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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回 苏舜卿含冤归太虚 刘墨林暴怒斥禽兽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俩人正在说话徐骏急急忙忙走过来了。徐骏心里有鬼还以为是刘墨林打到门口了呢。心想八爷知道了这件事那是他的耳报神多。刘墨林怎么也知道了呢?再一看嗯?不像他这不是笑眯眯地嘛。便上前主动打招呼:“哟这不是墨林兄吗?你这趟西域之行可真的是辛苦了!”

    刘墨林虽与姓徐的不和可他还真是不知道徐骏和苏舜卿的事。见人家笑模笑样地打招呼总不能不理睬吧便也笑着说:

    “徐兄这是要到哪里去呀?和我同去舜卿那里一趟好吗?”

    徐骏一听这话放心了:好我和那小妞的事情看来他还不知道。就连忙说:“唉不行啊。你瞧我这里正忙着。八爷今晚点了我家的戏班子我正要催他们走哪!”回头冲着老吴就骂“混蛋还不给爷套车去!”

    常言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不刘墨林刚刚来到嘉兴楼迎面就遇上了老对头徐骏。这两个人为争夺名妓苏舜卿早就互不相让、斗得你死我活了。可是刘墨林刚在十三爷府上听了方、邬两位先生的教导懂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心中的傲气已被杀去了许多。徐骏自己心里有鬼怕刘墨林揭了他的老底儿也没了以往的威风。今天徐骏一见刘墨林就连忙上去打招呼刘墨林也自然要依理相待。不过徐骏却不敢在这里多说话借个由头就想抽身躲开。就在这时刘墨林眼睛一瞟看到跟着徐骏的两个小厮手里都抱着一大摞书便伸手抽出一本来看:哦原来是徐骏自己编的诗论集《望月楼诗稿》。大概刚刚印好还散着墨香哪。便笑着说:“听戏、谈诗徐兄真是雅人雅致。大作能见惠一册吗?”

    徐骏忙说:“哎呀呀刘兄乃是诗论大家能瞧得上小弟的拙作实在是万分荣幸。”他凑过近前说“哎看到什么不妥之处请悄悄地告诉我别让我丢丑好吗?我这里拜托了。”

    刘墨林知道这徐骏虽说是个无行文人可他家学渊博才华过人也不能轻慢。便说:“徐兄你太客气了。我刘墨林这点底子你还不清楚吗?我回去一定拜读。既然你有要务咱们回头再见吧。”说完双手抱拳一揖这才快步走去。

    他一走徐骏倒愣住了:哎这小子怎么这次西疆之行回来变得这么知理明事了呢?细心一想却又笑了。哼管你得了什么彩头先给爷把你的绿帽子戴正了再说吧!

    刘墨林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棋盘街早已是上灯时分了。那老鸨见刘墨林回来高兴得眉开眼笑:“哟我说今天这灯花怎么老是爆个不停的哪原来是刘老爷回来了。快快进屋里来坐。我们苏姐儿盼你盼得呀眼都望穿了怎么您老到如今才来?苏大姐快出来呀咱们刘老爷回家看你来了!”苏舜卿从里面出来那老鸨还在不住声地唠叨“哎呀你看看你看看刘大人回来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愁眉苦脸的?大贵人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你该着高兴才是啊!今天晚上是好日子我这就去打酒你陪着刘老爷多喝上几杯。”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就闪身走了出去顺手还把房门掩上了。

    刘墨林一瞧自己的心上人正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呢。便快步上前把她揽到怀里温存地说:“好我的小乖乖可把我想坏了。你别恼也别气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吗?唉官身不由己呀!你越是这样想念我我就越地爱你。来坐下来让爷瞧瞧这么多日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此刻的苏舜卿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鸟依偎在刘墨林的怀抱里吐诉着自己的心事:“年大将军今日进京我跑到城外去等你。可一直等到大军过完还是看不到你的影子。你……你让人家等得好苦啊……”

    刘墨林心中猛然一动想起了弘历说的事情。说不定自己立马就还要返回西宁去他的心沉下去了。让我跟着年羹尧走这是什么意思呢?十三爷一回家怎么就把我给赶出来了?他们两位亲王、两位师爷再加上一个和尚要在一起议论年羹尧什么事儿呢?真是让人越琢磨就越有学问。过了好久他才突然清醒过来想起苏舜卿还在身边哪。便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脸蛋上香香地吻了一口说:“来吧咱们也该亲热一下了……”

    苏舜卿却用力推开刘墨林说:“……别别……你别那么性急……今晚不行我……我身上不干净……”刚说到这里她自己先就流出了泪水忙又说“我早晚都是你的人哪在这一天半天呢?除了今晚……你想怎么做我全都依着你好吗?”

    刘墨林没有松开紧抱着她的手却不无遗憾地说:“唉你呀……可是……这良宵长夜让我怎么过呢?”

    苏舜卿并不答话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好像要把他印在脑子里一般。后来她挣脱刘墨林的怀抱说:“你喝酒我为你唱曲佐酒好不好?说着起身在案头架起琴筝来强作笑脸地问“想听什么敬请吩咐。”

    刘墨林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扇子来:“你来看这是我在路上想你时写的一小令。你唱给我听听好吗?”

    苏舜卿接过那柄折扇来只见扇面上写着:

    茅店月昏黄不听清歌已断肠。况是昆弦低按处凄凉!

    密雨惊风雁数行渐觉鬓毛苍。怪汝鸦雏恨也长等是天涯沧落客苍茫。烛摇樽空泪满裳!

    苏舜卿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又禁不住泪光莹莹。她本来就不是个平常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也无所不能。在刘墨林的这词中那深深的思念之情和他心底的饥渴直透纸背她能看不出来吗?今夜她是怎么样的心情又有什么打算她能向刘郎明说吗?自从刘郎离开京城她日思夜念的就是这久别重逢之喜就是这鸳梦再现的欢乐。可是这一切全都毁了毁在那个人面兽心的徐骏手里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刘墨林?她还怎么能再唱刘郎专门给她写的这曲子?但这一切她又怎能向心爱的刘郎说出口来?刘郎是那样地挚爱着她他没有嫌弃她歌女的身份还替她奏请皇上开恩解脱了她的贱籍。她难道就用这不洁的身子来报答他吗?

    刘墨林太粗心了他没能看出苏舜卿的心事却只是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今天他的感触实在是太多即将到来的使命也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不敢把自己的心事向舜卿说出更不敢说他很快地就要与她分别。此刻看着苏舜卿那泪眼汪汪的样子也不知她为什么会这样?便故作轻松地说:“舜卿你老看它干嘛?这不是你最爱唱的曲牌吗?我就是按你的心意写的呀!你知道我今天见到了谁吗?说出来准要吓你一跳:我见到了皇上的老师!这番遭遇我要记上一辈子永志不忘!我刘墨林平日自忖还称得起是个才子可今天我才知道了天下之大!哎?你怎么还不唱呢?是嫌我写的不好吗?咱们俩谁跟谁呀要觉得不妥你就只管改嘛。告诉你我正在学着让别人挑毛病哪!”他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一边又猛往嘴里灌酒。此时他的酒意已有八分了。

    苏舜卿仍是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刘墨林醉眼迷离地看了她一下说:“你想知道我这次西行的故事吗?我们几乎全是在走路。走啊走啊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宝亲王喜欢私访所以我便随着他微服而行。这词就是那天住下来后我题在旅店墙壁上的。我没有只写自己的心情而是写了咱们两人。你好生看看就知道了那可是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呀!哎你倒是快唱啊我还等着哪!”

    苏舜卿拭了拭流到腮边的泪水说:“刘郎你想我我又何尝不想你?你为我填词我又怎不与你唱和呢?你写的这我还太生怕唱得不好扫了你的兴。还是请你先听听我写的这吧你只管边听边喝就行。只要你能夸我一声说一声好那就比什么都强……”她说着便轻调琴弦宛转地唱了出来。这歌声似悲似怨包含了她心中全部的思念和情爱。她明白这是她为情郎吟唱的最后一次也是最伤心、最动情的一次了:

    ……良人万里归来斑驳旧墙仍在哪里寻得人面桃花?妾是那弱质薄柳姿新出的蒹葭怎堪那狂飚疾雷加!苦也苦也苦也……

    刘墨林今天一来是十分疲惫二来又怀着心事。苏舜卿低吟轻唱唱得又是那么让人入迷。他正要问她为什么唱得如此凄凉却不料竟在不知不觉中醉倒了……

    这是一个沉闷的五月之夜没有一丝风周围也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湛蓝色的中天用它那惨淡的光辉照着这间死寂的小屋。苏舜卿怀着无限怅惘看着睡熟了的情人。她用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搬到床上躺好。一匙匙地给他灌了醒酒汤又擦净了他吐在枕边的秽物极尽了一个情人和妻子所能作的一切。她是那样的细心那样的专注又是那样的轻手轻脚。这一切都好像是在诉说着心中无限的留恋也像是在和未能成婚的丈夫作最后的告别。下半夜她见刘墨林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便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理好头上的乱又精心地打扮了一下这才拿起刘墨林的扇子来。她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扇子上写着他的思念他的恋情和他对自己这苦命女子的深情挚爱。她不愿意让他在醒来后再看到这柄凝结着他们爱情的扇子。便轻轻地、也是狠心地把它一条条撕开撕成了永远再也不能合拢的扇骨。然后就把它扔进了火炉里看着它化成灰烬。火光映照下她又想起了自己这悲惨的一生:七岁丧母十四岁又失去了父亲逼得她不得不卖身葬父成了孤儿。老鸨并没有逼她卖身……她自立自强成为名震京都的一代名妓……可她毕竟还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下贱”的女人!刘墨林代她恳求皇上下旨让她得以脱籍从良也使她重新有了生活下去的力量。她誓一辈子跟着刘墨林哪怕不能作一品夫人呢也要做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可是老天却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她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我心比天高却命如纸薄落到今天这人不像人鬼又不是鬼的下场……徐骏你等着吧!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向你讨还这笔血债!”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毒酒来躺在心爱的人身边猛地喝了下去。她忍着剧烈的腹疼不让自己出声音来以免惊醒了刘郎。刘郎一走是太累了她想让他睡得更香甜一些。可是他他为什么睡得这样死呢……

    刘墨林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猛然醒来。刚醒过来时他觉得头昏脑胀口渴得厉害。他一声声地叫着:“舜卿舜卿!你到哪里去了?你给我送点水喝好吗?”可是他连叫了几声却听不到一点动静。便挣扎着爬起身来见苏舜卿躺在地下睡得正香他笑了:“瞧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掉炕呢?快起来吧!你呀真是的掉在地上摔都摔不醒!”

    可是苏舜哪里还有知觉?刘墨林见她不答应便翻身下床去拉她。这一拉才现: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像一滩烂泥似的一下便倒进了他的怀里。啊?!刘墨林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又是按她的脉膊这才知道她早已命归黄泉了!急得刘墨林大声呼喊着:“舜卿舜卿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醒醒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哪怕是天大的事你就不能和我说一声再走吗?呜呜……啊嗬嗬嗬嗬……”

    老鸨听见声音不对连忙推门进来却被刘墨林死死地抓住。他如疯似狂劈胸将她拎了起来:“好你个老母狗说舜卿是怎么死的?你是怎样和别人勾搭在一起害了舜卿的?你不说我掐死你!不——我送你到顺天府让你尝尝骑木驴零刀碎剐的滋味!”

    老鸨一看这阵势便什么都明白了。回头又瞧着刘墨林那恶狠狠的样子更是吓得魂飞魄丧:“好我的刘老爷呀你冤枉我了。这事与我一点瓜葛也没有啊。大概……大概是……”

    刘墨林手下一紧:“说!到现在你还想欺哄爷吗?”

    “我说我说大概是徐大公子不是徐骏把她逼的……”

    刘墨林一想对!除了他这个斯文败类别的还能有谁?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爷早晚会来收拾你的!”

    他扔下老鸨出了门打马便走。半路上一想:徐骏此时肯定还在八爷府上。便朝着坐骑猛抽一鞭向着廉亲王的府邸飞也似的奔了过去……

    可是来到八爷门口刘墨林突然冷静了。这是王府啊!这里气象万千戒备森严别说是我任他是谁也别想走近一步!想进就得依着规矩呈上名帖禀明理由等候八王爷的传唤。八爷说声“不见!”他就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进去。再说即便让进进去见了廉亲王可怎么说呢?徐骏是八爷的亲信你无缘无故地来找他闹事八爷能不说话吗?他假如问一句:你有什么证据说是徐骏害死了苏舜卿自己又怎么回答呢?在八爷府硬闹那不是掴了八爷的耳光吗?他要是怪罪下来自己将怎样处置又何以善后呢?

    他正在焦急地想着主意忽听府里三声号炮响起中门洞开。八爷允禩坐着八人抬的明黄亮轿在一大群护卫、亲兵、太监、师爷的簇拥下出来了。八爷的身旁走着的正是自己要找的徐骏——徐大公子!刘墨林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前去打他一个狗吃屎。可是他还是强忍着站了下来。因为他已经听到八爷在叫他了:“这不是刘墨林吗?你这么早就来到这里找本王有事吗?”

    刘墨林只好上前见礼:“卑职刘墨林给八爷请安!”

    “嗬稀罕!本王不敢当。”允禩说着一看刘墨林那紧紧盯着徐骏的眼睛就什么全明白了。不过他还是要问上一问“你这是从年大将军那里来还是从宝亲王那里来的找我有何贵干哪?”

    刘墨林打了个激凌:不现在万万不能闹得等这位王爷走了再和徐骏算账。他换了一副笑脸说:“回八爷我从宝亲王那里过来却不敢打搅您。我……是想找徐兄来打个饥荒的。”

    “哦这事我可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去说吧。走!”
63回 闹王府文士敢撒野 演阵法将军忘形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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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夫们一听王爷有令抬起轿来就走。徐骏早听见刘墨林这话了心想嗯还好只要你今天不是打架来的别的什么都好说。他潇洒地走上前来用他那玩世不恭的玩笑口吻说:“哎呀呀你这位老兄借钱也不知道找个方便地方。瞧你这急头怪脑的样子至于吗?哎是不是想娶舜卿手里周转不过来了?要多少你给我来个痛快的。别人的忙我不帮你这个忙我可是一定要帮的……”

    他说得十分得意也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却不防刘墨林早在他开口时就在运气了。此时趁他不备“啐”地一下就吐他了个满脸开花:“好你个衣冠禽兽你的的丑事了!今天老子找你要打的就是这样的‘饥荒’!”

    徐骏心里明白刘墨林敢打到这里来不就是仗着宝亲王的势力吗?他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允禩的大轿虽然已经抬起却并没走远。徐骏出了事他不管又让谁管?他回过头来怒斥一声:“刘墨林你好大的胆子想在本王面前撒野吗?”

    刘墨林竟敢在王府门前、在八爷的眼皮子底下把徐骏啐了个满脸开花允禩可不能不管了。徐骏是允禩的死党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年轻人之一。他明知错在徐骏但又岂能坐视不救?更何况今天到这里撤野的还是弘历手下的人他就更加不能放过了。

    徐骏见八爷的轿子落了下来心里虽然有了仗势可还是不敢大闹。为什么?自己理屈呀!把柄在人家手里攥着八爷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你还能说些什么呢?便强装斯文地说:“八爷您别生气。他是朝里出了名的刘疯狗您和他认真就不值得了。”

    “你才是疯狗哪!”刘墨林骂得更凶、更狠。他今天是豁出去了为舜卿报仇死且不惧还有什么好怕的?既然闹了既然是八爷干预了与其偃旗息鼓不如闹它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徐骏刚一开口他就冲了上来:“哼别人看着你们家几代书香名门以为能下个好崽呢不知却养了一窝名狗、癫皮狗、哈巴狗!从你们家老太爷算起全都没有人形没有人味。你自己干的什么难道还要我来说吗?”

    徐骏一听好嘛连祖宗八代都被骂上了他也急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从狗窝里爬出来的穷酸吗?先祖、先父的脚丫子抬起来也比你的脸干净。八爷您全都看见了。刘墨林小人得志无法无天他他他……他凭什么当众侮辱我的先人?八爷您可得给我作主啊……”

    刘墨林瞪着血红的眼睛说:“哼你还有脸问我凭什么?你暗室亏心也不怕神目如电?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最明白!”

    “我明白什么?”

    “你明白!”

    “我不明白。”

    “你明白!”

    允禩知道徐骏作下的丑事今天是想捂想盖也办不到了。他回头一看好嘛就这么点儿功夫门前大街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闲汉。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更是不得了。便只好来硬的:“都给我住口!你们这样胡闹还有没有大臣的体统?刘墨林你也太张狂了竟敢当着我的面就大口唾他也太不把我这位议政亲王看在眼里了。不管你有理没理就冲你这行为本王就不能容你!”

    刘墨林冷笑一声说:“嘿嘿嘿嘿你八爷不容我又算得了什么?好教八爷知道我刘墨林既然闹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你这里不是有天子剑、王命旗吗?全都拿出来好了。刘墨林静待你的处分也想看看你门下的这位相府公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允禩无奈地摇摇头说:“我素来都是宽仁待下的想不到你竟然这样不识抬举!你在我的府门前喧哗应该是没有死罪的但我也容不得你如此无礼。来人!”

    八爷府的侍卫应声在他面前跪倒:“扎!”

    “这个刘墨林吃醉了酒来我王府闹书。你们把他架到我书房门前去晒晒太阳让他出一身臭汗清醒一下。至于怎么处置我奏明皇上后吏部自会给他票拟的。”

    “扎!”

    几个如狼似虎的戈什哈走上前来架起刘墨林就往府里走。刘墨林一边死命地挣扎一边大声叫着:“八王爷你不讲理你拉偏架……你知道苏舜卿被他徐骏害死了吗?你知道他的老师也是被他毒死的吗?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八爷你难道还要护着他这个作恶多端的小人吗徐骏你不要得意!苏舜卿和你的老师就站在你的身后你敢回头看看吗?”

    他的呼叫好像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徐骏被吓得不敢回头连八爷也似乎觉得背后冷风凄凄阴气逼人!允禩不敢在这里多停连忙吩咐一声:“启轿!快着点跑万岁还等着我哪。为这个疯子误我这么长时间真是荒唐!”

    他说得一点不错今天他确实被误了时辰。来到西华门前刚要递牌子就见太监高无庸气急败坏地跑出来连打千请安全都顾不上了:“八爷……您老可来了。奴才几乎找遍了紫禁城连侍卫们也都在满世界地找您。您快进去吧奴才还以为您走了东华门哪。”

    允禩笑笑说:“你这奴才胡说些什么呢?万岁让我在西华门递牌子我敢走东华门吗?这就是那句俗话说的:‘叫往西不敢往东’!年大将军来了吗?”

    “回八爷年大将军早就来了正和隆中堂一起陪着皇上在乾清宫里说话哪。十三爷也说要进来的可是他昨儿夜里吐了血皇上叫免了。正传太医院的的医正去给十三爷瞧病皇上说得等等信儿再去阅军。要不这会子早就出宫了您可就误了大事了……”

    允禩和张廷玉、马齐会同了一齐来到乾清宫。可他们一进门却看到一个令人难解的奇景:大殿里雍正当然是坐着可年羹尧也端坐在另一边;而那位有国舅身份的隆科多却躬身站在下边侍候着。见到他们几个进来皇上还点头示意让他们免礼呢;年羹尧却连看都没有向他们看上一眼。允禩心里说:好好好我倒真想看看皇上这戏要怎么个唱法!

    他们进来时正好听见太医院的医正向皇上回话。皇上好像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你不要说那些脉象什么的朕也听不大懂。朕只要你一句话:怡亲王究竟是个什么病与性命有没有相干?”

    “回皇上怕亲王害的是痨疾这个病最怕劳累。这次王爷犯病恐怕是劳心劳力过度才吐了血的。十三爷原来身子很硬朗只要安心荣养得终天年也并不难。眼下嘛……据奴才诊断三五年内于性命尚无大碍。怕的是十三爷忠心为国拼命做事又不遵医嘱那就是奴才的医缘太浅了。”

    雍正当然知道老十三这病是累的要不他怎么会叫“拼命十三郎”呢?他也听出来这位太医说什么“医缘太浅”那不就是没法治好了嘛!唉朝廷上下有几个人能像十三弟这样忠心耿耿地为君分忧啊?他想了一下说:“去年李卫给朕上了折子奏说他脾胃失调。朕派你们太医院的人专程去看了回来也说他是痨疾。朕下了特旨要他办事时务必要量力而行可他还是在拼命干事。最近听说他也咯血了让朕很是挂念。你既然这样说了朕意就索性把十三爷交给你他的衣食住行全由你来安排。什么事都不让他再操心哪怕是朕要见他你认为不妥也由你来代他回奏。这样朕就放心了你听清楚了吗?”

    医正刘裕铎说:“万岁原来有旨叫奴才专门给理密亲王看病的。奴才去侍候十三爷谁来接替?还有大阿哥……”

    雍正想了一下说:“你是医正这不全是你职责之内的事嘛。大阿哥和二阿哥那里你看谁去合适就派谁去好了。十三爷这里你必须亲自去而且要对朕负全责!”

    “扎!奴才明白了。”

    允禩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寒心同是嫡亲兄弟为什么厚薄不一呢?但他却不敢说别的。倒是张廷玉说:“皇上这些事您就交给臣好了。臣知道不只是十三爷就是大阿哥、二爷和十四爷他们身子也都不大好。由臣打总照顾让太医院分别去诊治可行?”

    “哦你能出面来管朕当然是十分放心的。”他回身拍了一下年羹尧的肩头“年大将军是不是现在就到你的军中去让朕和大臣们都开开眼啊?”

    年羹尧刚才听皇上和别人说话好像有点与己无关所以就心不在焉。忽听皇上问到脸前才猛地一惊说:“扎!奴才自当为主子充作前导。”

    “哎哪能这样呢?你是立了大功的人应该和朕同乘一驾銮舆嘛——不不不你不要再辞了朕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君臣父子本为一体不要拘那么多形迹嘛。朕看你胜过朕那顽劣之子多了父子同舆也是人生的一件乐事嘛。啊?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不光是允禩心中暗暗冷笑就是张廷玉和马齐他们也是吃了一惊。皇上为了拉拢年某人所用的手段太过份说的话也太有点不伦不类了!众所周知年羹尧的妹妹是皇上身边的贵妃年就是皇上的“大舅子”。尽管人们常说“君臣如父子”的话那只是个比譬罢了。皇上要真的把大舅哥当成了儿子那可是笑话了。可是他们抬头一看皇上已经拉着年羹尧的手走出乾清宫了。

    车驾来到丰台时已是午时三刻。今天北京万里睛空不见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蒸烤下大地如同烧着了的焦炭。一路上虽然用黄土垫了道可人马一过还是扬起了阵阵尘土。焦热的土灰扑面飞起带着滚滚热浪更加使人难熬。雍正中过暑所以也最怕热。当然侍候皇上的人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在乘舆里摆上了几大盆冰块。可是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在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他热年羹尧更不好受。能和皇上同乘一驾銮舆自然是十分荣幸的可也让人拘谨。头上汗水蒸腾顺着脸颊直往下流他还得笔直地坐着不敢乱动。他的两眼也只能直盯盯地瞧着即将临近的丰台大营。

    年羹尧统率的三千铁骑早就在严阵以待了。这三千军马是年羹尧挑了又挑选了再选的中军精锐。一个个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全都是训练有素的猛壮勇士。三千军马分作三个方队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地里。尽管人人都像在火炉里蒸烤一样却都纹丝不动地矗立着。校场上高耸着九十五面龙旗还有各色的旗帜分列四方。皇上乘坐的銮舆一到校场门口的一个军校将手中红旗一摆九门号称“无敌大将军”的红衣大炮一起轰响震撼得大地籁籁颤抖。张廷玉他们都是文官虽然也曾看到过军旅操演却哪见过这大将军的森严军威一个个被惊得心旌动摇。

    礼炮响过后侍卫穆香阿正步走上前来单手平胸行了军礼高呼一声:“请万岁检阅!”

    雍正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年羹尧说了声:“年大将军请你下令吧。”

    年羹尧不谦不让冲着下边列队而立的三千军士猛喝一声:“方队操演开始!”这喊声来得突兀来得让人没有一点防备。雍正被吓得打了一个激凌差点没倒了下去。可他看看年羹尧那毫无表情的、铁铸一般的样子又悄悄地坐稳了。

    穆香阿“扎”地答应一声单膝跪地向年羹尧行了个军礼。然后“啪”地一个转身回到校场中间的大纛旗下大喝一声:“大将军有令操演开始请万岁检阅!”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千铁甲军士炸雷似的高呼一声这场期待已久的操演开始了!雍正皇上和年羹尧一同坐在乘舆里观看着兵士们的表演心中却有说不出来的别扭。刚才穆香阿前来请示检阅时的失礼行为深深地刺疼了他。见皇帝时他只是一抬手但见年大将军却要单膝下跪。他这是什么规矩?他眼睛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但此刻的雍正却没有表示不快仍是饶有兴致地在看着。看着表演也看着身边的这位大将军。

    下边的三个方队分别由三名头戴孔雀花翎、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率领在认真地作着方队表演。队形在不断的变换时而成横排时而又成纵队忽然又变成了品字形。黄尘滚滚之下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偶有耐不了暑热而晕倒了的军士马上就被高高地抛出队列之外由专作收容的人拖下去治疗。突然穆香阿双手擎着的黑红两色旗子一摆方队队形立刻大乱。军士们在急地奔跑着搅起的浮土灰尘黄焰冲天不见了队伍也不见了人。雍正惊异地看了一眼年羹尧却听他说:“主子别怕。您不知道这是奴才按照当年诸葛武侯的八阵图演化的新阵法他们正在变阵哪!主子试想假如我军突然受围打乱了原先的建制那该怎么办呢?就用这个法子重新集结再创伟绩!”

    说话间队伍已在纛旗指挥下团成了一个圆形并以纛旗为中心迅地组合着。内圈像太极图上的双鱼团团滚动;外圈兵士则手执弓箭护卫着内圈。很快地以两个太极眼为核心里圈变成了两个方队外圈则向内会合组成了一个新的、更大的方队。左右行进纵横变幻竟然变成了“万寿无疆”四个大字!身在队列之外的大臣们全都看得呆住了。

    雍正大声称赞:“好!真不愧是一支所向无敌的铁军!”他拉了一下年羹尧又说“来你和朕一同下舆到毕力塔的中军去。朕要传见今天操演的游击以上将领。”

    年羹尧先行一步下了乘舆回身又搀扶着雍正皇帝下来。两人并肩携手走向队列。大臣们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当他们穿过那“万寿无疆”的大字时年羹尧把手一摆兵士们齐声高呼“万岁!”雍正却早已是通身透汗了。他紧走两步来到毕力塔的中军门前这才回过头来说:“诸位都是朕之瑰宝国家干城。此次演兵又很出色朕生受你们了!”

    众军士又是一阵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步入议事厅自然是要居中高坐的。随着皇上进来的年羹尧却见皇上的身边还放着一把椅子。料想我是为皇上立了盖世奇功的大将军我的爵位最高这个座位我不去坐更待何人?他不等皇上开口便老实不客气地上前坐了下来。雍正只是瞟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马齐看见他竟然如此狂傲悄悄地踢了一下张廷玉。张廷玉也似乎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只是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紧接着十名派到年羹尧军中的御前侍卫二十多位参将、副将顺序走了进来。马刺叮当佩剑铮铮在大堂上向雍正皇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这座大厅里早就为皇上摆上了冰盆。可是雍正向下边一看进来的军将们却仍是穿着牛皮铠甲一个个热得大汗淋漓。他笑了笑说:“今年天热得早了些想不到你们还穿得这样厚重真是辛苦了。都宽宽衣解了甲吧。”

    “谢万岁!”话虽然说了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解甲宽衣。

    雍正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自顾自地继续说:“毕力塔还有冰没有?你拿些来赏给他们。哎?朕不是已经说过了让你们都卸甲休息的你们难道没有听明白吗?宽宽衣凉快一下嘛!”

    众兵将还是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一向说一不二的雍正皇上惊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受到这样的冷遇他的脸色“唰”地就黑下来了。

    雍正皇上今天真是开了眼界。有一句常挂在他嘴边的话:朕的话从来是只说一遍的!可是他让兵士们解甲休息竟然连说了两遍都没人听从。他当时就想火可还是忍住了只是向年大将军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64回 收兵权皇帝用心机 斥佞臣忠良敢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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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羹尧开言了:“哦既是万岁有旨你们可以去掉甲胄凉快一下了。”

    大将军一声令下众军将这才“扎”的答应一声三下五去二地把甲胄卸掉。一个个只穿单衣露出了胸前健壮的肌肉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雍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寒的凶光但稍瞬即逝。他换上一副笑脸说:“同处一室却冷暖不一。我们穿的是薄纱还热得出汗。你们哪穿的是厚重的牛皮销甲还要在户外表演。现在脱去这身衣服是不是好了一点啊?”

    这些在边关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大兵们早就听人说过皇上的性子最是阴狠毒辣。可今天真的听到皇上说出来的话却又觉得传言不实。皇上说的既温存诙谐又可亲可近让人一听就打心眼里觉得舒服。只听皇上又问:“毕力塔今天操演你全部见了有什么观感吗?你的兵若和他们相比能赶得上吗?”

    毕力塔看着年羹尧那神气活现的样子早就在心里骂娘了。可是如今是皇上在问话他只能顺着“圣意”回答:“回皇上奴才今天开了眼这兵确实带的不错。奴才是托了祖荫从十六岁就跟着先帝爷西征的。但奴才却是第一次见到这阵法真得好好地向年大将军学学。”

    雍正也不胜感慨地说:“是啊是啊朕心里实在是欢喜不尽。说起来年羹尧是朕藩邸的老人与朕还沾着亲。他这样努力这样会打仗带出的兵士又是这样的勇猛无敌很为朕露了脸、争了光。朕前时有旨说年羹尧是朕的恩人。这不但是为他能报效朕躬更因为他替朕、替先帝爷洗雪了过去的兵败之耻!朕与圣祖皇帝一体一心能不能打好这一仗是朕的第一大心事。只因祖训非刘不得称王所以才只封了他一个公爵但朕待他如同自己的子侄。朕也知道前方打了胜仗不是一人之功。今天在座的各位军将都是一刀一枪地拼杀出来的勇士。没有你们在前方拼杀天下臣民怎能共享这尧天舜地之福?因此众位将军功在社稷如日月之昭昭永不可泯!廷玉——”

    “臣在!”

    “今日会演的将佐、弁员着各加一级。此外年羹尧保奏的所有立功人员转吏部考功司记档票拟照准。”

    “扎!”

    “传旨:内帑银三万两赏给今日会操军士。”

    “扎!”

    “传旨:着刘墨林草拟征西大将军功德碑勒石于西宁永作记念!”

    “扎!”

    允禩听到这里猛然一惊:不好刘墨林还在自己府里跪着晒太阳呢这可怎么办?

    张廷玉已经在答话了:“万岁圣旨勒碑差谁去西宁办理?”

    雍正略一思索便说:“还是让刘墨林去吧。给他个钦差身份实授征西大将军参议道也就是了。”

    “扎!”

    允禩越听就越坐不住心想这事瞒得一时瞒不了长远便上前来说道:“皇上刘墨林虽有才华但素来行为不检……”于是他便将早上生的事说了一遍只是瞒住了让他在自己府里晒太阳这一条。“因此我请他暂留在我书房等候我下朝以后再去教训他。那苏舜卿不过是个歌妓是个贱民。她的死其实是刘墨林和徐骏争风吃醋引起的。为这么一点小事刘墨林竟在臣的府门前放肆地侮辱朝廷命官用他来为年大将军撰写功德碑似乎不大合适。”

    允禩自以为说得头头是道可他恰恰忘记了雍正是最忌讳别人提到“贱民”这个词的。去年雍正皇帝亲下诏谕要解放贱民。当时连马齐这样的元老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办这件并不紧要的事情。可是今天在座的年羹尧因为是皇上藩邸的旧人心里却非常清楚。他早就知道雍正当年的这段风流韵事甚至连小福、小禄这两个女孩子的名字都知道。

    允禩刚一说到“贱民”这字眼敏感的雍正皇帝马上就想到了那个被允禵带到遵化去的女孩子。他心里的不满也立刻就表现了出来:“哦刘墨林不过是有点风流罪过这有什么要紧?朕看比那些假道学、假斯文的人要强得多呢!至于你说的这个苏舜卿刘墨林并没有瞒朕朕也知道她是隶属贱籍的。但要是真的追究起来徐骏的祖母不也是个贱民吗?还有——”他向允禩看了一眼就以不可商量的口气说“今天这事就这么定吧大家都不要再说了。”

    皇上这“还有”二字的后面包含着对允禩的不满和非难允在能听不出来吗?因为他的生母良贵人卫氏原来是皇家辛者库里的浣衣奴也是隶属贱籍的人。雍正故意没有明说只是点到为止。允禩听了既羞愧又后悔想说又无从说想辩又不能辩。唉我今天怎么这样糊涂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他怀着一肚子的怨恨向端坐正中的雍正皇帝狠狠地盯了一眼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年羹尧是个明白人见皇上亲自敲定了这件事他也只得顺坡向上爬:“皇上刘墨林的才气奴才在军中时已经领教过了。奴才那里也正缺着一个办文案的人墨林能来以后明的奏折就省得奴才动笔了。”

    雍正看也不看允禩就回过头来对太监高无庸说:“你去一趟八爷府书房向刘墨林传旨让他在申牌以后到养心殿见朕。”

    “扎!”高无庸飞也似的跑去了。允禩干瞪着两眼却又无计可施。保徐骏固然重要却不能为他得罪了皇上。

    年羹尧又向皇上说:“圣上阅兵一过奴才就不准备再滞留京师了。请旨:奴才何时离京最为合适?奴才带的人马太多打前站、号房子、安排供应、粮草都要先行一步的。”

    雍正向进来参见的军将们一摆手:“你们都跪安吧都挤在这里让朕热得难受。”看着他们退了下去雍正才站起身子慢慢地说“你明天进宫去见见皇后和年贵妃后天是皇道吉日由廷玉和方老先生设席代朕为你送行。岳钟麒给朕来了密报说他们川军和你的部下常为一点小事闹磨擦。你回去以后要好好地部勒行伍要和岳钟麒精诚共事。将军们和好了部队才能安定。至于你要的军饷等物朕都已吩咐让户部办理了。”

    雍正说得很随便好像是关切备至可他的话却使年羹尧大吃一惊!怎么?皇上要夺走我的兵马吗?他看看皇上还是在笑着便仗着胆子问:“皇上奴才刚才没听明白这三千军士不和奴才同行吗?”

    雍正笑了:“怎么你舍不得了?十名侍卫原来就是朕派到你那里学习的他们另有使命要回到朕的身边。你的三千军士当然还是你的兵不过朕要借用他们几天。这些个兵练得确实好朕看了很高兴。朕想把他们留下来到京畿各处军官里作些表演让那里的将佐们也都看一看、学一学。你不知道他们那里的兵哪见过这样的世面这样的军容呀?部队留下来你自己走路上不也省心嘛!这样各方面都照顾到了可以说是四角俱全你何乐而不为呢?”

    雍正说得亲切随和年羹尧想驳不能驳想顶又怎么敢顶?可是这三千兵士全是他年某人一手提拔的心腹啊!他们不但打起仗来不要命还都是年羹尧用银子喂饱了的。只要年某一声令下要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砍头、拼命也只是一句闲话。他知道皇上那说变就变的性子假如有一天皇上变卦了自己的老本不就要输得净光吗?但如今西线已经没有战事自己没有一点理由可以堵住皇上的嘴!他思忖了好久才说:“皇上兵虽然是我带出来的可他们吃的都是皇粮连奴才自己也是皇上的人。主子怎么调度奴才自当怎样听令。可是奴才斗胆要驳主子一回。主子知道岳钟麒进驻青海后他手下的兵和奴才的兵很不和气。当然奴才回去是要和岳将军同心同德地共事的。可奴才下头的那些楞头青们却又实在难缠。一旦闹出事儿来奴才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去弹压怕是不行的。再说下边出了事儿于主子面上也不好看岂不是辜负了主子的一片心意?”

    雍正耐住心烦听他说了这么多却只是付之一笑:“哦不会有这样的事你尽管放心地回去吧。朕这就下旨给岳钟麒要他好好地部勒队伍避免磨擦。你一回去天大的事都会烟消云散的。”他一边说着就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年羹尧也只好同毕力塔等人一起恭送皇上到大营门口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的御辇走出了丰台大营。

    回宫的路上雍正兴奋异常:年羹尧有什么可怕?朕略施小计就吃掉了他的三千铁军。这是投石问路也是釜底抽薪!

    一群上书房大臣们扈从着雍正皇帝回到西华门时天已将近黄昏了。张廷玉只是在早上喝了两口**便来到皇上身边侍候。一天中几次皇上赐膳都有人找他谈事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呢。正想离开皇上去找点吃的却听皇上叫他:“廷玉马齐你们要到哪里去?不是说好了要和朕一起见人的吗?”

    张廷玉连忙说:“哟!皇上不说臣竟忘记了。只想着皇上辛苦了一天也该着让皇上歇一会儿再进去……”

    “哎朕吃得饱饱的只是去了趟丰台又总是坐着累的什么?允禩身子不好可以先回舅舅你也进来吧!”

    除了允禩谁也不敢说走了都跟着皇上回到养心殿。在殿门口见刘墨林、孙嘉淦和杨名时等人都正跪在那里。杨名时是进京述职的孙嘉淦是从外地巡视刚回来。雍正只是说了一句:“起来等着吧。”

    副总管太监邢年见皇上回来连忙上前禀报说:“回万岁李绂和詹事府的史贻直都递了牌子。他们没有旨意奴才叫他们暂且在天街候着。主子要是不想见奴才就让他们先回去了。不然宫门下了钥不奉特旨出不去他们就得等一夜了。”

    雍正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史贻直这名字站下问道:“史贻直?哦年羹尧的同年进士传他进来。告诉李绂明天再递牌子。方先生来了吗?”

    在一旁走着的隆科多一直想知道皇上为什么要留下他。此刻趁着机会瞧了一下皇上的脸色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张廷玉暗暗叫苦天哪都到这时候了还要见这么多的人皇上你真是不嫌累吗?站在丹墀下的方苞听到皇上提到自己忙上前参见。因为皇上多次说过不让他行大礼便只作了一揖说:“臣刚才去看了十三爷进来还不到半个时辰。”

    “好好都进来吧免礼赐座!这么热的天你们一定都渴坏了赐茶!”雍正的兴奋溢于言表。

    史贻直在一个小太监带领下走了进来向皇上见礼后退下跪着等候皇上问话。雍正看了他一眼说:“嗬你倒是后来居上了。詹事府是个闲衙门你夤夜求见为的是什么呀?”

    史贻直的个子很高头长得像个压腰葫芦。细而又长的脖子上有个硕大的喉结一说话便上下滚动看起来十分好笑。听到皇上问话他就地行了个礼回道:“皇上国家向来没有‘闲衙门’之说。愿意干的就有事可干不愿意干的忙着也是偷闲。”

    雍正想不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赞赏地说:“好说得好!那么你今天又有什么事要忙着见朕呢?”

    史贻直叩头回答说:“今春从四月至今直隶山东两省久旱不雨不知皇上知道吗?”

    “什么什么?你就是为了这事巴巴地跑来的吗?”雍正觉得他这话问得又可气又好笑“朕焉有不知之理?告诉你朕早就处置过了要等你想到这一点岂不误了大事。”

    雍正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够硬气了。哪知话刚落音史贻直就顶了回来:“不皇上。天旱无雨乃小人作祟所致朝中有奸臣也不是只靠赈济能够免灾的。”

    在场的众人一听这话全都惊住了。史贻直这么胆大又说的这么明白真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张廷玉本来饿得直出虚汗也打起了精神。他想听听史贻直有何高见也想看看这个从地下突然钻出来的“土行孙”究竟要指定何人是“作祟的小人”?

    雍正却被他这活吓得打了个激凌连杯中正喝着的**都溅出来了。他冷冷一笑说:“你大约是喝醉了到朕跟前耍疯的吧?朕身边的大臣今天都在这里你说说他们谁是‘小人’谁是奸臣?”

    “年羹尧就是朝中最大的奸臣!”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殿内殿外的大臣、侍卫甚至太监们都吓得脸如土色。不过今天从进来就心里吊得老高的隆科多却放下了一块石头。

    雍正看看众人的表情又压了压自己的情绪说:“好啊!你敢弹劾年羹尧真是了不起。要捉拿年羹尧并不费事只需一纸文书就可办到。不过年某刚刚为朕建立了不世之功他的清廉刚正又是满朝文武尽人皆知的。你要告他总得给他安上个什么罪名而不能是这‘莫须有’三个字吧?”

    雍正这话可说得真够狠的。但满殿的人听来却又觉得他说得随和说得平淡如水。只有和雍正皇帝打过多年交道的张廷玉却深知这位皇上的性情。他越是心里有气话就越是说得平淡;而越是说得平淡无味就越是那狠毒刁钻性子作的前兆!张廷玉心里一阵紧张怕万一皇上起怒来会立刻下令处置了史贻直。他正在思量要如何从中调停时无意中却见方苞的脸色似乎是泰然自若。只是他的那两只小眼睛却在不住的眨着。嗯他也是在想主意哪!

    刚才皇上的活很出史贻直的意料之外不过却没有吓住他。他在要求觐见皇上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年羹尧做过什么事结交了哪些人干预了多少案子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坑害了哪些善良百姓等等全都在史贻直心里装着哪!他知道皇上那阴狠歹毒的性子也估计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他没有丝毫的恐惧哪怕为此捐躯也在所不惜。他自信一定能说服皇上让他看清年羹尧的嘴脸把这个害国害民的独夫民贼从他窃取的、高高的宝座上拉下来!
65回 讨年檄犀利如刀剑 撤差令温暖胜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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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雍正皇上的斥责史贻直今天是豁出去了。他慷慨陈辞声声震耳:“皇上适才说年某是立了大功的人。可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奸雄人物不是为朝廷立过殊勋的?曹操若不是荡平张角之乱、又横扫了诸侯他能当上汉相吗?不错年羹尧是有大功可这功劳从何而来?没有皇上亲自提调没有全国上下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只凭他一人能获此大胜吗?况且年羹尧处置军事时还夹杂着私心。他为了与岳钟麒争抢功劳竟下令阻止川军进入青海致使元凶恶得以逃窜。仅这一条就足可以治他的忌贤妒能之罪!诺敏是他推荐的也是在他的纵容下山西才出了全省皆贪的弥天大案。但诺敏获罪后年羹尧却没有一字引咎自责之词。朝廷从康熙年间就在清理亏空。可是直至今日尚有湖广、四川、两广、福建等许多省份没有做到藩银入库。其中原因也是因为年某从中作梗。因为亏欠官员中十之**都是他年羹尧的亲信!万岁可以派人去查臣若有一字虚言请斩臣级以谢年大将军!”

    雍正刚要开言却被史贻直抢先拦住了:“不不万岁请容臣奏完:年羹尧在全国选派官吏这些官只在吏部立档存案遇缺即补号称‘年选’;年羹尧吃饭也称‘进膳’;年羹尧的家奴回乡省亲竟要知府以下的官吏向他们叩拜行礼;他的年俸只有一百八十两可他的私财却过千万两。试问:这些钱他从何而来?年羹尧这次带领着三千军士浩浩荡荡地进京演礼却沿途聚敛民财、收受贿赂、干预民政、如同豪强!他的车骑仪仗越皇帝;他在天子面前竟敢箕坐受礼;他遇王公而不礼见百官只颔。假如曹阿瞒在世他的跋扈、傲慢、无礼和狂妄能比得上年羹尧吗?”

    史贻直琅琅而言稔熟得如数家珍。他历数年羹尧拥兵自重、专权欺君的罪过又句句骇人听闻。他谈锋犀利如刀似剑真是一篇句句诛心的《讨年羹尧檄》!养心殿里人人听得手颤心摇也无不为他暗自叫好!

    史贻直还在不停他说下去:“万岁昔年在藩邸时就说过:‘吏治乃是一篇真文章’;皇上登极以来又屡下严旨说整顿颓风以吏治为第一要务。臣以为整顿吏治就必须先诛窃据高位、祸国殃民的年羹尧。年羹尧不除则国无宁日民无宁日吏治之清也只能是一句空谈!古语说得好:大好若忠大诈似直。臣乞恳万岁查月晕础澜而知风雨奋钧天之威以诛佞臣。陛下若能立斩年羹尧于帝辇之下则万民幸甚社稷幸甚;能如此上天也必降祥雨膏泽我中华神州!”他激昂地说完又俯伏在地连连顿。

    雍正皇上听得惊心动魄也听得五神俱迷。弹劾年羹尧史贻直并非第一人范时捷早就走在前边了。可范时捷是“造膝密陈”而史贻直却把话说到了当面。他们说的虽然一样但选择的时机。得出的定论却大不相同啊!处置年羹尧的事雍正皇上和方苞、邬思道他们已经议过多次了。这事一定要办而眼下却断然不到下最后决心的时候!可是不作处置又怎么能说服这个胡冲乱闯的史贻直呢?他的忠心自然是值得称赞的;他的本意全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他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但他也真够可恶的他为什么不早不晚偏要在这个时候来给朕出难题呢?

    雍正在思索着养心殿里所有的人也都在等待着。史贻直说出了别人尚且不敢说的话他的话也确实是句句在理让人无法驳倒。但是他这个做法也实实的让人不敢苟同。怎么办才好呢?谁也不敢抢先说话都在等着皇上也看着皇上。

    突然雍正似乎是横下一条心来他大喝一声:“史贻直你太狂妄了!”他猛地在龙案上一拍震得案上的壶儿、盏儿、砚台都跳起了老高!

    史贻直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仍是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

    雍正向下一看他呆住了。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呢?他极力地想掩盖内心的矛盾也焦燥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他知道今晚的事年羹尧肯定会得到消息而且也一定会有所行动;他更清楚那三千铁骑还在年羹尧的掌握之下哪!一旦年羹尧叛离朝廷立刻就会引出‘鬼’来与他唱和。说不定下面坐着的隆科多就敢头一个出头!不行这个局面不能再僵持下去了。他走近史贻直身边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他想让艾贻直自己向他说一声:臣错了。这就给了皇上一个大大的台阶也给了他缓冲的余地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可是史贻直却头也不抬地说:“回皇上臣已经奏完了。”

    这下皇上更没法收场了他冷笑一声问:“难道你想做逢龙比干吗?”

    “皇上逢龙比干乃是千古忠臣的楷模!”史贻直的回答掷地有声。

    雍正听他把话说得这么死也真是没辙了。他咽下了苦涩的口水又压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十分吃力地说:“那……好吧你自己要这样朕就成全你。今晚你回去告别一下家人明天朕自有旨意给你。”

    “是……臣遵旨。”

    看着史贻直那又高又瘦的身躯踽踽地走出了养心殴雍正心都要碎了。他强忍着狂涌的泪水在心里说:多么好的臣子呀可是你又为什么是个死心眼呢?

    史贻直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了雍正才粗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叫杨名时、孙嘉淦和刘墨林都退出去明天再递牌子好了……”突然他又变了主意“啊不不让刘墨林留下来……咱们先议议隆科多的事吧。”

    听到皇上突然把话题转向了隆科多张廷玉和马齐迅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站起身来把目光直盯着这位“皇舅”。隆科多觉得头顶“嗡”地一响心中急地跳动着冲得耳鼓哗哗儿地直叫。他脸色变得雪也似的苍白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颤抖着说:“臣……恭聆圣训。”

    雍正看着他那恐惧万分的样子阴郁地一笑说:“你起来。你们也都还坐下。朕只是想问问你畅春园里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隆科多不由得心中一紧但他也知道这件事皇上迟早是一定要问的。他理理自己的紧张情绪把那天生的事又说了一遍。最后说:“老臣是懂得规矩的。先帝爷六次南巡哪一次回銮前不要清理禁官绥靖治安?又哪一次不是由九门提督衙门办的差呢?”说完两眼直盯盯地看着马齐。

    “真的是这样吗?你大概没有想过京都帝辇乃国家根本重地朕怎能掉以轻心?”雍正的口气还是那样冰冷“你不要看马齐马齐也没有告谁的状。朕这里倒有几封告你状子的密折你要想看回头朕贴了名字再让人誊清了交给你看这样好吗?”

    隆科多连忙回答:“奴才岂敢?奴才的心思主子最清楚。就奴才本身来说心里除了主子还是主子并没有其它安身立命之地。奴才怎敢对皇上生了二心……”

    雍正向马齐瞟了一眼马齐当然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早就急着要说话了:“谁也没说你有二心。我不是在皇上面前摆老资格我二十五岁就是顺天府尹当了四十年京官了。先帝六次南巡回銮时接驾我总共参与过四次。我知道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步兵统领衙门一家单独奉差的先例。主子不在北京京师和京郊驻军有十几万人马都这样各行其事闹出了哗变磨擦谁能善后?我后来还听说在太后薨逝时就有人急信到奉天要请八旗旗主进京。我想问你照你这样干法假如有人要乘机作乱是我来弹压还是你来弹压?”

    今天在场人中方苞是心里最明白的。他看马齐那急头怪脸的样子笑了笑说:“马中堂你不要动性子消停下来才好说话嘛。隆大人是宣布先帝遗诏的托孤重臣要有二心当时就是做手脚的最佳机会怎么还会等到天下平定了再乱来?但话又说回来隆大人这次的处置确实是不对的。圣祖当年每次回京都订的有日期、时辰也都是先下了诏书一切都安排好了才派人清理宫禁的。办差的人还必须会同了顺天府和京师各营的主管了咨文然后再按章去办。这次圣驾返京前京城的武备总管是怡亲王我就陪他住在清梵寺。出事的头天你还过去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有病我可是一点病也没有啊。你哪怕只是稍稍提上一句呢我也总可顾问一下吧?可是你连一声都没吱就把事情闹大了。这可叫人怎么说才是呢?”

    隆科多不言声了。方苞这话虽然说得心平气和可是里面有骨头啊他的话比马齐说的还难对付!隆科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唉我也真是老得没有用处了。那天我去清梵寺看到怡亲王连话都说不成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咳嗽我真心疼啊!他不过才四十来岁怎么就会病成这样呢?想想他当年的英雄气概我怎么也也不敢相信。我原来也想告诉十三爷一声的可是又一想不就是清理一下宫禁嘛。派几个人到各宫去随便看看就完了不要再麻烦十三爷了。哪知一个大意就出了这样的事。唉……”

    雍正换上了一副笑脸说:“舅舅朕要说你一句:马齐只是浮燥但这事情你确实办错了!朕这样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吗?”

    隆科多连忙打了一躬说:“皇上奴才办砸了差使引起勿议确实有罪。请主上落。”

    “哎——你也是无心的过错嘛。要是有心来这一套哪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呢?你若真有二心朕也就用不着和你谈了。你的错虽然说不上落但毕竟是错了;既然有错只怕要按着规矩给你一点小小的处分。”

    方苞和张廷玉等人听到这话连忙站起身来。隆科多一见这阵势提起袍角就跪下叩头说:“臣请皇上降谕。”

    雍正此时好像有点不知所措。他似乎是心有不忍又好像不得不如此地说:“唉朕很是怜你呀!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每日奔忙怎么能不出错呢?所好的是你这错出自无心就不要重处了吧。错就错在你兼职太多而一多就会有照顾不到之处。你看宗人府、内务府这些事哪能都让你一人来管呢?朕觉得这些都替你免了吧。一概全免只保留上书房行走和领侍卫内大臣两个职务你觉得如何呀?”

    雍正这话早在太后薨逝时就想好了却直到今天才把它说出来。而且他还说得这么无奈这么动情隆科多还能说什么呢?当然皇上没有提到步兵统领衙门一职。但皇上已经明说了‘一概全免只保留两职’这不就是连步兵统领衙门的职务也一齐免了吗?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皇上就是要夺去他的带兵之权但他敢抗拒吗?他连忙叩着头说:“奴才奉旨无状主子隆恩高厚。奴才觉得自己已不宜在上书房侍候了就请主子也一概都免去了吧。处分重些才能警示臣下怠忽公务之心。”

    “你不要再多说了。这样的处分朕已是很不忍了更不能罚不当罪。你照今天说的这意思回家后写个辞呈递进来。朕当然还要申饬你几句不过上书房大臣你还是一定要留任的。好了你先退下去吧。”

    隆科多心里乱成了一团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雍正却是一直在安慰他:“你的心朕是知道的朕这样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好比是前面有人撒土要迷一下后面人的眼睛罢了。你只管放心只要你以忠诚待朕朕断没有亏了你的道理。”他一边耐心地说着一边又亲自扶着隆科多把他一直送到殿门口。

    又除了一个隐患!雍正的得意是难用语言来形容的。他转过身来笑着说:“原来想要见见刘墨林的却不料半路上杀出个史贻直。眼下九门提督出了缺大家议仪让谁来接替最好。”

    隆科多一走留下来的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马齐先说:“这个职务要懂得一些军事的人干才好。跟着年羹尧回京的十名侍卫都在军中历练出来了。皇上看穆香阿行吗?”

    雍正先向外边喊了一声:“传刘墨林进来。”这才转回身来说“穆香阿到年羹尧军中连一仗也没打过却学了些花架子来哄朕。朕压根就不信他们的那个‘太极图’!他年某人还自吹自擂地说是从诸葛武侯那里学来又经过变化的。把牛皮都吹破了也不知道害臊?穆香阿不行他们十人待朕召见后再另行委派吧。”

    马齐又说:“那就让毕力塔来干。他是老将了早年还跟圣祖打过仗。”

    方苞说:“不不不不能这样。丰台大营也是个紧要去处张雨这人又太嫩了点。再说毕力塔一身兼两职也不合惯例。”

    雍正转向张廷玉问:“廷玉你怎么不说话?”

    张廷玉早就饿得支持不住了。此刻他只觉得精神恍惚头晕目眩他强自挣扎着说:“哦臣看图里琛就不错他几次出京办差都办得很好。有件事臣本来早就想说的可就是没有机会。粘竿处是皇宫的一个内廷衙门但内衙门养兵容易留下后患。看如今的情势臣以为不如撤掉它并入步兵统领衙门仍由图里琛统带。今天就着这个题目把他们两家理顺了岂不正好。不知皇上以为可行吗?”

    雍正笑了:“哎这就对了。粘竿处撤掉也好外面议论的人很多。有人说它是朕的私人侍卫;有人说它像明朝的‘东厂’;还有人说得更蝎虎说图里琛带的人全都是‘血滴子’真是活见鬼。事情也怪只要是作践朕的话越说得离谱就越有人相信!其实你要让他们说说粘竿处不经法司就杀过、捕过哪个官员他们又说不出来。廷玉这想法好索性把粘竿处撤了那些人的嘴也就全都堵上了。”他只顾一个劲儿地说着回头一看张廷玉的脸色十分难看便问“怎么?廷玉你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张廷玉一惊又坐直了说:“哦没有什么臣是在想史贻直的事情。詹事府原来是侍候太子的现在不立太子这个衙门就显得又闲又富了。年羹尧的圣眷这样好史贻直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来弹劾年某。他说的话看来并非捕风捉影。要处分他吧当然是没有死罪的;可要是不处分皇上也有自己的难处。年大将军贺功的大事刚刚结束他就急急忙忙地来告状他也太莽撞、太不知趣了。”
66回 急政务饿倒张廷玉 赐黄匣重托刘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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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咳这个不懂事的史贻直朕可拿他怎么办才好呢?他的话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错杀了他实在是太可惜了;可是不杀他又怎么对年羹尧说呢……”

    雍正皇上在愁。因为他拿不定主意要怎样才能既稳住年羹尧又不伤了史贻直。方苞也是一直在想着这件事见皇上如此他笑了笑说:“皇上臣有一法可助皇上决疑。”

    雍正忙说:“方先生请讲!”

    方苞闪着他那黑豆一样的小眼睛说:“皇上臣这法子很简单:事出意外凭天而决!”

    “方先生请道其详。”

    “皇上史贻直不是说过:想要天下雨就必须斩掉年羹尧吗?我们就把他索性看作是为祈雨而来的。皇上可以下令让他在午门前跪地求雨。天若下雨奸臣就不是年羹尧;天要不下雨呢年羹尧就‘不是奸臣’!据臣估计今晚的这件事断然瞒不过年羹尧。这样就等于是替年羹尧出了气白了冤。他年大将军再刁还能说什么呢?”

    雍正听得迷糊了他在心里盘算着:下雨奸臣不是年某;不下雨年就不是奸臣?嘿方苞这弯弯绕可真绝!可他又突然问道:“这……那史贻直又该怎么办?你能说明天就一定会下雨吗?万一不下雨杀不杀他呢?”

    方苞笑了:“皇上据臣推测明日天将有雨。不管这雨会不会下反正年羹尧就没有理由再说什么。史贻直的罪名了不起也只是个‘君前狂言’。而君前狂言是没有死罪的交到部里依律议处也就是了。”

    雍正下意识地走到殿门口向外观望只见蓝天如洗星光璀灿哪里有一点儿将要下雨的样子?他无可奈何地走回来说:“唉多好的人哪……看来也只好这样办了。”

    在一旁的张廷玉急了方苞这番话简直是儿戏嘛!而且这样说法也不像个儒学大家的样子呀!他抬起头来刚说了一句:“方先生您这话分明是方外术士说……”话没说完他的眼一黑就一头栽了下去……

    满大殿的人全都大吃一惊。雍正吓得倒退了两步心慌意乱地大叫:“快传太医!”

    早就进来的刘墨林上前一步说:“皇上臣略通医道愿替皇上分忧。”

    说着他竟自走上前去翻看了一下张廷玉的眼皮又把着脉沉思了好久。雍正急了问他:“廷玉他……他这是怎么了?你快说呀!”

    刘墨林摇摇头说:“此事如果不是臣亲眼所见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雍正火了:“刘墨林你想让朕和你猜谜玩儿吗?”

    “皇上张相他没病……他是饿昏了……”

    雍正皱着眉头训斥:“胡说八道。朕今天两次亲自赐膳给他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太监高无庸上前禀道:“皇上这事儿奴才知道。皇上两次赐膳都是奴才侍候的。但找张相的人太多了他又急着要过来侍候主子兴许他……他没来得及吃……”

    众人的吵吵声惊醒了张廷玉。他睁开眼来看着大家问:“你们这是怎么了……皇上臣不过是一时头晕不想竟惊了驾。”

    两个太监忙上前来将他搀扶起来他又强作笑容说“我们张家遵从圣祖训示要惜福少食摄养。想不到臣今天竟然闹出了这个笑话……”

    他说得似乎轻描淡写可是雍正却哪里笑得出来他一迭连声地叫着:“快传膳!你们都没听见吗?朕叫你们去传膳哪!”

    方苞连忙说:“皇上御膳太油腻廷玉怕未必克化得了。”

    刘墨林上前一步说:“皇上只要一杯**就行参加点冰糖有现成的点心更好。御膳虽是美味可张相是万万吃不得的。”

    雍正一回头见高无庸正津律有味地在一旁听着他大喝一声:“你愣什么还不快去办!”

    张廷玉大口地喝着**又吃了两块宫点气色缓了过来。他擦着额角上的虚汗说:“臣从来也不敢在圣上面前放肆的想不到今天竟然出了丑。万岁臣已经好了请接着议事吧。”

    雍正心疼地说:“不议了不议了。今天已经太晚况且你这样子又怎么能撑得了啊!”

    张廷玉连忙说:“皇上关爱臣已心领了。但按皇上原来的打算今晚还要召见杨名时和孙嘉淦的。他们俩现在都退出去了只剩下刘墨林一人怎能再推后一日?臣身子能支持得住还是依照皇上平日说的那样:今日事今日毕最好。”

    雍正略一思忖觉得刘墨林的事也实在不能再拖了便说:“那好吧。高无庸你去传几碗参汤来给众位大人。刘墨林天这么晚了廷玉身子又不好你知道朕为什么要传你进来吗?”

    刘墨林正等着这一问呢:“回皇上臣知道。臣今天在八爷府上作践了徐骏也得罪了八爷。万岁一定是听了八爷的话也一定是要处分臣。这事臣自己没什么可说因为臣是故意这样做的臣也甘愿伏罪。”

    在场的人原来以为皇上问话后刘墨林一定要说“臣不知”的哪知他却大包大揽地承担下来了。他的话引得大家全都笑了起来雍正也说:“你刘墨林伶俐得也忒过头了吧?你怎么知道朕要办你的罪呢?徐骏是个浮浪的纨绔子弟他有点仗了你八爷的势力;而你哪也是个放荡不羁的无行文人心里头还恃了朕的宠。朕说句不偏不倚的话你们俩都够受了!既然八爷已经教训了你你也知道了自己的错朕就不再给你处分了。”

    刘墨林叩头说:“臣谢主子的宽仁厚德。臣还想多说一句:徐骏确实是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今天我当面唾了他这是真的但八爷面前臣却没有失礼。徐骏是翰林院的人不是八爷跟前的奴才八爷这个偏架拉得毫无道理。臣虽然放荡无羁却没有一点恃宠骄人的意思臣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咽不下也得给朕咽了!”雍正平静地说“苏舜卿的事朕心里是有数的。你为了一个女人就和人呕气朕很不取你这一条。回头你去见见你十三爷在他那里领些银子好好送一下苏舜卿也就是了。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吗?”

    雍正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口。心想劝人容易劝自己难啊。因为他从自己刚才的话里又突连想:那个被允禵带到进化去的丫头现在还好吗?想着想着的竟觉得心里有些隐痛。他连忙换了话题“今天叫你进来不是为了你的私事。朕意要放你去当个外任官你觉得怎样啊?”

    刘墨林打了个愣怔:“臣是皇上的臣子臣也决心以身许国。不管做京官、当外任还不都是一样?既然皇上问到了臣臣就说说心里话。早先臣也和别人一样进了翰林院就巴望着能放个学差收门生熬资格。自从读了皇上写的《朋党论》后才知道这些想法都只是为自己而不是为社稷。今天万岁既然说了臣就请万岁给臣一个中等郡。臣敢向万岁作保管教它三年一小治五年一大治。臣愿为皇上作一方良牧!”

    雍正灿然一笑说:“那当然很好。可是朕知道你的能力并不是一郡一县可以局限的。朕想让你还回到西宁去作些事情嗯……就当个参议道台吧你愿意不愿意?”

    “嗯?你怎么不说话?”

    “臣不敢不奉诏但臣也不敢说假话。臣不愿意去!”

    “哦?你说说看为什么呢?”雍正的口气像是在和他商量。

    刘墨林却连连叩头说:“回皇上。年大将军刚严可畏臣侍候不来!”

    此言一出殿上众臣都是一惊。张廷玉出面劝他:“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皇上是叫你当西宁参议道你主管的是为年、岳两部征调粮饷调停西宁各驻军间的争端。你并不受谁的节制有了事可以直报上书房嘛。”

    雍正接过话头说:“不直报朕!”他向邢年一招手邢年快步上前手里捧着一个黄色的小匣子匣子上面还放着两把钥匙。雍正自取了一把交给邢年说:“你替朕收好。”邢年便转手把那个黄匣子又捧给了刘墨林。刘墨林双手接过来觉得它沉甸甸的。一看这黄匣子上还包着镀金的黄铜页子而那钥匙却是犬牙交错打造得十分精致。很显然这匣子上装的是一个特制的锁。哦这一定就是自己久已闻名。却一次也没见到过的密折奏事匣子了!

    雍正含着微笑看着刘墨林那既吃惊、又好奇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知道吗?这匣子是圣祖皇帝的一大明古无先例!下边有人说朕的耳目灵通和从不受人欺哄靠的是要粘竿处的人去听墙角真是错得糊涂!他哪里知道朕靠的就是这个小小的黄匣子。这匣子的用处大得很哪!上自总督巡抚下到州县小官只要有了这黄匣子就可以与朕直接通话。就像是家人之间通信一样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说对了没有任何奖赏;说的不对也没有任何处分。不管是什么事凡是你自己拿不准的全都可以写成密折来给朕看。朕收了你递进来的黄匣子有空就看随时批复但又不是正式公文。平常时候你呈进的奏折是递到张廷玉那里的。可一到他手里就变成了‘公事’而只能秉公处置了。这就是‘明’和‘密’的区别你听明白了吗?”

    马齐笑着对刘墨林说:“刘探花你别看我们每天都能见到万岁可我们却没有这个荣幸啊!别傻盯着看了这是异数还不赶快谢恩!”

    雍正的目光盯着远处一字一板地说:“是啊是啊这确实是个异数可惜并不是人人都知道感恩。有的人受到朕恩赏的密折专奏之权后随便拿出黄匣子给外人看为的是卖弄专宠;有的人则把朕的朱批当作奇闻泄露出去。这两种人朕是不能给他们好脸的。还有一种人就是穆香阿那样的。他寄来的密折全都是在拍年羹尧的马屁读起来让人肉麻!哦刚才马齐还说他可以当九门提督真是可笑之极!”

    马齐连忙起身谢罪说:“臣妄言了请皇上恕罪!”

    “朕知道你是无心的嘛。朕不过是顺着话音叮嘱你几句罢了。”雍正示意叫马齐坐下这才又说“刘墨林你现在有了密折专奏之权就要勤着奏报朕最关心的事。大至督抚将帅小到茶肆耳语以至秦楼楚馆的轶闻趣事士大夫的往来过从等等等等。总之凡是有关朝政阙失世道人心的各种事情都可放胆奏来没有什么忌讳。还有诸如年岁丰欠、旱涝阴暗的……只管奏……”

    说到旱涝阴晴雍正突然想到了史贻直他心里猛地一阵抽搐。过了好久才又说:“今天实在是晚了朕也没了精神。刘墨林你明天先见见张廷玉然后就到年羹尧那里陪着他。记着:事事都要听年羹尧的调度;可事事也都要向朕密报!”

    刘墨林今天脑子都转不过圈来了。苏舜卿死了他悲;受了八爷的羞辱他气;升了官他喜;与年羹尧打交道他忧;皇上赐给他密折专奏之权他又惊又疑。心里像是翻倒了五味瓶什么滋味全都有了。他跪倒叩头说:“臣敢不遵从圣上明训。”

    “夜深了你们都散去了吧。”

    众人都走了可是心事沉重的雍正皇帝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几次起床到殿外看天可是天却为什么晴得这样的好……

    刘墨林料想张廷玉昨晚了病今天一定要迟起的。所以他直到天色大亮才喊了轿子走向张廷玉的私邸。一路上沸沸扬扬的街谈巷议震人耳鼓:“哎听说了吗弹劾年大将军的那个史大人已经被绑赴午门午时三刻就要问斩了!”

    “嘿你的消息晚了!我听说今天年大将军要亲自出这趟‘红差’哪!”

    刘墨林听了这些议论觉得十分好笑。“午门问斩”是前明常见的事大清开国以来已经废止了。只是在康熙初年平定吴三桂叛乱时有过那么一次。那是因为要表示对吴三桂大张挞伐的决心康熙皇上亲登五凤楼并在午门下令斩了吴三桂的大儿子吴应雄的。史贻直这么点儿小事哪用得着大动干戈呀?再说就是杀人也用不着年羹尧亲自动手啊!他正在想着轿子已到了张相门前刚要递上名刺哪知门官却笑了:“哟刘大人我们张相爷四更起身五鼓上朝这已是几十年不变的老规矩了您还不知道吗?张相离家时交代过了说请您老到上书房里见面。”

    刘墨林不住赞叹:啊怪不得张廷玉的圣眷那么好。敢情他勤劳王事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昨天晚上他睡得那么晚今天他照样还是起得这么早。换了别人不假如换了自己能这样勤奋事主吗?

    大轿抬起后刘墨林又特别嘱咐要绕道午门他想去看看史贻直。大家同朝为官史贻直遭了事自己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可是来到午门前刘墨林又犯了踌躇:自己马上就要到年羹尧手下当参议不早不晚地来掺和史贻直的事岂不要犯了年大将军的忌讳?他在午门前远远望去只见史贻直已经被摘了顶戴直挺挺地跪在午门旁的侍卫房门口。五月的太阳火辣辣地挂在万里无云的晴空。骄阳在施展着它的威风把整个北京城全都烤得像火炉一般。史贻直却昂挺胸笔直地跪在那里好像心里充满了对上天的虔诚而并没有丝毫的怯懦。他的梗直无畏更增加了刘墨林对他的敬意。

    就在这时老太监邢年走到史贻直的面前说:“有旨!”

    史贻直以头碰地:“臣史贻直聆听圣训。”

    “皇上问你你这次无端攻讦年羹尧有没有串连预谋的事?”

    “没有!”

    “那为什么孙嘉淦要出面保你他说的又和你的话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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