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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回 不吃黑就是好师爷 说假话岂能骗皇上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处决了三十名淫僧、淫尼田文镜回到府衙就着手了结几位师爷的事。可是他刚以嘲讽的口气说到“你毕老夫子是出污泥而不染”就被那个老油子毕镇远给堵了回来。毕镇远不慌不忙地说:“中丞大人你说得不对也错看了我毕某。若说一尘不染天下之大恐怕还找不到这样的师爷。我没有被牵连进去的原因只是遵从祖训罢了。我们家代代都有人当师爷祖传的秘诀却只有四个字:‘三不吃黑’如此而已。”

    田文镜愣住了:“敢问:何谓三不吃黑?”

    “谋逆案不吃黑;人命案不吃黑;离散骨肉案子也不吃黑。”毕镇远一字一板地回答“在这三种案子里伸手捞钱不但容易败露容易被人寻仇而且也昧良心、祸子孙。师爷是在官场里混的要吃就只能吃官场。我不是不要钱只是不要那种不明不白的钱。我从官员们得的不义之财里盘剥出一份来就不会出事。就算事还有当官的在前边顶着了不起也不过卷铺盖回家就是了。有了这‘三不吃黑’我毕家从明洪武年到如今三百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吃过官司。所以你田大人虽然风骨很硬可我还是泰然自若。姚捷和吴凤阁刚才托人带话给我说他们全都认罪。我觉得他们也不是没本事而是不懂规矩才栽了的。”

    听了毕镇远这话三位大员不禁面面相觑全都呆在那里了。田文镜今天确实是下了狠心不管此事牵连到谁他也一个全不放过。觉空刚揭出几位师爷时他就想到了昔日况钟的故事他恨不得也像况钟那样把犯事的师爷当堂摔死然后再狠狠地治治臬司衙门的人趁机扳倒胡期恒压服车铭。这样他自己就可扬威中原一举成为雍朝的中流砥柱。可是毕镇远的话却把他打动了。田文镜也是混迹官场大半生的人了里面的情景污浊到何种程度他全都门儿清。百姓们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就说打官司吧哪个衙门的堂口上没有挂着“明镜高悬”的大匾可有几个做官的是真正清白的?哪个衙门里不是吃了原告吃被告非把两头都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罢手?看来想要让所有的官员们一个个清如水明如镜竟是一厢情愿水中捞月!他反复沉吟了好久才心事沉重地说:“唉——跟我的几位师爷原来也都是想要办好晁刘氏这件案子的。可是到了后来却一个个地变卦了。从一定要严办变成要求缓办。我还以为他们是为我着想呢哪知这里头还藏着这么大的一篇文章!”

    在一旁的车铭笑了:“中丞大人不知主张严办时是为了抬高价码向人要钱;钱要足要够了才又要缓办的。毕老夫子我说得对吗?”

    毕镇远却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面对这种情景不由得田文镜不改变初衷。他看了一眼车铭和胡期恒说:“二位大人臬司衙门的人不奉宪命擅自弄权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私情;我这里的姚捷、吴凤阁、张云程等个个都是刁赖讼棍。他们借案由从中渔利也实在可恨。但我原来就说过官场之事不要做得太过分得放手时且放手对他们就不要重处了。来人!”

    “扎!”

    “将本衙三名恶棍和臬司犯纪人员押了下去绑在刚才处决犯人的铁栏杆上枷号示众三日!吴凤阁等罪行昭著追赃之后逐回原籍!”

    “扎!”

    戈什哈们答应一声分头去带人犯。田文镜向毕镇远说:“毕老夫子我有一言奉告:过去的事情不论你说的是不是实情我都不再追究。你的年金从即日起增加到三千。我明人不说暗话邬师爷与我有恩你不能和他攀比。但从今之后非义之财你一文也不要取。我自己一心要做个好官你得成全我。你能如此则我们就长远相处;否则的话请你另投明主我绝不拦你。”

    车铭和胡期恒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是田文镜已经端起了茶杯说了声“道乏”就站起身来了。好嘛逐客令一下他们不走也得走了。

    按道理这件轰动朝野又是奉了朱批谕旨办理的案子一有结果就应该具折向皇上奏明的。可是张廷玉却先看到了车铭和胡期恒二人的奏折。他们俩在奏折里都做了自劾先说了自己的失察之罪又请求朝廷给予处分。不过他们俩却又异口同声地告状。他们揭了田文镜如何专横跋扈欺压同僚;如何任用匪人残忍刻毒的种种情事。说豫省绪绅们听说田中丞要实行“官绅一体纳粮”都“惶惶然不能宁处”;说河南百姓“谈田而色变纷纷变卖庄园要弃农南下经商”“如此下去明年岁计实堪忧虑”;说“河南官员不畏朝廷之法而视田某如蛇蝎皆有退官归隐之志”。这两篇奏折都写得洋洋洒洒淋漓尽致;也都把田文镜描绘成了十恶不赦的凶神恶煞。

    张廷玉心中有数他没有急于报告皇上而是把两份奏折全压到了自己手里。他想等一等看看田文镜自己怎么说这件事。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田文镜的奏折却直到六月下旬才来到京城。而且田文镜在这封奏折中连篇累犊的只说案子不谈其它。对使用非刑火烧僧尼之举他说“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奸人挽回颓风;非如此不能上慰圣躬爱养良善、惩暴除奸之至意。”至于官绅一体纳粮官场对晁刘氏一案的看法等等竟连一字也没有提到。张廷玉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自己不便作主便整理好案情节略又附上三个人的奏折原件一同带进大内请见皇上。

    侍卫张五哥今日当值见张廷玉进来连忙迎上前去。张廷玉问:“皇上用过早膳没有?还在批阅奏章吗?”

    “回中堂方先生从畅春园过来了。他说十三爷病体见好皇上听了很高兴正在和方先生说话。还有一个官员在谈事好像皇上很生气。哦图里琛刚从奉天回来也在里面。”

    张廷玉知道图里琛专为皇上料理宗室内务之事。他从奉天回来必定是见过十六爷允礼和十四爷允禵了。张廷玉不想掺和皇上和兄弟之间的事情那里面的公仇私怨也都是说不清的。便说:“哦既然如此我就先不进去了好在我手中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会儿皇上见完了人你派太监到上书房去知会我一声好了。”

    可是他们在外边的说话声已经被皇上听见他在里面叫上了:“是廷玉吗?进来说话吧。”

    张廷玉进来时一眼就瞧见皇上和方先生坐着图里琛站在下边还有一个官员却跪在地下挨训。张廷玉知道此人名叫黄立本现任的台湾知府是前几天才进京述职的。张廷玉叩安以后对皇上说:“听说十三爷身子大安皇上高兴臣也是十分欢喜。”

    雍正皇上说:“有高兴的事就也有让人不痛快的事。比如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人他想乘着朕高兴来为他的母亲请求旌表。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朕岂能拿着国家典礼随意赏人?当初委你任台湾知府时朕是怎么对你说的。你能叫台湾粮食自给朕就封赏你的母亲你做到了吗?”

    黄立本却说:“回皇上臣并非冒功请赏。福建藩库里今年没拨给我们一两粮食这是有案可查的……”

    “是吗?”雍正一口截断他的话:“这世上的人大概只有你最聪明。你以为除你之外朕就不能知道事情真相了?朕要的是真正的自给有余而绝不会只听你的一面之辞。朕问你海禁已经封了你竟敢私自用大6的药材去和红毛国作贸易换来钱再从彰州买粮运往台湾这事有也没有?”

    黄立本无言可对了。

    雍正却厉言厉色地说:“朕曾对你寄予厚望也相信你能在台湾替朕分担忧患。可是朕却没有想到你会捏造假政绩来哄朕。你这样做其实是在欺朕是在沽名钓誉是标榜伪孝懂吗?你用这样的心肠事主早晚有一天要栽跟斗说不定还会连累了你母亲哪。不过要说起你治理台湾也还是有功劳的。所以朕就不予处分了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黄立本没有想到台湾地处边域远离京城皇上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呢?他不敢为自己辩解了:“是是是。奴才明白奴才不敢再说假话。”

    黄立本连声答应叩头起身就要回去却又被皇上叫住了:“回来!朕还要告诉你重农轻商也是君子和小人的分野。你这次回去要把劝农垦荒当作要务贸易为次。你是个清廉的官吏而且治理台湾也确实有成绩台湾的岁入每年都有所增加嘛。所以福建巡抚请求为你加两级朕也准了。朕这样做就是要让你明白你对了朕不掩你的功;你要说假话来骗朕朕也绝不宽容迁就。去吧!”

    张廷玉看着黄立本走远了才把河南三司的表章呈了上去说:“臣因为要等田文镜的折子所以晚了几天。现在他们都有了回报才恭呈御览。晁刘氏一案之前皇上就有旨意说要调胡期恒任四川巡抚车铭调湖广任布政使。臣请旨要不要吏部立即下票拟?”

    雍正没有说话他在埋头看着河南来的折子。信口问道:“图里琛你今年三十岁了吧?”

    图里琛忙答道:“回皇上奴才今年犬马齿三十二岁了。”

    “哦有了正室夫人吗?”

    “原来有的去年害热病死了。”

    雍正放下手中的奏章又看了一眼方苞说:“嗯朕想作主赐你一桩婚姻。为这件事朕想了很久了看来竟是你才能配得。朕先头请方先生看了你们的八字都是十分相合的现在想问你愿意不愿意?”

    图里琛连忙双膝跪倒磕头:“回皇上奴才妻子亡故尚未经年尸骨未寒再迎新人似乎于心不忍。但君父有赐焉敢推辞……奴才不知皇上赐婚……是哪家女子?”

    雍正一听这话笑了:“哦朕听出来了你心里还是愿意的嘛朕取的就是你这份儿心。不过你答应得太快了难道就不怕朕变了主意吗?”见图里琛惶惶恐恐的样子雍正开怀畅笑“哈哈哈哈……你听人说过去年朕选秀女的事吗?朕当时就看上了这个女孩子也答应为他选一个好夫婿的。可是要在满朝臣子中找一位文武全材的人谈何容易!想来想去的就是你还比较合适。此女知书明礼长相也看得过去只是出身寒微了一些。朕已传旨给内务府将她认作义女了排行六格格。怎么样不委屈你吧?”

    张廷玉想起来了这女子不是别人就是上年选秀女时敢于抗旨的福阿广的女儿明秀。令他感到惊异的是当时皇上只不过是随口的一句闲话想不到竟说到做到还专门请了方先生来批八字。他不禁笑着说:“皇上今天要是不说臣早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那天没有记档又是件小事皇上竟记在心上真让人感动。福阿广氏既然进位格格图里琛以臣尚主就是额驸理应晋升为一等待卫。”

    方苞在一旁说:“此事有关圣德礼部不记档是失职的。别说这是件大好事就是朝政阙失之处该记档还是要记的。不然后世子孙怎能知道哪些应该做哪些不该做呢?”

    雍正笑着说:“对对对就是这话。图里琛你且跪安。六格格今天已经进宫来了这会儿大概正在你主子娘娘那里谢恩。下午你到宫里给皇后请安皇后有什么懿旨你照办就是了。”

    “扎!”

    图里琛叩头谢恩退了下去。雍正这才对张廷玉说:“好了该说胡期恒和车铭的事了。你大概不知道这几天下边呈上来的密折中说什么的全有说谁坏的也全有却就是没有一个好人!连朕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谁是忠臣而谁是在欺君。朕知道欺君的人一定是有的眼下尚未败露罢了。廷玉还是朕与你们约定的有什么你就只管说什么不要有顾忌也不要避讳。你说出来朕自会判断谁是谁非的。”

    张廷玉鼓起勇气说:“臣其实也和皇上一样并没有亲临实地去考察。臣有个门生叫马家化现当着开封的城门领。他给臣来信中说了个笑话全是民间俚语十分粗俗。我说出来博皇上一笑:抚藩臬三驾车各拉各的套;三台司三把号各吹各的调;田车胡三个人各撒各的尿。这话说得虽然难听却道明了河南的实情……”

    雍正和方苞两人平日一向是严肃的听了这话也不觉一笑。门口站着的小太监们却捂着嘴笑个不停。雍正立刻沉下了脸斥责说:“大臣们在这里议事你们这是什么样子?都与朕退了出去!廷玉你还接着说。”

    “是。据臣从一旁看来田文镜还是一心一意办事的。不过他这人行事向来是求功邀恩之心太切所以才操之过急也落下了苛刻、残酷的名声。他想在一夜之间就把开封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是不可能的。马家化在给我的信中还说田文镜用刑极其惨酷。尼姑中有的当然是罪有应得但有的却显然是量刑过重了。”说完他小心地看了雍正一眼。

    方苞问:“马家化怎么知道这案子有冤枉的?到底冤杀了几人?”

    “白衣庵分着前院和后院前院有几个小尼姑在应付门面后院才是尼姑们居住的地方。**之事间或有之并不是人人有份儿:有的虽然**却没有参与杀人。据说其中还有两个是石女恐怕连**也说不上。最大的罪名也不过是知情不报而已。这样的罪仗责二十也就足矣全部杀头似乎是过苛了一些。田文镜一片报效之心又因自己资望不足急于立威才作得过火了。他不像胡期恒和车铭那两位手里有权身后有人怎么能和田文镜通力合作?胡期恒的折子后面还附有一份张球的受贿单子显然是要和田某拼到底的意思。臣以为既然人头已经落地就是让他们打御前官司死过的人也不能活了。再闹下去与朝廷没有什么好处也永远没法说清。因此臣想还是依照皇上的原意把他们调开也就是了。”
73回 运匠心密谋除奸事 吹凉风盼望揭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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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一直没有说话也一直在沉思着。过了好久他才问:“方先生你看呢?”

    方苞也像正在想着什么他没有马上说话但一开口便是惊人的一笔:“皇上据臣愚见车铭是廉亲王的人胡期恒是年羹尧的人而田文镜则又是朝廷的人。河南的这汪水就是一面镜子啊!上次邬思道来京时我们曾几次彻夜长谈。邬先生的见地深远使方某获益良多。他有句话很值得深思:癣疥之疾不足虑心腹之患不可留!”

    张廷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在心里掂算着:谁是癣疥之疾谁又是心腹之患呢?

    方苞说河南这汪水是一面镜子而邬思道对朝局的分析更是一针见血、震聋聩。张廷玉一听“癣疥之疾不足虑心腹之患不可留”这话就在心里掂算上了。谁是“癣疥之疾”?谁又是“心腹之患”呢?方苞虽然没有明说但张廷玉却十分清楚:河南的这面“镜子”映照的不是“癣疥之疾”却是他们背后的两派、两党。八爷和年羹尧这两个人结党作祸才是“心腹之患”。他们都犯着“圣忌”而且已经到了不可调和、不治不行的地步了!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地做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张廷玉和邬思道、方苞不同。他不能像方苞和邬思道那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他是宰相他只能光明正大地摆平朝局襄赞皇上以法依理来治理天下。何时除掉年羹尧和八爷那是皇上的事;或者说是方苞和邬思道向皇上进言的事。这些他都不便参与而只能处置摆到明面上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向皇上建议说:“臣以为车、胡二人调开河南还是应该的但让胡期恒越级晋升四川巡抚却似乎不妥。杨名时的云南布政使出缺让他补上倒很好。不知圣上以为如何?”

    雍正略一思忖后说:“好就是这样吧。胡期恒是升职让他到部引见以后再到云南。廷玉你拟旨表彰一下田文镜要写上这样几句话:嗯——此举结数年不结之巨案扫省垣阴霾乖戾之邪气快豫省百姓望吏治清平之宏愿……你告诉他只管猛做下去。如今的天下只患无猛不患无宽!”

    张廷玉答应一声就要退出却被雍正留住了:“哎这也不是什么急事你不必忙着走嘛。朕还有事要和你们商议一下。”

    张廷玉留下了可是雍正却回身来到窗前默默不语地盯着外边的景致出神。张廷玉敏感地觉察到皇上似乎是心事沉重十分压抑。过了很长时间雍正才转过身来吩咐太监:“你们全都退出去!”

    张廷玉和方苞迅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意识到皇上将要有重要密谕。雍正盯着张廷玉问:“廷玉你在外边办事知道的情形比朕和方先生多。有人说朕这个皇帝比先帝难侍候这话有吗?你要向朕说实话。”

    张廷玉心里一沉这样的话外边早就在风传了。尽管他知道皇上的性子苛刻但他更知道皇上的耳目灵通。所以他不敢隐瞒而只能实话实说:“回皇上这话是有的。皇上严毅刚决不苟言笑这一点与先帝是有不同。官场中一向有个陋习就是揣摩逢迎投上所好。皇上的心思他们无从揣摩就会有一些不经之谈。”

    雍正摇摇头说:“恐怕还不止这些。‘抄家皇帝’‘强盗皇帝’‘打富济贫皇帝’这些话也都是有的。是吗?”

    张廷玉不敢接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方苞在一旁说:“皇上据臣所知有这些话不假可也有一些很能体贴圣恩的话。舆论不一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请皇上不要把它看得太重了。”

    雍正带着十分自信的神气说:“不不不朕并不为此懊丧。因为朕知道恨朕的其实只有三种人:想夺大位的恨朕因为位子已被朕坐了;贪官墨吏恨朕因为朕诛杀查抄他们毫不手软;绪绅豪强们恨朕则是因朕不许他们鱼肉乡里。有件事别人或许不知张廷玉心里应该清楚。朕问你先帝驾崩时库存的银子是多少?”

    “回万岁七百万两。”

    “现在呢?”

    “五千万两。”

    “着啊!这五千万两银子都是来自贪官而并非敲骨吸髓取自于民;这五千万两银子也都入了国库并没有拨进内库来修宫造苑!所以朕心里有数恨朕的人只是少数。这些人朕不能不得罪也不怕得罪他们!”雍正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子“五千万五千万哪!能保住这个数就很能做些事情了。河道可修饥馑可赈兵事可备——我胤祯上可对列祖列宗下可对亿兆百姓!”他仰望殿顶十分激动地说着好像要一吐心中的块垒。

    张廷玉知道皇上此时此刻一定有说不出来的苦闷。他上前去叫了一声:“万岁……”

    雍正将手一摆像是突然下了决心似的说:“朕要做的事情从来是一干到底绝不始张而终弛的!无论是宗室内亲也无论是显贵权要谁阻了朕的脚步朕就绝不容他!朕意已决要立刻下手拔掉年羹尧这颗钉子!”

    张廷玉知道年羹尧确实是朝廷上的一颗钉子雍正也早就想要拔掉他了。但今日皇上亲口说出这话来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定了一下神思忖再三才皱着眉头说:“年羹尧居功自傲妨碍政务这都是明摆着的。但他刚刚立了大功又封爵进位极邀圣眷这也是实情。骤然降罪不但他本人不服而且容易为小人启端寻衅。一旦搅乱了朝局善后之事就极其难办。请万岁三思——依臣看不如先缓迟数年放一放凉一凉。在这个时间里臣设法明升暗降先剥掉他的兵权再徐徐而图。这样做虽然慢了一些却可保局势稳定。”

    雍正没有马上说话方苞却说:“廷玉之见不无道理。但实不相瞒万岁做此决走曾经先征询过我和邬先生的意见。我们俩不在局中说话自然不像你那样负责。也许有考虑不周之处仅供皇上参酌而已。但年羹尧骄横拔扈他势力膨胀之快数年后会是个什么样子真是让人难以逆料。他插手河南田文镜改革吏治就做不下去;他插手江浙李卫要有所更张就得悄悄地干;他插手广东孔毓徇就什么也干不成。”方苞停了下来看了看张廷玉又说“孔毓徇此人你是知道的他是圣人后裔当年圣祖去曲阜时他还敢拒开中门呢。可现在广东一门九命的案子他就束手无策昭雪不了!今日我们在此是向皇上密陈建议。假定数年之后年羹尧与八爷合流廷玉你内掣于议政亲王的威权之下外囿于年大将军的重兵之中请问你将何以自处能保住自己的相位吗?”

    “廷玉呀方先生所说也全是朕的心里话。朕已经四十八岁了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哪不能再等了眼下能控制军队又靠得住的人只有怡亲王。可是你瞧他那身子骨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许多事你想办都不能办!允禩夺位之心至今不死舅舅又是个不明不白的人。朕得到密报有人已在年的军中活动据说此人与老八还有瓜葛。廷玉你把这些连起来好好想想该不该立即动手?再说朕眼下并不想要了年羹尧的命而只是想解掉他的军职。他只要能安份守己朕也可保他终身禄命。马齐老了方先生是位白衣书生朕只能靠你朕对你寄着厚望啊!”

    张廷玉知道皇上的心思但他更知道要拿掉年羹尧却不是说句话就能办好的事。思忖了好久他才说:“臣遵旨。但不知皇上要臣怎样做?”

    雍正边思忖边说:“今日下午朕就召见图里琛让他带着诏书去西宁调年羹尧改任杭州将军图里琛现在已是额附了干这差事还是适宜的。”

    张廷玉心想啊怪不得皇上急着要把明秀许配图里琛原来是要用他来对付年羹尧。皇上的这个打算也一定和方苞商量过。看来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了。但依图里琛的身份、地位和实力硬要和年羹尧抗衡他能得心应手吗?

    方苞见张廷玉面带犹豫便在一旁说:“图里琛忠于皇上他干这事最合适。年羹尧如果奉诏万事全休;假如他敢抗拒就在岳钟麒大营里设宴一举而擒之。”

    张廷玉一听这话可急了:“方先生你怎么能给皇上出这个主意?这么大的事情又怎么能照搬古书或者像是演戏那样?这是太平世界法统严密之时呀怎么能学赵匡胤那样来个‘杯酒释兵权’?我问你年羹尧如果既不奉诏又不赴宴怎么办?年的部将们不服又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年手中有十万大军而岳钟麒却只有一万人?你知不知道九爷现在就在年某军中这一逼不是要逼出大乱子吗?”

    他这一连串的反问一环紧扣一环把雍正皇帝和方苞全都问得愣住了。过了很长时间方苞才垂下眼皮自失地一笑说:“廷玉你责备的全对是我把事情想左了想急了。看来我这个不知兵的白面书生还真是经不了大阵仗。”

    雍正也笑着说:“廷玉你别着急也别生气。朕和方先生是在和你商议你有什么良策就拿出来好了。”

    张廷玉说:“皇上的心意臣是明白的。年羹尧一定要除却不能操之过急。据臣看这件事要分做几步走。皇上既然已经下走了决心现在也不妨把步子稍微迈得大些。眼下年羹尧虽然骄横却并无反迹又刚刚立了大功。所以不但不能硬逼还应该稳住他。该施恩处要堂堂正正地施恩该的军饷也要如数足。朝廷可以采用这样几个步骤:第一步眼下战事已停他节制十一省兵马的权力先要收回来。这事用不着皇上说话我向兵部打个招呼就办了。这样办名正言顺谅他年羹尧也说不出什么来。”

    “嗯这样很好。”雍正点头称是。

    张廷玉已经考虑周密他不再停顿一直说了下去:“第二步于元旦前召年羹尧回京述职。他如果不来就是抗旨不遵朝廷处置他就有了前提。那时先命岳钟麒署理征西大将军一职并且调川兵入青海。年假如再不奉诏就是谋反了。不过以青海一隅之地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要反叛又无可以叫得响的名目用不着朝廷兵他们就会崩溃的。这是从他不奉诏说的他如果来了就又是一种处置法。那时他人在皇上掌握之中怎么做还不是全凭圣意吗?不过臣以为就是到了那时也不能给他处分而只能勉慰。皇上的原意也不过只是解除他的兵权不必做得太过分了。”

    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皇上心中高兴方苞也连口称赞:“好好好真有你的。廷玉你用的这是阳谋光明正大不失相臣风度。比起我以阴谋事君来真有天壤之外。方苞着实领教也着实惭愧。照着你这思路一切都理顺了。我想第一要厚赏年羹尧的官兵家属。家里有个安乐窝他们就不肯跟着年羹尧造反;第二是京畿防务要抓紧。十三爷病着皇上可以把十七爷调回京来掌管此事。昨天见到密折说隆科多正在分散家中的财物有的送到亲戚家里有的甚至藏在寺庙里面。不管他现在想的是什么也不管他前时的搜宫有什么背景这样做就是和皇上生了异心。他虽已辞去了九门提督但他管军管得时间太长了。我的意思应该先把他调开甚至可以给他点处分打掉他的威风。这样他就不能再作不利于朝廷的事就是想干也没人肯听他的了。第三我看过一些皇上的朱批这些朱批中对年羹尧褒赞的话说得太多了。现在皇上可以下点毛毛雨下旨收回来一些。下边的臣子们都很聪明一见皇上要收回他们能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吗?皇上也可以试着向下边吹点风这就不会有‘变起仓促’的感觉了人心也易于安定。”

    真是思路一对路路皆通雍正和张廷玉都连声叫好。张廷玉辞别皇上出去时天低云暗蒙蒙细雨在阵阵轻风中飘洒院子里的青砖地像是涂上了一层油似的晶莹湿润。雍正皇帝仰头望天一任沁凉清新的雨珠飘洒在自己的脸上、身上。邢年连忙跑过来在他的头顶撑起了一把雨伞。雍正却笑着说:“六月天哪就凉着了?去钟粹宫看看让图里琛见过娘娘后立刻到朕这里来。”

    雍正回到东暖阁里安心定神转向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

    他要按照一个新的思路把原来曾经批过的奏折再重新看一下。他拿起上面孔毓徇的奏章来略一思忖在上面批道:

    尔前折奏称京都传言说朕去丰台劳军系应年羹尧之请不知是何人之言?朕早已不是冲龄幼主岂须年的指点他又怎敢要挟朕躬?年羹尧之兄即在广东海关难道此言是出自他的口中吗?

    对孔毓徇这位圣人后裔雍正皇上是寄于厚望也十分注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的。他在朱批中写得端端正正一字不苟。他还知道孔毓徇为人正直。所以只是点到为止并不多说。写完后他又细心地看了看觉得很满意了才放到一边。随手又抽出四川巡抚王景濒的奏折来对他就和孔毓徇不同了可以把话说得明白一些。雍正在奏折上批道:

    尔是否有得罪年羹尧之处使得他必欲要以胡期恒来代你?今胡某不去矣尔可安生做事了年羹尧来见朕时言语行动甚为乖张不知是他因精神颓败所致还是功高自满使然。尔是朕所用之臣朕断不能因年羹尧之言就轻易调换的。

    下面这一份却是高其倬的。他知道这个高其倬是年羹尧的死对头嗯得向他也吹吹风。他前时出头保过吏贻直会把朕的意思传给别人听的:

    看陵之事如何?遵化既然没有好地也可别处走走务必选一上好之地。又:近日年羹尧奏事数项朕愈看愈疑。其居心不纯大有舞智弄巧包揽大权之意。思尔前奏朕愧对尔及史贻直也!

    写完了这三封朱批雍正这才抬起头来仔细地想了一下又抽出了年羹尧的奏折疾书狂草批了下去:

    ……西疆之胜若说朕不是大福大贵之人岂有此理?但就事论事实皆圣祖之功。自尔之下哪一个不是圣祖用过之人?哪一个兵士不是圣祖以几十年心力教养出来的?

    ……此一战原是圣祖所遗之事朕如今怎么好将奇勋自己认起来?……古人常常因好而不知其恶朕不取此道故凡你有不是之处自然是要说给你的尔放心就是了。

    写完雍正抬起头来问:“图里琛来了吗?传进来。”
74回 隆科多抄家惊大帅 汪景祺鼓舌说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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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里琛换了一等侍卫的服色浑身鲜亮格外精神地走进来此时雍正已经改变了主意要把年羹尧的事先放一放了。他回过头来看了图里琛一眼说:“不要说谢恩的话了朕有差使给你。隆科多舅舅的财产多得都没处搁了。你叫几个人去看看他挪到哪里去了?弄清以后请旨查抄!”

    “扎!”

    隆科多辞去九门提督的消息年羹尧在刚出京时就知道了。皇上在朱批中告诉他说“舅舅辞去九门提督一职是他自己的主意。朕事先并没有吹过风也不曾透露过任何想法”。年羹尧虽然不信雍正这话可他却清楚地意识到隆科多如今已经失宠了!当时他就想假如把隆科多空出来的“上书房大臣”一职加到他年大将军的头上不也是一件好事吗?所以他不但没有觉得什么意外倒是有几分高兴。

    可是当隆科多被抄家的邸报传到西宁后年羹尧却不能不动心了。他知道隆科多是皇上身边名次排在最前边的机枢重臣。他的圣眷和宠信绝不在自己之下怎么会说抄就抄了呢?他隐隐地觉得好像风头不大对了但想来想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把桑成鼎叫来吩咐说;“连日没有睡好觉头疼得厉害今天的衙参免去了吧。你去让各位将军全都散了再请汪先生和九爷过来说说话。”

    “是老奴这就去办。不过刘墨林参议今儿个去了岳帅大营。他临走时说回来还要拜见大将军不知你要不要见他?”

    年羹尧笑了:“好好好这帖膏药可真够黏糊的。岳将军的大营离这里几十里哪等他回来就是下午了到时候再说吧。”

    话音没落便听外边脚步声响汪景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大将军哪里不适?晚生略通医道可以为你看看脉。你有病不看医生一味地贴膏药可不济事啊。”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叠文书放在了年大将军的案头。

    汪景祺现在的地位提高了。他文牍极熟办事迅而且知识渊博精神矍铄。帮办军务之余常来陪着年羹尧谈古论今早已成为年某的莫逆之交。年羹尧一见他走了进来忙命军士们沏茶让座:“我哪有什么大病只是心里烦闷而已。正要请先生过来谈谈可巧你就来了。”说着把刚刚接到的邸报递给汪景祺自己却拿过北京寄来的密折匣子来看。

    邸报上说的正是隆科多被抄家的事。这消息对于汪景祺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他接过来一边看着一边念念有词地说:“唉隆科多完了下一个便轮着你年大将军了!”

    年羹尧忽听此言惊得一颤手中拿着的密折匣子也掉在了地上:“什么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汪景祺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他把手上的邸报往案头一扔说:“大将军难道不知皇上早就在疑你而且现在是疑得越来越重了?他原来是想先拿八爷开刀的如今除掉了隆科多他就要掉转刀口来取你的级了。”

    年羹尧目光炯炯凶焰四射他狞笑一声说:“哼哼我与皇上骨肉亲情生死君臣皇上有什么可疑我之处?你跑到我这里说出离间君臣的话来不怕我处置了你吗?”

    汪景祺毫无惧色地看着年羹尧扑哧一笑说:“亏得大将军一向以儒将自许却不明白这个普通道理。天家父子兄弟之间尚且没有骨肉亲情呢何况将军只是与皇上有亲却算不上天家?在下请问:隆科多与皇上就没有骨肉亲情吗?他就比不上你吗?你是国舅不假可年妃的地位能与隆科多的姐姐相比吗?先帝晏驾之时内有诸王虎视眈眈觊觎帝位外有强敌重兵压境的西疆之危。隆科多只须一念之差皇帝的龙位便轮不到当今雍正皇上来坐!这托孤之重拥戴之功比大将军的‘勋名’如何?将古比今你的忠心能不能比得上岳飞?你的功劳能不能过韩信?你与皇上之间的情份比得上永乐皇帝叔侄吗?”

    年羹尧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让你来向我说这番话的?”

    门外一声高叫:“是我九阿哥允禟!”话到人到九爷一挑门帘走了进来。他大大咧咧地地撩起袍角便坐在了大帐中间用不容抗拒的眼神注视着年羹尧说:“大将军危在旦夕我不能不请汪先生来把话挑明。这既是救你也是救我大清社稷!”

    年羹尧恶狠狠地看着这位九爷突然他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这笑声是那样的撕裂人心那样的令人恐惧。笑声未歇他又怒声说道:“九贝勒如果你忠于皇上我敬你是九爷;你如果不忠于皇上我就把你看作允禟!你不要忘了我不是寻常的提督我是手擎黄锁、秉着天子上方宝剑、有生杀之权的大将军!”

    允禟没有有被他吓住却不动声色有眼有板地说:“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令人可虑!时至今日你大概不会不知道:你自己藏弓烹狗之危近在眉睫我唇亡齿寒之虞继之即来。不救你我也难图生存;救了你我才能自保。所以才必然有今日之一谈。”

    年羹尧“噌”地从靴页子里抽出一份折子来打开上面的黄绫封面甩了过去:“你们看花了眼吃错了药也找错了人!看看吧这是几天前才接到的朱批谕旨。我让你们死得明白皇上对我是什么情分。”

    允禟接过来稍一例览便转给了汪景祺:“雍正给你一个如此响亮的耳光你竟把它看作是亲近真让人可笑可悲哦你原来不会读文章!”

    汪景祺看看那封密折也禁不住笑了:“大将军你是当局者迷呀!这篇批语粗看是亲细看是疏认真推敲一下则令人不寒而栗!”

    “是吗?”年羹尧拿着那封朱批反复审视。

    九爷一笑说:“你呀白跟了你四爷这么多年还是一点也不懂他!来吧让九爷好好地教教你。”他用折扇在朱批上边指边说“听着:这朱批有三层意思:一西疆大捷是皇上大福大贵所致;二西疆奇勋本是圣祖所遗之事你怎好将此自己认起来;三你有什么不是之处皇上是会告诉你的。你好好想想吧这些藏头不露尾的话从前你听皇上说过吗?”

    年羹尧冷笑一声:“九爷幸亏你没福当皇上。有一天你要真地作了皇帝不知你的臣子们还怎么个活法。皇上这话有什么不对之处?皇上和我之间通信常常是如此的不过是开个玩笑说说闲话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告诉你皇上正因和我亲密无间才和我这样说的。”

    “好啊九爷我要不把话说明看来你是死到临头还不明白了。汪先生你把那份朱批拿来让他看看。”

    汪景棋又递过一份折子是某个人向皇上请安而由皇上加了朱批的。年羹尧不看则已一看竟然呆在那里了。只见这封奏折旁边朱迹淋漓写着如同血一样的小字。

    年羹尧真地是‘纯’臣乎?朕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也没给他过这样的评语。你看到了他有什么不法之事只管奏来。六月下旬密勿。

    这是年羹尧再熟悉不过的字体了是任何人也模仿不出来的。年羹尧不禁一阵心中狂跳他看那折子上的姓名贴上了纸就要用手去撕却被九爷拦住了:“哎不可不可。别人也有身家性命哪能这样呢?你如果不信我这里还有一份王景灏的折子让汪先生把他抄的副本也给你看看好吗?”

    雍正朱批中的话像针也似的直刺年羹尧的心头。皇上问王景灏“尔有什么得罪年羹尧处使得他必欲以胡期恒来代你?如今胡不去矣尔可安心做事了”。年羹尧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竟然呆在那里了。这件事别人谁也不知道可他自己心里是有底儿的。四川巡抚王景濒和云贵总督蔡珽来往密切他在给蔡珽的密信中曾说过年羹尧不少坏话。年羹尧知道以后就在皇上那里告了王景灏一状。说他草菅人命并要求把胡期恒派来代他任四川巡抚。这件事年羹尧只在郑州对胡期恒说过胡期恒是绝对不会告诉王景灏的。因此除了皇上谁也写不出这朱批来。难道皇上真是对我起了疑心吗?他为什么会说我“行为甚多乖张”的话呢?年羹尧的脸色变得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喃喃地说着:“这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呢……”

    九爷冷笑一声说:“这确实是真的和隆科多被抄家一样地真!你犯了皇上的三大忌不赶快作些准备怕的是杀头之祸顷刻即到!”

    年羹尧好像遭了雷击一样目光痴呆神情迷离。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三大忌?三大忌……”

    允禟一声冷笑:“年亮工你不明白了吧?那就打起精神来请汪先生给你批讲批讲。”

    年羹尧苦笑着说:“那也好年某恭请九爷和汪先生指教。”

    汪景祺故作势态地说:“九爷和大将军在此学生哪里敢当这指教二字?不过九爷刚才说将军犯了皇上的三大忌却并非危言耸听。头一忌就是你立功太大!你想啊雍正即位之初内忧外患危机四伏。你一战为他稳住了天下也稳住了人心。他要借你的力量来压服八爷和群臣不满之心所以不能不赏你。举酬勋之典受殊爵之荣位极人臣威拟王侯他再也拿不出可赏你的东西了。功劳太大而又无可赏赐那将会是什么下场呢?”

    年羹尧静静地听着想着。

    汪景祺继续说:“二是你功高震主使皇上不能容你!你不懂韬讳不逊功让主反而居功自傲意气洋洋谁能容得下你?试问:郭子仪的功劳大不大?他在晚年时以酒色自娱才勉强保住了级;徐达的功劳大不大?但他还是不敢居功自傲退隐中山王府一政不参。就这样朱元璋还是不能饶过徐达也难免蒸鹅之赐!你呢?黄缰紫骝凯旋入京王公以下郊迎数十里你居然受之不疑!皇帝在丰台令将士解甲竟然无一人敢从圣命。换了你当皇帝能容得臣下如此猖狂吗?”

    年羹尧想起了那天的事也不禁悚然了。

    汪景祺还在说着:“第三忌是你掣肘皇上。皇上要整顿吏治你却处处插手。当今皇上是个猜忌之主性子本就刁钻他最恨、也最怕的就是别人不服。你平心静气地想一想这几年你选了多少官?干预了多少外省的事?本来你不干政他也要拿你问罪的何况你多管闲事?皇上的原来意思是想借你的力量先压制廉亲王处置八爷后再解除你的兵权。但现在看来他觉得你比八爷更可怕他怕你与八爷联手造乱所以要先清除你了!”

    汪景祺滔滔不绝地说到此处却戛然止住偌大的书房里变得一片死寂!年羹尧用颤抖的手托着沁出汗珠的脑门过了好久才吃力地、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有些地方是不大检点兴许弄错了什么事但我没有二心。是哪里错了才惹了圣怒呢?”

    “算了吧痴迷大将军!”允禟嘲讽地一笑“比起我来你领教我四哥本事还差得多哪!自从大捷之后先是宝亲王弘历后是潦倒书生刘墨林你这大营里哪一天少了监视你的人?就是原来的侍卫也是在这里盯着你不过被你降服了就是。”

    年羹尧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他们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疏远;自己却既像大梦初醒又像沉入无底深渊。他耷拉着头坐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九爷怀着兴奋走上前来抚着年羹尧的肩膀说:“大将军我给你指条明路。常言说时势可以造就英雄但英雄也还能造时势嘛!我来军中已快二年了仔细审量十四弟人心尚在部旧尚在。他无辜蒙冤三军不服啊!将军何不以得胜之师高张义帜迎十四爷来大营主持?在朝中执掌旗政的八爷知道消息也必将在京召集诸王会议废无道而兴有道。你们联手而动互为唱和重整山河只在今日。那时你年大将军不但可以脱苦海还将成为龙骤虎啸震古铄今的伟男子、大丈夫!此事不难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敢不敢挑起这副重担了。

    年羹尧摇着头说:“不不不皇上是我的恩主。无论皇上怎样待我我都不能起了叛离之心也不想让天下人骂我为乱臣贼子!”

    汪景棋知道九爷的话没有击中年的要害。便站起身来走到桌旁写了几个大字:“年大将军请看这是圣祖皇帝的遗诏原文。本来是‘传位十四子’有人却增加了两笔便成了‘传位于四子’。这就是雍正所以能即位为君的真谛隆科多的‘功’与‘罪’也全包括在这两笔之中!”他一把将纸条撕掉又说“年大将军你是熟读史书的。你不会不知道历史上凡带‘正’字的皇帝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金朝的‘正隆’‘正大’元朝的‘至正’明朝的‘正德’都概莫能外。就‘正’字本身而言是‘王心乱’之象又可以拆为‘一一止’。”一止者一而即止也!你能高举义旗正是应天顺人挽救大清也是最光明、最堂皇之举又何虑身后无名更何虑有人说长道短呢?”

    汪景棋不愧是个作乱谋权的“专家”。他把这个编出来的谎言说得天衣无缝义正辞严。他的话使年羹尧不得不信也不容他再有别的想法。年羹尧两腿一软便跌坐在椅子上。他双手掩面低声说着:“我不信……不信……这事情太大也太出我意料之外了。你们让我再想想好好想想……”

    刘墨林回到年帅大营时天已将晚了。他是协调大营军需的参议道无需通报便可直入。可是他刚踏进大帐就现了这里的反常。大帐里没有了平日的肃杀之气却是灯红酒绿觥酬交错。大将军居中高座他手下的三大都统汝福、王允吉、魏之跃以及一些下级军官们一个个全都喝得醉意醺然言语颠狂。看年羹尧和他手下人的神气好像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刘墨林只好匆匆地向年羹尧报告了几件事情就借口身上太累辞别年大将军返身回到了自己的参议府。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皇上写奏折。因为皇上有话:年羹尧那里的情景事无巨细必须三天一报。今天看到的这件事是应该立即上报皇上的。他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来到书案前坐定。可突然现砚台边压着一张条子上面字迹草率地写着:“惊风送鱼雁夜半三更逃”!
75回 刘墨林长笑赴国难 乔引娣清歌别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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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墨林心里陡然一惊思绪如狂潮奔涌:鱼雁传惊定是有人在向我报警提醒我将有事变生!他回想刚刚在年羹尧大营里看到的情景确实是让人奇怪:年羹尧素以治军严明著称而且向有吃酒不许过三杯的禁令为什么他们今天一个个全都成了醉鬼?自己进去之前分明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但一见他来到为什么又张惶四顾变成了哑巴?年某人为什么害怕见到自己?汪景祺和九爷又在哪里?他们和年某之间有何勾当?难道……不好年羹尧要反了!

    “年羹尧要反了”!这念头刚在刘墨林脑海里闪过就惊得他冷汗淋漓。但他仔细地想了一下年某要反只在迟早这已是定而不疑的事了要不皇上派他来这里何为?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明白这消息真实与否并且尽快地报告给皇上。刘墨林把自己的小奴叫了过来这孩子原是苏舜卿身边的人舜卿死了又跟着刘墨林来到西疆。他粗通文墨人也很机灵。刘墨林问他:“猴儿今天都有谁到过书房?”

    “老爷是大营里的一个人奴才不认识他。他说到这里闲走走在你书案边坐了一刻就回去了。奴才出去给他泡了茶他也没有喝。”

    刘墨林知道皇上在年某军中派有细作既然是年羹尧大营里来的人就一定知道机密此事也绝对可信。他匆匆地把自己的奏折和文书包成一个小包想了想又在包外写了一行小字:“年羹尧反!”他拉过小猴儿轻轻地说:“好孩子听话你必须立刻躲了出去但不要远离就在城外等候。”

    猴儿果然聪明马上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他也小声地问“老爷生了什么事?”

    “不要再问了!这包东西你替我带好明日一早你再回来看看。我这里要是没事你就还来照常当差;假如这里出了事你就马上到岳帅那里把这包东西交给他。”

    猴儿机灵地走了出去。刘墨林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心里踏实了。此时他假如想逃肯定是有机会的但他却不想这样做。离开西宁并不困难可是他能逃得出年羹尧的魔爪吗?与其将来被捉、被杀还不如就在这里坚守着他不愿成为背叛皇上的人。回想自己已经走过的前半生他感到一切都十分满意也没有留下丝毫的遗憾。苏舜卿死了之后他一心一意地研读徐骏的诗章终于让他抓到了把柄。那洋洋大观的诗作里有这样两句话:“明日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他给皇上写了一封密折说徐骏这是缅怀前明其心叵测。他知道皇上正在大兴文字狱要处置一切敢于反抗的人。只要这封密折到了皇上手里任他徐骏有天大的能耐也难保全性命。他的仇不他和情人苏舜卿的仇这一下全都报了!他自忖没有辜负皇上对自己的天高地厚之恩也没作任何对不起朋友的事。哪怕是现在就惨遭毒手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不出刘墨林的意料半夜刚到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汪景祺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刘墨林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慢慢地坐起身来问:“汪先生你是来送我走的吗?”

    汪景祺手里拿着一瓶毒药一步步地走上前来奸笑一声说“不送你走到这条路上的不是在下而是你的皇上。这是年大将军给你预备下的送行酒他让我告诉你他已经派人去请十四爷了而且要重写大清的历史。可惜的是你却看不到那一天了。”

    刘墨林说:“好你说得真好!不过究竟谁胜谁负还不能由你说了算因为你还不是阎罗王嘛哈哈哈哈……”他放声长笑接过那瓶“酒”来一仰脖子全都喝了下去……

    汪景祺说得一点不错他们确实是去请十四爷了。而且去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这个汪景棋!刘墨林死后不久汪景祺就来到了遵化他在这里寻找着接近十四爷的机会。

    如今的十四爷可不是那么好见的。他在孝陵“守陵读书”已经一年多了还从来没见过外人。但是这里也并非与世隔绝至少朝廷的邸报还是他能够看到的因为他还有个“固山贝子”的名号。当隆科多被抄家的消息传来后允禵没有觉得丝毫意外倒是感到十二分的高兴。他对时刻不离身边的乔引娣说:“好好好这个老混帐终于也有今日!他凭什么当了上书房大臣不就是宣读了父皇的遗诏扶雍正坐上了龙位吗?”

    乔引娣在一旁劝他:“爷你操那么多的心干嘛?早先那些旧帐爷就把它忘掉吧。我们小户人家有句话说:吃饱穿暖就是足平安无事就是福。奴婢想万岁让你住到这里还算是有手足之情的。要是他像对十爷那样把你到西口去吃风喝沙那可怎么受?奴婢就是能跟去也替不了爷呀!”说着说着她的眼泪竟流了下来。

    允禵见她这样也不禁心酸:“哎你这是何必哪!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我早就不想这回子事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允禵哪能说忘就忘。隆科多先是抄家接着又是交部议处。很快的又下了圣旨让他到西疆游牧部落去商议划分疆界的事。圣旨里还说“若该大臣实心任事诚意悔过朕必宽有其罪”。可是事隔不久就又有旨意切责隆科多“包庇鄂伦岱和福尔等意欲网罗党羽招降纳叛”。允禵一见这个上谕可不能置之不理了。福尔是他过去领兵时的心腹大将啊怎么也把他给拉扯进去了呢?他想打听一下可身边竟然连个可问的人都没有。偌大的陵园内虽然有几十个宫女太监。贴心的却只有引娣一人。外面也有百十个侍候的兵丁卫士可他们全是内务府派来的。三个月一换还没认出模样就换班走了。常在这里的只有蔡怀玺和钱蕴斗两个管事。不过他们却和自己一样被关在这个活棺材里什么也不知道。

    转眼间七月过去八月也过完了。引娣见十四爷心里烦闷便出了个主意:“爷皇上前日让人送来了两坛子酒爷何不带上奴婢登高一游呢?”

    允禵高兴了:“好还是你知道心疼爷。就依你咱们上棋盘山弹琴吃酒登高赏秋去。”

    这里正在说着外面钱蕴斗走了进来禀道:“回十四爷京里来了人是十三爷府上的太监头儿赵禄他想见爷呢!”

    允禵傲然他说:“不见不见!他有什么话让你们转告我也就是了。这样只怕我还少担点嫌疑呢。”

    钱蕴斗陪着笑说:“爷不是奴才不听您的。十三爷让赵禄带了信来还有几坛子新糟的酒枣奴才叫他们抬进来爷尝尝可好?”

    允禵勉强点了点头:“那好吧你去叫他们进来。”钱蕴斗刚要走又被允禵叫住了“慢你们也来几个人在这儿看着难道你就不怕我和他说了什么私房话。”

    钱蕴斗连忙陪笑说:“爷多心了十三爷派来的人奴才们不敢!”

    引娣笑着说“爷真是的拿他们出什么气呢?我看钱蕴斗还是有良心的。上回您给九爷写的信不也是他带出去的吗?内务府的人把他腿都打断了他都没招。还是后来我逼着他说他才告诉我的。”

    “哼那不过是周瑜打黄盖蒙了曹阿瞒罢了!你们女人家哪懂得男人们的把戏!”

    说话间赵禄进来了。他走过来就一头跪倒在地:“十四爷奴才赵禄给您老请安了。”

    “起来吧。十三爷身子也不好还总惦记着我叫人生受了。”

    赵禄一闪眼看四下没人便上前一步低声说:“爷小的实是替八爷送信来的。”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呈给允禵。

    允禵狐疑地接过来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赵禄忙说:“十四爷明鉴奴才原先是八爷的人。是康熙四十二年十三爷遭难时八爷派我跟了十三爷的。要是没有这个身份我哪能进到这个地方啊。”

    允禵漫应了一声打开那信看时却不见一个字。赵禄连忙上前小声说:“爷这是用米汤写的得用烟熏……”刚说到这里一眼瞧见引娣进来他便立刻住了口。

    允禵一笑说:“你也大小看爷了。我虽然受禁哪能没有一个心腹呢?引娣把这封信拿去用烟熏了再给爷看。”

    允禵见引娣走了这才问:“八哥如今圣眷可好?”

    赵禄忙说:“回十四爷奴才极难见到八爷就是见了也说不上话。不过前时听十三爷和张中堂说:不除年隆帝权不稳像是皇上要解除年大将军的兵权。”

    “哦。”直到这时允禵才相信了赵禄。他明白如果他不是八爷的人这样的话是说不出来的。引娣将信拿回来了允禵接过来一看那上面字迹草率地写着:

    九弟来扎年部事有可为。老狗已前往迎驾千古成败皆在吾弟一念之间万勿自误。切切!

    这封信虽无落款但那熟悉的笔体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确实是八哥手书无疑。允禵目光盯着远处问:“汪景祺来了吗?”

    “回十四爷他来了就住在遵化城里。”

    “什么地方?”

    “奴才不知道?”

    “我怎么见他?”

    “八爷说只要爷能走出陵园自能见到。汪先生自己是没有办法见到十四爷的。”

    允禵却不想让赵禄看出自己的心思。他不出声地笑了笑说:“我早已是心如死灰想不到外边的朋友们却这样热心真是让人好笑。你回去吧谁让你来的你告诉谁允禵并无它念情愿终老此地。你们谁也不要再来打搅我了。”

    赵禄听了这话不禁一愣但依他的身份又能说出什么来?只得叩头告辞回去了。

    引娣却懂得允禵的心事她在一边悄悄地说:“爷你真的要去见那个汪先生吗?奴婢说了那么多你竟然一句也听不进去真让人伤心。”

    允禵没有答话他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思索。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唉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总得试试这水有多深看看它有没有机缘哪……”

    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允禵带着乔引娣和蔡怀玺、钱蕴斗登上了棋盘山。这里是孝陵附近一处观景胜地又正在秋日浓艳之时。只见群山环抱中松涛叠翠泉水泼溅有说不尽的风光看不完的山景。但允禵却心神怔忡无情无绪。乔引娣既希望他见到那位汪先生又害怕那个是非之人突然来到。看看天色已经下起了大雨她多么想劝劝十四爷请他立刻下山呀!可是瞧他的脸色不对张了几次口又都咽了回去。他们在山上的六角亭中摆上酒菜和瑶琴吃酒唱曲一直消磨到天将晚了也没有任何奇遇只好快快地回归陵寝。

    他们哪里知道一张大网早已在这里张开了。刚回到陵寝一队执矛挺枪的军士就突然闯了进来带头的是马陵峪总兵范时绎。乔引娣见此情景早已吓得不知所惜。允禵怒喝一声:“范时绎你要干什么?”

    范时绎一丝不苟地向允禵打了个千回道:“奴才给十四爷请安来了。奉上命和上书房大臣马中堂的手谕说有人想劫持十四爷。奴才派人在遵化城里搜捕了一天犯汪景祺已经擒拿在案。奴才特来禀告十四爷也想恳请十四爷体恤一下奴才们的难处往后出门时知会一下总兵衙门以便派人妥加保护。”

    一听说汪景祺被捕允禵不免吃了一惊。但他久经磨难脸上一点儿也没有带出来却冷笑着向范时绎问道:“是么天下还有人把我当作奇货吗?真是笑话!这个汪景祺是个什么样的人?谁派他来的?”

    “回十四爷奴才不知。总督衙门还有滚单到奴才这里说是陵寝这边还藏着汪景棋的内应要奴才拿下。不知这里可有人叫蔡怀玺和钱蕴斗的请爷指示。”

    允禵一指钱蔡二人说:“你们要的就是他们俩吗?他们都是内务府派来的又一向办差用心还受过皇上的嘉勉呢。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或者是那汪景祺胡乱攀咬?你去回禀你们总督要他再查一查。这两个人没长翅膀也不是土行孙他们跑不了的。”

    范时绎却不再说话回头向军士们一声怒喝:“拿下!”

    “扎!”

    蔡怀玺和钱蕴斗被五花大绑地带了出去范时绎却回身向允是打了个千说:“惊了十四爷的驾了奴才有罪。但这既是君命又有上峰的宪令奴才不敢不遵请爷宽恕。奴才还有下情要禀报十四爷。”他的话虽然温存但语气间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允禵黑着脸说:“有话便说有屁快放。”

    范时绎却不生气笑模笑样地说:“十四爷您是天璜贵胄龙生凤养奴才不敢在这里撤野。上边有命您这里的太监和宫女也得换一换了。”

    允禵突然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引娣说:“哼连她们都不放过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十四爷这话奴才不敢当奴才只是遵旨办差有什么话请十四爷奏明皇上好了。”

    “你们都要换哪些人?”

    “回爷这里的人一个不留奴才今天就要带走!”

    “爷身边只剩下这个乔引娣了能把她留下来吗?”允禵这话已几近哀求了。

    “爷圣明旨意上说‘将乔引娣等四十八人全部解京’。她是皇上提着名字要的人奴才不能不带走她。”
76回 识大体保得全身退 留奏折不忘报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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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禵还要再争引娣却走上前来说道:“爷用不着求他!”她移步上前在允禵面前拜倒:“奴婢感激爷相待的恩德也永远不会忘记了和爷在一起的时光。今日奴婢和爷拜别料想今生今世再无相见之日。有句话奴婢本该早说却一直没有这个胆量。今天不说出来奴婢是死也不能安生的。奴婢原本并不姓乔乃是乐户人家的女子。只因母亲与人相好生了我得罪了族人才被迫逃到山西改嫁与乔家的。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但十四爷已是奴婢的夫君今日将别我不能再瞒着您老。奴婢没有他求只想再为爷唱一支曲子权作拜别请爷往后多多保重吧。”说完她走上前来支起琴架边泣边唱道:

    秋水漫岗遮不尽碧树凋零蓑草黄!更恰似离人惆怅……道珍重告郎莫为念妾断肝肠。念妾时且向盘石韧草泣数行……

    唱完她向允禵再次拜倒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允禵气塞心头他仰向天大叫一声:“雍正——胤祯!你这样待承自己的兄弟能对得起躺在这陵寝里的圣祖先皇吗?”他抓起那架千年古琴猛地用力摔碎在地上……

    遵化事变后三天年羹尧接到上书房转来的皇上谕令:“着征西大将军年羹尧即刻进京述职。”九月二十四日年羹尧向皇上递上了奏报说已经起程。雍正皇上立刻又下了谕旨说:“览奏甚是欢喜。一路平安到京君臣即将相会快何如之!”

    当真是“快何如之”吗?不!明眼人不难看出雍正皇上和八爷党之间的争斗已经是你死我活雍正的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快了。刘墨林突然遇难汪景祺到遵化劫持允禵这些都不容皇上忽视也不容他掉以轻心。年羹尧只是双方争夺战中的一个棋子儿而且主动权在皇上手里攥着。皇上要他怎样他敢说不从吗?现在朝廷上下都在重新估量前途而近在咫尺的田文镜、却看不到这个变化他还是埋头盯着眼前的小事而不懂得审时度势。

    自从处置了晁刘氏一案田文镜声震天下。胡期恒和车铭卷铺盖滚蛋更使田文镜志得意满。哪想委派张球署理按察使的第二天突然接到皇上的朱批谕旨那上面的语气严厉得让人心惊肉跳。皇上问他“张球是什么人尔一保再保是何缘故”?还说“但凡人一有俗念公亦不公忠亦不忠能亦不能矣朕深惜之”!田文镜一直在走着上坡路他还没忘记当初皇上在方老先生面前夸他“既忠又公且亦能”的情景那时他是多么兴奋又是多么得意啊!可现在看了皇上的朱批他简直是头大眼晕不知如何才好了。他左思右想这件事还得去求邬先生帮忙。邬先生最知道皇上的心思只有找到他按他说的办才不会出事儿他不敢拿大更不敢让手下人去惊动邬先生而是轻装简从亲自登门去拜见求助。邬思道正在打点行装准备出门。看见田文镜来到倒有些吃惊:“哟是田大人啊我正要去见你可巧你就来了。让你屈尊降贵我真是不好意思。你快请坐来人看茶!”

    田文镜见邬思道满面红光神情飘逸不禁羡慕地说:“先生瞧你这气色这作派可真像是位活神仙!我田某就是想潇洒也潇洒不起来呀!”

    “文镜大人这就是官身不自由了不过做官也有做官的好处。你读过《聊斋》一定还记得蒲留仙说过这样的话:‘出则舆马入则高堂堂上一呼阶下百喏见者侧定立侧目视’这人上之人的滋味儿也不是谁都有幸品尝的。大人既然来到舍下我就免得跑腿了。有一事不得不说我将返故乡就此告别。但愿来日车笠相逢田大人不要视为路人对我也‘侧目而视’我就心满意足了。哈哈哈哈……”

    田文镜一惊他看了一下已经整好的行装问:“怎么先生要走?你不在河南就馆了?”

    “唉大人哪里知道我盼这一天盼得好苦呀!原来我曾想方设法让你讨厌我把我赶走就完事了。可是我离开河南从南京又转到北京到末了还得回到这里。这次是宝亲王替我求了皇上他才恩准我回家养老的。皇上待我如此真让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田文镜知道邬思道是早晚要走的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恋恋不舍地说:“先生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呢?你瞧皇上给我下了朱批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奏才好。”

    邬思道接过朱批来一看笑了:“这区区小事至于你犯了愁肠吗?张球好你就给皇上写个奏辩;他不好你就老老实实地认个错说自己有‘失察之罪’不就完了?”

    田文镜说:“邬先生你不知道这里面有文章啊!胡期恒到北京后不定怎么在主子面前说我的坏话呢?年羹尧也不能让我过清心日子。他们这是在找我的事儿啊!”

    邬思道开怀大笑:“你呀你也不想想从诺敏一案到现在你整治了年羹尧多少人?假如不是我在这里年某还投鼠忌器的话他早就把你拿掉了还能让你等到今天?”

    “可是你……你却要去了……”

    “文镜兄你不明事理啊!你是二十岁就当上县丞的直到先帝大行时一共做了四十年的官才从八品熬到六品。可是皇上登基到如今的二年里你却从六品小官做到了封疆大吏。这次的升迁难道只是让你过过官儿瘾的吗?你要真是这样想这‘辜恩’二字的罪名你是绝对逃不掉的。不说别人连我都不能饶过你。”

    田文镜一脸茫然地看着邬思道:“先生眼下隆科多倒了年羹尧就要进上书房。我扳倒了胡期恒就得罪了年羹尧。我看我早晚也得栽到他的手中。就是不倒这夹板气让我受到那天才算一站呢?”

    邬思道仰天大笑:“唉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我告诉你自古以来耳目最灵通也最了解下情的莫过于当今皇上。你以为是你把胡期恒扳倒的吗?错了!单就河南的事情来说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奏折直达九重。单凭你是绝对不能把他挤走的你也曾挤兑过我能如愿以偿吗?”

    两人正说着时毕镇远也找到了这里他是给田文镜送密折匣子来的。田文镜接过来先向那个小匣子打了一躬才恭恭敬敬地打开来。看着看着他自失地笑了笑说:“先生你不愧是高人说得一点不错!瞧皇上在这封朱批中说张球是个邪恶之人我田某是受了他的骗而不自知的。看来皇上原谅我了。唉过去我真是糊涂放着你这位好师爷不用还只想把你挤走。现在我明白了可你又要走了。”

    毕镇远一听这话忙问:“怎么邬先生要走?咳你不该走呀!到哪里去找田大人这样的好东家呢?”

    邬思道说:“毕老夫子实话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是绍兴师爷的那块料子。你们不是说我拿的钱太多吗?你看……”他往大柜子上一指“那上边放的全都是银票我从田大人处拿到的一文不少全在这里。昔日关云长能挂印封金邬思道虽然不才也同样能拂袖南山!”

    “先生……”

    “你听我说。”邬思道拦住了他“你那个‘三不吃黑’我已领教了。但我要告诉只有这些还不能算是个好师爷了不起也只能保全自己而已。你还得学会给中丞大人多出些好主意多干些实事才行。田大人毕师爷是个人才假如我保他在五年内混个知府你能答应吗?”

    “这有何难!”田文镜一口就答应了“毕老先生今天邬先生既然把话说到这里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从今天起你就把刑名、钱粮和书启三房师爷全都兼起来。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和邬先生说完话再和你详谈。”

    毕镇远走了以后田文镜诚挚地对邬思道说:“唉我这个人从前确实是器量太浅了。不能容人心里又放不下一点事儿。你知道我一心一意地想报皇上的知遇之恩也想干一番大事业的。可是先生你看如今的风气能让人干好吗?你要做事就要先得罪权势;可得罪了他们你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这……这叫人怎么说好呢?”

    邬思道架着双拐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过了好久他才长叹一声说:“唉何尝你是如此就连当今皇上也和你想的一模一样。”

    “什么什么?你……”

    “你没有看到吗?皇上要‘振数百年颓风’他就要得罪几乎所有的人哪!当年皇上在藩邸时就曾以‘孤臣’自许如今他真正地成了孤家寡人了。别看他高坐在龙位之上其实他也是在荆棘中一步步地走着啊!正因为皇上自己是孤臣出身是在饱受挤兑、压制之中冲杀出来的。所以他才最能赏识孤臣保护孤臣。甚至谁受的压力越大他就越要保护谁。”

    田文镜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但他却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邬思道问:“文镜兄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臣子呢?是寻常巡抚还是一代名臣?”

    田文镜瞠目结舌地说:“先生取笑了。我这样辛辛苦苦的所为何来?我当然是想做一代名臣了。”

    邬思道从匣子里取出一个密封完好的奏折来含着微笑推到田文镜面前。田文镜觉得诧异忙要去拆却被邬思道拦住了:“哎别拆别拆!一拆它就不灵了。”

    田文镜鄂然地看着这位既神密又可亲的人却听他笑着说:“中丞大人你既然想做个名臣在下就送你这件功名。你只需在封皮上签上‘臣田文镜’四个字再加上你巡抚衙门的关防就行了。别的你一概用不着去管我保你自有效用。”

    田文镜怀着狐疑盯着这小匣子看了很久才问:“先生这不是平常的事情这是呈给皇上的奏折呀!万一皇上问起来而我却是一问三不知那不就露馅了吗?”

    邬思道笑笑说:“我岂肯误你!你必须今天就把这折子出去。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将会留下信来你看了自然就能明白。老实说这份折子我化费的心血最多。原来并不想给你是想让李卫小朋友得点彩头的。今日咱们有缘就作为临别礼物送给你好了。你要是信不过就请还给我;信得过就请立即以六百里加急拜。”

    田文镜不得不信也不敢不信。他拿起那份奏折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他想说点什么可是想来想去竟不知怎样才能说清自己的心思:“先生我……我告辞了……”

    第二天邬思道吃过田文镜专为他设的送行酒一乘大轿把这位“帝师”送上了回乡之路跟在田文镜后面的毕镇远说:“大人邬先生叫在下把这件东西交给你。”

    田文镜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封留言上边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吾将南行从此永诀于官场矣!感念同事共主之谊临别代写奏折题为“参年羹尧辜恩背主结党乱政十二大罪”。此折上达天听之时即为年羹尧势刀崩溃之日。谓予不信请拭目以待。吾此举并非为君任上之情乃报昔日大觉寺仗义执言之义请君细思之。

    邬思道顿再拜

    田文镜看了大吃一惊:大觉寺?哦原来是他……田文镜的思绪回到十七年前那个惊风黑雨之夜……

    田文镜和李绂两人在黑风黄水店遇难并被四王爷胤祯搭救。他们俩辗转来到北京要参加今科的贡试。因为城里早已人满为患他们便借住在大觉寺里这天夜里北京城大雨滂沱一片漆黑。一个像是被人追赶的瘸子奔命挣扎着来到大觉寺山门外边。他浑身精湿还正在着高烧。惊恐、疑惧、奔波和劳累已经消耗掉他身上所有精力刚到寺院门口就一头跌倒在地人事不省了。和尚们将他抬进寺里用姜汤灌金针刺他都全然不知不动。可是就在这关口却有一队兵丁闯了进来。他们一见这个倒在地上的瘸书生就要动手去拉。正在这里攻读的田文镜和李绂见此情景站出来喝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像是头目的人走上前来张牙舞爪地说:“去去去几个臭举子也想管爷们儿的事?这是个受到朝廷通缉的逃犯我们要带他回去!你们都给我滚开!”

    田文镜平日就爱打抱不平他站出来说话了:“不对吧?他明明是个残疾人怎么可能从大狱中逃出来呢?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哪知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惹得那位军爷上了火:“嘿嘿想挡道儿吗?你小子也不摸摸自己的脑袋看它结实不结实再问问爷们儿是哪个衙门的?爷看你一定是吃饱了撑的给爷靠边站着去!”

    李绂见他们这么不讲理也生气了他站出来问:“请问:你们有顺天府的拘票吗?”

    那人更是无礼张口就骂上了:“去你妈的老子拿人从来就用不着顺天府管!你再多管闲事小心老子将你也一并拿下了。”

    田文镜上了倔劲他上前一步说:“嘿新鲜!你们既没有顺天府的传票就是私意捉人、草菅人命。要知道这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里是北京!天子脚下帝辇之旁有规矩也有王法怎能容你这样胡来?拿出顺天府的传票来你们就提人;拿不出顺天府的文书你们就从这里乖乖地走开!不然的话我就要诉之官府了!”

    吵吵闹闹之中惊动了庙里的和尚也惊动了在此用功的举子们。大家一拥而上把这几个兵痞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又七言八语说个不停。人人都说他们无理也人人都为那个瘸子叫屈。庙里的主持也出来了一问之下这几个人果然没有顺天府的拘票和传票。他们见犯了众怒也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兵丁们走过之后举子们再看那瘸书生时只见他早已奄奄一息了。后来经众人多方救治才渐渐醒了过来。说起夜里兵丁追杀之事瘸书生感激不尽。但他只表明自己不是逃犯对前来追赶他的人却只字不提对自己的遭遇和处境更是讳莫如深。天刚亮同是住在这里的一个狗肉和尚便把他接走了……

    这件事田文镜知道的并不完全。其实邬思道那天所以被迫杀还是因为金府的事。邬思道的姑夫金玉泽和凤姑的丈夫党逢恩投靠了八爷要拿邬思道去领功。后来兰草儿帮助他逃出了金家。他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到了大觉寺又昏死在这里。最后救了他的是性音和尚。而他所以要救邬思道却正是奉了四爷胤祯的命令。从此以后邬思道就成了四爷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为四爷终于登基为帝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向当年在大觉寺仗义执言的田文镜说出了真相也表示了谢意。他假如不说田文镜哪能想得到这些呢?

    田文镜终于明白了!邬思道不计较他说长道短更不惧他的挤兑定要到他这里来当师爷原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皇上这是在保护他田文镜也是要成全他这个孤臣呀!怪不得邬思道那么能耐那么自信又那么的见识深远。他的确是个奇才也早就应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令人庆幸的是他也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师爷毕镇远走到近前说:“东翁昨天夜里我曾与邬先生彻夜长谈。他的学问他的才智都是一般人难望项背的。据我看他真可称得上是一位绝代杰士!他能在皇上身边多年参与了那么多的纠纷和争斗又能够全身而退实在是古今罕见!“大人你没有能留住他不是你心意不诚而是他不得不走啊!他给你留下的又岂止是一封奏折?他留下的是皇上待你的一片心意啊!你放心吧邬先生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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