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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回 雷霆万钧咆哮狂怒 梦魇多变难宁惊魂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文武百官们哪见过皇上如此暴怒啊一个个全都吓得苍白了脸连大气也不敢出了。不知是哪个部里的官员竟然吓得一头栽倒在地上。他们虽然大多不是满人也不懂满语但却知道“阿其那”就是猪而“塞思黑”就是狗!把自己的亲生兄弟比成猪狗的自古以来大概还只有这个雍正皇帝。尽管这是他在暴怒之下做出的决定但这决定的后面又隐藏着什么呢?

    雍正心里的怒气还没有散出来他还在大殿里咆哮着:“朕之处世用心犹如日月经天朕之光明磊落祖宗神明皆知!你们里面很有些人是什么‘八爷党’、‘九爷党’的对朕口是心非的也还不少。今天在这堂堂天枢重地光明正大的殿宇之下文武百官齐集之处你们只要有一人能够说出道理来说朕不如那个‘阿其那’和‘塞思黑’朕决不怪罪而且立刻就将皇位让给他!”他说这话时眼睛里充满了挑战的神情和冷峻的笑容。他扫视着大殿见没有人敢出来说话似乎心情平静了许多但这也只是一刹那间的平静。一想到允禩结党盘根错节经营了这么多年下面跪着的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同党。自己曾经亲手写了御制《朋党论》可是至今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揭允禩他们的阴谋他的怒火又升了上来。觉得自己现在只是在强权上赢了允禩他们可无论是德行、人望上都比不了那个‘阿其那’不禁又妒忌又不理解。便接着说道“君臣大义乃三纲之你们都是读书人竟然愚蠢如此看着允禩的党羽在朝在野为非作歹竟能够无动于衷真是咄咄怪事!这里头还有那个叫做钱名世的他既然是探花出身什么书他没有读过?他占据着翰林院这样清贵的职务却去捧允禩死党年羹尧的臭脚真让人恶心!朕的这幅‘名教罪人’的牌匾已经写好了就着礼部颁赐给钱名世‘礼送’他回乡挂在他家的大门口上。告诉常州知府和武进县令让他们每月初一、十五去钱家查看挂匾情形。如未悬挂即呈报督抚知道朕自有一番料理。江南本是人文荟萃之地居然出了钱名世这等败类也自应反省自问思耻明过。着江南明年停止乡试一年。汪景祺虽已伏法但他的原籍浙江也应该照此办理!钱名世离京之日由礼部知会百官大学士以下官员都要写诗为他‘赠行’他既然以文词谄媚奸恶那就为名教所不容朕即以文词为国法示人臣以炯戒!”

    雍正皇上越说越气也越说越离谱。从允禩等人说到钱名世又从钱名世说到了汪景祺下边还不知他要把话题转到哪里还要再说出什么样的令人难堪的“料理”来。张廷玉可不能坐视不管了他趁着雍正喝水的空子快步向前走到皇上身边说:“皇上刚才太医院派人送信说怡亲王病体已经没有大的妨碍了。怡亲王说他想见见皇上。”

    “唔?什么?”雍正猛然从暴怒中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是有些失态了。很多话本来是不该说或者要和军机处和上书房商量一下再定下来的。比如让江南和浙江两省士子都因为钱、汪二人的案子而停考一年让满朝文武都写诗骂钱名世等等显然都有点过分。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君无戏言既然话已出口就难以更改了。他点头示意让张廷玉退了下去又说:“本来今天是和诸臣工共商新政大计的却让这些个夜猫子给搅了。但话又说回来挤掉了这个脓包也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这样推行起新政来也许会少一点梗阻。刚才张廷玉说怡亲王病体复安朕心里才稍感欣慰。怡亲王乃是古今罕见的忠良之臣也是国家的栋梁。他若是被今日之事激出朕所不忍说出的事朕必定要以‘阿其那’和‘塞思黑’与他抵命!”说完他一摆手便拂袖走出了乾清宫。

    雍正直奔清梵寺看望了允祥的病等回到畅春园时他早已是精疲力尽了。他浑身上下几乎是散了架一样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澹宁居。太监们赶快端了御膳上来可是他虽然觉得有点饿却一点食欲也没有。高无庸知道他一定是胃气不舒服便让御膳房做了一小碗京丝挂面来上头还滴了几滴香油。雍正这才勉强吃了两口然后就和衣躺在了大迎枕上。他吩咐高无庸说:“朕要静一会儿除了方先生、张廷玉和鄂尔泰之外朕什么人都不见。”

    高无庸答应着退下去了雍正却仍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看点东西可拿起奏章来又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允祥的影子他那瘦弱的身子仿佛时刻在他的眼前晃动;他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又总在耳边响起:“皇上这几年我在病中读了几本史书自古以来像您这样孜孜求治的连圣祖也包括在内没有第二人!臣弟知道您是一心一意地要‘为天下先’要改变数百年的陈规陋习要追踪圣祖越前人。可是您的身边却大多都是些庸才呀!您……太难为了!所以臣弟请皇上以后要多注意收罗人才……”雍正听着允祥这些像是临终遗言似的话心中十分难过。便安慰允祥说:“十三弟你好好休息吧先不要想这些等你康复了咱们再谈不行吗?”

    允祥却惨然一笑说道:“皇上你还指望我能够康复吗?平常日子里大家都夸赞我是位侠王唉我配吗?就说杀成文运的那回子事他虽是罪有应得可也并没有死罪啊……”

    雍正接过话头:“那是当时形势所迫嘛……”

    “不四哥您不要拦我……成文运该死可是阿兰和乔姐也该死吗?她们都是年轻貌美的娇好女子又都那么痴心地待我但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了……现在我一闭上眼就好像见到她们站在我的身边……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能活。这是四哥您常说的话。所以……皇上不要学我不要轻易地动怒。您起脾气来确实是很吓人的……就说八哥吧他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明摆着是一个奸党头子可他毕竟与我们是同一个皇阿玛呀!剥掉了他的权柄让他不能为害朝廷也就是了千万不要……杀!我的好四哥您能听得进臣弟的话吗?”

    雍正泪流满面地说:“哥哥我记下了。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养着。朕亲自为阿兰和乔姐她们念往生咒祝她们早升天界……”

    允祥睡着了后雍正也回到了澹宁居。他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境中似乎有人在身旁说话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原来是弘时便说:“朕太累了你先下去吧。”

    弘时并没有退下去还更上前一步说:“皇阿玛儿子有紧急的事要向阿玛奏明。”

    “什么事?”

    弘时看了一眼雍正说:“儿子是心里头有怀疑才跑来请示阿玛的。‘八王议政’的事从一开头阿玛就没有松过口十六叔却为什么会传错了圣意?他是耳朵背是心里糊涂还是别有用心呢?”

    雍正惊觉地问:“什么用心?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据儿子看是不是允祉三伯或者是四弟宝亲王有什么不规的地方?十六叔为人所使当了别人的枪头……”

    “你有什么凭据?”

    “父皇啊您别忘记了史书上说的那个烛影斧声的故事。隆科多弄那个玉碟有什么用处?还不是想行妖法来害您他不还曾是托孤大臣吗?四弟宝亲王眼看就要接大位的人了还四处收买人心又是为什么?他们谁像儿子这样整天傻呆呆地只知跟着皇阿玛苦干?”

    雍正勃然大怒:“你放屁!弘历远在江南怎么会假传圣旨?你十六叔连树叶掉下来都怕砸了头的人他敢吗?要论起说假话办假事、你还不到火候呢!回去跟你八叔好好学学然后再来朕面前掉花枪!”

    ……弘时突然不见了一个女人却走到御榻旁。雍正怒声说道:“你们连让朕睡个安生觉也不肯吗……你你……”他一下子愣住了原来身边的女子竟是乔引娣。但仔细一看却又像是小福……他眨眨眼睛看了又看问道:“你果然是小福吗?”

    那女子嫣然一笑说:“皇上你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如今你身边有了乔引娣哪还能再想起我小福来?”说完转身就走。雍正急了从床上一跃而起追上前去。可是小福似乎是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雍正觉得好像是走在一片大沙滩上冷嗖嗖的风吹得他浑身打战。他边跑边喊好不容易追上了拉过来一看竟然仍是乔引娣。他抹着头上的冷汗问:“朕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你到底是小福还是引娣?”

    引娣冷笑着问:“皇上亏你还是信佛的也亏你还常常念往生咒。岂不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梦也好无梦非梦也罢还不都是色相变化?我就烧死在这棵老柿树下二十年前你不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吗?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从此将天各一方你也不要再想我了。人间世事纷扰多诈人心险恶你好好地保重吧我去了……”

    一转眼间小福已经不见了。昏黄广袤的沙滩上凄凉的冷风在呼叫着黄河滩上的尘沙也在他身边无情地翻滚。他看到了远处那婆裟起舞的沙暴也听到自己悲伦的呼喊声:“小福小福你回来呀……引娣引娣……你怎么也要走呢……”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是皇上是有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皇上他放声大叫:“侍卫们在哪里太监们又在何处?你们快去给小福修庙!快去把引娣给朕找回来……”

    守在暖阁外的高无庸快步走了进来他轻声地叫着:“皇上皇上您醒醒醒醒啊!”他一边为皇上掖好蹬开的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皇上皇上你是被梦魇着了——奴才们全都在这儿侍候着呢!您先喝口水醒醒神。奴才这就去叫乔姑娘她要是肯来叫她上来侍候主子可好?还有方先生和张廷玉进来了主子要不要现在见见他们?”

    雍正清醒过来了才知道刚才自己竟是在梦境中。他想起梦中所见心头还在怦怦地跳着。他吩咐一声:“叫方先生和张廷玉进来。哦乔引娣要是不乐意你们不要勉强她。”

    乔引娣来到这个地方已经有一年多了。她在允禵那里时就听说皇上是个好酒贪色之徒。刚来澹宁居时她时时都在戒备着。她把内衣用细针密线缝得牢牢实实还昼夜都准备着一柄用来自裁的长银簪子稍有可疑的饭菜和茶水绝对不吃不喝皇上假如想来施暴她就一了百了。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每天只见皇上千篇一律的只是“听政”“听政”好像除了听政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偶而雍正也到她住的地方来看看却从来不多说话只是极随便地问上一两句就返身走去。最奇怪的是皇上还有特旨给她说有差使时引娣可以听便。她愿去就去不愿去时也不准勉强。今天高无庸又来了而且一见面就一脸的谄媚相引娣知道皇上又要叫她了。便说:“今儿个我洗了一天的衣物累了我什么地方也不想去。”

    高无庸惊讶万分地说:“哎呀乔姑娘你怎么能干那些个粗活呢?下头的这些人真是混账透顶了回头我要好好地教训她们一番。叫我说你什么事也别做保养好身子就是你的‘差使’。你的脸上能露出喜相来我们这些人也都能跟着帮光呢。”

    高无庸这话还真不是瞎编的。那天一个太监侍候皇上写字他拂纸时不小心把茶弄洒了。刚好这幅字是雍正写好了要赐人的这一下给溅得不成了模样。皇上一怒之下便命人将他拖到后院狠狠地打引娣看着不忍便走上前去给雍正重又送上一杯茶说:“皇上别再打了。奴婢给你拂纸您再写一幅成吗?”

    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话雍正马上下令停刑。所以打从这事以后凡是犯了过失的太监宫女们都把免受刑罚的希望寄托在引娣身上。她也真有面子只要她一出面该重罚的改轻了该轻罚的就饶过了。引娣见高无庸的笑脸像是开了花似的便问:“又是谁怎么了?”

    高无庸小心地说:“今天倒不是谁要遭罚而是出了大事了。几个王爷大闹朝堂受到了万岁的处分。八爷和九爷都被改了名字连十爷和十四爷也被捎带了进去皇上也气得病了。本来想请你过去一下的皇上还是说要听你自便。不过奴才们瞧着今天这势头不大对皇上正上火怕一个不小心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好姑娘你知道咱们吃这碗饭多不容易啊!”

    一听说十四爷也出了事乔引娣二话不说站起身来就来到了澹宁居。她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向坐在炕上的雍正福了两福从银瓶里倒了一杯热茶捧到炕桌上这才又垂手站在一边。

    雍正本来是不渴的因为是引娣倒的茶他也就端起来喝了一口极其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才接着对方苞和张廷玉说话:“你们来推荐朱师傅朕以为很好。他的忠心和正直朕早就知道了。他在文华殿坐了几年的冷板凳却没有丝毫的怨心这就是大节嘛。朕今日看见他的身板还好把他升为军机大臣朕看还是很合适的。至于俞鸿图嘛就放他一个江西盐道好了。外边都还有什么议论你们全都说出来吧朕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断断不会气死的。”

    张廷玉欠身说道:“下边的臣子震摄天威没有人敢私自议论更没人敢串连。臣下朝后从各部都叫了一人来在臣的私邸里座谈。大家都说允禩——哦阿其那太为嚣张既无人臣之礼又有篡位之心。包括永信在内都应交部议处明正典刑以正国法。但也有人对两个王爷改名颇有微词说他们毕竟是圣祖血脉传至后世也不大好听。”

    “方先生以为如何呢?”

    方苞长叹一声说:“若论允禩、允禟和允禵三人今天的行为放在其余的臣子地位上十死也不足以弊其辜!”引娣听到允禵竟然闯了这样的大祸吓得脸都变白了。但方苞只是瞟了她一眼便继续说“不过老臣以为这样一来圣祖留下的阿哥们伤残凋零得就太厉害了。无论怎么说后世总是一个遗憾。这件事万岁一定也很为难臣看不如圈之高墙或放之外地让他们得终天年也就是了。至于那个钱名世不过一个小人平素行为就不端‘名教罪人’算得上中肯的考语。口诛笔伐一下让天下士子明耻知戒对世风人心对官场贞操我看都是大有好处的。”

    张廷玉立刻接口说:“臣也是这样想的请圣上定夺。”
103回 惊噩梦雍正赦胞弟 传旨意弘昼报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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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心腹大臣都这样看虽是雍正意料之中的事但他仍然感到不满足。他马上想到允禩等人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留下他们的性命对他们在朝野的势力并无多大损害。自己的身子远远不如他们几个万一比他们死得早了朝中有个风吹草动的又有谁能驾驭住他们呢?但因此也就便宜了允禵和允礻我他自己心中的恶气又怎能抒出来呢?

    雍正心中的恶气泄不出来就更是不依不饶地说:“允礻我虽然没有参与今天的事但他也是个无耻昏庸之辈。朕看就把他圈禁在张家口外吧死不死的也作不起怪来。至于另外三人可以暂不交部论处。但这事是在千目所指的朝会上生的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各部如果都不说话那可真是三纲五常败坏无遗文武百官丧尽天良了!其实朕倒不忌讳杀了他们自古以来大义灭亲的史实多着哪王子犯法应该与庶民同罪嘛。”

    高无庸进来禀道:“内务府慎刑司堂官郭旭朝有事请见。奴才说了皇上正在议事他说原来这些事是要向庄亲王禀报的可是如今庄亲王在听候处分。请旨要他向谁去回话?”

    雍正想了一下说:“叫他进来。”

    郭旭朝进来了还没等他跪下行礼雍正就问:“你有什么事?”

    “启奏皇上刚才内务府派到八爷——啊不不是阿其那府里的人说八爷——啊不”他“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才接着说“阿其那府里正在烧书把几个大瓷缸都烧炸了。奴才知道这不是件小事可庄亲王……”

    雍正立即打断了他:“这种事以后你向方先生报告。高无庸带他出去赏他二十两银子。”看着他们出去后雍正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狰狞对方、张二人说:“好啊老八在为自己烧纸钱送终了这三个府邸今夜就要查抄!证据一旦销毁今后将如何处置?”

    方苞和张廷玉对望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嗯?”雍正不解地看着他们。

    方苞说:“万岁老臣有个想法说出来请皇上参酌:老八把文书等烧了也好。这样比起全都搜查出来反倒更省事。”

    张廷玉见雍正黑着脸一声不吭便赔笑说道:“皇上可能还忘不了任伯安的那个案子。当时在藩邸查出来时皇上不是也把它当着众阿哥的面一火焚烧了吗?事情奏到圣祖那里时臣很为主子捏着一把汗记得圣祖夸奖说‘雍亲王量大如海谁说他刻薄寡恩?只此一举就可见他能够识大体顾全局’。太后老佛爷当时也在场她老人家没有听懂是臣在一边悄悄地对老人家说明的。臣说‘太后不知这是四王爷不愿意兴大狱杀人要顾全兄弟们的情面’。老佛爷听了后高兴得不住声地合十念佛呢!”

    雍正听到张廷玉复述当年康熙和太后对自己的评价坐直了身子肃然敬听着完了后他长叹一声说:“唉你们不知当时朕是办差的人手中有这个权力;可现在阿其那是当事人他是为了保全党羽才要消灭罪证啊!”

    方苞恳切地说:“事不同而情同、理同。不同的是抄收上来更难处置。阿其那烧了只是由他一人承担责任罢了。”

    雍正再三思忖终于觉得两位心腹大臣说得有理。直到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当了皇帝并不能想怎样便怎样地任意作为。他长叹一声说:“好吧。如果不兴大狱也确实是这样处置更好些朝廷岂有先抄出来再销毁的道理。明天……不干脆再多放他们一天就是后天吧叫老三老十六和弘时分头去查看阿其那、塞思黑和允禵的府第想来到那时他们也都烧得差不多了。”

    一听连庄亲王也放了方苞和张廷玉都觉得有点意外。雍正看见他们这样自己也笑了:“阿其那的亲信死党都不料理了还说老十六干什么呢?他不过是耳背不太精明而已。”

    张廷玉听了很受感动地说:“万岁圣虑周详臣等难及。阿其那结党营私二十余年手下党羽不计其数。要是穷究起来不但旷日持久而且分散了推行新政的精力。臣以为可以让百官以此为戒口诛笔伐从声讨、诛心入手逐渐瓦解朋党。至于对阿其那等人的处分臣以为可以从缓。因为他们提出的‘八王议政’打的是恢复祖制的名义与谋逆篡国还是有区别的。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很好。你们回去后要多多注意允祥的病情随时来报告朕知道。好你们都跪安吧!”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澹宁居这里只留下了几个太监侍候他们也都站在正殿的西北角上听招呼暖阁里面只有乔引娣一个人。其实她原来准备趁张廷玉他们退出去时也要离开这里的可是不知是什么缘故却犹豫了一下没有走。此刻见雍正半躺半靠地仰卧在榻上眼睁睁地注视着天棚正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又像是在倾听外边呼啸的风声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她才小心地透了一口气。

    “引娣……”皇上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可能是没有听见或者虽听见了却没想好要怎样回答。片刻之后她才突然领悟过来:“哦?噢!主子有什么旨意?”她向皇上福了一福吃惊而又慌乱地回答着。

    雍正坐起身来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神色是那样地慈祥看着引娣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引娣见他眼睛里毫无邪念这才放了心。她替皇上倒了一杯热水又心神不定地说:“奴婢……奴婢……我心里很害怕。”

    “怕?你怕的什么?是怕朕会杀了允禵吗?”

    引娣的内心像是有着极大的矛盾两道清秀的眉紧蹙着:“也为这个也不全是为这个连奴婢自己也说不清楚。这里满园子阴森森的树这里面那些高大而又黑洞洞的房子奴婢全部害怕还更怕……皇上。我生在小门小户家里在我们这些平常人家族里别说是亲兄弟了就连出了五服的本家子也没有像天家这样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的你杀我我又要杀你的。皇上我真不明白难道这样互相杀起来就没个头吗?”

    雍正喝了口茶长叹一声说:“唉你还是见识不广啊!山西大同有一门兄弟三十四人为了争抢一块风水宝地男男女女死了七十二口连门户都死绝了!那也是有争斗也是要见血的。你心里头要明白朕已经坐到这位子上了还能再有什么别的企盼?只有别人来和朕争因为他们看着眼红!一块坟地尚且争得头破血流何况是这张至高无上的龙椅呢?所以朕也只好奋起相对以保住自己不被别人杀掉。”

    引娣掩面而泣地说:“皇上你们不要再争了……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雍正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望着面前那幽幽的灯火出神。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才突然问道:“引娣你来到这里侍候朕有多久了?”

    “四百二十一天。”

    “哦?记得这么清爽!你是在度日如年是吗?”

    “我……我不知道……”

    “朕喜爱喝酒很贪杯是么?”

    “不皇上不爱喝酒。”

    “那么朕是个荒淫贪色的人吗?”

    引娣迅地瞧了皇上一眼见他并没有盯着自己看而是在瞧着远远的地方。要说起这种事情来引娣心里是有很多感触的。她目所能及之处只有皇上每天不分昼夜的在办事在批阅文书。就是碰上与引娣单独相处也从来是语不涉邪的似乎只要她能常在身边就满意了。允禵对她确实是有千好万好但要她说出雍正的不是来她还是办不到更别提让她说出“皇上好色”这几个字了。她轻轻地也是羞涩地说:“不皇上不贪色。”

    雍正听到这话走下炕来边走边说道:“嗯这是句公道话。其实‘食色性也’这还是圣人说过的话呢。好色也是人之常情但朕就确实不好色朕也知道自古以来在这上头栽跟斗的不知有多少皇帝史书上写出了多少教训但朕可以堂而皇之地说一句朕不好色!”他踱到引娣面前用手抚着她的秀说道:“你也许会想既然不好色为什么要把你弄到这里来?这里面的缘故朕不想说也不能说。朕只想告诉你你和朕心中的一个人长得太像了朕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疼你怜你比你的十四爷疼你怜你还要更甚得多。只要你能说出口来而且又是朕能办得到的朕什么都全可以给了你!”

    引娣在皇上刚走到自己身边时确实慌得心头直跳。这时她定住了心神看着皇上那高大的身影却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敬重之情。她仗着胆子说:“皇上既然你这样说了奴婢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请万岁放十四爷一马吧别……别……”

    雍正严厉地说:“这是国家大事也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你身为后宫女子绝对不能干政!”

    引娣的头低下来了她喃喃地说道:“你不答应就算我没有说吧。可是你要给十四爷留一条生路不要和八……八阿哥一样处置。只要你能答应奴婢这一句奴婢情愿死心塌地在这里眼侍你一直到老……”说话间她已是泪如雨下了。

    雍正见她如此轻声说:“别哭别哭你不要哭嘛!允禵这次犯的罪名不小他是在堂堂朝会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犯罪的。如果要问问他的心你十三爷当年几次险些儿被人谋杀他都难逃罪过。但那还是暗的可这次是明的!朕——唉朕看在你的面上可以再放他一马。”

    “真的?!”引娣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

    雍正心头一阵难受他强忍住泪水说:“你毕竟和他心连着心。可是朕如果被他们篡了位谁肯替朕说情?朕如果死了。又有谁能为朕洒一掬清泪呢?你可以去见见允禵把朕这些话全部告诉他。他如果还不肯甘心服软那么朕就再一次召集百官也可以和他再当众较量一次!”

    引娣惊讶得脸上满是泪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雍正想说点什么感激的话可是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冷峻而又严肃的中年人身上有一种允禵没有的气质;也第一次觉得在二十多年来兄弟阋墙的争斗中她一向敬重的十四爷允是也许真的是有不对之处。她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了……

    雍正来到满脸泪痕地引娣面前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说:“你哭的什么呢?朕答应了你的请求你应该高兴才对呀!好了不要再哭了朕也该去作事了。”他叫上太监们跟着漫步向弘时办事的韵松轩走去。因为刚才的梦境太让他心惊了他要看一看弘时是怎么办差的。

    就在雍正和乔引娣谈得最合拍的时候被削去王爵奉旨回家思过的十六爷允禄却焦躁地在自己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怎么也不能安下心来。说心里话他对雍正的处分并不怎么看重。处分就处分回家就回家我等着你就是了。可是他又一转念不行这位四哥正在气头上又对我产生了不信任我就一定要向他说个清楚明白我就不信弘时这小子敢不认账!可是又想不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能马上找他说这事。就是能够证实是弘时矫诏并且诬陷自己皇上也落实了弘时的罪过可后果呢?那不是要与弘时结成一辈子的冤家了吗?弘时毕竟是雍正的亲生儿子就是把他整倒也不过是给自己留下了更大的祸患。既然两头皆祸我还是取其轻吧。老实地认个“耳朵背”皇上还能揪住不放吗?想到这儿他又转回来了。不但不再申辩而在家里呆了三天也没出二门一步。这三天里头朝廷上生了不少的事:六部九卿的官员们个个都是见风倒一见允禩兄弟惹怒了皇上就立刻一窝蜂似的装好人。弹劾廉亲王等“犯上作乱危害社稷”的奏章如同雪片一样飞到军机处、上书房也飞到了雍正的案头上;朱轼以文华殿大学士的资历升任了军机大臣;十七弟允礼已经阅军完毕即将刻日进京;永信等几位王爷将要受到什么处分却是没有一点消息;那个倒霉蛋钱名世带着皇上亲手提写的大字匾额送回乡了。听说他走时既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失去沉静倒是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反倒引起人们的同情。对这些事允禄虽然自己不能出门可儿子并没有被限制自由他依然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消息。

    第三天头上允禄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必须进畅春园去了。他对自己的这位四哥的脾性了解得太清楚了。他知道这位四哥是近也近不得远也远不得的。比如这次自己获了罪受到了申斥和处分那不过是小事一宗。你如果火炭似的上赶着去巴结皇上就会认为你是在装奴才相他就看不起你;但你如果硬要充好汉不和他主动照面他又会怀疑你是对他生了异心是要与他对着干是不敬重他。因此吃过早饭他就吩咐家里人等:“备轿送我到畅春园去!”

    可是不等他穿好衣服允祉和弘时叔侄俩已经走了进来。允祉上了台阶南面站定说:“有旨意!”

    允禄一撩袍角就跪了下来:“罪臣允禄恭聆上谕。”

    允祉宣旨道:“允禄本系有罪之人念皇考遗脉且朕素知其并无大错不忍以一事之非掩其昔日之功劳着即恢复原职继续办差。即着允祉、弘时、弘昼及允禄等四人前往查看阿其那塞思黑及允禵家产。钦此!”

    允禄连忙叩头说道:“罪臣谢恩!”回头又招呼一声:“三哥时儿请进房里说话。来人献茶!”

    进到屋里后允祉又笑着说:“老十六你也忒胆小了点就这么点小事竟然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老十三当年被圈禁时也是我去传的旨。他听了旨意不仅坦然受之我还没出门呢他就下令叫府里的人们照常排练《牡丹亭》。瞧人家那才叫汉子哪!”
104回 装神弄鬼活祭自己 花言巧语岂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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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时在一旁却冷冷地说:“不过朝里也确实有害怕的。就比如前些天送钱名世时百宫都奉旨写诗骂他。可咱们的方老先生也跟着凑热闹。他的诗被收进了《名教罪人诗集》里当作压卷集。据我看学问品行再好一入了名利场是人的也不是人了——混蛋一个!”

    弘时此言一出口把允禄和允祉都吓了一跳:写诗为钱名世送行是皇上的旨意方苞这样作无可指责。再说当儿子的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三人正在这里说话却见弘昼府上的管家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一见面就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地禀报说:“我们五爷他……他殁了!”

    三人一听这话不禁大吃一惊昨天我们还见他好好的哪怎么今天会说死就死了呢?

    一听说弘昼突然殁了二位王爷和弘时都大吃一惊。他们一齐奔向弘昼的府邸来到巷口一看果然这里门前糊着白幡儿家人也都披麻带孝还真像是出了大事。就在这时从胡同深处跑出来一个管家俯伏在地干嚎着“五爷啊你怎么一个招呼不打就升天了哪?”

    看到这情景允禄心里十分难过。他知道四哥跟前的子嗣本来就少九个儿子里光是出痘就死了六个眼下就只有弘时、弘历和弘昼他们哥儿仨了。弘昼一死四哥身边就更是荒凉。此时见那个管家哭不像哭嚎又不像嚎的样子他怒火上升地喝斥一声:“王保儿你这杀才瞧你这样子像是给主子守丧的吗?别嚎了!告诉我你们五爷是几时殁的?报告了内务府和宗人府没有?具本奏上去了吗?”

    允祉心细他走到跟前一看这个王保儿孝帽子反戴着两根飘带垂在额头前脸颊上横一道竖一道涂着墨迹活像是个戏台上跳大神的无常。他心中怀疑正要训斥就听这王保儿自己先就开言了:“爷们不要生气也不要难过。这是我家贝勒爷的钧旨他既不让丧也不准上奏。刚才我们爷还说呢就在家里办事让家人们都热闹一下就算完。”

    什么什么?刚才还说话呢?这三位简直越听越糊涂了。弘时大喊一声:“住口!你这个王八蛋和爷耍的什么花枪?弘昼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不好好回禀爷揭了你的皮!”回头又喊了一声“来人鞭子侍候!”

    王保儿这才磕头如捣蒜地说:“三爷您老别生气刚才是奴才没把话说清楚。我家贝勒爷并没有真死他还结实着呢!他说这叫‘活祭奠’!”王保儿说着大概是想到里面那热闹的场面竟忍不住了笑了出来。

    允禄骂了一句:“真是荒唐透顶!”便跟着允祉他们并肩向里面走去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弘时吩咐自己带来的亲兵说:“去把这个胡同给我封了里面的闲杂人等也一概都赶了出去。”

    说话间他们这一行人已经来到弘昼的府门前。只见府外到处都摆满了灵幡还有那些个纸人、纸马、纸轿、金库、银库、钱库。几百面白纱帐幔在微风中漫天飘荡上千条金铂银锭随风作响还真像有那么回子事似的。门洞里就更是闹哄得厉害了:几十个吹鼓手围着两张八仙桌桌上酒菜、汤饼齐全唢呐笙簧聒耳欲聋吹的却是《小寡妇上坟》。弘时眼尖一眼就看见一个二品官员双手抱着简板正在“啪啪!啪!啪啪啪!”地随着乐声敲打也满认真的在前仰后合随着节拍动作。弘时可真气急了他冲上前去一把夺过简板喝斥道:“你不是军机处的章京罗铸康吗?一个朝廷命官却来帮着作这种事情羞也不羞?呸!”他照着罗铸康的脸上就啐了一口。

    罗铸康正在手舞足蹈被弘时来了这么一下子他竟然好大半天都没有愣怔过来。等他定下神来瞧见是三王爷、十六王爷和弘时阿哥来了这才跪了下来说;“三爷我是镶蓝旗下的包衣奴才五爷是我的正主子他叫我来为他侍候丧事奴才敢不来吗?三爷您瞧这帮吹鼓手们也都不是平常的人他们里头最小的也是七品官哪!我们都是五爷的奴才嘛。”

    允祉听了这话倒笑起来了:“好好好你没有错该怎么吹打你们还照旧干吧!皇上叫整顿旗务其中就有一条是‘端正名份’嘛。”一边说着他们携手进了院子。嚯!这里就更闹腾得不成样子了。四面白幛环拥下从南道隔开东边是大觉寺的和尚在喧闹的锣鼓声中双手合十念着《大悲咒》;西边是白云观的道士也正在笙歌齐鸣地作法另外还有百余十人是府里的家丁他们一个个披麻带孝载歌载舞五音不全在唱着《龟虽寿》。走过一层层的幛幔便是正厅了。五贝勒弘昼虽有妻妾十几个也早已有了儿子但在这里跪着行礼的却只有大儿子永壁一人别的都在两廊下跪着。正中阶下摆满了各种法器袅袅香烟笼罩下案头是堆积如山的供品还有几个女人唱歌般地嚎哭。允祉他们从大街上刚进到这家不像家庙不像庙的地方全部闹蒙了。仔细地看了又看瞧了再瞧这才看见“死者”弘昼穿了一身簇新的朝服正端坐在桌子后面。他对今日突然来访的伯伯、叔叔、哥哥们看都不看一眼却只顾了捡起供桌上那好吃的东西来在大快朵颐呢!

    弘时可真是气坏了他一步跨上前去大叫一声:“止乐!”回头又上来一把扯住弘昼骂道“老五你竟越来越胡闹了!上次你就这样闹过一次圣祖看你当时年纪还小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追究可想不到你还是这样地不知道上进。如果这事让皇阿玛知道你还想活不想了?”

    这种场合允祉和允禄身份有关是不大好出面说话的于是就只能听到弘时的大声喝斥:“你看看这还是我们大清国的贝勒府吗?这是庙会!你把这些个牛鬼蛇神们全都弄到府里来了!老五你给我统统打了出去!”

    全身心都沉浸在哀乐和祭奠那无穷欢乐中弘昼被他的哥子又闹又训斥地一搅和好像突然从梦游中惊醒了似的从“死人”的座位上走了下来。他嘻皮笑脸地说:“三哥你怎么那么大的火难道你不知道气大伤身的道理吗?有事要好好商量嘛!哟!三伯十六叔也来了侄儿给您二老请安了。”

    允禄却沉着脸说:“弘昼不怪你三哥生气你也真是太不像话了!你到胡同口去瞧瞧在这里看热闹的人有成千上万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是个什么名声呢?”

    弘昼却似笑不笑地说:“十六叔您怎么那么健忘呢?七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月份吧小安郡王不是也做过一次生祭吗?侄儿还跟着您老一块上席吃酒呢!今天既然你们都来了也赏侄儿我一个面子来了就不要再走了。等这几卷经念完我请伯伯、叔叔和哥子吃它个一醉方休!”

    允祉说:“这恐怕不行我们都带着旨意呢!”

    弘昼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哎呀这场面下怎么能宣旨呢?又不好让他们回避。这样吧就凑着这现成的香案请三伯把诏书赐给侄儿跪着读读成吗?”

    允祉又气又恨可又拿这个活宝没有一点办法。想了想只好说:“那好吧。”说着将诏书递给了弘昼。

    弘昼跪在地上接过诏书来仔细地读了一遍叩头说道:“儿臣遵旨。”

    弘时急忙说:“那好你既然是遵旨了就快点儿和我们一齐走吧。叫家人们赶快把这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走和尚道士们也都让他们回去!”

    弘昼又是作揖又是笑地说:“别忙别忙。阿其那又没有长着翅膀他能飞到哪里去?再说圣旨上也没写着让我们‘即刻查办不得延误’嘛。如今我的性命事大可不能不小心。伯伯、叔叔和哥哥好歹也得给我这个面子况且我也不是不知道这里头能通融的地方多着呢!等我把自己送了改天我一走跟着你们去好吗?我这人一向是说到做到不去我是这个……”说着他五指伸开比了一个乌龟。

    允祉在众王爷中是学问最大的。他看着这个侄儿油腔滑调却又彬彬有礼的样子既觉得可笑又没有一点法子可想。弘时却觉得似乎是受到轻蔑一样他沉住脸对管家王保儿说:“你们家五爷现在已经奉旨办差了你去叫这里的人全都散了吧。”

    “扎!”王保儿嘴上答应着却并不行动。他一呵腰问道:“我们爷还叫了一班戏子哪!请爷示下撤还是不撤?”

    弘时想都没想就说:“撤!”

    “是三爷。”那王保儿头也不抬地又问:“几位老王妃连诚亲王太妃娘娘、庄亲王福晋、怡亲王侧福晋都说要来看戏的请爷示下……”

    弘时一听说还有这么多的宫眷还全都是上一辈儿的他心里拿不定主意了想了想才说:“这样你派人到各位娘娘那里送个信说今天的戏文不演了请她们明晚再来看戏吧。”

    “是三爷。”王保儿还是那一套“这府里前后院还养着上千笼的鸟呢。既然戏改到明天了那鸟也得挪挪地方。有几种鸟脾气大着哪很不好侍候的。奴才叫后院里的刘老头来管这事儿不知爷可准许。他可是个老行家了侍候鸟没有他可不行!”

    此刻连允祉和允禄都听出来了王保儿这是在耍弄弘时的。尤其是听说有的鸟脾气大更觉得可笑。可是弘时还是没有醒过劲儿来他不耐烦地说:“这些小事还用得着问我吗?你度量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王保儿这会儿却认真了:“哎那怎么能行?这些鸟都是我们爷的命根子!奴才还得请示三爷给鸟配食的是我家四福晋她配好的鸟食只够一天吃的。四福晋被城东的三舅爷家接回去了就连四福晋家的老太太和姑太太全都去了三舅太太那里鸟食库房的钥匙又是四福晋亲自拿着。请三爷示下奴才是去接四福晋回来还是去把钥匙要回来呢?”

    弘时简直被他这像绕口令一样的话闹得不知所措了。他怔怔地问:“你说的这些全都是琐碎的家务事我为什么要管?”

    “回三爷的话奴才也不知道。”

    “你你你你?!”弘时这才意识到是中了王保儿的奸计了。他的脸一下子就涨得血一样红他浑身乱战地说:“你你竟敢戏弄主子!谁教你这样和爷说话的?”

    王保儿恭谨的低下头来说:“三爷您老千万别生这么大的气。奴才岂敢生了对三爷不敬的心这不全是话赶话地赶出来的吗?其实奴才也知道冲着爷最后说的这话奴才就该磕头谢罪的。可是我们五爷有规矩不准磕头敷衍而只能明白回话。这不爷果然是误会了……”

    弘昼见哥哥气得赤红暴脸的觉得也不能再这样僵着了便亲自出面把王保儿喝退这才对允祉他们说:“二位伯伯叔叔三哥你们不知道这个王保儿又皮又倔他前生是一条驴你们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今天我实在是对不住因为贾神仙给我起的课他说叫我十天之内不准出门。哪怕只出去一步呢就要有血光之灾今天刚好是第二天。这事你们也别犯愁被抄的是三家你们刚好正是三个人。要是你们能等咱们就改天再去;要是不能等呢就只管分头去办差。反正我也向皇上写了密折奏明了该得个什么罪名全是我命中注定的。生死事大办差事小你说是不是三哥?”

    弘时的脸上气得青他一直认为弘昼不爱过问政事更不爱办差是因为也和自己一样地忌妒四弟。因为四弟不但爵位高而且是处处事事都占着先。今天他可真是领教了这位老弟的厉害了他竟是一块撕不烂也嚼不动的牛皮糖!他冷笑一声对弘昼说:“你自己相信那贼道士的胡说八道在家里乌烟瘴气地装死人耍赖皮还要再攀上别人吗?三伯伯和十六叔在你这里耽误的时间够多了你赶快跟着我们办差去!”说完他回头就走。

    弘昼还是十分镇静他既不生气也不火一个长揖拜了下去亲自送他们来到门口却突然在门洞中站住了脚吩咐一声:“罗铸康你们几个有职份的奴才替你主子送送两位王爷和三爷。三伯十六叔好三哥咱们改日见!”说完也不等他们答应竟自转过身去干他的“正经”事了。

    弘时他们刚出门就听里面的小唢呐又重新响了起来。不过这次不吹那个《小寡妇上坟》了又换了一欢快的曲子一怪腔怪调的《小放牛》。

    坐在大轿里的弘时开始时十分生气但想了想却很快地又平静下来了。他仔细地琢磨过来又琢磨过去弘昼所以要这样做焉知他不是在表明心迹?焉知他不是心怀着对弘历的不满?焉知他不是在表明自己永远不觊觎这个帝位而只想当个什么事也不问的皇阿哥?要是自己也站在他这个位子上会怎样做呢?上面有两个哥哥自己既然与帝位无关操那么多的闲心干嘛呢?想想八叔如今的下场谁不心寒?但自己又和别人不大一样因为自己早就在做着手脚了他也是有抱负的人哪!年羹尧和隆科多倒台时自己就趁机收罗了原来他们的手下。再看看弘历这哥俩还正在斗着心眼他也不一定就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他知道弘历曾在父皇面前告过自己的小状说:“三哥收门人太多也太滥。作为皇阿哥金尊玉贵又是春华正茂的时候不宜结交外臣太多。”张廷璐科场的案子一出来弘历也找过几个当事人询问。他分明是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却不明着说出来更没有一言的规劝甚至在雍正面前也一字不提。弘历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呢?难道他是在留着一手要等到最后对证时才和盘托出吗?但反过来又一想也不见得。弘历虽然早就封了亲王可在父皇面前也并不是多么得宠。有一次在韵松轩议事说到了田文镜弘历就告了他的状说他是“急功近利乱报祥瑞”。父皇当场就抢白他说:“当今之世只说空话而不办实事的人太多了。你得好好下去看看当官的是怎么当的大业主和小业主又是如何的不同。学问是干事干出来的不要只是停留在你们读过的几本书上!”这次父皇让自己坐镇北京而让弘历出京办差谁能说他老人家不是别有深意呢?要是错过了这个好机会那才是傻蛋一个呢……他正在轿子里胡思乱想就听轿外一个太监禀道:“三爷阿其那府已经到了。”
105回 查家产弘时尊8叔 说前因福晋后悔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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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轿落了下来弘时稳稳地走下轿来看看四周:啊这里早已是面目全非变化得让人认不出来了。府门外昔日的威风已成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队队的兵丁一行行的内务府官员。大家见到弘时的大轿落下用不着谁下令便悄没声响地跪了下来。只有图里琛踏着扎扎作响的马靴走上前来一扎跪倒说道:“奴才图里琛给三爷请安!方才内廷军机处大臣朱相爷派人来问:开始查看没有?奴才回说:三爷去约五爷了很快就会来的。怎么五爷他没有来吗?”

    弘时说:“你五爷他身子不适今天他不来了。你是管着内外警跸关防的谁在里头料理查看事务呢?”

    他们说话间从那边跑过来一个四品官员看样子也不过四十岁上下却长着一个枣核似的尖脑袋高颧骨凹嘴唇浓眉下面一双小眼睛几里骨碌地乱转。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浑身上下一按消息就会动的人。他跑到弘时面前熟练地打了个千说:“奴才马鸣歧给主子请安!请三爷训示。”

    弘时一笑说道:“走吧先进去再说。”

    就在弘时和图里琛他们说话的这会儿阿其那府里早就得到了消息太监头儿何柱儿也已经等在这里了。看见弘时走了过来他急忙上前跪倒说:“三爷奴才何柱儿给您老请安!”

    弘时一边往里走着一边问:“你们家主子知道这消息了吗?”

    “回三爷我们主子早就在候着钦差大人了他这就出来。”

    话音没落就见允禩带着他的四个儿子全都从二门里边走了出来。允禩看见是弘时来传旨抄家很感到意外。他正了正头上戴着的有十颗东珠的朝冠一步步地走了过来用极其轻蔑的眼神瞟了一下图里琛一句话也不说地就站在了弘时对面。他的儿子弘旺、弘明、弘意和弘映却眼中含泪地站在父亲身后。

    到了这个地步允禩还是这样的镇静这样的坦然又这样的无所畏惧。使弘时在一刹那间忽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两条腿有点软还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他吞吞吐吐地说:“八叔您的……身子骨还好吗?”

    允禩的心中此时也是十分激动不过他在努力地控制着。只听他用平静的语调说:“我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膝盖儿肿了跪不下去你叫两个人来把我按倒在地也就是了。既然雍正替我起了个新名字你现在也不必避讳就叫我一声‘阿其那’不也很好吗?我听着这新起的名字很好比叫那个又长、又绕口的爱新觉罗·允禩顺当得多了。”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点忧伤和恐惧都没有似乎还是像以前那样的从容和镇定。可是他的儿子们哪敢这样对抗天威呀!老大弘旺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哭着说:“三哥我是长子理应替父亲跪聆圣训。请三哥宣旨吧。”另外的三个儿子见此情景也都哭着跪下了。

    允禩突然暴怒起来喝了一声:“忤逆不孝的孽种们你们嚎的什么丧!?”

    弘时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图里琛回头又看看这些兄弟们也有点泪眼模糊了。他们年纪都相差不多也都是自小在宗学里上学、玩耍的小伙伴。可今日他们竟然成了自己的阶下囚徒也真让人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他静了静像野马奔驰一样的心思说:“八叔既然身子不适可以由儿子代跪听旨。八叔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想说什么虚套子的话来安慰您。您就自个儿善自保重吧回头皇上会有恩旨给您的。接这样的差侄儿心里头也不好受请八叔鉴谅。”说罢他忽然脸色一变大声说道:“奉皇上旨:着弘时前往廉亲王府查看阿其那财产。钦此!”

    弘旺兄弟四人一齐叩下头去:“谢恩……万岁!”

    那个马呜歧正领着一班人在外头等着哪!这些年来他们全都练成了抄家能手也明白这差使是财的好机会。八王爷有多大的势力多大的家产他们谁不眼红啊!所以从接到这差使起他们早就等得心痒难耐了。此刻听见弘时宣读完了圣旨马呜歧抢上一步极其干练地给允禩打了个千儿说道:“奴才们都是奉差办事也是身不由己的请八爷海涵。”说完又回过头来躬身叉手对弘时说:“请贝勒爷示下奴才们好遵谕承办。”跟着他来的那些个内务府承办官员们足足有一百多人。他们看见这就要动手了一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脸上放光。

    弘时却冷冰冰地说:“你们先别高兴我知道你们都是些混账东西惯了抄家财。今天所奉旨意只是查看家产并不要搬运更不是没收。由何柱儿带领着你们到各库房里看看把御赐的物件和私产归类造册呈报;八王爷的福晋是安郡王的家人她过门时带来的体己和妆奁也是不少的不能一齐查封。这也让何柱儿指实了登记造册后照常启用;家眷和家人们都集中到太监们住的院子里不许惊扰;东书房和签押房由我亲自处置。八叔自己用的图书连封条也用不着贴。但是所有的御批御扎和内外大臣们的书信往来恕侄儿都要带走这些都请八叔体谅。”

    允禩冷冷地说:“你用不着交代。我也抄过别人的家规矩我全都懂得。想不到的是今天自己也被人抄家了。内务府的这些贼王八你要不让他们捞到点好处兴许就把御赐的物件给你砸了好替你增加点罪过;再不然就弄上几本违禁的书藏到我的文书堆里让你遭了灭门之祸。我早就有准备了今天凡是到这里来的人们每人赏二百两银子。你们只要不偷着掖着地给我弄个不清不白也就算我求了诸位了。至于文书我也准备好了该怎么办都是现成的。”

    弘时的脸上似笑非笑地说:“既然八叔已经安排得这么妥贴事情就更好办了。请兄弟们暂且跪在这里我陪八叔到书房里吃茶说话去。”说着便熟门熟路地和允禩一同来到书房。马呜歧向几个书吏一摆手内务府的人就立刻行动。他们提着浆糊桶拿着封条有的查看西书房有的则撵赶家人。等弘时和允禩进到东书房时已听到西院里人声嘈杂也隐隐地传过来女人的哭骂声。弘时心中不忍但回过头来看允禩时却见他似乎是充耳不闻。弘时让跟来的人在门前站着自己却跟着允禩进到了书房。

    弘时刚刚坐定便急忙说:“八叔侄儿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弄到这种地步。如今什么也说不得了更不是互相埋怨后悔的时候。八叔有什么指教趁着现在没有人你只管对侄儿说无论怎样侄儿总是要想办法保住八叔您的。”

    允禩没有立即开口对这个说得比蜜还要甜的侄儿的话他只能相信一半。但是明摆着他要东山再起却已是绝无希望了。他心里除了对雍正的仇恨之外还能指望谁呢?他从靴页子里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来纸虽小得只有巴掌那么大可那上面却写满了蝇头小字:“弘时我把它交给你吧这就是‘八爷党’还没有暴露的官员名单。可惜的是其中二品以上的官员已经不多了。你把它拿去也许会用得着。别的我还能有什么事呢?我也用不着抱怨。你看这是东书房里的物件清单东橱里的是上缴的文卷余下的就是我私人的藏书了。”

    弘时把那张小纸条掖在袖子里回头又看了看上缴的物品不觉大吃一惊:“八叔您上缴的东西就是这么一点儿吗?书信一封没有御批奏件也不全。皇阿玛是何等精明的人这是骗不过去的呀!”

    允禩没有回答他的话却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踱着:“弘时我问你你的父皇老四准备怎样处置我?”

    弘时叹了一口气说:“唉一时半会儿的只怕不会有什么处分。昨天晚上我去请安见父皇在礼部的折子上批道:‘暂授民王以观后效。凡朝会视王公侯伯例’。别的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允禩边想边说道:“这个我也想到了。他总是还要假惺惺地再当两天‘仁兄’的不过这种局面长不了。墙倒众人推向来如此!那些个墙头草、马屁精们也不会饶过我这正是向老四献他们的牛黄狗宝的好时机嘛!生死都是命我早已置之度外了否则我是绝对不会走这招险棋的。弘时我告诉你一句实话我从来也没有篡位的心这一条你回去后一定要替我讲清楚这也是我对你的心里话。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我劝你也不要想篡位。雍正倒行逆施他是长不了的。你看看他其实马上就要累倒下来了。一个人这样地违情悖理行事没有不当独夫的道理。他累就是因为他不懂得无为而治也不会顺水推舟所以他不能长寿。至于你我也有一言相告:你绝对不要保我也不要保你九叔你最好是劝你的皇阿玛把我们明正典刑。这样我们不但不会恨你还会在九泉之下感激你!我还要告诉你一句你办事处人的精明远远赶不上弘历。弘历从来就不露锋芒你却是太显棱角了。朝中有不少人都看出你事事处处都在和弘历争夺着什么这样你就落了下乘。你不要再吃我们这一辈子吃过的亏要果断要明决!一旦等到别人占据了中央位置那就什么全都晚了!”

    弘时听了这些出自八叔肺腑的话想起八叔平日里对自己的期望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感动。他激动地上前一步叫了声:“八叔……”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八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也是有满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咬紧了牙关说:“记着!不要为我难过也千万不能保我!你知道弘历现在就已经在以太子自居了。你若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的儿子们还能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至于弘历哼他哪能想到我的儿子呢!”允禩说到这里竟不禁潸然涕下。

    弘时尽管心里难过却仍是想极力安慰八叔:“八叔啊常言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侄儿只要不坏事就一定会照顾您和几个兄弟的。听方苞说父皇也说过“罪不及孥”这话料想福晋和兄弟们不会有大事的。不过现在您想也没用还不如不去想它急坏了自己的身子比什么都要紧。此处侄儿不能久留您好好歇着我要去前边招呼一下然后就带人走了。”此时的弘时真怕再看这位叔王一眼他猛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边图里琛和马呜歧他们已经收到了各处报上来的清单。弘时来到这里时只听见算盘珠子打得劈啪作响几个书办忙得大头小汗。看见弘时走出来他们俩忙迎上前去报告说:“三爷清单马上就可以出来。刚才阿其那的福晋传过话来说:正殿东侧的八宝琉璃屏是她乌雅氏家里的是太皇太后当年赏给她娘家的。但这又是御赐的物件该怎么办请爷示下。”

    弘时接过清单来在手中仔细地看着又说:“既然是太皇太后所赐就不能算违禁物品造册时附记一笔也就是了。”他回过头来看看见弘旺和几个兄弟还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便走过去温言说道“弟弟们都起来吧。我们这里的公事马上就完你们还该去照料一下父亲。等要你们出来送行时自然会派人传知的。”

    看着弘旺他们走得远了弘时又问:“马呜岐据你估算这里的东西大约能值多少银子?这会儿大概你们也来不及算细账但总应该有个约数。要不皇上问起我来我不好回答呀。”

    马呜歧陪着笑脸说:“八爷这里的东西都很有条理好清得很。各样器物都分门别类地放着有库也有账一丝也不乱。这里弟兄们每人得了二百两银子也没人敢贪心大胆乱偷乱拿。我粗粗地估算了一下除了皇上赏赐的之外私产约在二百万两上下。各处的庄子有十三座还有根号、当铺、古董店二十六处从账面上看约值六百万左右。贝勒爷向皇上呈报说大约有七八百万是不会出大错的。”

    弘时当然知道八叔还有在东北挖人参和开金矿两项收入他的私财绝不止是这么一点却也佩服他们几个在短时间内就弄得这么明白。他笑道:“阿其那平日里出手大方但自奉却是很节俭的。我连他的零头也赶不上还有你们十三爷也和他相差甚远。当年查抄他的时候总共才抄出了十几万来。这可真是会经营和不会经营的天差地别呀!”他让图里琛和马呜歧带着他到各处看了一圈儿又亲手封了银安殿这才离开了廉亲王府。又特别关照图里琛说:“你要明白八爷还是八爷他并没有革职。在这里守候的人不可缺礼更不准动蛮。八爷的财产都已封了他必然要遣散家人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你们不要私自搜查扣留更不要惹事生非。如果让我查出来有不守规矩的事来小心我可要整治他们的!”

    弘时带着人马走了偌大的廉亲王府立刻就静了下来静得没有灯火没有人影也没有一点声响甚至连更夫也没有了到处都是黑黝黝鬼影幢幢。允禩倒卧在东书房的檀香木榻上。好像是在做着一个恶梦。他眼睁睁地瞧着弘时出去儿子们进来也眼睁睁地看着福晋乌雅氏带着一大群姬妾婢女们走进走出可全都是视而不见似的。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甚至连叹息和眼泪也全都没有只是痴呆呆地望着头顶上那雕刻得十分华贵的天棚在出神。一家子二十多口人儿子们跪着乌雅氏坐着其余的人则全都满腹心事地在站着。这里就好像是一座深山古庙一样没了一丝活气。过了好久好久允禩才十分平静地叫了声:“你们都站过来一些。”

    人们终于听见他开口了都纷纷走上前去。福晋乌雅氏给允在送上了一碗着暗红色的水来说:“王爷这是一碗参须汤。您就将就着喝两口吧。这屋里原来是放着二斤老山参的可是那些个天杀的狗才们过来一‘查’就给查没了。到哪山唱哪山歌王爷你也不要把这事看得太认真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他娘的这是什么世道?”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样的流下来了。

    说句老实话这位王妃今天的所见所闻还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本是老安亲王的老女儿由康熙指定嫁给了允禩。而允禩的生母倒是内务府辛者库的浣衣奴出身。乌雅氏嫁到这里无形中提高了允禩的身价。所以她平日里最是骄横跋扈从来也不把允禩放在眼里。家里的上下人等背后都称她为“王府太后”。如今家败人散她才意识到离了允禩她其实是一文也不值的。她趴在允禩身上哭泣着:“这都怪我怪我呀全是我拖累了你……”
106回 分家财8爷留后步 传密信至死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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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番话也不能说是没有一点道理。当年康熙第一次废太子时曾下诏让群臣推荐太子允禩是最得人望的。康熙曾为此下过一道诏谕给儿子们其中有一段话说允禩“受帛于妻而其妻又嫉妒行恶”。其实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指允禩“怕老婆”他要是主宰了天下就会有“女主当国”之祸。康熙这话说得太怕人了!所以从那时起允禩就再也没有翻过身来。

    允禩见妻子这样淡淡一笑说道:“你别哭也别这样说。这里头的事情你清楚我明白。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词呢?我是树大招风才高震主的罪与你是一点也不相干的。圣祖当年那样做是为了教训一下太子是个幌子罢了。可是我们都当了真这才出了事的。他老人家吓坏了以为我有篡位的野心。可是他老人家又为我们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主子呢?我自忖还算得上是个人中之杰好歹也还当着总理王大臣总不能看着他把满朝文武都撵得鸡飞狗跳墙吧。再说我也并不想为那五斗米折腰!他算个什么东西呢?他是在忌妒我比他更得人心。他连个女人都不如还有脸坐在龙位上当皇帝吗?!”

    弘时走了允禩却怀着悲愤地说:“好了咱们不说雍正了说他就让人更恨更悲我们还是为自己打算一下吧。福晋是不相干的雍正顶多也不过是把你逐回娘家。真到了那一天你一定要把儿子们带好不管是不是你自己亲生的他们可都是我的血脉。他们能够成*人我活着或者死了都会安心的……”

    话尚未说完屋子里已经是一片哭声了。乌雅氏边哭边说道:“我的爷呀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那个挨千刀的他……他还要把我们怎么样呢?我不回娘家哪里也不去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和爷在一起……老天哪你怎么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有哪家的哥子能把弟弟逼到这个份上呢……”

    允禩知道自己已没有时间来和她们这些老娘们多说了。他断然地低声吼道:“都别哭你们好好地听我说。刚才弘时告诉我老四想改封我为‘民王’但我对这位四哥知道得太清楚了他这不过是把一步棋分成两步走罢了。不把我整死或者整疯他是绝不会罢手的。所以我们百事都要做好准备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一我被圈禁你们何苦要跟着全搭进去?我的身边只留两人足矣!我看就是紫燕和湘竹她们两个通房丫头吧——不过你们俩要是不愿意我还可以再换别人我一点也不想勉强你们。”

    话音刚落正在榻边侍候着的两个丫头早已扑倒在地跪着叩头说:“爷呀我们两个都是讨饭出身的人是爷在人市上把我们买回来的。自从跟了爷这才几年啊连我们两个的老子娘都成了人上之人。我们就是现在死了能报得完爷的恩情吗?老天爷是不会亏了您这样的好人的我们俩也不愿离开您一步!”

    允禩听了这话也感到欣慰。他当然相信紫燕和湘竹的话全府上下的奴才们哪一个不是受过他的大恩的呀!他这一生从来是乐善好施扶危济贫的“八贤王”“八佛爷”这些个尊号能是轻易得来的吗?对这一点他自己也从来都是充满自信的。

    乌雅氏在一旁垂泪说:“这可真是难为你们两个了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们。不过这事还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要真是到了这一步别的人全都跟我回娘家去好了。他雍正就是再狠毒还能株连到你的岳父家里去?”

    允禩却连连摇头说:“不不不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知道你身边还存着几个体己钱也不过就是百十万吧。你这样失魂落魄地回去娘家人的脸色就是那么好看的吗?我已经想好了得让你多带点银子回去就权当是借娘家的房子住些时候不化他们的一文钱。至于其余的家丁和仆妇们我现在就要遣散!”

    “现在?”房子里的人全都愣在那里了。

    弘旺是长子今年已有十五六岁也完全懂事了。他跪着上前一步说:“父亲您这样做很容易引起流言也大过于扎眼了。事情还不到那一步皇上又本来就是疑心很重的人这种时候我们做事要越谨慎越好啊!”

    允禩苦笑一声说:“好孩子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心?可是你不明白等到了那一步再想法子就晚了!”他翻身坐了起来从枕头下边抽出厚厚的一叠银票来在手里掂了掂心酸地笑着说:“人哪最好是有权。有了权什么美女、华堂、名声全部会不招自至;其次就是要有钱。他雍正抄走了我八百万。瞧我这里还有一千万呢!我要全部分了它今晚就分让大家明天就走散!我叫他抄!叫他这个无可救药的钱痨挨门挨户地去抄吧!”

    在场的人们全部被他这行动惊得呆住了。因为他们谁也难以猜想到这个平日里从来都口不言利的允禩手里竟然会放着这么大的一笔活钱!允禩把那把崭新硬挺的银票高高举起又把它分作两半一多半交给了乌雅氏说:“你把它收好了也可以分一些给自己的家人们。穷的就多分一些富的就少分一点。”他又思忖了一下对紫燕说道:“你去传话给何柱儿叫他和管家丁金贵带着二管家们都来这里在月洞门口听候吩咐。”紫燕答应一声蹲身一福走了。福晋此时早已满脸是泪地说道:“好爷呀难道我们这个家今晚就要败了吗?”

    “夫妻本是同根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允禩苦笑着说“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别人呢?其实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别说这家这朝这代这国就连这世界也有灰飞烟灭的那一天!好了外人们就要进来了你身份贵重别让他们看着笑话。这里只留下紫燕、湘竹和你。何柱儿来了由你亲手分拨银两。弘旺你送你娘姨太太们全都回去。”

    紫燕带着何柱儿进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二管家。最后是老管家丁金贵。丁金贵垂手侍立看着弘旺等人出去这才率领着管家们向允禩行礼。丁金贵说:“禀八爷奴才清点了一下全府里的人大多都听爷的吩咐没有外出。只有西院茶库里的三个小子裹了些钧瓷茶具跑了。还有东院在书房侍候的有八个人告了病最混蛋的是刘家他们一家四口跑了个净光!外门房的憨牛儿他们几个商量着要把跑了的人一个个全都抓回来叫他们跪死在爷的书房前。是奴才按住了没让他们乱动。奴才知道这是见真章的时候凡是叛主逃跑者奴才总归要一个个的拿回来用大棍打死这些个畜生!”

    允禩立刻就说:“这样不行你们千万不要这样做!要真的是忠于主子就得听你主子的话我从来都是施恩不望报的。留是你们的忠义;走也有各人自己的道理。非但不许你们去追打每人还要助他们五百两银子!”允禩的声调变得那么的柔和“你们都知道我对外人尚且不记他们的过何况自己的家人又何况是这种时候?不但是现在将来你们遇上了他们也不可造次鲁莽!”湘竹给他捧了一杯茶来他接过来呷了一口又把将要遣散家人的原因和办法说了一遍。最后他说“我算了一下拿出了三百五十万银子分给大家。单身的奴才每人五千;成了家的每口人分四千;我的家生子奴才们每人八千;太监是每人六千。这还有些剩余我给自己留下十万你们这十几个管家把剩下的二十来万全都分了吧。我不图别的就算是你们辛苦服侍我一场的一点念心儿吧。我不能学前头的直亲王抠着掖着地不舍得给下人一点结果全被人家抄走弄了个净光。”

    允禩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这些个管家们全部哭成了一团。丁金贵连连磕头声结气咽地说:“爷您是气糊涂了吗?你要叫我们都当不义的奴才吗?什么死呀活的不就是一条命罢了我们要的什么银子?爷只管放心您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就是打回家去种庄稼还能养活不了自己吗?我的好糊涂的主子啊……”

    听着这些话允禩的眼中也转着泪水:“不你们的爷饱读史书我不糊涂一点儿也不糊涂!这事我已反复想过好几次了假如天不绝我我们自然还有重新见面的时候;我如果过不去这个坎儿还不如早离早散的好。今晚分了银子能够走的立刻就走;拖家带口走着不易的大白天一窝蜂似的出去太显眼了些要一拨一拨地走不要让人现了。我如今虽然被改了个脏名字可好歹还是个王也能够抗得住。他雍正是要对我赶尽杀绝的你们怎么办呢?难道还都留着给爷殉葬吗?”他泪眼模糊地看着何柱儿说“唉只是苦了你了。你的名声太大又净了身子是没有地方可去的。我给你十万银子你找个靠得住的朋友把它存起来等将来脱了难也就用得着了。”说罢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像断线珠子般地流了下来。

    何柱儿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是跑不了的。自从康熙四十六年他从废太子那里换到允禩府上当差起朝内朝外谁不认识他呀!他是廉亲王府的总管太监来往于各王府周旋于紫禁城他早就是雍正眼中的一颗钉子了。此刻他虽然也是泪眼模糊但心里却十分镇静。

    他流着泪向允禩说:“八爷奴才知道您的心也请您相信奴才压根就没有想过什么‘出路’银子奴才是万万不要的。平常日子里爷赏的别人孝敬的足够奴才渡穷的了不像他们那样还要远走高飞用钱的地方多。奴才就是陪着爷坐圈院儿咱爷们儿手头也还得有点钱不是?”

    允禩想了想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照雍正的脾性大概不会有那么大的善心也不会让我身边多留几个有体面的人。你没有看见你十四爷的下场吗?没见他连一个乔引娣都留不下来吗?你有这片心也就不枉我平日疼你怜你的了。所以银子你还要拿去。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身带残疾的人有时为了遮人眼目我还要拿你作法拿你出气。你这一辈子活得不易啊……”他的话还没说完何柱儿早已被触了隐痛失声痛哭起来了。他虽然还是想克制但这哭声却久久地回荡在大院子里……

    两天以后军机处下了旨意:废除廉亲王封号改封为“民王”。允禟和允禵兄弟俩却不知为什么。连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雍正此时已回到大内并且在奉先殿拈香祷告康熙说明了自己处置几个弟弟的理由和苦衷。等他重新回到畅春园时已是午时过了。太监们送上御膳来雍正吩咐给正在议事的张廷玉、方苞等人也送去一桌。他自己刚坐下来要进膳却见十七弟允礼正在外面站着等候传见便叫了一声:“老十七你那样站着不累吗?快进来和朕一齐进膳吧!”

    允礼听见皇上在叫自己连忙脚步如风似的奔了进来。他今年才刚刚二十六岁在康熙的二十几个儿子中就数他的个头小长得敦敦实实。又因多年一直在塞外练兵黑红的脸上处处都冒着精气神。他进来后先向皇上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笑着说:“皇上臣弟的差使办完了。臣弟所以要急急忙忙地赶来是想在这里找点能吃的东西臣弟还正饿着肚子哪!”

    雍正开怀大笑着说:“你想得还正在点子上!朕这里也正在进膳你瞧着哪样对胃口就只管吃好了。”他的情绪今天格外地好指着桌上的御膳对高无庸说“来来来你把这御膳全都端过去给你十七爷朕只吃几个豆沙馅的小包子就行了。”雍正的心里最爱见的就是这个老十七允礼不但因为他年龄比自己小了好多而且当年圣祖晏驾时如果不是他带来了丰台大营的兵这皇位自己能不能坐上恐怕还在两可呢。允礼也和允祥一样心里头最佩服的就是这个四哥。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四哥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不过只是一句闲话。这些年他在古北口统带着一营兵马最想念的还是他的四哥。雍正看着允礼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地叮嘱着:“慢点慢点不够了朕这些小包子也是你的千万别吃坏了胃口。”

    允礼可不像别人那样和皇上讲客套他一看好嘛这么多的好东西真够他美餐一顿了。便一边笑着说话一边风卷残云似的把满桌上的美味佳肴全都吃光了。他用手一抹油嘴说:“皇上让您见笑了。臣弟这个吃相皇上大概看不上这还是在塞外练兵时练出来的本事呢!这几年臣弟在古北口外和军中将领们在一个锅里搅马勺那些兵们哪像人啊一个个全都是饿狼!我要是像公子哥儿一样细嚼慢咽还不让他们看了笑话?其实皇上不知道当兵的并不怕打仗他们最怕的是练兵。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天不惊地不惊死不苦打不疼就怕没事胡折腾三九五更穷练兵。”

    他刚说到这里雍正已听得捧腹大笑了:“哈哈哈哈老十七你们这样胡吃海塞的就不怕吃出了毛病?”

    允礼说:“胃这个玩艺儿就看你的底气壮不壮了。底气壮那就越吃越强底气不壮可就要落下病根了。像十三哥那样整天心事沉重的哪能不落病呢?”

    有老十七这么一搅和雍正的心里高兴得多了他笑着说:“好好好朕今天真是见识了你这位英雄。好了咱们书归正传吧。你去见阿其那和塞思黑都听到了什么话?”

    引娣见十七爷吃完了饭连忙上来给他送了一杯茶。老十七知道这丫头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在接茶碗时还略微欠了欠身子。他对皇上说:“臣弟今天见了十六哥我们是一同先去允禵那里的十四哥也已经奉旨搬到皇寿殿住去了。臣弟见他经过几次搬家身边的东西越来越少也不像个过日子的样子啊。我就关照了一下内务府让他们按照贝子的格儿给十四哥又送去了一些应用的器物。阿其那府里的人说他已有好几天都没有吃饭了。臣弟去向他宣旨他躺在炕上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更没有说一句话。塞思黑却又是一个模样他也接了旨谢了恩可那神情却据傲得很。他说:‘当皇上的还会有错?他是至尊至贵的圣人嘛。只要有错都是我们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要只求皇上开恩让我削出家好了。假如皇上看到我罪过太大那就请他把我明正典刑。千万可别把我囚禁起来要是我像大哥那样变得又疯又傻的处处招人可怜惹人厌还不如死了好呢’。”

    雍正耐心地听着完了又问:“他还说了些什么?你只管对朕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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