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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回 斥直臣刁钻又狠辣 降甘霖雷电施天威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史贻直好像十分意外但他还是梗着脖子说:“回圣上孙嘉淦是昨天才回来的而臣是在昨天夜里见到的皇上。臣平日与孙嘉淦没有往来也不想和他往来。臣不知道他要保臣也不屑于他来保!”

    邢年出来只是传达皇上的话。他自己是不能乱问更无驳斥之权的。他听了只是点点头又说:“皇上让我带话给你。皇上说:‘朕很怜你’。皇上命我传旨说你只要向年大将军谢罪便可得到赦免。”

    史贻直虽然还在跪着却突然直起身子以手指天说道:“臣岂能谢罪臣又岂肯谢罪!年羹尧的所作所为已经遭了天怒人怨。臣可断言:杀年羹尧天必下雨!”

    太监邢年到午门外传旨说只要史贻直能向年大将军谢罪皇上就可以赦兔了他。可是史贻直怎么能这样做呢?他一口就回绝了:“皇上臣若谢罪在皇上面前就是佞臣;在年羹尧那里则是附恶。臣不想成为奸佞小人因此臣也不想得到赦免!臣只有一句话:杀年羹尧则天必下雨!”

    刘墨林想不到史贻直竟是如此的倔强。他看了一眼四周跟着邢年出来的太监侍卫们也全都惊得面色苍白、张口结舌了。

    邢年的问话还在继续:“皇上说你与年某是同年进士又受年某的举荐才得入选为东宫洗马的。你必定在想年羹尧功高震主皇上也早晚会有鸟尽弓藏的时候所以就想先来告他的状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这样地投机钻营真是其心叵测。皇上问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邢年是老太监了当年他曾目睹了几位熙朝名臣批龙鳞的事情。可康熙是位仁厚的君主而雍正却是个挑剔的皇上他们父子俩是不一样的啊。眼见得史贻直如此冒犯皇上而毫无惧色他嘴上在问心里却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刘墨林听着这挖肉剔骨一样的问话早就吓得浑身打颤了。却听史贻直端庄地说:“回皇上问话。臣与年羹尧是同年不假但臣却不知他曾推荐过臣这件事。今日忽听此言实在是让人羞愧难当。臣举进士是臣自己考上的与年某何干?年某人推荐臣不管是出于何种居心但最后用臣的是皇上而不是他年羹尧!臣以为皇上应当以是非曲直来判定取舍而不应以揣测之词来加臣罪过!”说完他伏地顿叩头出血。

    邢年擦了一把汗又说:“皇上说了你既然不肯服罪那你就必定是小人你就得在这里晒太阳。晒死了天就下雨了!”

    史贻直一见邢年要走伸手就拉住了他骂道:“你这个老阉狗!去向皇上回话我史贻直不是小人!”说着他的眼睛里冒出泪花来。很显然刚才皇上要邢年传过来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邢年一笑说道:“咱只是个传旨的皇上要问什么不干咱太监的一点事儿从心里说我倒是很佩服您史大人这份骨气的。”说完他迳自带着人走回大内缴旨去了。

    刘墨林见到这番情景惊得又愣又呆。他忽然想到自己这是怎么了?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有要事的先得到上书房去见张廷玉完了还得赶到年羹尧那里去哪!便三步并作两步向上书房奔去可他却晚了不止一步因为张廷玉已经在和杨名时谈着了。杨名时身边还坐着个李绂看来也是等候在这里的。张廷玉见他进来只是略一点头说:“你怎么到这时才来?原来我打算先和你谈的可已经见了好几个人了。这样吧你先坐下等我和杨名时他们谈完再陪你去年大将军那里好了。名时你继续说吧。”

    杨名时答应一声就接着说了下去:“张相您知道云贵那里苗瑶杂处是不能和内地类比的。内地是官府说了算而云贵却是土司说了算。如今蔡珽将军已不再过问民政了。我遵照先皇的遗训采取怀柔羁魔之策好不容易才把那里理顺。皇上说要‘改土归流’就是要用朝廷官员来替代土司甚至要取消土司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不是我不想办我曾在几个县里试过官府实在是管不了苗瑶山民的事情。中堂试想一个个的土寨隐藏在十万大山里面。有的寨子连马都上不去还有的寨子蛮荒不化语言也不通。这些寨子里的土司又是世袭的一旦被取消就会生出怨恨之心。而且他们各自为政久了一造反就会一寨皆反一山皆反。你派兵去镇压他们就钻进了深山老林;而兵一走他们就依然故我。有的县已经多年没有县令甚至连衙门全都倒了;而另外的县虽有一个当地人在替政府办事但也只管召集土司会议和宣布政令。会一散他们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你想设政府吗?那就要派官员。可那里的瘴气毒雾厉害派去的人常常十去九不回。所以人们宁愿辞官也不愿到那里去。我说的这些烦难请朝廷要多体谅点。我以为还是维持现状不要轻率变更为好。”

    杨名时的话使张廷玉很觉得为难他想了好久才说:“剥夺土司特权百姓们应该拥护才对嘛。政府又不收取他们的苛捐杂税这是皇上的仁政他们不该反对呀!”

    杨名时笑了:“张相您没有听明白。我说的是‘行不通’而不是说‘不应该行’。云贵对于中原虽有茶盐之利但那里的贫瘠和缺粮也是人所共知的。许多地方到现在还是刀耕火种。我到那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教他们怎样种地。‘衣食足知荣辱’三字经得从这儿念起。能吃饱穿暖才能谈到扶植农桑。再进一步才能说到养育人才、尊孔尊孟。等到他们慢慢开化以后再设立政府就水到渠成了。硬来逼反了岂不事与愿讳。”

    雍正皇上要改土归流的主张张廷玉原来也是赞成的。可今天听了杨名时的话他却犯了踌躇。他思量再三才说:“牛不喝水强按头那只是一句常挂在嘴边的话其实是不行的。皇上想给牛灌药可惜牛不懂事啊!哎李卫递来折子说他要在江南试行火耗归公听说你也是不赞成的?”

    杨名时回答说:“张相知道我和李卫之间私交一向是很好的。要我说他不应该出这个风头来迎合皇上急于充盈府库的心思。耗羡归公说起来当然好听实际上苦的却是清官。那些贪官污吏们想搂钱在哪里找不出名目来?如今天下的吏治到底怎样张相您心里最清楚。我在云南亲手办了一个这样的案子:大理知府臧成文被我参革了因为他贪墨一万多两银子而且查有实据。可是刚摘了他的顶子就有百姓送万民伞来保他!我心里疑惑就下去私访了一下。您猜百姓们怎么说?他们说大人这个姓臧的不是好官我们知道。可我们刚刚给他送过礼你要是一下子就把他拿掉我们这礼不就白送了吗?充公的钱我们一个子儿也要不回来。您派个新官来我们还得照样再送一份。好比他臧某是条狼我们好不容易把他喂饱了您再派条饿狼来老百姓还活不活了?我听了这话也真生气回城后就请出王命旗来把臧某斩了。我就是想让百姓和官员们看看以后不管是谁再来他也不能当狼!所以清吏治、充库银的要害是‘吏’而不是用什么‘治’法。李卫的这个办法只要一推行我敢说下面定会有人生出更多的法子来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搜刮结果受害的还是老百姓。这办法也许在江南行之有效但若在全国推行后果不堪设想!”

    张廷玉对杨名时说的这些都是深信不疑的。但是他也知道雍正皇上的心意。皇上曾和他多次谈心说天下事非变法不可为。所以耗羡归公、改土归流、丁银入亩、官绅纳粮和铸钱法等等都是雍正决心已定的事情。而且雍正还曾下令给几个亲信大臣要他们分别在各地试行。突然中途停止那就会给人一种印象好像雍正即位以来毫无建树似的。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允禩等人就会杀出来兴云助雨甚至会召集八旗铁帽子王会议要求废黜雍正!假如生了这样的事自己身为宰相当如何善后?他又想眼前这个杨名时以及和杨名时一样受着皇上信任的大员们都是雍正亲自提拔的。可连他们也对皇上刷新政治的举措无一赞同甚至还反对。这不能不让人悲叹也不能不让人深思。

    张廷玉觉得今天自己和杨名时的谈话非常重要也非常及时。他想再深入地谈谈。便问:“名时要依着你这些事怎么办才好呢?”

    杨名时未及开言便见孙嘉淦拉着长脸走了进来。张廷玉知道他一定是又和皇上谈僵了。便笑着说:“哦嘉淦你下来了?我告诉过你叫你不要进去也不要和皇上顶撞。皇上的难处我知道你多提点建议心平气和一些不好吗?”

    “不不不张相我今天什么都没说只是去保史贻直。我也没有顶撞皇上……不过我看皇上大概是因为昨夜睡得太少心情很烦燥。他一边听我说着一边又老是到外边看天。听不了两句就要出来一回显得心神不宁甚至手足无措。后来皇上就让我出来说要我听你的处分。中堂我说完了该怎么处分我听你的。”

    张廷玉叹了口气说:“你呀简直就是个傻子!皇上不处分你我又哪里来的什么处分?你是言官是御史你说话比我方便得多嘛。”他回头看看这里没有闲人才又说“我告诉你和今天在座诸位一句话:‘雍正改元刷新政治’是皇上据当今天下大局做出来的决断和方略。我们作臣子的只能在这个圈子里帮助皇上却万万不可掣肘。不趁着眼下国运昌盛的时候下大力气整顿吏治以后大祸临头后悔也迟了!据我看皇上的见地入木三分只是稍稍急了些。和皇上掣肘的人和事都太多实在是太多了!”

    杨名时见张廷玉话中有空儿这才接着说:“方才中堂下问我以为圣祖的成法应该说全是很好的。只是圣祖晚年年迈勤怠诸法废弛贪风渐起而又没有得到遏制才每况愈下了。要改就要下决心要动狠劲儿。依我看抓住一批墨吏无论远近亲疏也不问高低贵贱一律明正典刑昭示天下。只要能办好这一条就能堵住贪风蔓延。再用圣祖遗训来教化天下就可以作养出一代廉吏。这岂不比急功近利、舍本求末的‘变法’要好?”

    张廷玉连忙说:“不不不这‘变法’二字是我说的皇上从来也没说过这话。你不要误会了我们这是私下里谈话嘛。”

    杨名时昂然说道:“这就是变法嘛说说又怎样?”

    李绂觉得自己不能再枯坐下去了便也站起身来说:“老师我也想说两句。法是可以变、也应该变的。墨守成规政治怎么能刷新呢?不过现在确实是变得急了些。朝廷这样做就把官和民一起全都得罪了。封疆大吏们都像田文镜那样能行吗?他几乎是把河南各衙门的主官全都撤完了。他又没有三头六臂一个省那么多的事情累死他也顾不过来呀。”

    这里正争得有劲儿不防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春雷。这雷声像一盘空磨在天上滚动虽不甚烈却是震撼人心;虽不甚响恰又余音缭绕。张廷玉兴奋得一跃而起冲出门去。他仰望天空只见一抹黑云正在飞快地流动从西向东如河之决口。顷刻之间乌黑的云层就覆盖了整个北京城。云层压住了雷声雷电却刺穿了云幕。不大一会儿远处林梢一阵唰唰地响动凉风裹着尘土隔着重重的宫院袭了进来。热得心烦意乱的张廷玉顿时感到浑身清爽。他在心中叫了一声:“方老先生您真是智能之士啊了不起!”

    一声炸雷如石破天惊似的在宫墙上轰响。几滴铜钱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并且很快地又变成瓢泼大雨。整个紫禁城那巍巍帝阙、龙楼凤阁全都淹没在密密的雨幕之中。云涛滚滚惊雷阵阵。忽如金蛇狂舞把庭院照得雪白;忽而又天光晦暗把这百年禁城拥抱在自己那黑沉沉的怀里。此刻张廷玉像了痴一样站在暴雨之中。任凭狂风的吹打冷雨的侵袭他都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在尽情地享受着上苍突然降临的甘露。他在心中不住地念叨着:好雨好雨啊!史贻直得救了亿万生灵得救了!李绂见他这样连忙跑过来搀扶着他说:“师相之心上天已鉴不过您该进去了。在雨地里站久了要着凉的……”

    张廷玉却拒绝地说:“不我要马上面君!”他接过李绂给他送来的油衣披上向着内宫疾步走了过去。

    养心殿门口雍正也在体验着这场春雨带来的喜悦。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殿角下虽然袍子已被打湿但他却不管不顾。方苞若有所思地站在皇上身后目不转睛在看着眼前的大雨。见到张廷玉走过来方苞轻声提醒了一句:“皇上廷玉来了。”

    “唔?唔。”雍正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甩手就走进了养心殿。他命太监搬来一个嵌龙的瓷墩坐在殿门口向刚进来的张廷玉说:“不要见礼了。你要见的人都见过了吗?”

    张廷玉还是打了个千说:“是但还没有谈完。天降喜雨臣知道主上一定高兴这才急急忙忙地赶进来。臣想为史贻直求个情……”

    雍正打断了他的话说:“哦?你也要替他求情吗?你知道史贻直是有罪的吗?他的妄言之罪他的攻讦大臣之罪朕怎好轻易赦免啊!天不下雨乃朕失德所致与年羹尧何干?就凭他一句求雨的话朕就饶了他怎么能对得起战功卓著的年羹尧呢?”

    张廷玉不解地看着皇上心想这不是昨晚说得好好的事嘛怎么皇上又变卦了?

    老谋深算的方苞看出了张廷玉的心思站出来说话了:“廷玉你急什么呢?我刚才对皇上说今天的这场大雨可命名为‘詹事雨’。但它也只能救了史贻直的一条命并不能改变当今的局势。还是看看再说吧这雨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停下来的你说是吗?”

    张廷玉的心又沉下去了他似乎是在咀嚼着方苞的话。

    突然一声炸雷响起墨染的浓云中窜出了一个火球几抛几跳砸落下来也不知它落到哪个宫殿上。殿中众人惊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浑身哆嗦着禀报说:“皇上……大事不好雷……”

    雍正脸色阴沉地说:“慌什么!天塌了吗?”

    “不不不不是……是太和殿……遭了雷击走了水……”
68回 戒急用忍圣祖遗训 欲擒故纵帝王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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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说太和殿失火雍正心头猛然一跳。太和殿是象征着皇权、皇位的地方啊那里怎么能生这样的大事呢?雍正急忙和方苞、张廷玉走到殿外向太和殿方向看去却又看不到一丝火光。只见阴霾的天空下云层似乎是压得更低了。远处可见浓雾样的黑丝在袅袅浮动却不知是云还是烟。就在这时高无庸浑身水湿地跑来禀报说:“万岁火没有着起来就让雨浇灭了。请主子放心奴才们正在那里一刻不停地守着哪!”

    雍正松了一口气他镇定而又不容置辩地说:“你去外面传旨:京师久旱不雨内宫走水乃朕凉德所致与百姓无干。朕自当修身齐德以求天佑。史贻直妄言天变将罪责加之于忠贞有功之臣足见其学术不纯也理应给予严处的。今念其尚无恶逆之心取其本意朕法外施仁:着革职永不起复免交部议。”

    “扎!”

    史贻直终于被赦免了。为保史贻直而来的张廷玉听见这道旨意也松弛地笑了。圣旨虽然说了“永不起复”这句话可时机一到皇上怎么说下边还不是要照着办吗?他又想到刚才皇上说的“京师久旱不雨内宫走水乃朕凉德所致与百姓无干”等等好像是在下“罪己诏”似的便说:“皇上责己似乎也太严了一些。就说是天旱吧并没有成灾嘛。著论责任应该由臣来担承的。臣为宰相这协理阴阳调和朝野的责任是不能推卸的。”

    雍正慢慢地转过身来说:“你的心思朕全部知道了。哎?你刚才见到杨名时他们都听到了些什么?”

    张廷玉只好实话实说。他将杨名时和李绂的看法一一报告给皇上完了又说:“皇上李绂的话虽然不多但意思似乎和杨名时一样。都觉得朝廷现在的做法是急于事功步子好像也不太稳。”

    雍正听得十分专注却没有打断他。直到张廷玉说完他才站起身来在大殿里来回地踱着步子。又问方苞:“方先生蔡珽和杨名时原来成见很深。可他刚来的奏折中却说杨‘操守甚佳民望所归’;李绂朕也深知他在任上也是十分廉洁的;还有孙嘉淦都是忠贞正直的人。可是他们却为什么对朕的政令无一赞同呢?真真是令人可叹……唉知人难欲人知也难啊!在他们心里和嘴里总爱把朕和圣祖分开来说总爱将雍正初年和康熙初年相提并论。朕怎么才能让他们知道朕的心朕的难处呢?”

    雍正说得很动情也很诚挚。方苞和张廷玉都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话可谁也不能作出答复。雍正的心思他们俩能不知道吗?但知道了和对他作出解释却是两码子事。你既不能说圣祖晚年政务荒疏可又要说“应该刷新吏治”;你既不能说雍正皇上没有“遵从祖法”又得说“整饬颓风”十分重要;如今天下几乎无官不贪了可是却不能说不要这些官因为你还得依靠他们来推行新政!这可真是难坏了皇上也难煞了宰相!谁能说“圣祖有错”?可谁又敢说“当今皇上不对”呢?

    雍正心里清楚这件事他们谁也答不上来有些话还得自己说:“廷玉朕知道杨名时和李绂他们都是好臣子他们和朕见解不一也应该让他们把话说完。你回去告诉他们说朕不是暴君而是仁君。朕留出时日让臣子们好好地看上一段他们就会明白的。你劝他们要和朕一心一德地办事哪怕是能先办好一个省一个地方呢也让他们办下去。只是不要去学史贻直史贻直他他太不懂事了。”

    目送张廷玉离开了养心殿雍正觉得十分地疲倦。他慢慢地走回东暖阁坐下望着窗外的大雨在出神。只听他自言自语他说:“年羹尧好大的架子!朕一直在想着他应该替史贻直说句话的可是他竟然不来!难道非要上天来说话吗?”

    对于皇上的处境方苞很是同情。说实话皇上刚才说的他方苞早就想到了。今天这事办得最让人失望的就是年羹尧。年不是平常之人哪他当了多年的官受到皇上多年的栽培了难道连这点起码的道理都不懂吗?他要是能出面只消一句话就可让此事有个圆满的结局。年羹尧可以说史贻直是出于公心请皇上不要再责怪他了;年也可以说大庆刚过就责罚大臣自己与心不忍请皇上息怒饶过他无知算了;年羹尧还可以用自己向皇上请罪的方法来取得皇上的谅解。总之他年某人能说的话很多可是他竟然冷眼旁观不置一词。他是真不懂事还是狂妄自大得没有边儿了?他这样做让人感到寒心也让人感到了他的乖谬和不通情理。而且这样做也只能导致他更快地覆灭!方苞抬眼一看皇上那里还在咬着牙根哪。他便走上前来指着墙上的条幅说:“皇上请看这上面是先帝爷留给您的话:‘戒急用忍’。依老臣看来先帝这句话足够皇上受用终生了。”

    雍正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却沉思着没有说话。

    方苞知道雍正皇上这是又钻进了死胡同。便更进一步说:“皇上下边的臣子们的确是在各自为政。但据臣看眼下也只能听之任之急是没用的。八爷和年羹尧两人好比是两块石头在挡着水路。您想推行新政就只能慢慢来也就得用先帝教导的这个‘忍’字。只有时机到了能够搬开他们时才能使水流畅快一泄千里呀!”

    雍正恶狠狠地说:“哼朕倒是想和他们兄弟和睦、友爱相处的可他们愿意吗?先生看看朕自登基以来老八的人升了多少可是他规矩了吗?不他永不满足也还是要来作梗!隆科多为什么也会靠拢老八?就是因为看到朕只会苦口婆心的劝说而没有下狠心用辣手。朕岂能怕他是在容让他们啊!可他们哪会想到这里却自以为得意以为朕是‘外强中干’似的哼年羹尧一离京朕马上就把允禩赶出上书房看谁敢来作仗马之鸣?”

    方苞冷冷地说:“年羹尧就敢!”

    雍正一听此言脸立刻就变得苍白了。他带着疑问说“不至于吧?年羹尧是朕藩邸旧人朕自信对他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个人外谦而内骄目空一切胆大妄为这些他全有;可要说他现在就想谋反恐怕他就是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吧。况且他此次进京不是很得宠的吗?”

    方苞一笑说道:“恕臣直言皇上看到的是‘表’而不是‘里’。年羹尧的秉性中只有两个字:狐疑!狐狸要过冰河总爱走几步退两步;听一听看一看然后再走两步。等到它认定冰河不会炸开时他才突然鼓起勇气来而且只消一纵身就跳到河对岸了!”

    “这一点朕不是没有想过。当年圣祖皇帝两次废太子时年羹尧都曾悄悄地进京刺探内情向老八靠拢。只是因为邬思道现得早还提醒他‘不要玩火’才勉强拢住了他没有公然倒戈叛主。他要是真谋反朕不知苍天将要怎样落他了。”雍正冷静地说“难道他就不想想有那么便宜的事吗?岳钟麒就在青海能听他的吗?还有粮呢?饷呢?如今天下大定他要造反总得师出有名吧?”

    “万岁您说得很对。但是您这里只要一动八爷年羹尧就师出‘有名’了。诚如万岁适才说的那样八爷这些年安插了许多亲信又都是在各省手握重权的督抚提镇。万岁要刷新吏治先要刷的就是这些人。而他们却又是与年羹尧连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枯俱枯。更令人可怕的是有了他们撑腰年羹尧只要一动手粮啊饷啊的全都不在话下。唯一让年羹尧顾虑的只有一个岳钟麒因为他手里也掌着军权!所以年羹尧真正的失算之处就是不该与岳钟麒闹翻把自己的退路全都堵死了!”方苞停了下来好像在思忖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见雍正不开口才又接着说“皇上臣以为如今朝中有党而且不止一个。年羹尧是党八爷那里也是党就连隆科多其实也是自成一党的。隆科多这次没敢动手他怕的不是马齐更不是毕力塔。真正让隆科多恐惧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年羹尧!隆科多怕他是因为隆科多看不清年某的心思也摸不准年某的步子。几个党都想作乱但年、隆和八爷之间也是在相互观望相互猜忌他们又谁都不敢来和万岁较量!万岁天生的威严和气度就是一道最好的护堤。他们不能逾越也不敢妄想逾越。何况还有十三爷的忠心辅佐更使他们望而生畏。这次劳军气势浩大吓得他们谁也不敢动手了。可是臣请万岁注意到另外一点:庙堂之上人妖混杂万岁您要分出精力来防卫自己哪还能有心去推行新政呢!所以臣以为不把这些魑魅魍魉全部扫荡万岁的改革只能是一句空话!”

    方苞的谈话使雍正清醒了许多也使雍正更加惊心。他一字一板地说:“方先生您不愧是先帝和朕的心腹之臣股肱之臣。朕的江山就是要靠您来帮助支撑呀。朕想偏劳您为朕再多多地筹划一番。您就住在老十三那里一边照顾他一边与他商议。西边若是来了密折您要第一个先看。有要事哪怕是三更半夜也请立刻到大内来见朕。”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把暖阁照亮了。方苞看着皇上那沉思而又坚定的神色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深知皇上这话的分量也深知自己将要肩负的使命。他的心随着即将归去的年羹尧还有那个年青气傲的刘墨林飞走了飞远了。

    这场雨来得疾去得也快。第二天拂晓时分云散雨收月朗星灿又是一个大好的天气。原来想在京师多住些天的年羹尧只好进宫向皇上陛辞。雍正见他进来当然是十分高兴君臣二人谈得又热乎又亲密。雍正在养心殿亲赐御膳为年大将军饯行。珍重嘱托反复叮咛。其实说来说去的还是那几句老话:“……你这次回去一定要节劳千万不要为了感恩而拼命做事。你糟蹋了自己的身子骨儿朕心疼啊!朕已下旨给岳钟麒要他的川军仍然退守四川。你回去后只要管好自己的兵少惹是非朕就完全放心了。粮饷的事你放手让刘墨林去办也就是了。由他来协调各省也还归你来节制。你妹子已经晋封了贵妃还有你的父亲和哥子都有朕照顾着哪。如今青海和西藏都稳住了。等将来国力再充盈些朕还打算让你率兵西进去殄灭阿拉布坦哪!朕对你寄着厚望朕自己要做明主也盼你为贤臣良将。朕想过到了将来哪怕单为你造座凌烟阁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嘛这**汤灌得也真够年羹尧晕胡了。雍正说一句他就得答应一声;皇上亲自给他斟了酒他又必须站起来向皇上致谢然后再把酒喝下去。忙忙活沽中已到了该走的时辰了。礼部的人进来回道:“午门外百官已经在候着请年大将军受郊送礼。”

    年羹尧站起身来向雍正一躬说:“皇上的圣谕奴才牢记在心奴才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主子的知遇之恩。”

    雍正环顾殿内似乎想看看有什么可以赐给年羹尧的东西。看来看去又好像什么都不大满意。最后他拿过一柄镂金攒珠如意来深情地看着年羹尧说:“咱们君臣之间一切都用不着表白也一切都在心田之内。你就要去吃苦了朕想不出赐你什么才能随了朕的心愿。这柄如意赐给你就如同朕在你身边一样……”雍正说着说着眼圈一红竟然涌出了泪花!

    年羹尧的心被打动了。他“扎”地一声拜倒在地呜咽着说:“主子保重奴才这就告辞了……”

    雍正上前一步搀起年羹尧:“走吧走吧。这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这样伤感呢?哎?朕怎么也是如此……多少年了朕还从来没有这样过……起来吧朕还像你回来时一样送你出午门走咱们一起走。”

    两人手携着手地一同步行一直到午门前雍正方才停住脚步。他摆手让张五哥他们站远点自己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年羹尧。年羹尧看皇上如此连忙说:“主子您好像心里有事?”

    “有啊有啊……可是朕却不知该不该说……”

    年羹尧躬身说:“奴才请皇上明示。”

    雍正还在犹豫着:“……朕是想还把允禟派到你的军中好吗?”

    年羹尧笑了心想不就是这事儿吗皇上至于这样不好出口:“主子奴才以为九爷不管在京城还是到奴才那里他都不会出事的。而且据奴才看九爷还是很安份的嘛。”

    “不不不朕最怕你有这想法。”雍正一阵冷笑“说心里话朕又何尝不想兄弟和睦?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要朕怎么办?这话朕不愿意在殿里说因为那里耳目太杂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说得清楚的。如今要分别了朕问你一声:假如八爷要反朝你怎样办?”

    年羹尧斩钉截铁他说:“奴才以为万万不会有这样的事!如果真的出了这事奴才定要带着十万精锐杀回京城来勤王!”

    雍正似乎是满意了他点点头说:“嗯朕也不愿意有这样的事。但当年夺嫡时他们闹得那么厉害又为的是什么呢?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都不是省油灯啊!朕心里很清楚也从来就不指望他们有改悔之心。如今把他们分散开为的就是防着他们有不规的事。你知道你在外面把差事办得越好朕这个皇帝当得才越稳。不然朝中什么事都可能会出的。朕知道你惦记着史贻直的事不知朕将怎么落他。朕现在还不想对他处分得过重为的就是他的那句话:‘朝中有奸佞’!他这话不是欺君之言但这奸佞是何人史贻直却看错了!”

    年羹尧这才明白皇上最不放心的是八爷而不是自己。他冲动地说:“请皇上下旨半个时辰之内奴才就把这个‘八爷党’替皇上连窝端掉!”

    雍正笑了:“哎哪能说办就办呢?亮工你不明白呀。朕要想办他们即便你不在京城还不是一纸诏书的事吗?你别忘了他们都是朕的亲骨肉!哪怕是罪行昭著朕也还是不忍心哪!再说朕连自己的兄弟都教化不了怎么能去教化天下呢?他们眼下并不敢乱动他们是在等待。等朕一旦弄坏了朝局再出来操纵八旗铁帽子王爷会议按照祖宗家法行废立之事。但朕的江山难道就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吗?朕决心把天下治得好好的堵住他们的嘴。他们的痴心妄想退了就还是朕的好弟弟嘛!”
69回 受重托再踏是非地 摆威风哪怕灾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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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羹尧被皇上这东一斧子西一榔头的话闹糊涂了。皇上一会儿说八爷他们不老实;一会儿又说他们可以改好。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呢?哦我明白了皇上这是在和我谈心呀!昨天我见到史贻直那势头还真有点忐忑不安以为皇上一定不肯放过我。现在才明白我跟皇上毕竟是一家人嘛。要不是皇上把我当作心腹他心里的这些话是绝对不肯向我说的。年羹尧激动地对皇上说:“主子放心好了有奴才在外头带着兵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小人也不敢胡说乱动的。万岁赐才说到兄弟情份奴才不敢插言只求皇上善自保重。一旦皇上看到有什么意外就告诉奴才。从这里到西疆八百里加急三天就可以到奴才那里。奴才一接到旨意马上就挥师东进。看他哪个大胆敢来抗拒我王者之师!”

    雍正欣喜地一笑说:“哎这就好了。朕正等着你说这句话哪!其实朕自己心里也清楚北京城里哪能就会翻了天呢?当初内有老八外有老十四朕还不怕呢何况如今又有你在前边朕就更能够放心了。走吧咱们君臣在这里说话久了不太好。瞧外边那么多人都在等着咱们哪!”

    雍正拉着年羹尧的手两人边说边行地走向午门……

    年羹尧出京后的第五天邬思道又奉旨回到了开封。河南巡抚田文镜见他回来当然十分高兴。虽然他仍然不知道这位师爷的真实身份不过却不敢拿大了。无论邬思道是否上衙门办事也不管他在作些什么每天一早先打手下恭送五十两银子以备先生使用。邬思道照收不误却更是随便。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有时还打个招呼有时甚至一连几天也不照面。今儿个到相国寺进香明天又到潘杨湖上泛舟游龙庭、登铁塔、吟诗弄琴越地逍遥。吴凤阁他们几个师爷看在眼里气在心头总是凑着机会在田文镜跟前牢骚。田文镜也不作解释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有时实在没法子了才安慰说:“你们不要攀扯他他一个残疾人也不容易。再说你们得的钱少吗?也不值得为这点事呕气呀。”

    田文镜就任河南巡抚后一心一意地想搞出个名堂来也一心一意地想讨好皇上。他知道皇上的心意所以一上手就狠抓吏治。可别看他手握重权口含天宪说出话来还是照样不响。就说晁刘氏这件案子吧他想抓、想办却又事事受制。不错他拿下了臬司衙门的二十几号人又具本参奏胡期恒和车铭两位大员说他们“私通僧尼卖放收贿”。哪知这件事连和尚尼姑都认罪了。可上边却不批!吏部要让他“将二人不法实证解部上闻”;刑部更绝竟说“僧尼所供甚骇视听着该员重审评实再报”!田文镜看到这批文简直是欲哭无泪了。他原来让车、胡二人封印待参就是想镇住和尚、尼姑好把案子审个水落石出的。现在妖僧淫尼的后台不倒再审还能够审出什么名堂?看看自己身边竟连一个真心帮忙的都没有简直是个孤家寡人嘛唉!

    就在他不知如何才好的时候门上的衙役领着个人进来了。田文镜因为眼睛近视看不太清。只觉得来人个头又高又瘦头上戴着蓝宝石的顶子好橡是位三品官。田文镜刚犹豫着站起身来那人就来到面前了。哦原来是湖广布政使高其倬。这个人田文镜早就认识了也知道他是雍朝一位专门看风水的阴阳先生很受皇上的器重。但他到我这里来又有何贵干哪?正在愣高其倬却笑着开口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怎么田大人当了封疆大吏就不认识在下了?想当年你在十三爷手下做事奉差到四川催交库银没和我高某打过交道吗?”

    田文镜一边还礼一边说:“哪里哪里高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到这里来。嗨门上怎么也不通禀一声?这些人办差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好了好了他们原来也是要通报的却被我拦住了。我最不喜爱那些个虚套子咱们也用不着开门放炮的张罗什么呢?”高其倬还是那样熟不拘礼的说起话来也还是十分随便。

    田文镜等高其倬坐了下来才又问:“其倬兄是进京引见的吗?”

    “不不不我是奉诏进京的这次是从李卫那里绕过来。也算是奉了皇差吧皇上要我先来见见你们。”

    田文镜连忙起身打了一躬说:“臣田文镜恭谢皇上眷顾之恩!”

    高其倬却没敢摆身架:“不不不你不要多礼。我这次面圣其实主要是替皇上在遵化造陵的事。”一说这事高其倬就来了兴致“钦天监的人看了一处去年他们让我再瞧瞧我说这地方绝对不行。你们在外边瞧着好却没看出这里地气已尽了不信就挖挖看。他们一挖果然七尺以下全是黄沙还涌水。嗨堪舆这一行得我说了算别人谁都来不了他们不服也不行啊!这次我为皇上选风水宝地还是邬先生推荐的哪!哎邬先生在吗?快请出来让我见见哪!”

    田文镜摇着头说:“其倬说实话连我也不知道这位先生到哪里去逛了。唉千不怪万不怪只怪我这汪水太浅了养不起邬先生这样的大才。你和我是老相识了我不瞒你田某这个巡抚当得实在是太窝囊了!”

    高其倬笑笑说:“老兄你的难处苦处皇上都知道皇上差我来看你在我进呈御览的密折中都批了。告诉你连你老兄呈上去的折子皇上都让我看了。文镜兄你办差办得不精明啊!李卫现在的境遇就比你好得多。在清理亏空时他保了一批官可是他也把详情禀报了皇上。鄂尔泰在李卫那里累得差点儿要死也没能抓到任何把柄。李卫就是在站稳脚步以后才试行耗羡归公的。他不像你一上任就整人一整就整得鸡飞狗跳墙。不过皇上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是不避嫌隙的这才让我来和你谈谈。”

    田文镜问:“其倬兄这话是皇上说的还是你自己揣度出来的?”

    “哎呀文镜兄你太多疑也太难和人相处了。你瞧瞧我是那种敢捏造圣谕招摇撞骗的人吗?你知道皇上在未登基时就是个孤臣。他不但与众大臣落落寡合就是和八爷相比人望也差得多。皇上不准我复述原话我只能说到这份上。”

    田文镜听到这里当然不能再问了但他的心中却充满了欣慰。他流着眼泪说:“皇上能知道我田文镜这点心思我就是累死、难死也心甘情愿了。我何尝不知道皇上也是难啊!高兄有件事我真不明白车铭是八爷的人我扳不动他并不奇怪。可年羹尧为什么也要护着他?像胡期恒这样的人如果交给我审他的罪名绝不在诺敏之下!他们两个一个管着钱粮和官吏调度另一个管的是法司。扳不倒他们我在河南还有什么干头儿?你们大家也许都在想这里不是有个邬思道吗?不错他是我化钱‘聘’来的。可他只管拿钱却屁事不办越是要紧的事就越是指望不上他。哼要真是让我自己拿主意我早就让他卷铺盖滚蛋了!”

    说谁就有谁!田文镜正在这里牢骚却没注意邬思道已经走进门来而且还恰巧听见了他的话:“好啊中丞大人你要是真地放我走我从前要的银子一两不少全都还给你。”

    田文镜吃了一惊忙回过头来一看却正与邬思道打了个照面他羞红了脸十分尴尬。高其倬也很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笑着说:”哟!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可真是太巧了。假如你再晚到一会儿说不定我也要说些怪话的。”他走上前来搀着邬思道坐下这才又说“先生我刚从李卫那里来。李卫带话叫问候先生好说您的两位夫人和翠儿处得很好请先生不要挂念。哦刚才是我和老田在说闲话他也是一肚子委屈没处作才说了那么几句。先生您大人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邬思道诚恳地说:“不不不你不了解田大人。他刚才说的全是实话只拿钱不做事能算上是个好师爷吗?今天既是你们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我不说清也不行了。田大人我其实是当今天子雍正爷的朋友。十几年前就在雍王邸与皇上朝夕相处直到皇上登极。我曾为皇上参赞皇上原来也打算让我进上书房的。这就是我的真实身份现在一点儿不瞒地全都告诉了你。高其倬你和李卫也是朋友当年他作县令;你在他手下当师爷。我的底细你全明白你说我的话有没有假?”

    一听邬思道竟有这么高的身份田文镜惊得呆住了。这时他才明白雍正皇上为什么在提到邬思道时只说“先生”而从不提姓名。也才知道皇上问的那句“邬先生安”的真实含意和分量。这这……

    高其倬听见邬思道自己报出了身份也连忙依着规矩站起身来。他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对不知所措的田文镜说:“文镜兄邬先生适才所说句句是实呀!皇上还在藩邸时就是以师礼对待先生的。李卫见了先生行的也是奴才的礼节。就连皇上跟前的三位阿哥爷对邬先生也是以‘世伯’相称而不敢有一点儿轻慢的……”

    邬思道摆摆手止住了高其倬的唠叨淡然地说:“老高你不要再多说了帝师我是不敢当的。我也知道若不是文镜烦透了我今天他这话也绝不会说出口来。世人都知隐士有三:即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我这个身子是不适宜在朝为官的。当初辞别皇上时我就提出要归隐田园。可是;皇上说‘既不想看你大隐也不愿让你小隐’。所以我就到你这里来‘中隐’了。其实是你在替皇上养活我;而我则是‘隐’在你的身边!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和别的师爷一样去争名遂利呢?”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天棚又接着说“其实要我自己说中隐才是最难的呀!文镜大人你知道我多么想我的无锡老家吗?那山那水那梅那雪……可是没有圣命这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呀……”说着他的泪水竟潸然流了下来。

    田文镜见他这样忙走到他身边说:“先生请恕文镜无礼之罪。唉皇上以国士之礼待你而我却把你看成耍嘴皮子的‘师爷’可见我田某有眼无珠。我这里的一切。先生全都看到了只有一个字:难!就说眼前吧放着车铭、胡期恒两个是非之人我就不能动他分毫!这不我刚要请他们来议事他们二位却跑到郑州去拜见年大将军了。临走时连声招呼都不打硬是不把我这堂堂巡抚放到眼里!咳不说这个了今天我略备水酒给先生陪罪也算是为高兄接风吧。”说话间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放着邬思道这么硬的后台我还怕扳不倒车铭和胡期恒吗?就是年羹尧为他们撑腰又岂奈我何?

    就在田文镜这样想的时候车铭和胡期恒二人早已来到郑州了年大将军虽然只是从这里路过但那威风和架子也同样是摆得十足。临近几省的大员们都纷纷前来捧场。请安回事的拉拢感情的关说是非的恭送程仪的什么目的全有。甘肃巡抚因相距太远没有法来还派了他的两个儿子前来恭迎哪!大帅行辕里不分昼夜灯火辉煌笙歌嚎亮酒筵不断。前来拜会的官员们也全是媚态毕露馅言盈耳。与这情景相比离得最近、来着最方便、也最应该来巴结的田文镜却顶着不来就显得十分扎眼了。

    车铭和胡期恒见到这阵势已经觉得没有指望了。他们只向大将军行辕递了手本表示了渴望一见的心情便死死地静坐在驿馆里等候。哪知大帅行辕的一名中军校尉却突然送来了名帖。说请胡、车二位到大将军行在去会面。二人一见这名帖全都惊呆了。大将军给他们送名帖他们哪敢接受更何况这名帖也不同一般哪:用手一掂大约有斤来重不知用过多少次也被人退过多少次了抚摸得滑不留手。就这派头谁人能有又谁敢收它。原来它是用大楠竹特制的比屋瓦还长了一倍上面刻着两行大字:

    一等公、奉诏西征抚远大将军

    年羹尧顿拜

    车铭一看忙陪着笑脸把名帖壁还说:“请军爷上复大将军卑职等绝不敢当稍后立刻就去谒见大将军。”

    俩人换了袍服赶到驿馆时眼见得门前的轿子排成大队全在候着而他们却可昂然直入真有受宠若惊之感。年羹尧今天很是兴奋一见他们两人进来就说:“好好好你们终于来了。陕西、山西、山东、安徽巡抚早就来了。昨儿个我就想来到河南怎么不见地主呢?你们那位田大人与我也真是无缘。我进京路过河南时他‘太忙’;我要回西宁了他又‘身子不适’!唉这叫人怎么说好呢?”

    车铭和年羹尧不是很熟。所以虽然听出了年羹尧是话中带刺却不敢接碴。他进来后一瞧这里还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已经花白了头;少的似乎刚过而立手中拿了本书自顾自地坐在窗前看着。

    他傻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觉得手脚都没有合适的地方放。胡期恒却十分坦然他和年羹尧之间不是一般交情啊!一进门就朝那老者奔了过去亲热地说着:“哎呀呀这不是桑军门吗?晚辈给您老请安了。大将军进京时我没能见到您、后来一问才知您老竟没跟大将军一块来;我想着这次还是没福相见呢偏偏您老却又来了。我给您者预备下了二斤老山参也没有带来。咳您怎么也不给我个信儿呢?”

    年羹尧看车铭有些呆便在一旁说:“来来来我为各位引见一下。这位老者就是我的中军参佐、也是我的奶哥哥桑成鼎。这位学士的大名你们想必早已有闻了。他就是今科探花刘墨林也是西征军的粮道、参议道。老桑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那年我进京赶考病倒在胡家湾。胡老爷子好医道啊硬是救活了我的命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哪!要不是胡老爷子哪有我年某人的今天?所以我这次路过河南谁都可以不见却不能不见见胡兄啊!哦这位就是河南藩台车铭车大人。他是位十分干练的官员也是王鸿绪的得意门生!”

    刘墨林一听“王鸿绪”这名字就知道车铭也是个“八爷党”的党徒。不过他却没在脸上带出来一笑说道:“哎呀呀二位都是前辈高人晚生在此有礼了。”

    车铭也陪笑说:“哪里哪里昔日黄花早已不堪再提了。哎?你在看徐大公子的诗吗?徐大公子也赠我了一册至今我还常放在案头哪!他的诗作堪称海内独步呀!”

    刘墨林见他如此巴结徐骏也笑着说:“是啊是啊徐兄大才确实让人望尘莫及。晚生随身带着就是要好好拜读的。”

    年羹尧对众人说:“都是自己人闲话就不必说了。老胡和车大人说说你们这里的事情吧。”

    胡期恒忙说:“大将军垂问敢不如实回禀。”

    年羹尧瞟了一眼刘墨林又说:“哎话不能这样说。河南的事我本来是不想管也不该管的何况田中丞也没有来。不过万岁多次说要我沿途‘观风’我不问一下以后皇上朱批下来我一问三不知也不大好。就算你们说的是一面之词吧你们说我们听权当作是闲聊好了。至于怎么处置以后皇上自有章程的。”

    车铭和胡期恒听了这话都觉得眼前一亮。他们甩开田文镜跑到这里就是要向年大将军诉诉苦再用大将军的威严压一压田某人的气焰。

    如今机会到了只要他们说的在理年羹尧密奏一本说不定还能扳倒头上这座大山呢。不过刘墨林也在座却又不知他是个什么背景。万一说错了还不如不说的好。车铭是在宦海中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了他明白只要一开口就会有是非他得为自己多留条后路。此刻见胡期恒看看自己意思是让他先说。他在椅子上一欠身说:“胡大人你是按察使你就说吧有什么疏漏之处我自然要为你补遗的。”
70回 作威福何俱君主命 揭丑事惊慑佞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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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郑州年羹尧的行辕里胡期恒可逮住了告状的机会。有年大将军为他们撑腰他还有什么可顾及的。当下便添油加醋地告了田文镜一状。说他怎样欺压同僚怎样擅借库银如何勒索官员捐输又怎样借晁刘氏的案子挤兑藩臬二司……“大将军不知如今在田某人的眼里这河南地面上除了张球竟然没有一个好人!张球是什么人?他不过是山东阿城的一个无赖。他有个外号叫‘张大裤衩子’是个专在茶肆酒楼寻衅闹事、吃蹭饭的家伙。原先他投奔大千岁当长随放出来作了一任归德县令;大千岁倒了他又落井下石改投了三爷。现今大概是瞧着三爷也不得势又一头扎进了田文镜怀里。这是个不要脸的东西嘛偏偏田文镜就爱他!说起来好笑只是因为他拿出了几十万两银子给河工。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他的是昧心财!田文镜逢人就说张球此人如何如何的好。可他却不知张球的底细全在我心里装着哪。上次我向田文镜说了张球的事他要我拿出证据来。我说时候不到到了能说话的那一天谁也阻挡不了!”胡期恒越说越来劲儿说得唾沫四溅面色通红“田文镜是河南地面上的独夫他是存心要把这里的官员们一网打尽啊!连他的几个师爷都上我那里抱怨他说‘我们东家昏了’。车铭我说的有错没有?”

    车铭心里有底他只拣对自己有用的说:“大将军明鉴。田文镜扣着臬司衙门的二十多号人起因就是晁刘氏这个案子。他擅自革了我和胡期恒的职说我们是‘私通僧尼通同卖放’还要让淫僧淫尼们去和官眷们对簿公堂。这不但有损官体也不合大清律嘛。可他田文镜就是那么一尘不染吗?他的几个师爷。也都曾收受贿赂过问官司。人们能不能就此推理说他田某人自己不好出面却让下面的人去包揽词讼呢?”

    在一旁听着的刘墨林插言问:“田文镜此人我不大熟悉假如你们所说是实真是骇人听闻了。他这样做图的是什么呢?”

    车铭大声说:“刘大人您真是一语中的!田文镜拿着通省官员不当人看说穿了是残刻是急于敛钱去邀恩固宠。他这是得了‘官痨’、‘钱痨’!”

    刘墨林笑了:“昔日仓颉造字而鬼哭因为鬼不识字;周景铸钱而鬼笑则是因为鬼爱钱。现今有人既识字而又爱官职、爱钱财的那他死了以后必定要化成吃人的厉鬼了。

    一言出口四座皆笑连神情严肃的桑成鼎也绽开了笑脸。可是年羹尧却不但没笑还听得很认真、也很仔细。这次他进京几次见到雍正皇上都听他不住口地在夸赞田文镜。年羹尧还在怡亲王那里听说如今邬思道也在田某人的幕府中做事。年羹尧想来想去不论胡期恒和车铭有多大的怨气自己也不能为了他们俩和田文镜脸。翻了脸就和皇上唱了反调也得罪了邬思道。那是不明智也不划算的。想了一下便用息事宁人的口气说:“说归说笑归笑”田文镜此人做事认真还是可取的嘛。现如今天下官员中肯认真做事的太少了。皇上着重他的也就是这一点。据你们所说我以为他自己还是清廉刚正的只是受了小人的蒙蔽罢了。你们有苦尽可在我这里诉但想扳倒田某人恐怕还办不到。你们的话我都要奏明当今的皇上圣明烛照自当有所处置。你们且耐心地等等时机一到朝廷就会有明文的。好了总说田文镜的事让人憋闷说点别的吧。这次我进京、保了胡兄一本大概他要调离河南;车大人呢吏部的人和我通了气也要调开。你们和田文镜闹得这么僵我看挪个地方未必不是件好事。你们说是吗?”

    胡期恒一听说让他离开河南连忙称谢说:“大军门抬爱胡某感之肺腑。河南这块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不知要调我们去哪里大将军能否透个信儿?”

    “哦车兄平调湖广你嘛大概要去四川当巡抚。不过我的话不能作数等圣旨下来你们自会明白的。”

    车铭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他和胡期恒之间平常并不亲热只不过为了和田文镜斗法才联起手来。现在胡某高升天府之国而他却平调湖广显然是年羹尧从中做了手脚。他心里有气又不好明说。便抓住扣押臬司人质的事作文章:“下官多承大将军关照。离开河南对我来说早就是求之不得的事了。不过士可杀而不可侮。田文镜扣着臬司衙门的人就是不把我们俩看在眼里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了。此事还请大将军从中周旋。”

    “对对对车大人说得有理。我这就写札子让田文镜立刻放人。”说着他命人取过笔墨来不假思索地一挥而蹴写完后又略一审视让桑成鼎在上边加盖了关防。刘墨林对这事却不能不管他笑嘻嘻地走上前去索要过来看时只见那札子上写着:

    大将军年咨尔河南巡抚田文镜:晁刘氏一案扣留法司衙门公职人员殊失鲁莽甚骇视听!着即见令释放秉公依律审理此令!

    刘墨林看罢一笑说道:“好大将军一笔好字令人钦佩!不过……学生以为将军以军令去干预民政似乎是有点不大合适吧?”

    年羹尧想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参议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怕什么?我节制着十一省军马河南巡抚管着河南的军务他不也是我的麾下吗?老胡你们把它带回去交给田文镜好了。”说完又恶狠狠地看了刘墨林一眼。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要告诉刘墨林以后少管本大将军的闲事!

    年羹尧估计错了。刘墨林只是撂出这句话来就埋头看他的书去了。年羹尧心里猛然一惊:嗯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想起皇上再三叮嘱的那句话:一心办好军务别的事不要多管。难道皇上早就在忌讳我过多地插手民政了吗?一丝不安掠过他的心头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车铭和胡期恒不虚此行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年羹尧了话虽说比不上圣旨可也差不了多少。他跺跺脚十一省乱颤就是京师的那些王公贵戚们谁敢和年羹尧抗膀子?别看他田文镜刀枪不入、油盐不浸军帖一下他从此就别想在河南站稳脚步!只要臬司的人放出来晁刘氏的案子就没法再审它也就会成为一个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案、死案。

    他们没在郑州多停而是连夜骑马赶回了开封。胡期恒也不回他的臬司衙门了准备就在车铭那里稍事休息然后去拜会田文镜。先亮出年大将军手谕要他立刻放人别的事情以后再说。他们想的倒是很好可还没坐稳车铭的钱粮师爷万祖铭就闯了进来跺着脚埋怨说:“哎呀东翁你怎么才回来?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啊!”

    车铭还没有缓过神来呢忙问:“什么晚了一步?我怎么听不明白?”

    “咳晁刘氏的案子已经审结了。前天晚上田大人那里的师爷们就送来了信叫我们想办法。可是二位大人去了郑州我们几个又上不了台盘。急得我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却又不敢声张。事情已闹到这一步怕是想捂也捂不住了可怎么收场呢?”

    车铭冷笑一声说:“慌什么不定是谁收不了场哪!去叫衙门的师爷全来待会儿我们一同去巡抚衙门。”

    “哎呀他们要是能来我还着什么急呢?他们……早就被田大人给扣下了!”

    “什么什么?”胡期恒吓了一跳“他田某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把藩司衙门的人也扣了?他凭什么这样做?”

    万祖铭吞吞吐吐地说:“车大人临走时交代说要我们藩司出几万银子先买住晁刘氏撤回诉状。没了苦主这官司还怎么打?这本是个釜底抽薪之计用起来不费事的。可是不知是那晁刘氏不愿意还是我们派去的人没本事。去一个没见回音;再去一个还是不见回来。我觉得事情有些怪便派老李头亲自去。我和他约好了到天擦黑他要是还不回来就是出了事我们这里好赶紧想办法。这不大长一夜都过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不是出了事吗?我琢磨着肯定是晁刘氏那娘儿们把我们卖了!”

    胡期恒跺着脚说:“咳亏你还是绍兴师爷这大清律竟然一点都不懂!我的臬司衙门里有的是刑名师爷。你也该去请教一下嘛。这又不是闹家务纠纷的小事哪能私和私了呢?”

    车铭却不慌不忙地说:“老胡你别怪他这事是我定下的。我原来想只要能撤掉晁刘氏的案子就可一了百了的。现在我们不要乱了方寸巡抚衙门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们一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车、胡二人来到巡抚衙门时天才刚刚放亮。可是开封府街面上与往昔已是大不相同了。只见一街两巷到处是警戒的兵士持戈挺枪地在巡逻。空旷的巡抚衙门照壁旁几十名官员鹄立在仪门边一个个心神不定有的还在窃窃私议。车、胡二人下了马冲衙役们问道:“这里出了什么大事吗?田中丞现在哪里?”

    “回藩台大人今儿个田中丞要大出红差人犯已经押到了。中丞爷现在签押房里正和几位师爷说话呢。”

    车铭平静地一笑又问:“哎那里堆着那么多的柴草是做什么用的?”

    “回大人小的不知。这是昨儿个夜里田中丞吩咐让预备下的。”

    车铭看了看柴山回头又看了看站得笔直的官员们对胡期恒说:“好咱们就去见识一下看中丞大人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手段。”

    田文镜一见他俩到来就说:“哦车大人和胡大人来了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晁刘氏一案已于六天前审理终结。兄弟将案情直报进了上书房皇上下了六百里加急谕旨。请二位老兄先看看今日在下就要依旨处决犯人了。”

    车铭带着微笑边看边说:“田大人雷厉风行数年沉冤了结于一旦实在让人钦佩……”他接过那封御批文书来不料刚一例览就笑不出来了。原来那朱批上写道:

    览奏不胜惊骇。清平盛世昭昭白日之下竟有此等怪事真可与当年圣祖南巡时伪朱三太子毗卢庙之事类比令人毛骨悚然!即令该抚不必墨守成规唯以昭天理、顺民心为准绳处极刑。堂堂省垣之下出此丑事法司衙门平日所干何事?着胡期恒明白回奏!晁刘氏告状三载通省官员岂有不知之理?即着尔田文镜宣旨全省官员皆降两级罚俸半年。钦此!

    可以看出雍正皇上在写这份朱批时一定十分生气。那一笔龙飞凤舞的狂草朱迹淋漓一气呵成语气之严厉更是前所未见。车铭看了以后又转给了胡期恒。胡期恒不看则已一见皇上在这份朱批中明白无误地点了他的名字脸色马上就变得苍白了。他颤抖着将朱批交还田文镜说:“请中丞具折先行禀报皇上胡期恒知罪。但此中情由一言难尽容下官回衙后再细细地写成奏折回奏皇上。”

    车铭也没有想到田文镜一见面就是一个下马威。他心里慌乱却又不甘就此服软。在椅子上略一欠身说道:“藩司衙门虽然不过问官司但前任和现任的开封府尹都是从卑职那里派出的。万岁既已降旨问罪卑职难辞其咎自然也要具本奏明圣上的。不过这件案子拖得太久了牵连的官员也很多。如果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全都翻腾起来怕是要引起官场轩然大波的。卑职日前见到年大将军时他也十分关注这个案子。年大将军的意思是穷治一下这两座黑庙绥靖地方治安也就足矣。他特地让我们带来一份手谕请抚台过目。”说着把年羹尧的手令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田文镜看了随手又转给几位师爷自己却说:“年大将军节制十一省的军事可是却没有旨意要他过问法司民政啊。案子办到这种程度我只能秉天理循王法而不能想到其它。不错我这里是扣了臬司衙门的二十三名人犯。可他们都是有重大嫌疑的人本抚既已全部缉拿就必须并案处置。试问他们早不拿人晚不拿人偏偏我准了晁刘氏状子的当天夜里他们就去捉人不问清怎么能行呢?再说他们既没有我的宪令又没有开封府的传票私自抓人岂不是胆大包天目无国法?期恒兄既然今天也在这里我正好请问一下:这些人半夜三更去抓人是不是奉了你的令旨呢?”

    胡期恒从见到皇上朱批后心里早就毛了。原来他还想揽过这事来可现在又不敢伸头了。万一自己说的与衙役们对不上号不也要“并案处置”吗?他干笑一声说:“田大人明鉴出票拿人是巡捕们的事。他们只需在捉人前和我的师爷们打个招呼就行。臬司有时一天要接十几个案子我哪能管这些小事?巡抚衙门扣了臬司的人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唔这就好办了。今天要结案我有几句心腹话想直言相告。我是朝廷特简的封疆大吏受恩深重自当勉力报效。所以此案无论牵连到谁也全要秉公循法处置。这二十三名人犯已经招供他们确实连巡捕的牌票也没有的因此绝不能轻纵!慢说年大将军无权干预此事就有权我也不敢奉命!常言说得好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哪何况年大将军并不是皇上更何况兄弟只能对朝廷负责!年大将军若有怪罪之处全由我来承担好了。这一个多月来我这巡抚衙门里除了河工之外全衙上下都是在熬审这些僧尼。有些事关乎官场闺闼真是丑得令人呕。假如一定要在下抖落出来——”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车铭长叹一声突然停住不说了。
71回 雪沉冤巡抚动酷刑 焚元凶池鱼受诛连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这话音这口气这眼神在场的人谁不明白?车铭原来还抱着很大希望以为田文镜会看在年某的面子上不再穷究这案子了。其实臬司出了事关他藩台什么?他所以要掺和进来并且千方百计地要捂着、盖着说白了是为他自己的名声。他的几个姨太太都与尼姑们来往密切万一她们也与和尚勾搭成奸那事情可就闹大了。车铭大半生来都是以“道学”、“君子”的面目出现的。假如一旦人们知道了真相到处传说他的姨太太和贼秃有染那不成了朝野哄传的笑话了吗?他的脸面何存?他还怎么在官场里混下去?此刻听田文镜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他真比让人捉了奸还难受。什么大将军的谕旨年羹尧的承诺他全都顾不上了。

    田文镜只用一句话、一个眼神便把气势汹汹的车铭镇住了。他不由得心中暗笑哼想和我掉猴儿你们还嫩了点儿。他马上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说:“河南出了这么大的事全省官员无不挂心。我和几位师爷再三商议一定要成全诸位同僚的官体和面子。所以这场官司从头到尾都没有请二位大人和其余官员们来会审。我这样做就是想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已经下令所有尼僧与绅宦官员内眷们来往的事关说人情的也好勾搭成奸的也罢片纸只字不许泄露。不管事情闹得多么淫秽不堪也一律都要在案由中删除。这一点烦请二位私下里和下边官吏们说清楚。让大家好生办差不要再惹是生非。”

    车铭听他这么一说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不再说话了。胡期恒却不识趣站起来一躬说道:“抚台既有此美意年大将军的面子也是要紧的何不一体成全?请大人将臬司被扣人员释放交由卑职自行处置好吗?”

    很显然他这个要求太过分、也太不自量了。田文镜不屑地一笑向在座的师爷回头示意说了声:“该升堂了。”就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姚捷抢先一步走出签押房一声高喊:“放炮田中丞升堂了!”

    胡期恒一股怒火窜上心头他恨死了田某也恼恨车铭。心想你怎么不说话呢?难道你怕了田某人想装乌龟吗?车铭心里明白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胡兄你没看见他姓田的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此时再争还有什么用。且等等看他怎样结案。要是真让人下不了台就叫你们钱师爷把他的四个师爷全都咬出来!”

    胡期恒咬牙切齿地说:“放心我饶不了他。还有那个张球哪!”

    府门外三声号炮响起巡抚衙门正堂豁然洞开。三班六房执事衙役们衣帽整齐地集合在堂口。见田文镜和两位大人走了过来低吼一声:“噢——”就依序按班站定。衙门口站着的大小官员也全都恭候在堂下。三通堂鼓响过田文镜稳步出堂在居中“明镜高悬”匾额下就座。两旁公案边则坐着藩、臬两司大员车铭和胡期恒。一时间这里庄严肃穆咳喘不闻。

    这是件历时三年久拖不决的大案事涉一庙一庵的和尚尼姑三十条人命。所以比起广东的一案九命更是轰动。一听说抚台衙门今天要了结此案开封全城百姓奔走相告真是人人关注个个动心。刹时间倾城出动万人空巷。今天是六月初六天已进伏正是大火流金的季节。万里睛空不见一丝云彩一轮白日晒得大地焦热滚烫。几千百姓远远站在抚衙门前挤过来拥过去谁不想亲眼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稀罕?开封城门领马家化又要维持治安又要看守人犯早就累得汗透重衣了。听见堂鼓声响他连忙告诉衙役们:“给我拦住人群不准靠近。有踏过石灰线的就给我用鞭子狠抽!”他自己却大步流星地进到大堂行了参见大礼后说:“启禀中丞外边看热闹的人太多有的已经被晒昏了。卑职不能在这里站班侍候请大人鉴谅。”

    田文镜说了一声:“难为你了你去吧。”说完他突然转过脸来“啪”地一拍惊堂木断喝一声:“带人犯!”

    “扎!”

    儿十个戈什哈轰然一声带着七个和尚、二十三名尼姑铁锁银铛地进来。这些僧尼们不知过了多少次堂也不知受了多少酷刑瘸的瘸拐的拐一个个面无血色半死不活地委顿在地下。他们衣衫褴缕早已不能遮体头长出二寸多长汗污血渍浊臭不堪。有的尚且能跪有的却连趴都趴不住了。车铭眼睛往下一瞟里头还确实有几个面熟的虽然叫不出名字可也是自己府上的常客。他心中一阵哆嗦却不敢与他们照面更不敢说话。此时只听田文镜吩咐一声:“姚师爷你来宣示他们的罪行。”

    “是。”姚捷答应一声便从案头接过一份长长的折子念了起来。三十名待决囚犯的姓名、年龄、籍贯、案由足足有两万多字。这些都经巡抚衙门各司厅核审过多次又由田文镜亲自结撰写成的。不过姚捷的神色看来却有些恍惚。他强打精神念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念完。让胡期恒觉得放心的是从头到尾臬司衙门被扣的人果然一字也没有提及。

    终于犯由宣读完了。田文镜黑着脸问:“觉空你是恶勾通白衣庵尼姑的是你杀害人命的凶也是你——嗯还有静慈你们都说说刚才念的犯由可有冤屈之处?”

    觉空还不到四十岁眉清目秀面目慈祥身上的衣服收拾得很是整洁。除了须有点零乱之外简直没有一点凶神恶煞的样子更不像传说中的黑庙和尚。他听到问话上前跪了一步说:“回大老爷的话。犯由事实并无出入但此事皆小僧一人所为与静慈等女流之辈无干。她们也没有参与杀人之事请大老爷留意。”

    田文镜含着微笑用调侃的口气说:“哦这么说来你倒是很仗义也很多情的了。放心本抚会成全你们的。”他回过头来又问静慈“你呢有什么分辩之处吗?”

    静慈却早就浑身筛糠一样地抖了。她口齿含混地说:“老尼无言可说……只求死……”

    田文镜咬着牙狞笑说:“嘿嘿嘿嘿……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本抚向有好生之德但也相信佛家说的轮回报应。常言说不是不报时辰不到;时辰一到一切都报!似尔等如此作恶岂有不报之理。至于你们之间有什么私房话等见了佛祖再去好好地说吧。”他突然把惊堂本一拍“啪”的一声震得满屋的人无不变色:“将觉空、静慈两人绑在一起架上柴山。待本抚亲自举火送他们二人去见西天佛祖;其余淫僧、淫尼一律枭示众!”

    按大清律最重的刑罚是凌迟往下依次有腰斩、斩立决、绞立决等等。田文镜今天居然要火焚活人满堂的人们一听这话全都惊呆了。车铭到现在才明白府门前那柴山的用途更是惊出了一身大汗他回头看看胡期恒这位执掌法司大权的人也同样是目瞪口呆血色全无。田文镜看见大家都呆住不动不由得怒火中烧他顺手从签筒里拔出一根火签来掼了下去怒斥一声:“愣什么?还不与我动手!”

    “扎!”

    “慢!”觉空和尚突然一声大叫他止住衙役们又对姚捷说:“姚师爷还有吴师爷、张师爷!你们是怎样答应我的?先缓决再减刑这不是你们说的吗?你们这话还算不算数?”

    这一下变起仓促不禁满堂哗然田文镜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几个师爷一眼见除了毕镇远之外吴凤阁、姚捷和张云程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过了一会儿吴凤阁明白过来才强打精神叫着:“你你你你是含血喷人……”可是他不小心用力过大竟把眼镜腿都掰断了。

    田文镜嘿然冷笑一声说:“吴老先生看来你的眼镜腿太不结实了吧?”

    “是啊是啊……啊不不不这些死囚竟敢如此胡咬乱攀……他们简直罪不容诛……他们……”吴凤阁语无伦次地说着。

    胡期恒见到这情景真是十二分的惬意。好真正是好!你田某人把事情做得过了头逼得犯人自己出面告了你的师爷正好应了你刚才那“报应不爽”的话。他把身子向后一靠说:“中丞大人眼下案情有变哪。事情既然牵连到三位师爷依律就应该停决再审。大人你看是不是可以和敝衙门被扣的人役‘并案处置’呀?”

    田文镜没有理他这个碴儿却把凶狠的目光直盯着姚捷说:“姚师爷我平日待你不错今天还可以再放你一马。此刻你老实说出原委来我就可按自处置。不然的话按胡大人的办法你们几个恐怕绝无生理。你看怎么办才更好些呢?”

    姚捷从极度惊慌中回过神来抗声答道:“大人请不要被凶犯的伎俩所迷。人犯要规避刑法在受刑之前胡乱攀咬这事儿早就常见不鲜了。只是我没有想到觉空竟是如此狡狠毒辣。我没有收受一丝贿赂连凤老和云程兄我也敢保。我们都是跟着大人您审理案子的哪能和他们通同作弊呢?”

    田文镜此刻非常冷静。他知道事情一旦搅闹下去就又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案。不但今日处决人犯的事情要黄还不定又会凭空生出多少是非哪!胡期恒不是已在吵吵着要他放了臬司的人吗?车铭能善罢干休吗?他咬咬牙狠狠心决定先杀了几个贼秃再说。便傲然地一笑说道:“你们都别在这里瞎闹各人自有各人的一本账本抚绝不会置之不问的。觉空方才我已经说过善恶有报只在今日。你们的罪过既然已经审定还是今天了断最好。等你们的事情完了我再回过头来处置几位师爷的事。来人把这一干人犯与我架出去!”

    衙役们一听这话不敢怠慢。他们一拥而上把三十名死囚绑的绑架的架推的推拖的拖全都服侍好了。几名戈什哈抱来了一捆亡命牌码放在案头上。田文镜嘴角上吊着阴狠狠的微笑掂起沾满朱砂的大笔在犯由牌上排头抹过。这殷红似血、淋漓欲滴的处决令将把罪行昭彰死有余辜的淫僧、淫尼们推往断头台!

    戈什哈们一拥而上将亡命旗一一插到犯人脖子后面又推出了大堂。田文镜松了口气兴奋地说道:“今日我田某不负皇上圣望总算给开封百姓除了戾气。庙堂之上圣心欢快;街衢之内万民庆贺;就是西天佛祖见到我替他清理了佛门败类又岂肯不让我享升天之乐?走车、胡二位大人跟着在下监刑去!”他回过头来又吩咐一声:“去知会巡捕房把三位师爷安置好了。告诉他们不准虐待但也不许几位师爷们串供!”

    胡期恒和车铭哪还能说出话来?只好紧跟着田文镜走向门外。抚衙外面早已是万头攒动人山人海了!嘁嘁喳喳的议论声挤挤轧轧的嚣闹声被别人踩疼了的叫骂声热昏了亲人的求救声……此起彼伏乱成了一锅粥!但无论怎样混乱人们还是看清了抚衙里走出的监刑大人和他们身后的六十名戈什哈。这些人的胁下夹着三十名头插亡命旗标的死囚疾趋而出引起一阵更大的骚动。围观的人群全都挤上前去谁不想看看这些僧尼是什么样子啊。开封城门领马家化可真是急了这是法场啊哪能乱成这样?他不顾官体威仪也不讲乡亲情面了。把辫在脖子上一盘就指挥着手下人等大打出手。口中还不住地叫着:“都往后退退出白灰线外……用鞭子抽呀!谁往前挤就抽他娘的!”

    田文镜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巡抚衙门的大纛旗杆下一声怒喝:“把觉空、静慈拖到这边来!”

    “扎!”

    “把其余的人犯押在铁栏杆前!”

    “扎!”

    眼见到这个阵势四周突然变得安静了。人们全都在等着那不同寻常的时刻也在等着听巡抚大人的训示。可是田文镜却只是轻轻他说了两个字:“行刑!”

    可就是这两个字却如天崩地裂一样引了震憾人心的三声大炮。铁栏杆开处一队黑衣红带、手执鬼头大刀的刽子手走了出来。他们迅地走到犯人身后拧住这些死囚极其熟练地在犯人膝窝处一踹趁着他们下跪的当口抡起大刀就劈了下去。然后猛蹬一脚又把囚犯踢出自己却闪身离开。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得干净漂亮没有一丝地拖泥带水此时再往下看地上滚动着的已是二十八颗血淋淋的人头了!时当正午阳气最盛人头落地后一腔热血激箭般地冲射而出呛人耳目连衙门前边的石狮子上都溅满了殷红的血迹此情此景别说百姓们从未见过就是当了不知多少任监刑官的胡期恒也看呆了。他真佩服田文镜的胆量和凶狠也真不明白他怎么敢一下子就杀掉了二十八个人!

    田文镜却没功夫想这么多他又是一声令下:“把觉空和静慈这一对犯架上柴山!本抚要亲手点火把他们送上西天!”

    觉空和静慈二人早就瘫成一堆烂泥了巡抚衙门的戈什哈们也没干过这差使呀!上来了四五个人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这两个绑在一起的死囚拖到柴垛上。田文镜一声长笑:“哈哈哈哈……昔日东林有诗曰:‘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抛处血斑斑’。年大将军为定边疆曾杀人十万我田文镜为了豫省百姓又岂敢落后!”说罢他手举火把撩袍捋袖大步走向了柴山。

    挤在这里观刑的人成千上万全都被这从未见过的场景镇住了。偌大的广场上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偶而远处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啼更增加了这浓重的肃杀气氛。田文镜高举火把口中念偈道:

    嗟尔二师四大皆空。

    今日西去吾其送行。

    此世作恶此世报应。

    来世作恶莫逢文镜!

    咄!纵有千般孽障深

    一火焚去真干净!

    说罢将火把投向柴山。那柴山上早就浇满了清油在烈日炎炎之下见火即着。只听“嘭”地一声立刻便烈焰冲天刮刮杂杂、哔哔剥剥地烧了起来。觉空和静慈两人身陷这座人造的火焰山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略一挣扎不移时便化作了一堆焦炭。

    田文镜一直笑着站在那里眼看着烟消火尽人散场空才从容地回到府衙。开封府的大小官员们今天算是见识了这位巡抚大人的手段一个个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一见田文镜走过全都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田文镜却仍是带着微笑说:“起来起来。这是干什么?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哪!”

    巡抚大人再次升堂头一件事便问到了胡期恒:“胡大人你衙门的那些人怎么处置呀?”

    此时的胡期恒还敢再说什么他规规矩矩地回答说:“回抚台一切全凭中丞裁度。不过此事既然牵连到敝衙卑职是理应回避的。”

    车铭知道田文镜今天把事情作得太绝了一定会引起朝野轰动。他巴不得看着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呢便在一旁冷冷地说道:“胡大人你别忘了还有抚台衙门的几位师爷也在此案之中。难道你想让中丞也回避吗?”

    田文镜岂能不知车铭这话中的含意却既不作解释也不于理采地付之一笑。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毕镇远问:“毕老夫子看来只有你一人出污泥而不染了是吗?”

    毕镇远却回答说:“不中丞大人你这话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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