沓流星,刀芒似雨。李少侠乃是两江道上最负盛名的青年高手之一。”
三师兄翻动掌心,亮出一颗掌心雷,轻轻掂动,同时笑道:“鄙门不以武功擅长,在下等人加起来恐怕都不够阁下砍的,既然无法力敌,那也就只能智取了。”
李含章倏然盯上掌心雷,视线随之倏上倏下,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他认得这玩意儿,他一个人躲得过,带着鱼香非常困难。
就算他皮粗肉糙扛得住,鱼香若被炸上一下,不死也残。
三师兄正色道:“我等也不想跟李少侠结仇,只要李少侠答应在这里留个三五天,一应要求无不满足,一切招待从奢从华。”
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含章在岳州的时候,乃是武平军军使王魁的亲信。
当初王魁率武平军在长山扎营,李含章就跟在旁边。
想必对长山水寨的构造布置十分了解。
如果能得其帮助,对他们将要发动的袭击极为有利。
李含章非常敏锐,立时猜到他们这三五天内定有大事要办,转念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不过,我总得亮点能耐,好让诸位往后三五天少费点心思,多一点陈恳。”
三师兄见他年纪不大,本还对他的身份将信将疑。
就算身份确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事也不算少。
见他如此一说,心里立时有数了。
尽管人家看着是个少年,确实是个老江湖。
不卑不亢,绵里藏针,老辣得很呢!
于是笑道:“我刚说过了,一应要求,无不满足。不知李少侠想如何指教?”
李含章单手招手:“掌心雷是吧!尽管扔过来,看是我刀快,还是你雷快。”
同时,悄悄松开了缠住鱼香后腰带的左手。
三师兄不由错愕。
满场诸人更是哗然,认为这小子疯了。
三师兄略一沉吟,觉得试试深浅总不会错,笑道:“那就得罪了。”
忽然拽住掌心雷的甩绳,抡满了一整圈,直直往李含章飞掷而去。
李含章蓦地纵身前掠,拔刀收刀,旋身回返,甩袍站定,重新扶住鱼香。
快到恍若未动。
掌心雷就是个黝黑的圆筒,当场别一分为二。
一半往左飞,一半往右飞。
两边都围有不少道人,哗地一下,连滚带爬地散开。
好像拿火把烧蚁群似的。
结果两半圆筒仅是咔吧落地,并未炸响。
三师兄正琢磨从李含章脑袋里掏出好东西,哪里肯伤他,根本没点火。
可是其他人不知道,还以为李含章的刀已快到连掌心雷都来不及爆炸。
场内登时一片寂静,诸人无不目瞪口呆。
显然没见过这么快的刀,甚至想都没想过刀居然可以这么快。
李含章按着刀柄问道:“如何?”
“果然名不虚传。”
三师兄拱手干笑道:“只要李少侠不离开山庄,不踏入禁地,一切随意。”
虽然他故意没点火,李含章确实太快了。
不光刀快,人比刀好像也没有慢上多少。
难怪江湖人称飒沓流星呢!
李含章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这些人显然太不了解缉私马快的能耐,更不了解他李含章吃饭的本事。
反正不单纯依靠武功。
居然敢让他在这里呆上三五天,还没有诸多限制?
这不是耗子把猫放进窝吗?
当真不怕自己几岁尿床都被他查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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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风号,岳湘房。
岳湘正对镜描眉。
一个婢女托镜,一个婢女梳发。
还有一个侍女在旁禀报道:“楚执剑给赵公子换了剑穗,说是亲手所制。”
岳湘小手一抖,差点描歪,气呼呼道:“他就任凭换了?”
侍女小声道:“是。”
岳湘气恼道:“找个机灵的,晚宴上失手打翻灯火,把那剑穗给我撩了。”
侍女吓得跪下,显然不敢。
岳湘斜她一眼,冷冷道:“有我撑腰,你怕什么?”
侍女忙道:“婢子只是担心不小心烧到赵公子反而不美。”
“算你会说话。”
岳湘哼道:“所以让你找个机灵的啊!真要是撩到赵公子,我剁她的手。”
侍女赶紧应是,退下安排。
梳发婢女笑道:“剑穗这玩意儿,但凡长了手都会梱扎,可见那贱人笨手笨脚,连绣花都不会,笑死人了。哪及得上小姐心灵手巧,亲手给公子绣了个香囊呢!”
她和托镜婢女与其他的侍女不同,乃是岳湘从岳家带来的心腹侍婢。
当然迎合自家小姐的心思。
“那是。”岳湘得意一笑,凑近镜子,继续描眉。
过了一阵,又有侍女进来禀报:“赵公子让楚执剑回房小憩,以免耽误晚宴。”
岳湘正在涂抹唇脂,气得随手一扔,恼道:“他倒是挺会心疼人。”
侍女不敢吱声。
岳湘不耐烦地挥挥小手,让她滚蛋。
梳发婢女道:“小姐何必跟楚贱人置气,她不说话的时候,还算个冷美人,只要一张嘴,那就惹人讨厌,怎么化妆都不及小姐聪慧可人,讨人喜欢。”
这番话前后不搭,偏偏岳湘听得眉开眼笑:“那是她蠢,就知道在赵反真面前扮小鸟依人,完全不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恐怕风少早就烦透她了。”
梳发婢女笑道:“这不,让她去执法堂就职了,还是负责岳阳呢!咯咯”
“谁让她自矜自傲,自视甚高,在风少面前居然还敢端着架子装清高呢!”
岳湘难掩得意之色:“结果风少一句话就把她赶走了。这就叫明升暗降。”
梳发婢女跟着笑道:“就是,岳州可是咱们岳阳帮的地界,哪由她说话!”
岳湘抿唇一笑:“羊羊小姐跟我怎么说来着?”似乎还想要回味一下。
“风少让小姐负责帮主与执法堂的沟通联络事宜。那不正好管着她么!”
梳发婢女笑道:“看来风少是想让小姐好好管教她,让她知道尊卑礼数,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是什么楚家大小姐,就是个侍女,别总是目中无人,装什么圣女。”
岳湘喜笑颜开:“风少是有这个意思。”
忽又敛容道:“以往那些个围着她转的近侍,一个都别放过,该打板子打板子,该抽鞭子抽鞭子,还要当着她的面。她来见我一次,我就打一个。”
梳发婢女娇笑道:“就要就当着她的面拔光她的毛,还要一根根地拔。”
岳湘得意洋洋道:“倒要看她能忍多久,忍不住最好。咯咯”
笑到一半,咚咚敲窗声响。
梳发婢女飞奔去窗台,只看窗户夹着一张叠起的字条。
字条面上画了一朵白莲花,尽管寥寥几笔,竟是分外妖娆。
梳发婢女看见这朵白莲花,脸色立变,急忙忙伸头出窗户打量几眼,赶紧关紧窗户,将字条带回,颤声道:“又是他们,他们居然在这里也”
岳湘立时嘘声制止,脸色苍白地展开字条,看了一眼,旋即合拢,更揉成一团。
沉默一阵,让托镜婢女取来灯烛将字条烧掉,起身道:“你们俩就在这儿呆着,哪都不许去,我去去就回。”
风沙终于回了顺风号。
直接拉着郭青娥进卧室,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郭青娥顺从归顺从,心中多少有那么一丝不悦。
尽管今天是七夕,两人甜甜蜜蜜些本也很正常。
可是毕竟去过了鲇渎镇,祭奠了全镇,炼度了亡魂。
此情此景,历历在目,镇上遭遇过什么不言自明。
情绪何其不佳!
这时再来亲热,实在有些太不合时宜。
转念又觉得飞尘一向知分寸,从来都会顾及她的情绪。
应该别有事情。
果不其然,一进卧室,那对美目就亮堂起来。
卧房内铺满了鲜花,凉榻之上、繁花之中,整整齐齐地摆着两套贴身穿的里衣。
样式出奇别致,花纹更见精致。
无论样式,还是花纹,细节处截然不同,又非常登对。
一看就知道两套实为一套。
郭青娥眸光闪闪,秋波流转。
房内布置和两套里衣显然早就准备好了。
她跟飞尘一出门,绘声应该就开始布置,等着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只是七夕送她这个?似乎别有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