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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回 亲侄儿矫诏骗叔父 刁皇帝强词护孤臣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时刻已到半夜了弘时还在诉说着钱名世他们的事允禄可有点等不及了:“我说弘时呀皇上叫你和我谈事究竟要说什么你倒是说话呀!”

    弘时却两眼看着窗外一声不响地坐着似乎是在想心事又似乎是在琢磨该怎么说。远处风声在呼呼地刮着像是给这暗夜增添了更多的神密和不安。过了很长时间弘时才试探地说:“明天皇上就要召见旗主们了所以才特地让我问问十六叔八叔他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呢?皇上还问我为什么几次奏闻旗主会议的事十四叔都不在场?不知十四叔明天去不去见皇上?”

    允禄心底实诚听弘时这么一说到不觉得笑了:“咳我当是什么要紧事呢你装得像是出了大乱子似的。你八叔那里有几次会议你十四叔确实都没有去。据我看‘八王议政’这一条是你八叔他们最盼望的。以前他们说这些话时总是那么闪闪铄铄、吞吞吐吐的可今晚是一点也不遮饰地和盘托出来了。不过又好像是在边说边议不大像有什么预谋。睿亲王更是不同他从头到尾都不多说话似乎有很多顾虑。临到了还交给我一个奏折要我替他转呈皇上。”说话间他拿出那份奏折来交给弘时“你今晚不是还要见皇上吗就顺便递上去吧。”

    弘时皱着眉头接过奏折来随手就放在案头了。他那黑幽幽深不可测的目光注视着房子里的自鸣钟好像在暗暗地聚集着勇气:“哦原来是这样……其实八叔要不再打心里的小算盘八王议政之事也不是不能对皇上说的要紧的是不能因此引起皇权旁落。”

    允禄突然一惊问道:“什么什么?这是皇上的话还是你自己的话?”

    弘时格格地笑着说:“十六叔您这样看着我在灯下瞧着怪吓人的?我说的就是皇上的话前天和今天下午他都透出了这个意思嘛。”

    允禄知道皇上的一贯态度他当然不肯轻信弘时的话:“弘时你小子给我听着你十六叔是个扳倒大树掏老鸹的人。先帝在日阿哥们之间斗了二十多年可谁也拿我没办法。你要是想和我说话就说皇上的原话不要说这种模棱两可的‘意思’!”

    弘时却不害怕这位十六叔他冷笑一声说:“皇上叫我传的是‘意思’我当然不能复述原话这就叫‘照皇上说的办’!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是我的亲叔叔我还是可以透一点给你的。嗯……头一回我见皇上时他说‘允禩会作事也会作人朕心里清楚得很!只可惜他不是池中之物真真是让人遗憾。就是八王议政又何尝不是个好制度?太祖、太宗那时正是我满人极盛之时靠的不就是这个议政制度吗?’皇上见我吃惊又笑着说‘其余的都可以商量就是皇权不能旁落。多几个人来治天下朕岂不是可以轻闲一些?’。”

    允禄目不转睛地看着弘时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不过已经没有了敌意。弘时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说:“今天下午我又去了畅春园。皇阿玛刚从青梵寺回来看上去身子非常疲惫。他老人家和我说‘当初登极不久张廷玉曾和朕说过他说朕和圣祖有三不能比。圣祖是幼年御极在位的时间就长;朕是盛年登基的享国就不能同圣祖一样久远。朕想再不济当二十年皇帝还是有可能的吧。可是朕现在仔细想想怕也未必能实现朕自己觉得身子骨是越来越打熬不住了。看看你十三叔他拼着命地做事累成了那个样子;张廷玉和马齐他们也都老了;老十六挑不起大梁来;老十六守成有余而创建不足——你可以和你十六叔私下里聊聊:这些东来的旗主们断然不会生了篡位之心可怕的倒是自己的亲兄弟。如果能变着法子不使皇权旁落又能让满旗老人们参政朕得了左右膀臂旗政旗务的整顿也就顺其自然地办下来了岂不是两全齐美的事情?’我当时说:皇阿玛既有这个意思何不召见十六叔好好地计议一下?这不是件小事还应该征询一下军机处和上书房的看法。阿玛说‘这事是你十六叔牵头的要问得你十六叔先认可了。他要是能先问一下就最好到明天朕再见见这些旗主们。要是都提出这个想法来再交到军机处去才是正理。’——十六叔您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胡言乱语?再说这里和皇上只有一步之遥我敢矫诏乱政自取灭顶之灾吗?”

    允禄终于被弘时的花言巧语打动了。想想在允禩那里听到旗主们那又是无奈又是不满的话竟不觉有点心动如果皇上和旗主们各让一步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要是真的这样做了自己不就能理所当然地入值中枢指挥各旗旗主比现在只管内务府强得多了吗?想到这里他说:“既然皇上有这样的旨意我还有什么话可说的?明天就要见到主子了就是我不说他们也会提到‘议政’这件事的。不瞒你说我是在全身全心的戒备着哪!我已经通知了善扑营要他们明天在全城戒严谁要敢不规矩就先拿下来再说。今晚听你这么一说我这样做倒是多此一举了。”说完又深深地透了一口气他那戒备的心完全放下了。

    弘时拿过案头上睿亲王的折子来笑着说:“我就知道只要一提这事十六叔您准得犯疑。可没有想到你还带着那么大的杀气思谋着你这个侄儿想要造反呢?”他说着随手就打开了睿亲王的奏折“哦这原来是一份请安的折子里面还夹着一份贡物清单哪!”

    允禄凑过来一看只见这个用黄绫封面的折子里恭恭敬敬地写着:

    臣王都罗恭叩万岁金安

    并呈献方物祈圣上哂纳

    折子里夹着一张贡物的清单弘时略扫一眼便笑了:“好嘛我以为他这上头密密地写了这么多还以为一定有不少珍贵的东西呢?原来都是些不值钱的草根树皮……”

    允禄拦住他说:“哎可不能这样说。《春秋》有言:‘厥贡苞茅橘袖所以示天子之上礼也’。据我看睿亲王这样做实际上是向皇上表心迹的。就是你那句话这些王爷们要肯上遵皇宪就议议政又有何妨呢?”

    弘时现在想的却是另一番心思:嗯这个睿亲王手中没有实权也管不着哪个旗可只要一提老多尔衮功盖四海保扶幼主的名声来排起座次他都罗仍然要占第一位。现在他自己正和八叔争夺权力原打算先借八叔之力把上书房和军机处弄到手里再除掉了四弟弘历自己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当上太子了。可是突然杀出来个都罗向皇上表示忠诚的事这倒让人举棋难定了。难道这又是八叔玩的一个新花招吗?这汪混水是越看越深了!他瞧了一眼允禄灵机一动地说:“十六叔说得是。只是八王议政的事连皇上也吃不准所以才叫我们叔侄在私下里议议的。到了明天我是没资格出头的您要是能说句话探探他们的心思我们不就有底儿了吗?”

    老实巴脚的允禄哪里知道他这个说得漂亮的侄儿要让别人打头阵而他自己却要脱出来坐收渔人之利了!

    次日一早允禄就急急忙忙地出门他自己觉得来得够早的了可是还是比别人晚了一步。有许多外省来京请见的官员们鹄立在宫门见允禄下了大轿都纷纷跪倒叩头。内务府的官员们倒是早就到了正在等候着办差。允禄把俞鸿图叫过来说道:“你们也太粗心了怎么都挤在这里?八爷和各位旗主几时能来你们怎么不去关照一下呢?”

    俞鸿图连忙躬身回答说:“回王爷奴才们哪敢掉以轻心呢?从昨晚起奴才就在各王爷的住处安排了人让他们随时打听随时通报。方才探马报来说王爷们屋子里才刚刚亮灯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哪!张相爷已经早进去了他路过这里时交代说让王爷一到就先去军机处说说话别的他没说奴才也不敢打听。几位王爷等会儿要是来了有奴才们在这里照应着呢。再说皇上从畅春园来到这里还且得一阵子哪!”

    这里正在说话就见一名太监飞跑着从里面出来先对前来候见的外地官员们说:“众位大人今天皇上和军机处都不接见请你们先到礼部去等会儿和文武百官一起参加朝会。”回过头来又给十六爷叩头请安满面笑容地说:“十六爷您老早啊!万岁爷昨晚已经回到大内张相爷他们也都在军机处当值。万岁吩咐说王爷一到可以先去军机处说话。”

    允禄刚要动身就见眼前又落下一顶大轿却是李绂从轿子里呵着腰出来他便站住脚说道:“啊是李绂呀昨天约你到上书房来的我却去了别处真是对不起。方才传旨说今日有朝会你们怕得从午门那边进去呢。”

    李绂紧走两步来到近前又打千行礼说:“哎呀呀原来是庄王爷!卑职已经知道今天朝会的事了。从西华门到正阳门中线是归我们直隶总督衙门布防的我这是刚从南边看过来。他们告诉我说杨名时也进京来了正在这边递牌子怎么我没看到他呀?王爷说到昨天的事其实我也没有跑冤枉腿倒是在上书房见到了钱济世。就借上书房一块宝地我们俩聊了半天我又请他吃了饭。虽然没见着庄王爷可我们也谈得很愉快的。”

    允禄说:“那是自然你们俩是同年嘛。听说他递了密折弹劾田文镜的十大罪状你们俩的见解一致一定谈得不错。你手头上弹劾田文镜的折子写好了吗?我告诉你先不要拜这事我们以后再说。这阵子我太忙稍过几天就消停了。你说的那个杨名时我不大熟悉他是从贵州来京的吗?他们现在都到午门那边去了你上那里找他吧。”

    此时东方已经大亮。隆宗门外天街上打扫得一尘不染。晨色中乾清门前分外端庄肃穆。几十名侍卫服色鲜亮纹丝不动钉子一样地站在巍峨的乾清门外使这空旷而又寂寥的天街平添了一种肃杀之气。远远看去只有军机处的几个小章京在指挥着一群笔贴式忙着搬运文书。他们瞧见十六爷走了过来一个小章京忙迎上去说:“十六爷您怎么才来呀?方才有旨说您一到就请立刻去养心殿见万岁您快请吧。方先生、张相和十三爷早就进去了。”

    允禄一听说别人都来得这么早忽然有一种大事临头的感觉:“啊?你们十三爷今天也来了?三贝勒呢?”

    “回王爷十三爷昨天夜里就住在军机处要不我们怎么会搬出文书来给他腾住处呢?三贝勒也进来快半个时辰了。”

    允禄这才真的着了急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养心殿。雍正正在东暖阁里和几位大臣们说话见到允禄进来高兴地说:“好好好!咱们的大管事王爷到了——免礼吧你过去和允祥坐在一起好了。”

    允禄这才偷空打量了一下暖阁里的人们。只见张廷玉和鄂尔泰站着弘时则跪在大炕边上而方苞和允祥却都坐在雕花隔栅前的瓷墩上。他向皇上行了礼这才走过去坐在了允祥下笑着说:“我还以为我来得最早呢哪知却落在了各位后边。”

    今天雍正的心情似乎十分好他微笑着喝着**说:“今年是个吉利的年头啊!李卫那边很顺手江南、浙江两省已经在推行火耗归公。养廉银子下去火耗银子收上来藩库里比平常年境多收了四成。从各州府县里奏上来的密折看官场里并没有多少闲话。没有人敢聚敛也没有人敢懈怠。尤其是训导、教谕这些个穷瘦官职还有那些个没人想干的穷州县如今都安置得很好。许多油水特多、难处也特大的官缺现在是大家抢着干因为那些地方毕竟比别处多一点养廉银子嘛。李卫又抽出钱来设了些义仓周济衣食无着的穷民。赋均、讼平、吏清这是朕早就盼望着的盛景了。现在刚开了个头就官吏满意百姓满意朕自然更是高兴了。田文镜那边比李卫难因为河南的民风刁悍不纯官场里更是混账。田文镜呢又心高志大不甘落后把官绅一体纳粮和火耗归公这两件大事来了个双管齐下务必要在麦收之前全都办完。这样一来就引起大家不满也很有些参劾田文镜的折子。不过朕看都是些微末小吏们在嚼舌头。大员里头只有一个黄振国他治理着藩司衙门。朕看他也是因为田文镜堵住了他的财门路才这个小私意儿的。所以朕驳了下去交给田文镜让他随意处置去。”

    正说话间太监高无庸托着一个大条盘给大家端来了参汤。看样子是雍正早就吩咐过的每人一碗。允禄是刚刚进来的雍正便说:“把弘时的那一碗给了庄亲王。咱们清室有家法越是亲近就越是要‘形远’。”

    弘时连忙站起身来端着参汤笑嘻嘻地给允禄送去回来又跪了下来。

    允祥说:“皇上近来弹劾田文镜的折子不少他的处境不大好啊。”

    雍正端着参汤喝了一口说:“有人弹劾也不见得都是不好大家都夸赞的也未必就真好。当初在户部催交亏空时你不也是弄得冤声载道最后还被圈禁了吗?那些个好好先生那些个有党援的人哪怕是做了芝麻大的一点小事就马上有人出来为他歌功颂德吹的比西瓜还要大。所以人主和宰相们要特别留意保护孤臣。他为朝廷办差不避怨嫌身处四面楚歌之中还能架得住主子的不体谅不关爱?朕和你都是当过孤臣的见了这情景只能驰援只能帮他解围千万不能因为一点小差错就掩盖了他的大节。孤臣难当保护孤臣的才是能主贤相!蔡珽在云南就压制杨名时告了他贪墨。朕说你拿出证据来再说话。观风使孙嘉淦在云南蔡珽也说他不好。朕说蔡珽看来天下就你一个是好人那么朕就真的是瞎了眼了!所以朕索性把孙嘉淦留在云南还为他专门设了一个观风使衙门。只怕这样一来云南的贪渎之风还会更好一些。”

    弘时见有了话缝便磕了个头说道:“皇阿玛儿臣听说杨名时有大儒之名却无大儒之实。他不但反对改土归流连火耗归公。养廉制度也都是不赞成的。其实他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罢了请皇阿玛留意不要上了他的当。”
98回 众王爷跪侯生闲气 大皇帝朝会真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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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雍正马上就变了颜色:“哦看来杨名时此人真是犯了你这个皇阿哥的大忌你也已经两次在朕面前说他的坏话了。他有什么错?无非在京任职时弹劾了你们荒废学业扫了你一笔嘛。难道你就这样地与他过不去吗?”

    雍正皇帝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政局弘时在一边却突然插言说了他对杨名时的看法。这一下不但扫了雍正的面子也给人一种让“儿子干政”的印象。雍正马上就火了:“不就是因为杨名时参劾过你们你就至于这样耿耿于怀吗?杨名时虽然与朕政见不合但他却有别人不及的长处。云南的火耗只收到三钱天下再没有比他更清廉的官员了。自从他去了云贵朝廷没再补贴那里一两银子每年就省下了七十万啊!七十万两你懂吗?够赈济山东两次大灾!政见不合和贪赃枉法是两回事不要混在一起更不要思路不清。云贵的改土归流鄂尔泰已经上了条陈他写得很细思虑得也很周详。杨名时虽与朕有七年之约但他又反对改土归流所以朕这次也叫他进京来了。他要是再反对那朕也只好让他挪挪位置让愿意执行圣旨的人去干。至于杨名时换一换位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是个好官嘛。可以到哪个部里当尚书也可以当大傅到毓庆官去讲学。让他来好好地教教你们岂不是人尽其才?”

    弘时挨了训斥蔫下来不敢说话了。允禄在一旁看得虽然着急又不敢说话。今日皇上要接见旗主他想先来听听皇上的面谕。可听来听去的皇上根本就不提旗务的事甚至连远在天边的云南贵州都说到了还是没说旗主们的事。他可有点等不及了站起身来吞吞吐吐地说:“皇上都罗和老八、老九他们昨天会议了半夜……”

    雍正一笑打断了他:“哦朕早就知道而且已命人去知会了。先让他们在午门外跪候待会儿听旨参加朝会完了朕还要亲自接见呢。朕现在是在整理一下思路朝会之后就准备在天下推行朕的新政了。”

    允禄听到这里忙问:“旗政和旗务的事是不是也要在朝会上议一下呢?”

    “你们几个把旗政的事情办得不错几个旗主王爷都赞成朝廷整顿旗务的宗旨这很好嘛。旗人们的头是最难剃的这些大爷们任嘛事情都不会干只知道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胡吹牛。但旗政和云南的事一样都不能说是全天下的大事。不就是八旗议政吗?就‘议议’这个‘旗’政又有何妨呢?今天先开朝会下来后朕再和王爷们谈谈。你既然管着这件事可以先退出去呆会儿再带着他们进来就是了。”

    “啊?哦扎!臣这就出去传达皇上的旨意。”他是朝中有名的“十六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没听懂皇上话里的意思大家也只好付之一笑。

    雍正回过头来看着方苞说:“方老先生一直没有任职他现在名义上是在国史馆里修史其实是在帮朕参赞机务。这次朝会很要紧关乎着雍正新政能否顺利推行。也许会有人不赞同那就要当堂辩论方先生是不能回避的。朕看给方先生一个武英殿大学士的名义随班入朝你们看行吗?”

    方苞立刻站起身来辞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臣以布衣之身骤然升为一品不但于理不合而且容易生出许多枝节来。如果皇上以为不封不好就给臣一个军机处章京的名义好了。”

    张廷玉和新提上来的军机大臣鄂尔泰也都拿不准该怎样安排。后来还是鄂尔泰出面说:“方老先生是两朝元老了封得太小有失方先生的身份;封得太大又使外人难以接受。臣看封个武英殿侍郎还是比较合适的。”

    雍正点头同意下边又议了一些别的小事细节太监已进来禀报说:“辰时已到请皇上启驾!”

    雍正庄重地站起身来说道:“驾乾清宫!传旨午门外大小官吏及在京诸王依次经左右掖门进入乾清宫朝会。”

    御旨颁下真有山摇地动的威势:“万岁爷启驾乾清宫喽……”

    声声传呼此起彼伏传到了天街之上也传出了午门之外。此刻午门外边正聚集着一千多官员挤挤攘攘乱乱纷纷。官员们闲着没事找同乡的问朋友的说家常的托关系的有的人在窃窃私语有的人在望闷兴叹……但午门外侍卫房旁边却一拉溜跪着一群王爷。其中有允禩、允禟哥儿俩当然也有东来的众位王爷。他们头上金冠项下东珠显示出了不同寻常的高贵身份。但皇上既然传出了旨意要他们“跪候”哪怕这里的文武百官们乱成了什么样子他们也还是得照规矩“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允禄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了这种情景也看到了王爷们脸上的愤怒他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说:“哎呀呀八哥九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怎么叫王爷们都跪在这里?快快请起请起!”

    老八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说:“我们是奉旨在这里‘跪候’的嘛怎么敢随便起来?”

    允禄此时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八哥呀你瞧这些个官员们不也是皇上让在午门前跪候的吗?怎么他们能够随便活动你们就这样死心眼呢?”

    允禩跪得更直了:“老十六你别忘了我们奉的是‘特旨’和他们哪能相比呀!”

    允禄说:“咳你也太叫真了。现在跪也跪了候也候了这么多的人围着你们看不也太扎眼了吗?快快都请起吧。”

    允禩却还是不买他这个兄弟的账:“别别别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们虽说都是兄弟但身份不同也有个亲疏远近。老十四刚才不就跟着老三进里面‘跪候’去了吗?他不也是奉旨整顿旗务的?看来得和主子是一母同胞才能有这种特殊待遇。”

    允禄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位八哥别看他平日里亲亲热热最是温善可亲可一旦上了别劲哪怕是一点小事他也得与你纠缠个没完没了。他压低了嗓音说:“好八哥您快着起来吧这么多的人瞧着、听着要让他们说起闲话来你能承受得了吗?”

    老八听了这话才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周围的王爷们也都站了起来。老九问:“哎我说大总管皇上到底是什么章程议政的事你问了没有?”

    允禄心里简直乱成一锅粥了皇上在和大臣们议着政务他不能干忧;可这边的王爷们又都在泄着不满他又不能不管。昨晚上弘时的话语还响在耳边他应该怎么办才是呢?万一今天来的这些个王爷一窝蜂的在朝会上闹起了“八王议政”的事搅乱了雍正皇上的大局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他想了又想才对允禟他们说:“今天皇上要议的事情很多我们满人按惯例是不应该干政的。皇上说八旗旗主议政是我们满人的家务事等朝政议完了他才能抽出身来专门接见我们哪!这一点请大家注意。”

    就在这时两队太监飞跑着出来里面也传出了万岁启驾的喊声。偌大的广场上顿时肃静了下来。刚才四散跑着说话的官员们纷纷回到原位跪倒这时才真正是名符其实的“跪候”了。允禩他们才刚刚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见这情景也只得重新跪下。允禄见大家都跪了只有他一人站着也觉得不大妥当便也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诚亲王允祉在一大群太监和侍卫的簇拥下健步走到午门正中朗声说道:“有圣旨着百官跪接!”

    所有的官员一齐高呼:“万岁!万万岁!”

    允祉那悠长而又稳定的声音回响在广场上:“万岁爷已经启驾。着六部九卿各率司员由允禄、允禩、允禟率领奉天诸王由左右掖门入乾清宫朝会。钦此!”

    “万岁!”

    允祉宣完旨意从容地来到诸王面前用手虚扶了一下笑春说道:“老八、老九、老十六请众位王爷启驾由我带着大家进去。”他举止优雅仪态端方看上去极其可亲可敬。待众位王爷站起身来他又走上前去一一握手致意温言亲热地嘘寒问暖。当着这么多文武百官的面他这样做无疑是给了王爷们很大的体面使他们觉得心里头有了几分暖意。

    允禩看着这情景却觉得十分费解甚至是莫名其妙了。三哥他这是玩的那一套呢?皇上让他们几个都参加整顿旗务可三哥却拉着允禵不让他去;从自己的内线传来的消息也说这位三哥似乎和朝廷上也没有什么瓜葛?如今到了事头上三哥又跑出来在旗主们面前充好人他到底是在那一头呢?莫不是他另外还打着什么主意?他心中想着嘴上却说:“请三哥前面走我们唯三哥的马是瞻。”

    四位东来的旗主们来到京城大内都不是第一次。勒布托年纪比别人都大得多进宫更是许多回了但那都是康熙在世时的事。老皇帝年高勤倦不喜欢铺张更不喜欢搞这样大规模的朝会。他们来见皇上康熙或赏茶赐饭或亲切交谈都是在小场合里也都是像家人一样地随和。今天他们又来到这里心情却是大不相同了。从金水桥一路走过去眼睛都不够用了。放眼四望处处都显示着庄重也处处都显示着威严再加上那在头顶上漂散着的紫光流雾更给这龙楼凤阙平添了几分神圣。几个王爷一路走一路感慨万分:什么位极人臣的一方诸侯什么出警入跸的起居钟鸣到了这里你原来的一切全都得消失干净!

    乾清门终于到了太监高无庸上前来一声宣呼:“请王爷们暂时留步!”王爷们全是一惊有的几乎又要跪下了。幸好允祥喝了碗参汤也有了点精神忙出来说:“不必在这里停留礼部已经准备好了——请三哥;请十六弟;请八哥……”他竟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这些王爷们握手寒喧又亲自把他们送到宽大敞亮的乾清宫里领着他们来到雍正皇帝的须弥座东侧跪下。这时东来的这些王爷们心中的不平之气才算消了。他们偷眼观瞧见御座旁边还留着一长排十多个茶几小椅料想那一定是给他们留好了的座位这才定下心来觉得皇上这安排还算真是没说的。

    此刻大殿里的官员们越来越多但人人肃穆庄严没有一点声音。不大会儿只见西暖阁的房门悄悄地打开了一个太监走出门来“啪啪啪”地甩了三下静鞭殿外廊沿下站着的供奉们一齐奏起了鼓乐。在黄钟大吕瑟筝笙篁声中雍正皇帝从西暖阁门跨步走了出来向着殿中央的御座走去。允祥、允祉、弘时、方苞、张廷玉、鄂尔泰等人也跟着出来鱼贯而行呵着腰趋步走到屏风前又依着次序跪了下去。雍正皇帝从众人的面前走过从东来诸王的面前走过也从几百名大小官员的身旁走过走上了那雕龙黄袱面的天下第一座上并在它上边坐了下来以他那至高无上的尊严和权威鸟瞰着下边的臣子和他的兄弟们。从康熙四十六年算起这九个弟兄已经斗了快二十年了。人人机关算尽个个呕心沥血结果是败的败死的死疯的疯。上天将这个位子交他的手里岂是容易的吗?到如今他已是登极五年了。五年来又有多少人多少事在让他终日忧心忡忡啊!从五更到半夜他有过一刻的清闲吗?他有过一丝的欢乐吗?但今天他确实是高兴了。也许只有在这个非常的时刻他才真正体验到了当皇帝的滋味。长时期积在他心头的困倦、疲劳、沮丧和郁闷都随着这悠扬的鼓乐声消散开了。

    弘时走上前来高喊一声:“乐止!向吾皇行三跪九叩大礼!”

    满殿的臣子三番扬尘舞拜“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高遏云天。

    雍正含着微微的笑意双手平伸着示意大家免礼又对亲王们说:“各位亲王和九贝勒赐坐;军机处王大臣赐坐!”说话间他眼风向下一扫忽然又说:“朱轼大学士您是当过朕的师傅的人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请您也到这边来坐。”

    朱轼似乎是被这突然而来的幸运闹蒙了他还在犹豫着可是雍正皇上已经走下御座来搀抚着这位老人坐到了他应该坐的位置上。当雍正重又回到御座上时听到了大殿里一片啧啧的称赞声。

    雍正收了笑容提足了底气用铿锵有力的声调说:“元旦刚过不久就让大家重新来到这里是有几件重要的国策要与众臣工共商。现在已是雍正六年了从今年起要在普天之下推行雍正新政要刷新吏治要均平赋税。还要沿着圣祖开创的文治武功弘扬我大清的祖宗圣德振数百年之颓风造一代盛极之世。”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他长篇宏论侃侃而谈讲得不慌不忙也讲得淋漓尽至。

    坐在允祥身边的十四爷允禵今天心里头真是百味俱全。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上天竟会让这个琐碎、刻薄而又事事计较的人当上皇帝!再想到被他夺走的乔引娣他心里更如刀剜一样的难受。但他又想到三哥这些天来劝他要静观待变的那些话。三哥说看来老八是一定要有所行动了。他这次召诸王进京就是要破釜沉舟恢复八王议政制度。三哥劝允禵要谨慎一些宁作渔翁也不为鹅蚌。允禵听了三哥的话悄悄地舒了一口气等着八哥出来难!

    雍正还在上边不停地说着:“刚才说的都是政务上的事情政务上大家都出了大力。就像鄂尔泰、李卫和田文镜他们不避嫌怨推行朕的新政集‘公忠’于一身更是卓有功效。朕以为他们三人堪称雍朝的三大模范。奉天的诸位王爷也参加了今天的朝会等这里一完朕就要和你们共商旗务和旗政的事。你们今天来无非是听听而已。其他的官员们若有什么要说的话只管大胆说出来。言者无罪朕相信自己还是能听得进去忠言的。就是说错了也不会获罪因为你是在朝会上说的嘛。假如现在不说专门等到会后去到处散布流言蜚语那朕可就要以欺君之罪来办他了。”

    没有人说话殿堂里静得可怕。
99回 闹金殿王爷撕破脸 抗权贵小吏进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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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见他们全都一言不他正要再说话可就在这时忽然从班部里闪出一个人来大声地说:“臣有本要启奏万岁!”

    大殿上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啊谁这样大胆敢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作这种仗马之鸣?

    雍正向下看了看问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臣刑部员外郎陈学海。”

    “你有什么事要奏呀?”雍正和蔼可亲地问。

    “臣要参奏田文镜他是奸佞小人不是模范总督!”

    允禩刚才一听雍正说王爷们‘只是听听而已’已经准备要打退堂鼓了。现在听到有人出来难而且这个人还不是他事先安排好了的勒丰他的劲头又来了。好陈学海真是个好样的他敢带这个头就会有人附和。看吧好戏就要开场了!

    陈学海公然声称要参奏田文镜让雍正皇帝感到意外也觉得为难。他平静而又微带压力地说:“好你敢参奏田文镜很好嘛!不过你且等一下等朕把话说完你再参他也不迟。朕刚才已经说过了如今是雍正新政要付诸实施的时候。举凡文武大臣都应该一心一德同心协力地办好差使促使新政能顺利推行。朕早在即位之初就颁布了诏旨也曾多次面谕诸王和大臣们要以‘朋党’为戒。朕曾经亲自书写了‘朋党论’以警世人。圣祖皇帝在世时就再三训诲群臣:要顾大局顾社稷不要互相攻讦更不要结党。今日旧话重提就是因为朋党之风还远远没有除尽!有的人看到是自己一党的不管他干了什么都要出面维护;而只要他不是一党的哪怕他干得再好也要群起而攻之。这样一来岂不是把臣工吏员的升降荣辱和‘朋党’连在一起了吗?如此下去君父呢?国法呢?民心呢?社稷呢?一切的一切他们都听而不闻置之不顾了!所以朕才一再告诫大家必须常常自省自问。不要阳奉阴违不要欺君罔上不要悻理违天更不要肆无忌惮。或许有人会心存侥幸以‘罪不加众’来自欺欺人。要知道朕虽然一向宽大为怀怎奈上头还有天理在呢!朕听你刚才所言指的是田文镜的私德。朕问的是国政大计在这方面你有什么看法呀?”

    这哪里是在征询建议?哪里是在求贤求谏?陈学海才刚刚开口皇上就说了这么一大套分明是不让人说话嘛!可是今天的这个朝会不但是皇上费了很大精力筹备起来的也是在八爷允禩他们的逼迫之下召集的。来这里与会的人中对雍正的所谓‘新政’对他的所谓“改革”并不是全都赞成和拥护的。至于要借这个场合闹出点事来的那就更是大有人在了。皇上的话刚住口就又跳出一个人来高声喊道:“奴才勒丰也有要奏的事!”

    雍正抬头看了看他说:“那好吧你也跪到前边来。”

    “扎!”

    就在勒丰朝前走着的时候陈学海抢先说话了:“皇上臣不明白私德不淑何来的公义?求皇上圣聪明查。田文镜在河南垦荒闹得饥民四处流散;他实行官绅一体当差已引起士子们的恐慌也有将要罢考的征兆。河南官场里有句口号说:‘田大人如虎狼强征赋硬开荒。小户走四方大户心惶惶’。这样的一个应该投之豺虎的酷吏如何能当得起天下之表率被圣上封之为‘模范’?”

    勒丰也膝行一步来到前边说:“陈学海所说句句是实。奴才的湖广与河南是近邻知道那里的情形。奴才曾向皇上奏本说了外省饥民流入湖广的事并奉旨在汉阳三镇开设粥厂。据奴才亲自查访这些饥民中十个有九个都是河南人。田文镜去年向朝廷报的是‘丰收’而且还有嘉禾祥瑞为凭。他这样做法难逃欺君之罪!”

    田文镜一向不得人心这是大家早就知道了的事情。此刻有人看见这第一炮打响了就也跃跃欲试地想也来参奏田文镜。张廷玉当了几十年宰相还从来没遇上这种情形。他看看身边坐着的允禩见他不动声色地坐着一言不语地瞧着事态的展也不知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再回头看看雍正皇上见他也是不声不响地坐着似乎对眼前出现的事情并不感到意外。张廷玉的心里有点毛他悄悄地站起身来背着手目光却向全场不住地扫视。他是老相爷呀这朝廷里有多少人是他的门生故旧啊!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已是方面大员了但一瞧见张廷玉那尖锐的目光还是不由得心里一沉。本来马上就要大乱的会场变得安静了。

    允禩和允禟迅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心领神会知道现在是到了干载难逢的好时机了。只要能从田文镜的事上撕开了一条口子就能把雍正整得六神无主甚至栽了下来!他的什么“新政”本来就不得人心假如有人再提出“八王议政”的口号来岂不是会闹得大家蜂拥而起?在众怒难犯的当口不怕他雍正不服软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俩连想都不敢去想。那将是多么令人开怀令人心花怒放的事啊!允禩咬紧了牙根两只攥着椅子靠背的手里全都是汗。他把心一横仇恨的目光直射雍正轻轻地咳了一声。早就心痒难耐的永信王听到了这个“信号”便率先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臣王有本要奏!”

    雍正听见这一声把脸转了过来盯住永信王看了很久才说:“啊?怎么你也想出面了?那你就跪到前边。你们一个一个地说把心里想的全都倒出来吧!”

    永信在一刹那间似乎是有点胆怯但话既然已经出口也就没了余地。他只好走上前去在御座下边跪了下来。果亲王诚信简亲王勒布托看到了这势头也都一齐站起身来说:“臣王等也有本要奏!”

    张廷玉一见这形势来得不善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会场现在又开始乱了起来。他站起来俯身对雍正说:“皇上朝会是有制度的只能一个个地说怎么能这么多人都上来呢?再说都要说话皇上又怎么能听得清楚呢?”

    一句话提醒了雍正他也立刻感到了危险正在向自己逼近。他的脑子里“嗡”地一声血也马上就涌到了脸上。他小声地对张廷玉说:“你说的很是朕多加小心也就是了。”

    方苞见此情景不言声地站起来走到允祥身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允祥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允禵说了声:“方便。”便起身离座来到大殿门口。正好图里琛得到消息正向这边跑来他急急地问:“十三爷听说里头闹起来了?”

    “你火给我调来一棚御林军来!”

    “扎!”

    “慢!”允祥眼里闪着凶光狠狠地也是一字一板地说:“听我的号令我叫你拿谁你就给我立刻抓起他来不要犯嘀咕!”

    “扎!奴才明白了。”

    等允祥回到殿里时这里早就乱成了一团允禩也已经撕下面具亲自出马了。他用手戟指着张廷玉大声地喝斥着:“张廷玉你想要挟权乱政吗?皇上说过了今日是言者无罪你为什么说十四爷和三爷身子欠安要让他们回府去?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吗?充其量你不过是我们满人的一条狗罢了跟上了一个主子就有了这副嘴脸?”

    雍正在御座上怒声说道:“廉亲王你犯了疯病吗?张廷玉乃是先帝驾下老臣也是从先帝至今的社稷干城!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满汉还有分别似的是这样的吗?”

    永信蛮声大叫:“万岁满汉怎么就没有分别?列祖列宗的八旗议政里头有汉人吗?”

    果亲王诚诺立即响应:“对!东王说得对!八旗议政有什么不好?就请皇上现在给我们说清楚了。”

    简亲玉勒布托捋着大胡子连连点头:“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这件事不说说清楚怎么能行呢?”

    满殿的大臣们见此情景一个个全都吓坏了。他们木雕泥塑似的僵跪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诸王与皇上斗口谁也不敢说话。雍正早就气得面色苍白了他拍案而起厉声问道:“你们就是这样和朕说话的吗?还有没有君臣名份?”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突然礼部的一名小官吏站起身来。只见他竟自走到允禄面前说:“王爷刚才万岁已经明令说旗务的事情要另行安排。请十六爷下令让诸位王爷遵从圣命。”

    允禄还没有醒过神来允禩就厉声问他:“你是什么人?”

    “回王爷臣乃内务府笔帖式俞鸿图。”

    “你是六品官?”

    “不是七品。”

    “哈哈哈哈……”允禩仰天狂笑“在这雍正皇帝的庙堂之上可真是乾坤倒置了!一个六品小吏也敢在这里跳踉行威吗?滚开!”

    俞鸿图却没有被八王爷的气势吓倒他朗声说道:“八爷我虽是奉旨整顿旗务的小吏可也是跟着十六爷办差的官员。何况今日的朝会上皇上并没有说不准几品以下的官员说话。有人要违旨行事我请庄亲王本主出来说话有什么不对之处?”这几句话说得堂堂正正连惯于找事寻衅的八爷允禩也被问了个大窝脖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雍正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群微末小吏中竟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来把嚣张一时的老八整了个乌眼青。他用赏识的眼光盯着这个貌不出众的人看了好久才突然说:“俞鸿图朕将你调归都察院晋封你为御史!你现在不是‘小吏’了有什么话就放胆地讲吧!”

    允禄此刻也迷糊过来了说:“鸿图你有什么建议只管说出来吧。”

    俞鸿图不慌不忙地说:“还是要按皇上的旨意办事把旗务与政务分开。请众位王爷安坐观礼就是有什么要说的话也请稍安勿躁。皇上是主子皇上要听谁的建议自有皇上安排。像现在这样大殿里众说不一各说各的岂不要乱了会场吗?”

    允禄心里已经整理出来了头绪他站起身来向诸位王爷一躬说道:“请王爷们遵守朝廷规矩安心坐下来听会。”

    永信冷笑一声说:“方才万岁不是说过了八王议政的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嘛。我们本着祖宗的家法说事也并没有出格呀?庄亲王你何必定要拦着我们呢?”

    允禄恳切地说:“整顿旗务只是雍正新政里的一条并不是不议。皇上已经作了安排我们就应该遵旨办理才对。”

    允禩见永信说不过允禄就马上出来声援:“遵旨办理?皇上刚才说过了‘言者无罪’的话嘛。既然这大殿里挂着‘正大光明’的牌匾为什么不能让大家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又何必再另外去找时辰?”

    俞鸿图抗声说道:“八王爷请注意皇上并没有说诸位有罪。至于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否光明正大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天下的臣子们也都在看着哪!”

    一句话惹翻了允禩他一拍几案厉声喝道:“你狂妄!我府里的三等奴才也比你大些你竟敢这样地和王爷们顶嘴吗?”

    俞鸿图寸步不让:“请八爷留意这里是万岁爷的朝堂而不是八爷的王府!我俞鸿图虽然官职微末但我却是朝廷命官而不是您八王府的奴才。八王议政已经废止了七十多年那是圣祖爷废了的难道你敢说圣祖皇帝也有错吗?八爷你今天口口声声说要实行‘八旗议政’请问:上三旗的旗主是谁?下五旗的旗主又是怎样诏革?您管的是哪一旗您旗下的佐领、参领、牛录包衣都是谁他们又在哪里办差?哼哼除了我们内务府大概这里所有的人都难以说清!八爷虽然我在您面前无礼可我却没有犯上作乱的心。若论这个‘礼’字是您和诸位王爷先在君前不遵礼节也是您在皇上面前无礼地大声喝斥廷臣的。”

    允祥听到这里他那一颗悬得高高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刚才变起仓促他最怕的是图里琛调兵进来之前这里就闹出了大乱子。尽管他相信图里琛的手段也知道他一定能把乱子镇压下去。可这里是堂堂中枢重地是至高无上的庙堂啊!在这里轻易抓人、拿人甚至杀人毕竟不是件小事。而且一旦闹起来又该怎样善后呢?这个俞鸿图拼着自己性命这样一搅和就为下一步争得了时间也争得了主动他真是功不可没呀!这时他回头一看图里琛戎装佩剑已经走到了殿门口他的心里感到一宽忙起身走到雍正座前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恭身却步退了下来。

    雍正的脸色已经气得苍白如纸了他以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说道:“请诸臣工们退出天街以外去候旨既然有人非要在这时谈‘八王议政’那就等议决之后再召你们重新进来。”他把手一摆“你们暂且跪安吧。”

    皇上已经下了命令按说大家都该立即遵从才是。可是满殿的大臣们全都傻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张廷玉的面色带出了不快鄂尔泰这个新进的军机大臣怒声说道:“怎么你们都没有听见吗?还不快点谢恩退下!”

    “谢恩……”

    众文武官员们参差不齐地说了一声脚步杂沓地退了下去。走到乾清宫门外他们这才惊异地现一千多名御林军正荷戈持枪杀气腾腾地聚集在东西配殿两侧不禁都在心里叫了一声:好险哪!假如刚才朝廷上一句话说得不合动起刀枪来我们的小命还会保得住吗?快走快走吧这里不是我们傻站的地方!

    大殿里只剩下了雍正皇帝和方苞、允祥、张廷玉、鄂尔泰、允禄、弘时等一方;当然也还有允禩、允禟、允禵和都罗、永信、诚诺、勒布托他们另一方。看着群臣们纷纷退出殿堂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多年的仇隙、怨恨、不满和疑惧全要在这个场合里见出分晓也全要在今天作出决定。昨天不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带着假装出来的微笑握手言欢亲切交谈好像一家人似的;可现在双方都已经撕破了伪装也撕破了面皮要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而一搏生死存亡了。雍正一方当然想趁此久等不遇的良机把对手彻底地消灭净尽让雍正的皇朝能顺利地渡过这次难关并从此一帆风顺地开创他心目中的事业;可另一方又岂肯甘心服输?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次较量了。以前他们每次都是以如意的算盘开始又以再一次的失败告终。这次他们再也不能容让了他们正在聚集着力量准备作最后的一拼哪怕是拼个鱼死网破从此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了。
100回 抗皇命纷纷落马下 训无知谆谆诉心曲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雍正见俞鸿图走也不是留也不好的那惶惶然无所适从的样子他在心中笑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微末小吏竟有这么大的本领挽既倒于狂澜这样的人被埋没掉真是太可惜了!朕假如早一天现了他绝不会让他屈就内务府的一个小小官吏的。他看了一眼这个立了大功的人说:“俞鸿图你的话还没有说完怎么能和大家一齐走呢?回来回来把你想说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吧。”

    “扎!”俞鸿图痛快地答应一声就要继续说话。可是在一旁坐着的十四爷允禵不干了:“慢!俞鸿图不过是一个撮尔小吏能值得皇上把他看得比王爷们还重吗?我也有话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呢!”

    趁着允禩他们寻衅闹事的由头允禵也跳了出来向雍正难。他不让那个内务府的俞鸿图说话而是抢先诉起了心里的怨恨:“皇上我也还有话没来得及说呢?你能开开恩容许我说话吗?你有这个胆量敢让我把心里的话全都倒出来吗?你能担保殿外站着的侍卫们不对我们下毒手吗?如果你能让我们说话并且真地作到了言者无罪你才能算得起是个皇帝是个立得住站得稳的皇帝!”他略微停了一下见雍正没有制止便说起了压在心底的牢骚“今天这里议会的是政务你们说的那些个事情什么‘火耗’呀‘官绅一体当差’呀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当这个乌‘议政王’我只是憋气!我想问问皇上我究竟犯了什么法你就把我囚在东陵?让我过着人不人鬼不鬼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连个身边的人都保不住?我没有在西海打了胜仗吗?我不是万岁您的同胞兄弟吗?说实话我听了十六弟的劝告今天本来是不想开口的。可是那么多的官员们对你的‘新政’不满难道你就不该听从一下民意吗?”

    坐在一旁的方苞一眼就看出这次十四爷也要出来和皇上叫阵了。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允禩哥几个和东来的诸位王爷绝不能让他们占了先更不能让允禵得了理!他出来说话了:“十四爷您说到了‘民意’我倒想问一下十四爷您知道‘民意’该怎么讲吗?您过去曾管过兵部又曾经出兵放马回来后又在东陵读书。这些年来您一直是深居简出、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您知道一郡之内有多少田地吗?这些田地里头大业主占了多少小业主又占了几成?您知道平常人们说的那个‘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都是从哪里得来的吗?前明灭亡李自成革命全是因为土地兼并过甚官员贪墨无度才引的!十四爷呀我劝您好好地想一下您不懂的地方还多着呢?不要只是抓住了一点或者看到了一件事情就信口开河地说三道四。天下之大要作的事情有多难您也要思量一下才对啊!”

    鄂尔泰刚调到军机处来对于全局的形势还不很了解但十四爷他却是熟悉的。方苞刚刚住口他就朗声接着说:“先帝爷驾崩十四爷大闹灵堂;太后病重时十四爷侍疾又言语不慎这难道都可以说是无罪的吗?若是平常人早就往刑部去论罪了。可是只因十四爷是皇上的胞弟皇上才念及兄弟情分不予深究仅仅削去王爵请十四爷守陵读书。这一片保全抚爱之心十四爷为什么就不能体贴呢?汪景祺和蔡怀玺等人相互勾结图谋要劫持十四爷参与作逆造反万岁除恶之外一概不间而只是将他们从十四爷身边遣散这不是法外施恩又是什么?十四爷您平心静气地好好想想主子还有哪一点不是仁至义尽?”

    允禩一看好嘛方苞和这个鄂尔泰都这样地能说会道一番话竟把允禵问了个脸红脖子粗张口结舌地答不上来了他的心里这个急呀。平日里他虽然也恨允禵不肯与自己通力合作但眼下已到了节骨眼上他却不能不出来帮允禵一把了。他一改平日那温文尔雅的风度大大咧咧地跷起二郎腿来怒声喝道:“十四爷正在和皇上说话你们插的什么嘴?”

    朝臣们全都退出去了雍正的心里早就平静了下来。他不急不躁地说:“朕早就说过今日是言者无罪嘛允禵你何必这样浮躁呢?”他的声调并不很高但话音却特别的刁蛮“你们不就是因为乔引娣的事想说朕是个‘淫暴昏君’吗?回头你们可以去见见她问一问朕是否对她有非礼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朕看你们今天这样不顾身家性命的闹法恐怕还不是为了乔引娣大概还是要弄那个‘八王议政’的吧?朕告诉你们不要再搞那些个玄虚了还是开门见山地谈更好一些。”

    允禵咬着下嘴唇恶狠狠地看着雍正过了好半天才说:“就算是要八旗议政又怎样?那是列祖列宗的旧制我们在朝会上光明正大地提出来也说不上是犯上作乱!皇上你不是也有旨意说‘八王议政’也不是不能提的吗?”

    “朕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说过这样的话?”

    “你问问允禄。”

    这次该着雍正吃惊了他带着狐疑的眼神盯着允禄问:“老十六朕一向知道你是最老实的想不到你竟然敢矫诏乱政。嗯?”

    允禄吓得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他多么想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说这是弘时说的话而他自己从来就没有说过呀!可是他一瞧弘时那凶狠的眼神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人家是皇子是阿哥皇上能信得过他允禄吗?他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啊……是是三贝勒……他说的……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雍正只觉得浑身一颤掉过头去又盯上了弘时。弘时怎么能不害怕?他连忙跪了下去颤声说道:“阿玛知道儿子最是胆小怎么敢编造圣意害国乱政呢?想必是十六叔听错了。儿子的原话是八王议政的事皇上自有安排议政议的就是旗政儿子这话和皇上今天说的是完全一样的呀!”

    “嗯?!”

    别看允禄平日里不大管事可他心里清楚着呢。弘时一改口他马上就意识到了灾难即将临头。自己怎么能和弘时这位皇阿哥作对呢?昨晚上他们在一起说的话是无法对证的要硬说是弘时对自己说了谎言说不定更要倒霉。他无可奈何地咽了一口唾沫叩着头说:“臣弟这会儿实在是记不清了……皇上知道臣弟是出了名的十六聋也许是我把三贝勒的话听错了……”

    雍正勃然大怒:“好你错得好!”他快步向着允禄走去。张廷玉吓了一跳以为皇上要踢允禄一脚的。可是走到半路雍正却又忍住了。只听他冷笑一声说:“这件事是朕自己糊涂了不该用你这聋子来办事!削去你的王爵你回家去闭门思过吧。滚!”

    允禄的眼里饱含泪水十分委屈地看了一眼雍正叩着头说道:“是……”他爬起身来退出去了。

    图里琛正好在这时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退下去的允禄却没敢和他说话径直走到皇上身前跪下奏道:“礼部刚才派人进来让奴才代奏说文武百官已经遵旨在午门前按班跪候请示主子有什么旨意?”

    雍正满意地看了一眼全身戎装的图里琛说:“叫他们等着!等会儿朕还有旨意。告诉各部尚书有私议国家大政者休怪朕今天要开杀戒!”

    “扎!”

    雍正的眼睛里闪着阴狠的光突然转过身来格格地一笑说道:“朕即位之初就曾经说过朕无意来做这个皇帝。但圣祖既然把皇权交给了朕朕也只好勉力地做好这件苦差使。圣祖德近三王功过五帝就是废除八王议政也是在他老人家手里生的事。你们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中突然难要求恢复八王议政制度。朕现在要问你们一句是圣祖当年措置失误呢还是朕有什么失德的地方?你们之中要是谁想来当当这个皇帝就不妨站出来直说!”

    自从朝臣们被撵出了乾清官退到午门外边起允禩的心里就觉得忐忑不安。平常日子里他们在自己的府邸里密议的时候大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雍正的无能是雍正的不堪一击。但是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也感觉到掌握中央大权后有多么大的权威指挥起来又是多么的容易!从敞开的乾清官殿门口向外看去黑鸦鸦集中起来的御林军早已像铜墙铁壁样地站在那里整装待命了。他知道如今是大势已去打心底泛起一阵悲凉的叹息。他强忍着又惊又恐的心境叩头说道:“万岁的这番话做臣子的如何能够担当得起?臣等并没有自外于朝廷的心更不敢作乱造逆。八王议政乃是祖制就是永信、诚诺他们也无非是想出来为国效力辅佐皇上治理天下臣弟担保他们谁也没有异样的心思。”

    雍正没有理会他的话却笑着对睿亲王都罗说:“睿亲王请起身说话。朕很高兴你没有和他们掺和在一起。”

    允禟听出来雍正的话意了眼看着形势急转直下这也是他始料不及的。他觉得八哥刚才的话说得太软弱了就是上了刀俎的鱼还要蹦达几下呢何况面对宿仇死敌?他站起来抗声说道:“万岁既然是这样说了臣弟还有话要说!睿亲王入京和其他亲王们一样我们在一起议了整顿旗务的纲目也一起谈了八王议政并没有人暗地里另起炉灶啊!不知万岁说的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也不知万岁所谓的‘掺和’又意在什么?”

    允禟的话一出口允禩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策了。“服软”就是“理屈”嘛!他马上又说:“别说我们没有私地里阴谋就是说了些什么万岁也大可不必这样讲话。皇上若无失政之处何必要如此堵塞言路?皇上若是有失政之处又何必拒谏饰非?”

    雍正冷笑一声:“嗬朕堵塞了你们的言路了吗?你有什么话想说朕有何失德之处不妨明言嘛。”

    一句话又把两人说闷了。允禵看到这情景在一旁大声说:“田文镜明明是个小人是个敲剥聚敛的酷吏河南官民人等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皇上你却树他为‘模范’对他任用不疑这难道不是失德吗?”

    “你身在东陵他是小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刚才众位大臣们说的。我觉得他们说得有理!”

    “有理?有什么理?你有的是大业主大豪绅的理!”雍正厉声驳斥说。

    “皇上难道要杀富济贫?”

    “哈哈哈哈……”雍正皇上仰天大笑:“说得好!但朕不是要杀谁济谁朕是要铲除乱根创一代清平之世!”突然他止住了笑声急促地在大殿里走来走去脸色也涨得通红。他似乎是对别人又似乎是对自己说:“朕就是这样的皇帝朕就是这样的汉子!父皇既然把这万里山河交付给朕朕就要把它治理得固若金汤!谁阻了朕的志向朕就对他毫不留情!”他转脸向殿外高喊一声:“图里琛!”

    图里琛就在殿外檐下听见雍正召唤他一步跨进殿来“叭”的打了个千儿:“奴才恭听主子吩咐。”

    雍正面冷似铁地说:“你八爷、九爷和十四爷今天累了。由你带步兵统领衙门的兵士们护送他们回府。”

    “奴才遵旨!”他站起身来向外一招手立刻就进来四名千总向雍正行了军礼肃立一旁看着图里琛。图里琛脚下马刺踩得金砖地吱吱作响直向允禩等人走了过去。打了个千儿说:“八爷、九爷、十四爷奴才奉旨送你们回去。”

    允禩霍地站起身来说:“无非一死而已!老九老十四不要装脓包也不要再去求他!”他转身向雍正一揖道:“皇上四哥兄弟我等你来杀我哪!”说罢昂然向殿外走去。允禟也是一揖只有允禵更是格外不同他站起身来用极其轻蔑的眼光瞧了一下雍正“哼!”了一声便离开了这座高大宏伟的乾清宫。

    雍正的脸色突然变得血一样的红他对着傻坐在那里的几位王爷也是“哼!”了一声便回到御案前坐了下来。他提起笔来似乎是想写点什么。可是不小心朱砂蘸得太饱了还没有下笔就滴了两滴而且还正滴在明的诏纸上。那血红的颜色十分注目让他也吃了一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呆坐在那里不动了。张廷玉知道皇上这是在想着怎样处置这些“铁帽子”王爷他倒是很愿意借这个机会压一压他们的嚣张气焰便假装没有看见。可是鄂尔泰却深知这事情的重大。本来满洲的旗人们就对皇上不满了。自从整顿旗务以来每天都有西林觉罗本家到他府上去哭叫有的人甚至质问他“皇上还要不要我们这些满人了”?如果照今天这些旗主们的所作所为到部里至少也得问一个“斩监候”!可是那样一来不但旗务整顿变成了一句空话就连奉天也要受到极大的震动。说不定连蒙古诸王也都要被株连。满蒙是大清的国本所在呀一旦乱了起来那大清岂不要崩溃了吗?他上前一步来到皇上身边躬身小心地说:“皇上当天命六年时太祖武皇帝曾与诸王对天焚香共同祈祷说:‘吾子孙中若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刑伤勿开杀戮之端’。这些话尤在耳边请皇上留意。”

    “唔?”雍正的精神好像有点恍惚他抬起头来却正好看见了墙上的那个条幅:“戒急用忍”这正是康熙皇帝亲手写给他的座右铭。他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踱到屏风前边眼睁睁地看着诸王问:“尔等知罪吗?”

    “知……知罪!”

    “既然知罪朕就不再加罪了。朕说一句诛心的话你们现在只是‘畏罚’却并不真正知罪。朕治理天下遵循的其实只有两个字:一是孝二是诚。就诚而言上对天地下对四方御群臣临万民都出自本性没有半点的虚伪矫揉。这上边还应该有个内外之别要分而待之。朕对待天下臣民犹如光风霁月恩惠是人人均等的;但对满人则又如一家子弟有着骨肉的深情和满怀的挚爱。正因期之愈高所以也求之愈苛完全是一片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你们今天跟着他们胡闹是让别人当了炮筒子使呀。这就是不诚也是对朕的不敬!再一点你们身处奉天管的事不出满旗满人受人的挑拨也想来分一份皇权。朕问你们懂不懂治理天下的道理?你们知不知道如今的形势早就不是开国之初了汉人们比我们满人多着上百倍呀!如今各部官员中满汉各占一半就有人怨声载道了还能再架住你们这样胡闹?马上可以得天下但马上却不能治天下连这点普通的道理你们都不懂还要跟着允禩他们闹事朕若想落你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101回 讲古说史教训王爷 称猪叫狗辱及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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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懂了。”

    “不你们一点也不懂。比如说八王议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知道吗?”

    几个王爷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叩头:“臣等真的不知……”

    雍正一拍几案:“连这个都不懂还跟着瞎闹腾?哼你们死了这个心吧!”他这话是生着气说出来的。其实八王议政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连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但他毕竟是皇上他的话就是命令。他回头对俞鸿图说:“鸿图你上来将这八王议政的事和他们说一遍让他们也长长见识。”

    “扎!”

    俞鸿图是今天的朝会上唯一得到彩头的人他心里那份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但是他又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怕兴奋得过了头就会立刻引起在场众人的反感。一听皇上要他说一下八旗议政的历史他便极其潇洒地叩了一个头又庄重肃穆地开口了:“臣奉旨参与整顿旗务的差使自然要细心准确地通晓《八旗通志》。据臣所知已未天命四年太祖令褚胡里、鸦希诏、库里缠、厄格腥格、希福等五臣带着誓书与喀尔喀部五卫王共谋联合反明。所以最初时并不是八王而是叫‘十固山执政王’。

    “到了天命六年也就是鄂尔泰刚才所说的盟誓这一年情形又是一变。参与盟誓的并没有卫王也没有喀尔喀诸王。当时参加的有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蒙古儿泰、皇太极和格垒、迹尔哈郎、阿吉格以及岳托四位王爷——这就是所谓的‘八王议政’。

    “但自此以后有了大事具名议政的却又不一定是这八个人。太祖遗嘱中说的各主一旗的像多尔衮、多锋都不在八王之内。其余的和硕贝勒也是随时更定的。直到圣祖手里这八旗议政的制度虽然名义上还存在但已经很少有人能确认‘八王议政’是指的哪八位王爷了。”

    俞鸿图果然是十分了解国故因此把从这儿往后的历次会议哪次是哪几个王爷参政哪几个王爷又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参加说得周详之极。这样一算之下竟没有一次是完全的八王议政。他接着又叙述了太祖杀尔哈赤父子世祖杀肃亲王豪格罢黜睿亲王多尔衮一门的前后原由。他心思灵动又口才极好将伏法诸王的情形描绘得如在眼前。俞鸿图越说越精神越说越有神采他长跪在地口中振振有词地说着:“正是因为八王议政从来也不能事与权统一而且最容易使人臣们不尊皇帝而觊觑大位顺治爷当时一揽上三旗之权于天子;康熙爷又将旗营、汉军营编归兵部由国家统一提调。所以七十年间愈是皇权统一就愈是国家大治旗主们也得以乐享太平盛世之福。三藩之乱中央大权所及之处才可能只有叛官而无叛兵。唯有尼布尔王子悍然称兵作乱而又被上将军图海和周培公十二天就扫平者恰恰就是他们统帅的都是八旗旧人!假如圣祖当年因循祖制八旗各自为政吴三桂祸乱十一省岂能轻易就范?即使没有三藩之乱西晋之八王乱政也足以引为殷鉴。同室操戈箕豆相煎不但无今日之大治诸王又何得安坐盛京血食一方传之子孙而不替呢?”俞鸿图辞色严厉侃侃而谈口说手比至此才突然煞住真有掷地有声的气势。他向雍正叩了一个头说:“禀皇上臣已奏完。”

    雍正十分欣赏地看了一下俞鸿图对诸王说:“俞鸿图今天讲的这些你们要当成功课下去后再好好复习。温故而知新这才能本份一些。八旗干政其弊端不可胜言!但你们只是无知作孽的却是允禩、允禟和允禵他们还有一个允礻我现在正住在张家口外。你们借他们的势他们借你们的力叵测之心难告天下臣民!念你们祖上的功业朕就不打算对你们加以惩处了。但自今日起哪一个再敢冒险犯难与当政人相互勾结图谋不轨者朕定取他的级示惩天下!现在你们都退出乾清门外候旨去吧!”

    四个王爷磕头谢恩站起身来揉着跪得酸疼痛的双腿趔趔趄趄地走向殿外。雍正突然叫了一声:“睿亲王回来!”

    都罗吓得浑身打了个机灵迅转回身来重新跪下叩头说:“臣王敬听皇上教训。”

    雍正却温存地笑着说:“你不要害怕。他们三王进京是两个肩膀抬着一个嘴成心与朕打擂台来的也是一心要跟着允禩他们捞好处的。你和他们不一样弘时向朕递了你呈进来的贡物单子还很替你说了一些好话。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本来是不希罕你这么点贡物的。朕取的是你这点儿心要的就是你这一片忠诚的心意。多尔衮老王爷要见到你今天的情形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都罗激动得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也!但臣王所居身份与诸王大不相同。所以刚才不宜出面与诸王争执求皇上明鉴。”

    “当然当然朕心里头明白着呢!你刚才若是出头站在朕这边外人就一定会说是我们满人之间起了内讧。你也是信得过朕才这样处置的嘛朕心里很是欣慰。你现在已经是世袭罔替的亲王了有无上的爵位朕也确实无可封赏了。弘时你替朕记档:睿亲王的王冠之上可再加一颗东珠并用红绒结顶。除了你现在的世子之外你自己再从儿子里头挑选一个出来由朕封为郡王!”

    弘时答应一声:“是。”他刚才还满腹狐疑怕雍正怪罪他现在他的心才算放下了。

    都罗还要逊让雍正笑着说:”你不要推辞了朕慨然说过了就要依此办理的。你应当知道朕的奖罚都是有尺度的。你有功朕就要奖;假如你也像他们那样不规矩朕也是绝不能容忍的你下去吧。”

    都罗千恩万谢地告辞出去了。雍正又对允祉说:“三哥你到外头去传旨让乾清门外的大臣们还都回来仍接着会议。传完旨后你带上图里琛到老八、老九和老十四他们那里走一趟告诉他们不要惊慌但是也都要安分地在家里静候处分。叫步兵统领衙门负责这几个王府的护卫。就这样你去吧!”

    俞鸿图上前跪了一步说:“皇上臣是不是也应该先下去然后再同着大家一同进来?”

    雍正一笑说:“哦你很懂事说得也是正理那你就下去吧等会儿你再进来好了。”

    乾清门离乾清宫不过咫尺之遥允祉刚出去不久几百名官员们再次来到了这里他们看到雍正高坐在须弥座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不知他如今是喜是怒还是忧;方苞和张廷玉等人也还是坐在他们原来的位子上;只有十三爷允祥却换了一张安乐椅。他是久病不愈的人能来参加这次朝会已是不易大家看着他那瘦得像一把骨头似的身子心里都充满了同情和关注。他也好像知道众官员的心思一样直盯盯地看着他们走进来直到参见皇上的“万岁!”声高高响起他才转过脸去看着皇上。

    雍正打破了殿里十分压抑和寂静的气氛说了句:“请朱师傅还到这边来坐。”等朱轼重新坐下后雍正又回过头来对允祥说:“十三弟朕因为你的身子不好才让人搬了这安乐椅给你的。你要是觉得这样坐着更受罪朕让人给你拿个枕头来你干脆躺着吧。高无庸去给你十三爷垫个枕头。你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坐不住了还可以在殿上走动走动。这个朝会朕尽量开得短一些不妨事的朕就不信难道还能再出个曹操?”

    他这番话一说出口下边跪着的臣子们都只觉冷彻骨髓谁还敢再有什么表示?

    雍正似乎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能太重了些便又笑着说:“你们不要害怕朕是不愿意无事生非的。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让朕有什么办法?他们这些个王爷们也太小看朕了想拿朕当汉献帝当晋惠帝要来个挟天子而令诸侯真是妄想!要知道今日高高在上者乃是四十年栉风沐雨忧患王事的雍亲王!朕从荆刺丛中走来早年就已办老了差事也洞悉了民情。官场里的这些个鬼域伎俩哪一件能瞒得过朕的这双老眼睛?”他口风一转接着又说“但我们今天的朝会还仍然是议大政还是开头时说的那个题目也还是言者无罪诸臣工可以畅述已见。”

    下边的这些臣子们哪还敢说话呀!一个个低眉攒目大殿里静得可以听见人们的心跳声。

    雍正看到这种情形知道大家都心存恐惧便说:“你们不要这样缩头缩脑的嘛!朕只诛那些有罪之人只治那些心怀叵测之身而从不以言词加罪于人也从不以文字降祸于人的。”

    这话说得太假了!前不久那个有名的才子徐骏不就是因为几行诗作被斩西市了吗?现在朝廷上还放着一个活宝钱名世谁还敢胆大包天地出来说话呢?

    在一片死寂之中终于云南巡抚杨名时出来说话了。他膝行上前一步说:“臣杨名时有本奏上恭请皇上御览。”一个小太监连忙走过去接下本章来呈到雍正案头。

    雍正知道今天这个静场的局面全是刚才闹的。其实他的本意只是想痛斥几个不识时务。反对刷新政治的臣子然后就明降诏旨把几项大政推行下去也趁机堵住六部九卿妄加议论的口。允禩他们一闹倒让他歪打正着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不过他也知道这样一闹是不会再有人出头说话了。他向案头上放着的那奏章略微瞟了一眼说:“很好。既然没有别的异议那就是大体可行。有人不是要弹劾田文镜吗?那只是个极其平常的事。朕这就下诏让弘历返京时顺道查访一下他自然会秉公处置的。无论是田文镜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不是另有图谋只要不是对君父心怀叵测出于公心而言政说对说错朕都是不计较的。朕想有些人现在就心里有话可是今日被人搅了场面你们就也有了心障或者尚有一些话今日不便明讲的都没有什么。回去后可以写成奏折写成条陈或密折或明只管奏上来朕自能明察洞鉴的。就是明令颁之后施行起来有什么不当之处也允许直封奏陈。”

    雍正说到这里知道不会再有什么异议了正准备宣布散朝坐在安乐椅上的允祥突然痛苦的抽搐了一下。他想用自己的双手勉强支撑着身子坐直了但手一软像挨了一闷棍似的一头倒了下去口中鲜血狂喷而出!雍正霍地站起了身子用惊恐的目光直视着这位爱弟十几名太监也奔了过去围住了允祥。雍正厉声高叫:“传太医传太医呀!你们都是死人吗?”

    守在乾清宫外的太医们听到这声招呼连忙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大殿里也在一时间引起了一阵骚动。鄂尔泰大喊一声:“都跪好了不许乱动也不许交头接耳!”

    允祥终于睁开眼睛来了他吃力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皇帝和太监们勉强笑了一下说:“皇上您知道臣弟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想不到今天却在大厅广众之下出了丑。看来臣的大限果然是到了……圣祖……圣祖啊臣儿就要跟着您老人家去了……”

    雍正满脸都是泪水他轻轻地抚着允祥的身子说:“老十三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寿限还长着呢!邬先生不是说了你能活到九十二岁吗?你先回去朕要派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来为你治病。你只管放宽心吧……”

    允祥凄凉地一笑说:“那我就托主子的福了……”太监再不敢迟疑就着那张安乐倚抬起允祥走出了乾清宫。

    雍正重新回到御座上他背对着众臣好大一会儿才突然转过身来。张廷玉对皇上的性子摸得太熟了知道这是他怒气即将作的预兆也知道这必定是因为允祥的突然病才引了皇上的心火看着皇上满脸都是乌云好像立刻就要雷电交加的样子张廷玉连忙走上前去思忖着怎样才能解劝开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雍正却已经自己开口了:“刑部的人听着:原来决定要秋决的犯人除大逆十恶者应由朕特批之外停止秋决一年以为吾弟允祥纳福。”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圈里有些红眼睛直视着前方远处像是要穿透殿顶直达苍穹似的“允祥的病说来很简单他全是跟着先帝跟着朕累倒了的!二十年前朝廷上下谁不知道那个英武豪侠义薄云天的‘拼命十三郎’啊!他现在累倒下来了还有一个李卫也累坏了身子。有人在明里暗里说田文镜这也不对那也不行。可是你们知道他的火耗只收到三钱他推行火耗归公涓滴不入私门。可他要推行官绅一体当差也是四面楚歌。他给朕上了奏折说他已经是骨瘦如柴恐年命不久于人世他也要累疯了!看看他再想想朕朕自己又何尝不是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何尝不是已经累得支持不住了?你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张廷玉他是两朝老臣了五年才五年多呀他头已经皓白如雪了!要不是为了上对列祖列宗缔造创业的艰难下对子孙们的万代昌盛朕何苦要这样苦苦地折磨自己?何苦要这样像熬灯油一样地勤政?朕手下的这些国家精英们至于一个个都累成这样吗?”

    张廷玉的眼睛里流出了混浊的老泪却听雍正还在继续地说着:“朕在藩邸当王爷时威福并不减今日的帝王之尊。虽然也常常出去办差但仰赖圣祖神圣威武比起今日来还是清闲了十倍也不止。这皇帝的位子就这么好引得众多的人们为此锲而不舍地追求?朕一心一意地想要政治清明民生安业偏偏是允禩、允禟、允礻我和允禵这样的小人打横炮使邪劲儿必欲取朕而代之不可。他们的心思不在天下也不在臣民他们是只是希图那点儿威荣那点儿权力!他们的心像猪狗一样的龌龊他们是阿其那是塞思黑……阿其那……塞思黑……”突然他来到御案前提起笔来狂书着:

    允禩允禟允禵等结党乱政觊觎大位至死不渝枭獍之心人神共愤!着允禩改名为‘阿其那’允禟改名为

    ‘塞思黑’允禵……

    写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允禵是自己的一母同胞便十分烦躁地将允禵的名字勾掉恶狠狠地写上“钦此!”两字转过身对鄂尔泰说:“你骑上快马立刻到允禩那里宣旨:允禩改名为‘阿其那’允禟改名为‘塞思黑’!”鄂尔泰飞也似的捧旨走了雍正的心火还是在燃烧着想想终究是太便宜了允禵。从允禵身上他又联想到了钱名世便又扯来一张大纸来朱笔狂草地写上了“名教罪人”四个大字。这才将笔远远地扔地一边抬起头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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