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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回 刁巡抚仗势摆威风 真国士潇洒出汴梁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田文镜做梦也想不到雍正皇帝会突然问起邬思道来。吓得他手一颤正端着的油茶碗差点没掉在地上。他壮着胆子看看雍正皇上还等着他回话呢。他不敢欺骗皇上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回皇上是……这样哦邬思……不不邬先生他被臣辞退了……”

    “什么你说什么?他被你辞退了?”雍正又问“哦一定是他作了让你不满意的事情。是上下捣鬼或者是关说案子再不然就是手伸得太长了干预了你的政务?”看着田文镜那尬尴的样子雍正心里早已明白他还是故意地问着“是不是你嫌他的文章写得不好以前你递上去的奏折不全是他起草的吗?朕看着满不错嘛怎么你却把他辞退了?”

    对于邬思道这个人张廷玉早有耳闻却从未见过面。阿哥党的人们中关于这位神奇人物更是议论纷纷张廷玉也从来不去探究。这是他的人生哲学也是他一贯奉行的做官准则。他向来主张光明正大看人对事都从大处着眼不赞成小人行径更不去做人**的事。今天在这个黄水咆哮浊浪涛天的小棚子里他生平第一次听皇上说到“邬先生”这三个字多年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心中的疑团也解开了。但是他却不明白这位邬先生既然有这样出色的才干为什么不做官而先在山西诺敏那里后来又到田文镜衙门来隐身屈就当一名小小的幕僚?雍正皇上的这步棋到底是怎么下的呢?

    田文镜却从皇上问话的口气里听出了言外之意。他一边思量着一边问答说:“邬先生的文章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也从不做任何越权出格的事。只是他本身有残疾许多事情不方便料理。再说他要的钱也确实太多了些。他定打不饶地要臣每年给他八千银子这事臣没法和别的师爷们说清、摆平。所以臣只好礼送他还乡邬先生自己也说他情愿如此……”

    雍正好像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邬先生这样好的师爷别说八千八万也值!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你用不起他那就只好让别人用了。哦昨儿个李绂见了朕还一个劲儿地叫苦说他身边缺人呢。不过这事与朕无干朕也是随便问问你用不着心里不安。”

    雍正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口不说了。可是皇上越表明他“只是随便问问”田文镜就越觉得不安。他前思后想简直是头也大了眼也晕了!皇帝老子亲口下问邬思道的起居、现况而且张嘴合嘴都称”先生”而绝口不提姓名这位“先生”;可真是骇人听闻、身份贵重得没人可比的“师爷”了!到了此时田文镜方才明白那个文理不通的李卫为什么会写了那封信来。李卫的信中有这样两句话:“你和他生分了那必定是你的不是”“你为了八千两银子就不要他也真是小家子气”。现在事情已过再回过头去想想邬思道的所做所为真是无可挑剔。他对自己这位次选拔的官员既不据傲又不巴结;既不在乎又从不说三道四。自己交代给他的事也没有一件不是办得漂漂亮亮。他不就是爱东跑西转的嘛表面上看是醇酒妇人游山玩水好像胸无大志似的。可焉知他不是在替皇上留意民情吏治又焉知他不是在收集什么“情报”?他的身后有这么硬实的后台他又怎能和那几位师爷相提并论呢?田文镜突然又联想到邬恩道原来就在诺敏的幕府里也是李卫推荐的干的也是文案上的事。可诺敏的一切丑行一切阴谋都几乎没有一件逃过这个瘸子的眼睛。田文镜在山西遇上难题时邬思道只不过向他田某稍稍点拨了一下那个“天下第一巡抚”就被田文镜打倒了。诺敏倒台后邬思道又来到他田文镜这里还是李卫推荐的也还是做着文案上的事这又暗示着什么呢?他还诚恳地对田文镜说诺敏倒台不是谁的功劳是他自己把自己扳倒的。难道……他心乱如麻不敢再往下想了。

    张廷玉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在两代皇帝身边多年能揣摸不出皇上的心思吗?他看田文镜蔫了就在旁边慢声慢气地说:“文镜啊我要说你一句了你见识不广知人不明啊。邬先生不是凡品他是位无双国士!他身有残疾不便在朝做官这才在下面干些事情荣养身子。依他的才能八千两已是十分廉洁的了。你请的那些师爷明面上拿的虽然不多可他们在背后收取了多少银子你知道吗?我为相多年这点情弊心里清楚得很。你不要为这点小事误了自己的前程啊。”

    雍正笑笑说:“咳这本来就是一句闲话嘛不说了不说了。哎武明你这油茶是怎么做的?能不能给朕抄个配方单子朕带回去让御膳房里每天都给朕做了喝。”他回过头来又叫“哎廷玉田文镜你们都来喝呀这油茶简直是妙不可言!”

    武明在一旁看着想笑也不敢笑。他心想皇上啊你要真的是天天都喝油茶就不会说这话了。

    田文镜有了机会就又说起了黄河的事:“万岁刚才说到根治黄河定要依照圣祖爷时的规模其实臣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从开封向东南黄水历年漫灌旧有的水利设施早已荡然无存。臣以为应当重设河道总督重新统一规划才能逐年改观。”

    雍正冷笑一声:“这还用得着你说?河道总督府就设在清江只是没有总督而已。你看看如今的吏治再看看如今河道衙门的那些官员们他们的眼睛盯的根本不是黄河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养条狗还能看家护院呢任命个河道总督还不等于是把钱都喂了他们!既然没有靳辅、陈璜那样的能人朕宁可不要河道总督也不能让那些庸人来滥竿充数。所以朕暂时还不能设河道总督而让河道衙门吃着俸禄领着钱粮却只管巡视。需要治理之处由各省自筹银子分段治理。实在不够时朝廷再补贴一些这样只怕还会更好。”

    田文镜碰了钉子却又急于讨好想了想又说:“皇上臣自到任以来已经巡视过河南全境。豫东黄河故道上现在十分萧条有的地方方圆几十里都不见人烟。臣在想能不能从直隶、山东等地迁一些百姓过来。一来不让土地荒芜二来可用作治河的民工。听说朝廷正在整顿旗务要是派没有差使的旗人来开荒种田恐怕更要合算一些。”

    “你这话简直如同儿戏!”雍正冰冷地把田文镜堵了回来“你大概没有读过历史不知道王莽就是因为这样干才丢了天下的。黄河故道上千里荒原你逼着人们背井离乡地来到这里还美其名曰要他们垦荒。可是他们吃喝什么?住在哪里?谁给他们耕牛?谁给他们种子?你田文镜是神仙能变出庄园变出场院来安置他们?你不懂就说不懂不要装懂。你以为旗人就是那么好打的?现在他们每月拿着月例银子舒舒服服地北京跟前种田尚且打着不走牵着倒退呢你倒想让他们到河南来垦荒?真是海外奇谈!田文镜啊田文镜你可真会给朕出馊主意。算了吧你规规矩矩地办你的差先把这里的吏治弄好能治平均赋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有了大树还怕别人不来你这里乘凉?朕告诉你:不要瞎操别的闲心先干好自己的事才是正理。务外非君子守中是丈夫。这就是朕送给你的两句话。要换个人朕还懒得和他说这些呢?”雍正说得口渴自己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油茶又顺手指指边上的另一碗说“你怎么不喝嫌这油茶不对口味还是怎么的?”

    田文镜现在如堕五里雾中连手脚都不知怎样放才好了。自己冒雨出来巡河本是自讨苦吃可偏偏被皇上看见一见面就先表彰了他。他也觉得“讨好”讨到了正地方实在是求之不得、千载难逢的荣宠;可要说今天幸运呢?自己说什么皇上就驳什么批得他狗血淋头。批完了训完了又蒙皇上赏赐油茶喝!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看来什么也不怪只怪自己猜不透皇上的心。他不敢再说话了也不敢再提什么治河的办法了还是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雍正皇上大概已吃饱喝足他站起身来了田文镜也赶忙起来躬身侍候着。皇上好像还有未尽之意地说:“朕今夜就要启程到下游去看看然后就打道回京。河南这地方很重要也很贫穷。朕把河南的事交给你自有一番深意。你要切记黄河之事当然要办好可更重要的是吏治吏治不清别的什么也谈不上!萧何是位能臣他一下子就定了三千律条可订得再多不是也要靠各地的官员来执行嘛。朕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能指望像先帝那样坐六十一年江山。但朕只要在位一日就一定要遵照先帝的遗愿兢兢业业地把事情办好无愧于后世子孙。朕不学朱元璋贪官墨吏逮住就剥皮;但朕也不想学赵匡胤他不肯诛杀一个大臣弄得文恬武馆让好好的江山落个七颠八倒。如今的天下是宽不得也容不得。你一宽一容有人就要胡作非为。所以你要给朕猛力作去朕只要这个猛字只要这个绝不宽容。你好好地干吧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田文镜恭送皇上一行登上船舰。这时他才看到那艘船舰上冒雨随着皇上巡视的还有山东巡抚、安徽巡抚、李绂、范时捷等一大帮人哪!

    昨夜的这场大雨来的也骤去得也急。待田文镜回到城里时天已经放晴了。他是坐着八抬大轿回来的一路上不断走下轿来询问民情查看有没有受伤、受淹的百姓。听到百姓们全部安然无恙他的心里才略感快慰。

    他正要回府突然轿前传来一声凄厉地喊叫:“青天大老爷……民女有冤哪!”

    这动人心魄地叫声激得已经昏昏欲睡的田文镜惊醒了过来。又听外面轿夫们怒声喝斥:“走开走开不许拦轿!有冤到开封府去告状!”

    那个女人好像并不肯离开正和轿夫们拉拉扯扯地撕拽着。轿夫衙役们的怒喝声中那女人号啕大哭:“你们这些该遭天杀的为什么这样凶狠!你们草菅人命你们不是清官开封府还有没有包龙图啊……”

    田文镜被她叫得心烦意乱用脚一顿轿底大轿停了下来。田文镜哈腰出轿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篷头垢面浑身泥水地跪在轿前。她看见大老爷出来便跪着向前爬了几步一边叩头一边哭叫着:“大老爷你要为民女作主呀……我的男人让人杀死在葫芦湾已经三年了我也知道凶手是谁……可是我整整告了三年却没人肯替我申冤哪!”说着说着她的泪水滚滚流下最后竟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大街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田文镜皱着眉头问“你叫什么名字有状纸吗?”

    那女人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却仍是抽泣着说:“民妇晁刘氏我的状子三年前就递到开封府了。府里开始准了可后来又驳了。我第二次又告到臬司衙门臬台大人还是交给开封府审那凶手捉了又放放了又捉再捉就又再放。可怜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孩子串着衙门打官司把三十顷地和五千银子全都赔进去了他们硬是不肯给我说句公道话呀……天老爷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管管我们这可怜的人?昨天夜里你又打雷又闪电的却为什么不劈死那些该遭天杀的人哪?啊……我的儿呀……你现在落到谁的手里了……”

    田文镜听得心惊肉跳他已经预感到这案子来得不同寻常。便问晁刘氏:“本官原来就在开封府怎么没见你前来告状?”

    晁刘氏哭着说:“大老爷不知这一年多民妇家也败了产也没了我宁肯守着儿子屈死也不愿再告了。可是这些天杀的东西又偷走了我的儿子呀!我的姣儿你在哪里呀……”她像一个疯子似的目光痴呆神情恍惚直盯盯的瞧着田文镜两只手又在天上胡乱地抓着。

    田文镜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想了一下说“你的案子我接了。你放心地回去最好是找个人替你写个状子呈上来递到巡抚衙门里给姚师爷、毕师爷好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晁刘氏磕头如捣蒜地说:“大老爷你若能给民妇昭雪冤情你必定公侯万代!民妇早已没了住处现在借住在南市亲戚家里。”

    田文镜回到抚衙刚要进门却听一个衙役在身后轻轻他说:“田大人请您留步!”

    田文镜回身一看原来是衙里的一名跟班李宏升。便问:“你有什么事?”

    李宏升紧走两步凑近近前问:“大人今天这案子您是不是要批转别的衙门?”

    田文镜说:“本大人做事从来都是有根有梢的。我要亲问。亲审还要亲自判决!”

    “如果是这样就请大人立刻派人把这个晁刘氏带来哪怕是押到牢里呢。不然到不了明天大人您就见不着她了!”

    “啊?!为什么?”

    “大人小的不敢瞒您。这晁刘氏的丈夫晁学书是小人的表哥这案子牵涉的人也全都是本地的高官显贵。大人您要真心想问这案子就得防着别人先走一步害了苦主;您要是不想过问这案子请大人看在小的跟随大人一番这点情面上给小的一个实信。我好立刻去知会表嫂让她躲出去最好是远走高飞。走得越快躲得越远越好。”李宏升说着说着眼泪扑扑嗒嗒地就下来了。

    田文镜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个案子肯定牵连着省里官吏们的龌龊事。雍正临走前嘱咐的那个“猛”字在他的心头震响。好!我打了灯笼还找不到这碴口呢如今送上门来了岂能让它白白放过去。别说是什么上下勾连了就是全省的官员们全都通同作弊甚至比山西的诺敏手段更高我也要问他一问审他一审让他们都来看看我这巡抚大人的厉害!他回头瞧着李宏升冷冷一笑说:“咱们河南这块地盘大约还是在大清皇帝治下的地方吧?你今天要是不说本抚兴许还不一定要管;今天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本大人倒真想瞧瞧是谁在这案子里闹鬼!你马上去开封府尹马家化那里一趟传我的话叫他立刻到我这里来。也告诉你表嫂今天夜里叫她哪里也别去就在家里等着看热闹吧!”

    李宏升刚要走又被田文镜叫住了:“哎你顺便带几个人去邬先生那里。不管他在干什么也请他一定要来一下。要是他走了你想尽了办法也得把邬先生给我找回来!”

    ———————————上册完————————————
48回 游旧址睹景生感叹 见故人只为保平安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田文镜一夜未曾合眼拖着沉重的步子疲惫不堪地回到签押房。刚刚坐下那位钱粮师爷张云程就过来说:“大人回来得正好。藩司车大人来拜会您我们回说您不在他又不肯走如今正在西花厅里候着呢。”

    “他说有什么事么?”

    “没说。”

    “请!”

    今天的田文镜若与昨日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别看他夜里在雍正皇帝面前挨了训可皇上的话里不也透出了信任和器重吗?不也说了“朕只要这个绝不宽容”吗?有了皇上这句话他田文镜谁都不怕更何况这个他的下属藩台车铭?

    他的这个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车铭却无从得知。田文镜刚刚端坐在案头就听车铭在外边笑着说:“田大人夜来辛苦到这时才回来吗?哎呀呀大人如此关心百姓疾苦栉风沐雨连夜巡河真让我辈惭愧呀!”

    话到人到可他走进来一看哟!风头不对呀。田大人袍服端庄正襟危坐在堂上身后四位师爷侍立两旁衙役站班因熬夜而显得憔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车铭是个聪明人马上“啪”地打下马蹄袖行了下属参见上司的廷参之礼。心中还一个劲儿地纳闷:哎田某人这是和我闹的什么玄虚?

    田文镜抬手一让:“车兄请坐!”回头又高喊一声“上茶!”

    车铭不敢大意接过下边呈上来的茶杯又乘机向正中踞坐的田大人偷愉地瞟了那么一眼。车铭此人五十多岁头都花白了。他从十八岁进士及第至今已在官场里混了三十多年。从知县一步步地升上来而且一直是干着肥缺。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全托了八王爷的福”。但他心里仍是不满因为藩台和巡抚之间虽然只有一步之差却是咫尺天涯。藩台是“方面大员”而巡抚是“封疆大吏”。可就是这小小的差别他却得屈居人下看着人家的脸色办事为什么自己就升不上去呢?他想来想去也找不着原因。就说眼前的这位巡抚大人吧几天前还因筹款的事儿在自己那里又是恳求又是叫苦谦恭得让人笑。两日不见他怎么会这样托大了呢?

    他这儿正在琢磨田文镜在上面打着官腔开口了:“让你老兄在这里枯坐久等了。你要见本抚为了何事呀?”

    车铭不愧是老油子这场面他见得多了。官场里不就是这样嘛宦海沉浮哪有什么定规呀!他轻咳一声正容说道:“回巡抚大人河工所需的三十九万两银子已经如数拨了出去。本省学政照会藩司说他已接到朝廷谕旨乡试在即要各省早做准备。可是开封的文庙和书院这两处却因年久失修昨夜又遭暴雨已经泡塌了十几间房子其余的也岌岌可危。万一秋试时坍塌下来砸坏了几个秀才那可就是担戴不起的责任了。我算了一下修复这两处大约要五万银子。可我们藩库里的银子又一两也不敢动。所以卑职才来请见抚台大人请示这笔银子要怎样出法?”车铭一口气说完抬起头来直盯盯地瞧着田文镜带着一副“看你怎么办”的神气。

    田文镜心里有底十分从容地说:“哦这事你不是已经给本抚来了咨文吗?我早已拜读过了。据我看山东赈灾和拨款购买漕粮的事并非急务;年大将军所要的军需原来就是备用的现在既然打了胜仗就更可以缓些时日了。文庙和书院的事不能误了五万也太少了些就给他们七万吧。另外河工上也还缺银子你再拨出个三四十万大概也就可以了。”

    车铭大吃一惊:“这个嘛……抚台大人我这里有银子不错可都是咱们河南不能挪动的是户部存在这里的呀!您先头已经用了三十多万还不知上头答应不答应呢哪还敢再用。年大将军过境时没有个十几万恐怕也下不来。这样粗粗地一算刚刚拉平了的亏空一下子就少了近百万。朝廷如果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呀!”说完他一眼不眨地看着田文镜。

    “你放心这当然不要你来承担责任。我既为本省巡抚河南的军政、民政、财政、法司全都要一体照管。出了事自然也由我来担待。”说着回身取出笔墨纸砚来提笔疾书写好了一张条子递给站在身后的张云程:“你拿去用印回来交给车大人让他遵照执行也就是了。”他一抬头看见马家化走了进来又说“毕师爷请你和姚捷先去见见马家化就说我马上就召见他。”

    站在田文镜身后的四位师爷看得眼都直了。他们跟了田大人不久平日只知道这位大人办事爽快不辞劳苦虽然说脸冷一些可也并不武断。可他们瞧着大人今天这神气竟像是有意要开罪车铭而车铭是手握财权的人啊!得罪了他不是要撵走财神爷扳倒摇钱树吗?他们正想出来说句转弯子的话田文镜却对着瞠目结舌的车铭开言了:“至于年大将军过境之需似乎更用不了那么多。年大将军是位儒将他当然懂得什么叫‘秋毫无犯’。他已经有了兵部的正当军需从河南过一下无非是宴请他一次罢了怎么会要那么多的银子?”

    车铭可真急了他也有心想让这个二百五的巡抚栽个大跟斗。他接过张云程递过来的单子看也不看就塞在袖筒里说:“职藩谨遵宪命。不过卑职诚心地奉劝大人一句河南是个穷地方银子来得不易呀!为追此亏空抄了三十多人的家逼死了四个县官。年大人当然不会向我们要银子他带的那三千多人就是吃最好的酒席也不过化用两万银子罢了。我一定遵照抚台大人的宪谕去办。”

    师爷里的吴凤阁听出了车铭的话外之音忍不住插言说:“中丞大人您刚才说的银子眼下还用不着。河工上的钱还没用完呢等用时再提不迟。年大将军过境前上边甘肃陕西幕府里咱们都有熟人知道消息早。他们怎么办咱们依例照搬也就是了。”说着悄悄地向车铭递过一个眼色两人眼光一碰又迅躲开了。

    田文镜似可似不可地说:“好吧。车兄你还有别的事吗?”

    车铭笑容可掬地说:“其实下边这事说不说都没什么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河道上的汪家奇接到宪谕说他的差使已经撤了。大人说他擅离职守其实是个误会。他昨晚上被我传去商议河防上的事并没有在家。此人干练老成又是多年的老河务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突然换上新人怕要误事的。至于武明嘛自然也不能委屈他铸钱司还少一名司正也是上上的肥缺。我的意思就把武明补上去这样岂不就两全齐美了吗?”

    田文镜沉着脸一直听完却不置可否地说:“哦我知道了。老兄道乏吧。”说着就端起了茶杯。清代自明珠当宰相以来官场里说话所谓献茶只是摆样子的。不论是主是客只要一端茶杯就表示话已说完“情尽余茶”了这就叫“端茶送客”。下边的人都懂这规矩一见巡抚大人端起了茶杯不用招呼就一声高喊:“送客了——”你不走也得走!

    眼看着车铭走出花厅田文镜回头又问:“那个李宏升回来没有?”见没人言声他又下了严令“去传齐全衙所有人丁立刻行动把邬先生给我请回来!”

    可是田文镜毕竟是亲口下了逐客令现在才想起邬先生来岂不是大晚了一些吗?邬思道是个明白人他正巴不得被撵走哪!从抚衙回到家里他连房门都不进站在院子里就下了令:“管家你现在就去雇驮轿今夜我们就动身先去湖广再到南京!”

    “是!”管家答应一声又问:“请爷示下您要带多少家人?行李是不是也要准备一下?”一边说他还偷偷地看着邬思道的脸色琢磨着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邬思道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是在和谁生气。只听他笑笑说:“我这趟出行大概未必再回来了。家人们去留自便愿意跟我去的我欢迎;不愿去的也绝不勉强每人送三百两银子作为谢礼。你不能走得等我到了南京后再回来。当然我也要另行赏你行李我要带走房子里的粗重家具也全都赏了你。好了你快去办吧。”

    两位夫人兰草儿和金凤姑正在屋里做针线听见邬思道说得热闹连忙迎了出来把他搀进房里。问他:“爷这是的那门子疯?怎么说走就要走?”

    邬思道在安乐椅上躺好大声叫着:“拿酒来今天咱们要好好地庆祝一番!告诉你们田文镜把我开销了这可真是一大快事!他这帖膏药糊在身上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今天他终于说出了请我走人的话我可得以消闲了。”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早就有心要重返故园与你们一起疏食邀游长伴梅花。这次脱出来可以偿还夙愿了。哈哈哈哈……”笑声中杯中的酒又被他喝光了。

    凤姑和兰草儿她们俩一听这话全都愣住了。这两个女人虽然都是他邬思道的妻子但金凤姑是邬思道的表姐而兰草儿却是他的“续姑姑”。说起来好像有些**可要论起真来却是一部充满神奇和辛酸的爱情史诗。邬思道年轻的时候人生得漂亮学问也好。那年正赶上南闱考试邬思道辞别无锡老家来到南京投奔他的姑姑。他的姑夫叫金玉泽纳捐做官当着南京虎踞关的千总。邬思道第一次出远门进了南京这六朝金粉之地看什么都是稀罕的。他走走看看走走瞧瞧就来到了城隍庙前。也是正该有事他只顾了看景却不防和一个进香归来的年轻姑娘撞了个满怀。那姑娘又羞又急伸手就打了邬思道一记耳光。邬思道头回来南京人生地不熟也只好自认晦气。他多方打听最后终于找到了姑姑的家一敲门哪知出来开门的正是刚才打他的那位姑娘。后来和姑姑说话中间才知道打他的是他的表姐金凤姑。邬思道在姑姑这里住了下来准备应考。姑姑看上了邬恩道的才华就把女儿许配给了邬思道。两人又成了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结亲的一对姐弟姻缘。

    世事常常出人预料。邬思道下场后虽然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可考官却受收贿赂该取的全都落榜不该取的又高中榜。秀才们不干了邬思道更是激愤满腔。于是就生了南京学子抬着财神冲进贡院、殴打考官这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康熙皇上震怒了主考官当然难辞其咎可带头闹事的邬恩道也被明令通缉。邬思道只好潜逃在外到处流浪又不幸被劫道的土匪打断了双腿。十年之后太后薨逝大赦天下邬思道才架着双拐重回三吴老家。也在这里他第一次遇上出京办差的四爷胤祯。

    胤祯心怀大志当时正在扬州私访在路上巧遇邬思道。因邬思道和四爷的家人戴铎有同窗之谊便被邀上酒楼吃酒又在那里见到了他的另一位同年扬州太守车铭。车铭追随八爷正是平步青云之时。小人得志非逼着邬思道作诗不可。邬思道推托不过便趁着他们闹酒的机会即席赋诗一:

    苦苦苦苦苦皇天。

    圣母薨逝未经年。

    江山草木犹带泪。

    扬州太守酒歌酣!

    无锡书生邬思道谨赠

    他写得酣畅淋漓堂堂正正又敲在了点子上。眼下正是太后丧期他们在酒搂上恣意闹酒少说也是个大不敬之罪。邬思道诗句一出吓得车铭魂飞魄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四爷见这个书生如此才华欣喜若狂当时就要把他留在身边。可是邬思道却日夜都在想念着金凤姑想早点见到她。他不顾四爷的盛情挽留不辞而别一个人悄悄地去到南京。可不巧姑夫金玉泽已经升职进京。他辗转来到北京时姑姑又已去世姑夫却把姑姑房中丫鬟兰草儿收做了填房。金玉泽撕毁前约将凤姑另嫁了八爷的亲信党逢恩。党逢恩是个势利小人他和岳丈密谋要以逃犯罪名将邬思道秘密杀死。生死关头在南京时就暗中挚爱着邬思道的兰草儿挺身而出盗出了后门的钥匙送走了邬思道。她一句话都没说只在分手时扑上前去在他的脸颊上甜甜地亲了一口偿还了自己的心愿。

    邬思道逃脱灾难后病倒在一个禅院里后来被雍王爷收留。从此他就与这位天之骄子结下了不解之缘。雍正夺嫡登基朝中人等都说十三爷立了功。可他们却不知真正运筹帷幄、在四爷逐鹿中原时起到决策作用的核心人物正是那个从来都不曾亮相的邬思道。雍正即位的当天夜里一队兵丁包围并查抄了金家。金玉泽和党逢恩因密谋作乱而双双被诛金凤姑和兰草儿这一对“母女”在混乱中逃了出来投奔了邬思道。邬思道不计前嫌也不管她们俩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什么称呼、什么名义全都收留下来。好在一个本来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子而另一位对自己不但有救命大恩还曾经表示了对他的爱慕。就这样他们三人成了患难与共、再也不肯分开的亲人。

    他们这家人的遭遇早就引起田文镜的注意了。可他费尽了心机也没探听出来个所以然来。现在邬思道终于摆脱了田文镜的纠缠凤姑和兰草儿都感到莫大的欣慰。兰草儿直言直说:“田文镜算是个什么玩艺?在太原见到他时我瞧着他那狼狈样就觉得恶心。爷真不该救他这不是救了一个中山狼吗?”

    凤姑却有另一种看法:“要叫我说这真是件大好事。咱们爷早就腻歪这龌龊的官场了离他们越远越好。难道没了田文镜咱们就不吃饭了?”

    邬思道喝了两杯酒兴奋得脸上放出光来。他躺在靠椅上舒服地说:“你们不要恨姓田的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你们也不要说这话来安慰我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这世上的事不但你们两个不知道田文镜更不知道。真正知道我的只有三个人:皇上、十三爷和李卫!你们只需明白我早已是累极了的人也根本不想在这名利场中再混下去了。何况这里不只有田文镜还有一位未曾露面的车铭、车大人哪!好在家里尚有良田三百顷产业十余万就此撒手人生逍遥自在又何憾之有?田文镜好他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肯放我走也算替皇上放了我。我如蒙大赦又何乐而不为呢……”说着说着他竟酣然入梦了。

    暮色苍茫时几辆骡车悄然地走出了城门。这座历经千年的沛梁古城里曾结纳过无数的文人骚客也曾有过自己的辉煌。邬思道也许不是从这里出走的最后一人他将走向何处?他还会回来吗……

    邬思道一家三口从离开河南境后便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看。在武昌他们上璐珈山礼佛在黄鹤楼观景玩得十分开心。几天后又买舟东下来到了南京。在这个留下他们许多回忆的地方旧地重游当然有说不尽的感慨道不完的喜悦和酸辛。虎踞关、石头城、老城隍庙、莫愁湖、桃叶渡全都玩遍了。说起当年凤姑给了邬思道一记耳光的事夫妻三人捧腹大笑。谈话中又说起了贡院两个女人吵吵着要去看看邬思道却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两眼盯着面前云水浩渺的长江天险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重。

    两位夫人都与他息息相关他的一举一动也时刻牵动着她们的心。凤姑见他沉默不语便陪着笑脸说:“快你坐下来歇歇。都怪我们不好一玩起来就把你的身子忘记了。好在天长日久的咱们歇一会儿就回去。明天嘛是去鸡鸣寺还是游玄武湖都由你来定好么?”

    兰草儿更绝她说:“再不咱去游秦淮河好了。爷放心不管你找什么美人来陪你我们也不会翻醋坛子的。”

    邬思道怅然若失地看着奔流不息的江水说:“唉你们哪!我出门就坐轿又一步不能走我累的什么呢?”

    俩人一听这话就更是上心了:“那你为什么……”

    邬思道一指前边:“你们瞧那只大船!”

    两人顺着邬思道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江里泊着的是一艘官舰。舰上蒙着鹅黄色的遮阳篷。甲板上还站着一位老头正和一大群人在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这里离得太远了说话声当然是听不见的。可是官舰上插着一面明黄色大旗上的字在艳阳丽日下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钦点南闲学政钦差两江观风使鄂

    文武百官军民人等免见回避

    邬思道嘴边闪过一丝苦笑:“看见了吗?这是鄂尔泰的座舰他也到南京了。”

    凤姑看看丈夫的脸色说:“他来南京关咱们什么事?他来他的咱们玩咱们的谁怕谁呀?他敢把你怎么样?你要是不想见他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邬思道忧郁地一笑:“这个鄂尔泰在皇上面前宠信不在李卫之下可是他的歹毒和狠辣却连田文镜都得甘拜下风!皇上即位的那天夜里他奉旨查抄了十三家财产金家也是在那天垮了的。”

    两个女人像被阴风吹着了一般激凌凌打了个寒颤脸色也突然变得苍白可怕。那一晚上的事实在是终生难忘。事先并没有一点动挣善扑营的几百铁骑就如神兵天降一样冲了进来。他们把金玉泽从热被窝里拖出来让他穿着单衣跪在门前的雪地里。家里所有的男女也全都集中起来一律搜身也一律囚在一间库房里连件棉衫都不让穿。那一天可真冷啊!金玉泽就是在那天夜里连冻带吓僵跪至死的。事情虽已过了两年多可她们一想到那可怕的时刻还是吓得浑身战抖这老头儿的手段也真让人佩服!可细想起来这事既不能怨恨皇上又不能怪罪邬思道。不全是金家自己作孽吗?她们又都无话可说了。

    邬思道看了她们一眼也知道她们正在想的是什么事。他慢慢地说:“这几天来我总觉得心里有事却就是说不出来。一见鄂尔泰倒给我提了个醒。明天我就到总督衙门去我必须马上见到李卫。走回家!”

    高高兴兴地出来满腹扫兴地归去。回到馆舍两个女人服侍邬思道洗了身子让他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邬思道睁开眼睛说:“你们现在想的什么我全都知道。你们千万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如果不爱你们哪还有今日?金家败亡的时候十三爷曾叫我不要再管你们的事我没有听他的话尽管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我现在的处境并不很妙说给你们又让你们为我担心何必哪!可是有一句话我非说不可那就是这世界虽大我却三尺难藏!只要雍正爷在位一日我就别想有一时的清静。我现在还不能归隐要归隐也得想个妥善的办法。”

    凤姑是读过书的人知识稍微广一些她看看邬思道说:“你别胡猜乱疑的我们既然跟了你你到哪里我们也自然要跟到哪里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只是……只是我们心里难受要不是我们拖累了你……”她说不下去了。

    兰草儿心里也同样难过她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说:“爷心里明白既然你害怕那就躲开呗为什么还要上李卫那里凑呢?”

    “唉你们不懂啊!李卫现在遇上了难处我得帮他一把。李卫这人我是知道的别看他少了一点文采可他的聪明却一点也不亚于别人。他是个仗义的人人对他有点滴之恩他必定要涌泉相报。他和宝亲王弘历又特别要好。我的事也只有让他在宝亲王面前说话才能有出头之日也才能保得我一世平安。你们俩睡去吧、让我再好好地想一想不要来打扰我。”

    两人哪敢去睡!见邬思道闭上了眼睛她们就坐在他的床头轮番地替他打扇竟一直坐到天光放亮。

    南京明代故宫废址的西北多有一些大衙门。贡院、巡抚衙门、总督衙门等等。可是座落在这里的江宁织造司更是不同凡响。当年康熙六次南巡就有四次住在这里这就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曹寅的府第。曹家是在清太祖努尔哈赤时代就当了满族包衣奴才的。历经几代才成为清初的一大望族。可是自从康熙去世雍正登基之后却又被多次抄家。前一个人抄过刚走后一个人就再次来抄。抄来抄去这里已是面目全非了。曹氏后代子孙们死的死了充军的配到边疆了剩下的七零八散谁也不知他们遇到了什么样的灾难。不过这里毕竟曾有过昔日的辉煌。因为康熙每次来住就要重新修葺一新所以早就是皇帝行宫的规模了。今天邬思道从这里路过也掀起轿帘来看了一看。他看到的却是宫阙依旧人事全非的情景不由他不感慨万分。

    过了江宁织造司不远就是李卫的那个总督衙门了。软轿在此停住邬思道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艰难地从轿子里钻了出来。这总督衙门的建筑也是非常壮观的。轩敞高大的府门紧闭着。门上朱漆铜钉衔环叮当两尊汉白王雕成的石狮蹲坐在大门两旁注视着广场上的过往行人。两行卫士列队挺立腰刀佩剑目不邪视与那白色的石狮恰成鲜明的对照。广场上立着一座高约三丈有余的铁旗杆。骄阳下举目观望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的帅旗上绣着雍正皇帝御笔亲书的一行大字:

    钦命两江总督李

    总督帅府里大概正在议事来的人看来还真不少。门外广场四周歇着无数大轿。也许是天气已近端阳气闷炎热;也许是轿夫们等得太久闲得无事可干。他们便东一片西一堆地挤在一起正在海阔天空的神聊。这情景与门前那肃杀、静穆的气氛比较起来又别是一番风味。跟着邬思道来的轿夫不敢前去通报却回过头来直看着这位先生。邬思道没法只好瘸着两腿亲自走上前去。可他离大门还远着呢就听一声断喝:“站住别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邬思道一直等那个戈什哈来到面前才从怀里掏出名刺递了过去、从从容容地说:“烦请通报我要见你们李制军。”

    那戈什哈拿着名刺上下端详了好大半天说:“鸟……思道?嘿今儿可遇上稀罕事了。这世上姓什么的都有我还没见过姓鸟的呢!哎?不对呀怎么这个鸟还长着耳朵?这又是个什么鸟?”他回过头来又说“我们大帅正在和各县来的官员们议事。吩咐了今日不见客。你改天再来吧。”

    邬思道遇上了这等事真是笑也不得骂也骂不得了。他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今天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这个李卫自己识字不多吧还又带出了一群睁眼瞎的兵!你再好好看看看清楚点那上边写的是个‘鸟’字吗?不过既然李卫有事你就叫翠儿来接我吧我先见见她也行。”

    “什么什么?翠儿翠儿是谁?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邬思道有点火了:“翠儿是谁用不着你问。你快去把李卫的老婆给我叫出来!”

    那戈什哈见这位了脾气有点慌了。可是仔细一看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瞧他这身打扮穿戴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既不像官又不像民更不像有钱有势的大财主。要说特别也就是站到人群里边显得整齐修洁点罢了。再看他的风度似贵不贵似贱又不贱。说话到是挺文雅的可一上火又这么噎人。他这里还在猜测邬思道可等不及了:“哎我说你快点行不行快叫你家主母出来见我。她要是说不见我回头就走还不行吗?”

    戈什哈没法只好进去回禀主母。可他去时慢慢腾腾回来时却是一路小跑。来到跟前先十分麻利地打了个千然后就跪下磕头磕完头起身又是一个千这才开口说话了:“爷确实身份贵重小的得罪了我们宪太太了话叫小的快快来请。因衙里正在议事宪太太出来不便请您老体谅。爷这边走您请!”

    邬思道畅怀大笑着说:“怎么?我不是‘鸟先生’了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约有五两重的银子扔了过去又返身对跟他来的轿夫们说“回家去告诉两位太太没准儿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如果这里能住得开我就派人去接她们。”

    那个戈什哈见这位爷出手大方此时他又成了向导、就更是卖力。两人穿堂越户来到李卫的官衙后院。翠儿早就迎在门口见邬先生进来先蹲身福了两福又说:“我已经派人叫他去了先生您这边请!”回身又叫丫鬟:“梅香快去取一盘冰湃葡萄来给先生送来解暑。”说完便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等先生走过去才紧紧地跟在后边。看得那个戈什哈眼都直了。

    进了正厅翠儿就要行礼邬思道却笑着说:“罢了罢了不要讲那么多的礼数了你如今已不是雍王府的丫头;我也不再是雍王爷的师友。我一个山野散人一个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了的闲人让你这诰命夫人向我行的什么礼呢?哎?这里满屋子全是书。好啊好啊李卫知道读书了真让我高兴。”说着拈了一颗冰湃的葡萄在嘴里含着又浏览了一下李卫的书架不看还罢一看他竟然忍不住笑了“翠儿你瞧瞧这一本是前年的皇历而这本又是什么呢?哦是算命先生用的书。嗯这一本《唐人传奇》倒还勉强说得过去。好这才是真李卫要不是他绝对不会买这些书。”

    翠儿说:“嗨别人不知先生您还不知道他吗?他哪里是要读书全是买回来装幌子的。前些日子那个也是姓李的叫……哦叫李绂的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本说他不读书他回家来就说李绂这人还算不错要是再有个更坏的人来挑我的毛病那可怎么好啊!所以就急急忙忙地叫人去买了这些书来。买是买了可他却从来也没有摸过。我问他你怎么光买不读呢?他说的话才真叫气人哪!他说咳原先在四爷书房里我还不正眼看它们呢。现在再读不是临上轿才扎耳朵眼吗?先生您要是能常在这里也许能教教他。他和我说田文镜容不下您还说您一定要来见他。我就天天盼您呀!依我说先生您干脆就在这儿住下好了。哎我那两位嫂子怎么不跟您一起来?您真该把她们也带来我们也好在一块堆儿说说话那多好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招呼丫头们献茶还又亲自捧着送到邬思道面前。

    邬思道听着翠儿这东一榔头、西一棒锤却又简捷明快的话一时竟不知怎么说才好了。他们当年虽然都在雍王府里做事可身份却大不相同。李卫是书房里的小厮翠儿是内府的丫鬟而邬思道却是雍王爷的座上宾相。合府上下谁见了他也得规规矩矩地站下打躬行礼。就是弘时、弘历和弘昼这三个王子对邬思道这位在父王跟前师友兼备、说一不二的人物也全得执子侄辈的大礼。那时他也曾见过小翠但却从来也没说过一句话。她在这位先生面前也总是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有一点轻慢。可世事变化太快了几年不见当年少言寡语的小丫头如今变得这么爽快这么开朗这么亲切这么懂事又成了二品诰命夫人真真是让人应当刮目相看了。听翠儿终于说完了他才说:“李卫买的这些书与其摆在这里充数还不如不摆更好。那个李绂就是个有名的道学先生他说李卫不读书指的是李卫不读正经书。你看这书架还放着一本《春宫图》这是**嘛哪能摆到人眼前?要是让外人看见了一个状子告上去李卫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这上面的书全都要换掉!回头我给他开张单子叫他按方抓药也就是了。”

    这边正说着话李卫已经大步流星地赶了进来。翠儿迎到门口笑着说:“先生在这里坐了好大一会儿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就是外面有天大的事让他们先议着不行吗?哪怕你先回来见见先生再去呢就能误了你的军国大事?”

    李卫也不答话先自摘了顶子脱了袍服然后走到邬思道面前一个千就打了下去起身又重新跪下磕头完了又是一个千。这才站起身来说:“先生别见怪我也是急着要赶回来的可是……唉官身不由己呀!”

    邬思道笑了:“你以后见了我千万别行这大礼咱们执个平礼也就是了。你又磕头又作揖外加上连着打千我又搀不能搀扶不能扶的可怎么好?再说我现在的身份哪能受你这样的大礼?从今天起雍王府的规矩全都免了!我原来只是想见见你而且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偏偏你的门丁要叫我‘鸟先生’把好好的事闹得大了。哎我今天是要问你一件大事的。鄂尔泰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李卫说:“谁知道啊!前天我本想去拜见一下咱们不是‘地主’嘛。可你猜都猜不到他的门丁对我说:我们大人不见客!真***混蛋一个你不见我老子还不想看见你呢!”
49回 能回天自有回天力 叫狗儿何惧狗儿咬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邬思道笑了:“李卫呀李卫你真糊涂!他这次来就是冲着你来的!”

    “怎么他也要告我……”

    “岂止是告你怕是比告你更可恨他是要扳倒你呀!”

    一听说鄂尔泰此次来南京为的是要告他、扳倒他。李卫可不干了:“娘的我招他惹他了吗兔崽子刚来时我还去拜过他这老小子怎么这样不仗义?哼如今要告我的人多了。鄂尔泰要告就让他告去吧。咱老子不理他看他能下出个什么蛆来。”

    邬思道笑了:“这不是理不理的事。他要告你就自然有他的理由有他的办法。你去拜他他不肯见你也有他的道理。这事光生气耍二杆子都是不行的。”

    “你是说……”

    邬思道瞧了一眼李卫慢吞吞地说:“他压根就不信你那‘江南无亏空’的话!他上年在福建查账就查出了毛病受到了皇上的夸奖。他很自得非要找个更大的对头来再立一功。我看哪他一定是选中了你。”

    李卫宽释地一笑:“嗨就为这事呀。我这里藩库里银账两符不怕他查。”

    邬思道更是笑得开心:“李卫呀你小子能瞒别人却瞒不了我。藩库里银账两符嘛我也信。在金陵这六朝金粉之地上你从婊子、嫖客们身上榨油又用这钱填还了国库还不是举手之劳?但是官员们自己的欠账你就未必全都收上来了。鄂尔泰不是等闲之人你这一手骗不了他。”

    李卫傻了他愣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又嬉皮笑脸地说:“先生我算真服您了!幸亏皇上没让您当宰相。您要是出山为相这石头城里还不得挤出油来?人们常说我李卫是‘鬼不缠’可我这‘鬼不缠’遇上了您这位钟馗就没辙了。你算得真准官员们才有几两俸禄拿什么来还账?所以我就想了这法子从那些窑子、妓女、鸨儿、王八身上弄钱谁叫他们的钱来得容易呢?我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有那么几十个县的账经不住查。但我也向皇上奏明了该打该罚我全都担待。先生您是我的恩人我不能也不敢对您玩花招。”

    “哎!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不是也救过皇上皇上不是也救过我们俩?咱们现在说的是正经事嘛。”

    翠儿走了进来高腔大口地说:“你们呀怎么老是说正事?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说点闲话不好吗?尹大人和范大人都来了他们也是听说邬先生在这里才赶来的。”

    一句尚未说完尹继善和范时捷已经走了进来。邬思道刚要起身却被李卫拦住了:“你别动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客气。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就是今科榜眼大学士尹泰、尹老夫子的二公子尹继善如今和我一文一武地搭伙计;这位嘛是刚到这里的藩台范时捷年羹尧不能容他十三爷就把他交到我这里受委屈了。哎我说老范你笑笑行不行?别哭丧着脸好像死了老子娘似的。上坐的就是我常向你们提起的我的老师邬先生。”回头又对翠儿说“添客了加几个菜吧。”

    尹继善大家出身穿戴整齐和邋遢的范时捷恰成对比。坐下来后他就用十分崇敬的口气说:“邬先生风范我早就仰慕在心了今日一见实在是大慰平生听说先生已经离开了田文镜的幕府其实这样也好。昨天我看到邸报山东巡抚、安徽巡抚都上了奏折要请先生前去帮忙。叫我说先生哪里也别去就留在南京岂不更好?何况这里离先生的老家也近一些。”

    李卫没有接话他早就接到密折了。皇上在御舟上说了什么他也全都清楚。田文镜还专门给他写了信来再三表示如果先生能回开封他愿意当面谢罪。李卫自己又何尝不想留下这位先生?可是皇上的密折尚未批下他不敢多说。听尹继善这么讲他连忙接过来说:“都吃酒吃酒今天咱们不说这事儿。我知道先生最是看得开连我怕也留不住呢。”

    邬思道是何等精明马上就明白了。他举起酒杯说:“我原来是想从此做个山野散人逍遥一生的看来也是由不得自己呀。哎李卫刚才听夫人说有人参你不读书?是吗?”

    李卫搔着脑袋笑了笑说:“嘿嘿嘿嘿光是说我不读书倒也不怕。怕的是李绂还参我叫堂会听戏。皇上叫我‘老实回话’还问我‘为什么不遵圣旨擅自演戏?让别人说起来岂不是把朕的面子也扫了’?这件事我还真不好回话正在作难呢。”说完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这位老师。心想你既然问了就得给我出个主意。

    邬思道沉思了一刻说:“这事皇上问了就得好生回话想躲避是不成的。不过你既然是叫了堂会就不能只看一次也不能只看一出戏是吗?”

    “咳哪能只看一次呢?这事怨只怨翠儿她越看越上瘾我有什么办法?我看了……《苏秦挂帅》、《将相和》还有……《六月雪》……”

    尹继善也看了他在一边说“哦还有《卖子恨》呢。其实这都是正正经经的好戏嘛。叫我看你上个引罪自责的折子就可以没事儿的。”

    邬思道太了解雍正皇帝了知道他追究的并不是看了什么而是觉得李卫扫了自己的面子是‘违旨’行为。他说:“尹公这样怕不行。皇上是个细心人他计较的是你们不务正业游戏政务。当然谢罪折子一上他也许会一笑置之的。可怕的是他放在心里不说再遇上别的事一块堆儿算总账那可就不是谢罪的事了。”

    李卫一听这话可真的急了:“先生你得救救我我咋回话呢?”

    邬思道一笑说:“你就说是请尹公帮你点的戏。”

    尹继善一听脸马上就黄了。邬思道却冲他笑着说:“你别怕听我把话说完嘛。你可以这样回话:皇上已经多次下旨叫臣下读书读史。而你李卫认字不多想读也读不来于是就请他帮你点几出与读书学史有关的戏来看。可是顾了这头却忘了那头竟把皇上的‘不准看戏’的旨意忽略了。现在既蒙皇上教训以后再也不敢看了。”

    李卫聪明过人一听就笑了。尹继善不但脱了干系还能以“劝戒有方”而得到皇上的勉励。连一直沉着脸不言不语的范时捷都拍手叫好说:“邬先生我算服你了你真有回天之力呀!”

    邬思道却平静地说:“光这样说还不行。你看了《卖子恨》、《六月雪》这戏里唱的是什么呢?是政治黑暗是吏治不平!李卫你再想想你自己不就是在人市上被皇上买来的吗?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就能给你写出两段《卖子恨》的戏词来。”说着他立刻要来纸笔写完后又交给尹继善“请你读读看我写的对吗?”

    尹继善哪还记得戏中的词儿啊!可是他这一读不光是李卫连全府在这里侍候的丫环、仆人们全都泪眼汪汪的了。可他们之中谁也没曾想到这戏词竟是邬思道这位才华过人的学士现编现写的!邬思道听他读完了才说:“尹公我再送你一件礼物。你既然和李卫一块看了戏他挨了训的也跑不了责任。你就把这戏词附在李卫的谢罪折子后面。别的还需要说什么大概就用不着我教你了吧啊?哈哈哈哈……”

    众人见到这情景没有一人不佩服没有一人不感激。范时捷说:“田文镜真是瞎了眼睛放着邬先生不要他上哪儿找这样的好师爷呀!”

    李卫更是激动万分:“咳老范你别在这里提田某人一说他我就有气儿!前些时他上书给皇上说他要封住河南通往邻省的驿道不让河南粮食外流。别人要想去河南贩粮他还要征税!这信儿是四爷宝亲王透给我的真气死人了***他封我也封井水不犯河水比比看谁的日子过得好!”

    邬思道看着李卫这生气的样子悄没声响地笑了笑说:“李卫呀李卫你和他争的什么呢?田文镜是个不懂经济的人一看见河南了水就吓得慌了神只怕有一斤粮食流进了别人嘴里。其实他不知道江南人本来就不爱吃面而只爱吃米他封了境挨饿的只能是他自己。他封你也封既断了江南人的卖粮通道又让皇上说你小气何苦呢?”

    李卫茅塞顿开:“对对呀!老范吃完饭你就给咱传令咱们不但不封境河南人要来做生意咱们还不抽税饿死田文镜这***!”

    家人们来上菜了众人一看好嘛六个菜全是素的只有一盘炒鸡蛋和一条清蒸鱼算是动了荤。他们都知道李卫虽然是出了名的豪爽总督可也是出了名的节俭总督。官场上他杀伐决断简明利落;可回到家里却从来不肯挥霍也挥霍不起。所以谁也不在他这里挑礼。众人都拿起筷子了回头一看范时捷却坐在一旁呆。李卫知道他的毛病又犯了他一声不响地走上前去在范时捷脑后就是一巴掌:“怎么你范大舅子看不上眼吗?老子这里就只有这个菜你***不吃就给我滚蛋!”

    他这一骂不只是邬思道和尹继善吓了一跳连在屏风后边站着的翠儿也是一惊。心想李卫这小子的那门子疯啊这里不全是你的客人吗?再说这位范大人还是个倔筋头你这是诚心和他过不去还是怎么的?

    哪知范时捷不但不恼反倒笑了。他端起门盅来一饮而尽完了又说:“咳这大半年没见怡亲王把我憋得够呛。我等了多时总算是有人来骂我一声了。哎——我怎么不知道咱们这位宪太太原来是我的妹子?来来来大家同干一杯祝贺我和宪太太联宗之喜!”

    邬思道也不出声地笑了。他早就听人说这位范大人最爱人家和他胡闹最爱听的就是骂声。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连挨骂也能上瘾不挨骂连吃饭都打不起精神来!

    李卫见范时捷终于开了口还是不依不饶:“哎我说范大舅子这次和鄂尔泰打嘴仗老子可全仗你这藩台了。你要是给老子砸了锅看我怎么收拾你?”

    范时捷根本不在乎:“不就是对付这个鄂尔泰吗?小菜一碟!年羹尧够厉害的吧他又把我怎么样了?邬先生你看看江南这么富的地方可是总督大人却吃这样的饭这还是待客哪!我敢说连个县丞都比他吃得好。他的火耗只收三钱全国上哪儿去找这样的清官?今天当着邬先生我实话实说:咱们省还有二十三个县经不起查。有事李卫你小子就只管叫他鄂尔泰来找我好了。我反正是个破罐子左右都是摔摔就摔呗!给这是咱们省缺了银子的几个县你过过目全都是苏北遭水淹过的。”

    李卫接过来也不看就递给身后的家人。他问:“你们俩和县令们议到最后是怎么说的?”

    尹继善说:“是我向大家宣布的这件事。我还告诉他们说鄂尔泰办事特别认真他还带来了三十名算账高手。我们全省没亏空这是人人皆知的。但说到各县就不敢打保票了大帅也放心不下。所以我叫各人自写条子欠多少就是多少不能隐瞒。老实写了有事大帅担着;不老实写的你就自讨苦吃大帅概不负责。大家见了这阵势敢不说真话吗?”

    李卫心里有底了:“好就这么办!”他回过身来对那个家人说“你拿上这条子去一趟签押房。告诉那里的师爷叫他写两份单子两个单子要一模一样都只写全省一半的县名。这上边列着的各个县却一个也不准写上。你听明白了吗?”

    那家人答应着出去了。李卫又对范时捷说:“范大舅子我不要你摔罐子。查账的来了你给我好好接待就行别的你一概不知……至于办法吗?天机不可泄露你们等着瞧好吧!”

    翠儿让丫环们捧上两个大盘子来李卫亲自动手敲开外边的泥皮向大家介绍说:“来来来请品尝一下这就是你们从来没福吃过的‘叫化子鸡’。我敢说没做过叫化子的人是绝对做不成这美味的。不过我这也不是原装了。早先吃的全是淡的如今却先洗干净又加上了佐料。来吃呀邬先生你不先动筷子别人谁好意思呢?范大舅子你还等我喂你吗?”

    大家一齐动手剥吃着这闻名的“叫化子鸡”。可是刚吃了几口门上就有个家人进来禀道:“大帅鄂尔泰大人来拜!”

    李卫把手一摆:“告诉他本大帅没功夫见他!”

    邬思道连忙拦住了:“李卫你这就不对了。别那么小心眼嘛他给你一棒棰你还他一长枪就有失大臣的风范了。去吧啊?”

    “可是……”李卫还在犹豫邬思道又说:“你看尹公和范公你们有公事我呢是个大闲人因私而废公是不大好的。何况翠儿已经派人去接我的家眷了你放心地去吧。”

    李卫想通了他大叫一声:“好开中门放炮迎接叫议事厅的那些王八蛋们也全都出来!”一边吩咐着一边就穿戴整齐还专门在袍子外面套上一件黄马褂。

    尹继善小心地说:“大帅您这身打扮怕是有点不大恭敬吧。”

    李卫也不理他迈开大步就走了出来。门外“咚咚咚”响起了三声大炮总督迎接钦差那是什么样的威风啊!合省的官员们一瞧李卫的这身打扮全都“啪”地打下了马蹄袖躬身施礼。偌大的总督衙门上上下下没有一点声响也全都在注视着这不同寻常的接见。

    鄂尔泰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要饭化子出身的总督。他今天是端着钦差大人的架子来的穿的也是黄马褂满脸的皱纹如刀刻一般。看见李卫大大咧咧地地走了出来并且只说了一句“鄂公辛苦”便没了下文他愣住了。他盯住李卫看了又看强按下心里怒火说了一句:“我是奉了圣命来的!”

    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全部听到了。大家也全都明白他这话是在责怪李卫怪他没有用接钦差的礼节。可李卫毕竟是李卫他也平静地说:“你的身份本大帅知道。我也奉有圣命也是在遵旨办事。所以咱们正好扯平便只好以平礼相待了。请吧!”
50回 混官场何妨做儿戏 怀忠心就难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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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乐奏起两位既然都是钦差谁也吓不住谁也用不着相让就肩并肩走进了总督府的议事厅。分宾主坐下后鄂尔泰开言了:“皇上命我来主持南京贡试廷寄嘛李大人想必已经看过了。前日大人来访恰恰我那天身子不适很是慢待我这里先谢过了。”

    李卫笑了:“咳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是这样。鄂大人是北方人来到南京不服水土一时有‘不适’谁又能怪你呢?再说咱们俩都是皇上身边的狗不管怎么‘汪汪’全都是一窝。有什么事你就照直了说吧。”他心想我本来就叫狗儿嘛吃什么亏了?你来找事才真的是条老狗哪!

    鄂尔泰来到李卫的总督衙门却不料一见面就被李卫叫成了狗。鄂尔泰气坏了都是朝廷大臣我怎么会是‘狗’呢?可是他回过头来一想平常我的奏折里不也常说“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犬不就是狗吗?李卫话虽然说得难听一些可是却无法驳倒!他只好言归正传:“李公我虽然是奉了学差但皇上让我顺便查查江南的藩库看这里有没有虚报冒领的事。这事情我真不愿管这不是要找你李公的麻烦吗?可又不能违背了皇上的旨意。所以今天才特地来拜见你请你鼎力相助。江南若有什么瞒着皇上的事咱们可以在这里当面说清。你一说出来也就可以放心做事了嘛。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从来也不想与谁过不去。”

    李卫心想你别***装蒜了。他嬉皮笑脸地说:“前几天我去拜你一来是要给皇上请安二来嘛也想看看廷寄里说了些什么。你身子‘不适’我也就回来了。可到家一看我这里的廷寄也到了。我们省从来没有欺瞒皇上的事我下边这些***也不敢这样大胆哪?鄂大人你知道我是朝里出了名的‘鬼不缠’谁又敢日哄我呢?喂你们都说说谁***弄虚作假了?”下边当然没人应声他也就见机收场“怎么样?他们不敢骗老子更不敢欺君的。”

    他说得随随便便十分轻松而且连骂带损嘴里不断脏字。与上坐的那位道学先生恰成鲜明的对比。这里总督衙门的人早被他骂皮了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跟着鄂尔泰来的人却没有见过这样的总督。他们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呢又憋不住。鄂尔泰讨厌的就是李卫这一身痞子气他沉着脸说:“江南是不是有欺君之事现在还不能说要等我查完才能定论。”

    “查就查!请问怎么个查法?”

    “从南京开始一府一县地挨个查!”

    “这么说你要单独查账?”

    “一点不错!”

    李卫拿起一把大蒲扇来一边呼呼嗒嗒地扇着一边笑眯眯地说:“鄂公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撇开我李卫单独查账那你可就违旨了。皇上的旨意里说要你‘会同李卫复查不得梢存苟且之心’我记得不错吧。这就是说要以我为主你只是‘会同’的身份。按道理我要怎么查才能怎么查。不过看在同是为皇上办事的情份上我也懒得和你争这个大小上下。就按你自己来说你的正经差使是学政。江南一百多个县份你一县一县地查恐怕查到猴年马月你也还查不完呢!请问你的正差还办不办了?”

    鄂尔泰原来以为李卫不过是个傻小子一唬就能唬住了。可他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精细更没想到他竟和自己论起主次来。他张了几次口也没能说出个反驳的话只好问:“那依你说应该怎么个查法呢?”

    “我已说过了本总督不计较名次前后。既然都是钦差又同办一个差使就见面各分一半吧。一百二十四个县中咱们各分六十二。我知道你带来不少盘账的高手可我们这里的藩司衙门里能查账的并不比你少。老范你去签押房叫他们把全省县份一分为二地写好还要把次序打乱再拿来。我和鄂大人等会儿要用。”

    范时捷这时才明白李卫刚才叫人写县名的意思。他想笑却又不敢笑答应一声就连忙走了。

    鄂尔泰品出味儿来了李卫这是要和他拈阄啊!他板着面孔说:“李大人你这样做是不是把军国大事当成儿戏了?”

    李卫身子朝前一探说:“儿戏?我上不欺君下不亏心就是儿戏又有何妨呢?照你的办法把我这钦差撂到一边违了旨意不说你自己又办不下来那才真是儿戏哪!”

    两人越说越拧尹继善在一旁开言了:“鄂大人依学生之愚见李公之言也不无道理。鄂大人如果觉得不行提出个更好的办法来也未尝不可。”

    他这话貌似公允可这个边鼓敲得更绝。鄂尔泰左思右想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他偷眼向李卫看了看见他的手已经扣在了茶碗上。鄂尔泰知道只要自己说声不同意李卫就敢马上端茶送客。这样事情就全砸了。心想好吧拈阉就拈阉只要让我抓住一点把柄看我怎么拾掇你!他也把茶杯捂在手心里了。

    范时捷气喘吁吁地端着个大盘子回到了客厅上。李卫和鄂尔泰几乎是同时行动分别抓到了一个纸团又恶狠地注视着对方端起了茶碗。下边的衙役们虽然看得正有趣却也没敢忘了规矩高喊一声;“端茶送客!”鄂尔泰只好站起来告辞走了。

    李卫兴冲冲地回到后衙把衣服一甩痛痛快快地笑着说:“任你奸似鬼也叫你喝了我的洗脚水!”

    邬思道正在给李卫开书单听见李卫的喊声抬起头来看看他说:“得了头彩吗?看你高兴成这模样。现在这里没外人我得说你一句了。你这样聪明能干如果再多读点书进上书房也并不难。可是你却为什么总是粗话不离口的真让人生气。”

    李卫却突然正经起来:“先生您真以为我爱讲粗话吗?我实话告诉您书我也不是不读骂人的话我也可以不说。但我在人前却还得装傻充愣。我不能不这样也不得不这样!进上书房?我想都没有想过。先生您别忘了别人不是有军功便是正经的科甲出身。我是什么名份?我是叫化子!是个人人能踩也人人能骂的叫化子!我再聪明也只能干些小打小闹的事。所以我必须保持我的本份保持我粗豪下贱的本色。要是我想充文雅我李卫在皇上和众大臣眼里可就一文不值了。”

    邬思道没有马上说话他现在才觉得李卫的所作所为不无道理。李卫刚才所说对他震动很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骂声不绝于耳的小叫化竟有这么深的心机!他叹了口气说:“这可真是江山依旧而人事全非了。连你也学会了揣摩皇上的心思琢磨做官的诀窍了。那我问你田文镜是个聚敛之臣你又是什么呢?”

    “不先生您错看了我李卫。”

    “嗯?”

    “或许您也错看了皇上。皇上对您对我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他更懂得我们的心也比我们更懂得治国治民的道理。”

    “什么什么?我错看了皇上这……至于吗?”一向自以为对雍正十分了解的邬思道对自己的作为也从来都是自信的。现在他却如入五里雾中不知如何说才好了。

    李卫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初夏时分天上的浮云。只有在这一刻邬思道才现这个李卫确实是变了一个人。过了好久李卫才回过身来目光深邃声音暗哑地说:“田文镜确实是在揣摩皇上的心思他事事处处都只想讨皇上的好;而我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绝不掩饰更不作假。就如今天这事我知道鄂尔泰肯定要密奏皇上而尹继善和范时捷也不会不写密折。但我不怕因为我早已奏明并且已经得到皇上的认可了。”说着。他从大柜子里取出一个黄匣子来打开又拿出里面的密折来“先生您先看看吧。”

    这密折前半部分是李卫写的虽然有不少错别字但意思却很明白。更特别的是他说的全是心里话是别人不能写也不敢说的话。比如他说:“没当官时想当官真当了官才知道做官的难处”;“江南报给户部说这里没有亏空。可奴才知道最少有二三十个县是糊弄奴才的”;“官员们俸禄太低了。像奴才这样的二品官一年才一百六十两银子能干什么呢?翠儿和奴才的那个傻小子每天只敢吃白菜豆芽。可奴才到了外边还得装体面不敢给主子丢人。上次翠儿进京拜见主子娘娘娘娘赏了二十两金子让翠儿打几件饰。翠儿舍不得她们娘俩就在这银子里拿出了一点打了次牙祭。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翠儿哭了”;“主子要想个长远法子不要让官员这么穷。官员不穷就没理由借国库的钱。主子您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办差呀”!

    邬思道又翻过一页却是皇上的朱批。那上边说:“览奏不胜感慨非真知朕者断不肯如此直言。朕也想为官员加俸可兹事体大又涉及祖宗成法并不像你说得那样好办。现任官加俸待选官如何加法?汉人加了满人是否也要水涨船高?都想多加点钱又从哪里来?一个不慎就会紊乱了朝局朕不能不小心哪”!这朱批后面还有一段话却是针对邬思道的:“邬先生现在哪里?听说他到了湖广又沿江东下可能已到了南京。尔一定要设法找到他将此折让他看看听听他有什么想法再详尽地报朕知道。告诉邬先生允祥很想他朕也有事要垂询于他。他不必回家乡了就由你妥送至京安置到怡亲王府可也”。

    看了皇上的这份朱批邬思道头上冒出汗来了。想不到皇上原来答应让自己“中隐于市”竟是不可能了。但他和皇上既已有了过去的情份又不能对皇上的期望置之不理。他自言自语地说:“皇上有什么事要垂询于我呢?”

    李卫笑笑说:“先生这事我可不知道也没资格知道。我这里还有一份朱批说请您在五月十五前一定要赶到北京。但这份朱批因为牵连着擒拿甘凤池的案子皇上没说让您看我也不敢拿给您。您只管放心地走吧。两位夫人就住在我这里好了翠儿会好好侍候着的。”

    邬思道长叹一声说:”唉!岂止是你这官身不自由我这民身又有自由吗?皇上现在用的这密折制度还是当年我提的法子。想不到却作茧自缚把我也给捆住了!我的一举一动都难逃皇上的耳目呀。”

    “先生您可不能这样说这法子实在太好了。有了它谁想给别人穿小鞋他就得掂算掂算别人兴许也会告他一状呢。哎——皇上要我征求您的看法您就教我怎么办吧。”

    “哦?那你先说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李卫规规矩矩地说:“先生既然问我我就只能说老实话我不学田文镜。田文镜用的是高压的办法让下边的人全都怕他那怎么可能呢?他那个巡抚又不是世袭罔替的再说他也总得死。他或走或死下边就照样贪污照样刮地皮!那是个笨法我学不来也不想学。这官职里不是有肥有瘦吗?肥的我不管瘦的我得想办法补贴点想法让他们过得去。他要是再贪、再刮我就狠狠地办他!这就是我的宗旨。”接着他就把如何筹粮筹款如何征税如何搭配穷富等等说了好大一会儿。完了他又说“我给自己订了两条:一不往怀里搂钱皇上就怪不到我;二不逛妓院嫖窑子翠儿就不能和我打架。有了这两条谁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我一概不听不问!”

    邬思道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等李卫说完了他问:“你为什么不学田文镜让官绅一体纳粮呢?”

    “我学他?他这一招还是学我的哪!我在四川当县令时就这么干了。他那时还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得颠颠儿的呢。现在学他还不让他笑我没本事。”

    邬思道看着这位心高气傲的年青总督心想他也真是有可爱之处得帮帮他。便说:“我教你两条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别说一个了就是十个八个我全都答应!”

    “好。头一条叫‘摊丁入亩’。这一条你不能告诉皇上是我教的就说是你自己想的。这法子很简单就是把人头税取消全都摊到土地里去。谁家的地最多谁家就得多交税。没地的少地的自然就用不着多交了。你要过饭还能不明白这道理吗?”

    李卫高兴得脸上放光:“好好好这一条我准能办到。我就说是我替天下的叫化子想的主意。叫化子连饭都吃不上还要交人头税谁干哪!老子要命有一条要交税?没有!”

    “第二条叫‘火耗归公’。这是个养廉法是吏治。你想不出来所以这条算咱俩的。平常人们说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银子从哪里来?就是钻的火耗这个空子。你把全省的火耗都抓在自己手里。谁干得多哪个县最穷就多分给他点;谁出力少谁的县里最富你就少给点。这样连后补官员们也能分个仨瓜俩枣的谁不说你好!”

    李卫可真佩服了这位老师连连说道:“好太好了!这样连我这衙门里的应酬钱不也有地方出了嘛。”

    一个衙役走了进来说:“禀总督大人奴才打听清楚了。贡院里抬的牌子上是孔子。”

    李卫头也不回地说:“好告诉下边他抬孔子咱们就抬玉皇大帝!”

    邬思道问:“李卫你这是唱的那一出?”

    李卫笑了:“先生您别管我这是和鄂尔泰那老小子叫真呢!年羹尧要凯旋回京全国大庆南京这里都在准备赛神大会。这一比可就有高下之分了。南京学政衙门是鄂尔泰***管的。他让城里的秀才童生扮成孔子入试的三千孔门弟子扛着大牌子游街。我这总督衙门不能落在后边更不能让鄂尔泰这个兔崽子比下去!”

    邬思道哈哈大笑:“李卫呀李卫你可真能想法子?你以为玉皇大帝就最大了吗?”

    “是啊他不大谁又能比他大呢?”

    邬思道还在大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也笑得李卫莫名其妙了:“先生我说的不对吗?”

    “岂止是不对你那玉皇大帝要是抬到大街上不让人笑破了肚子才怪呢!我告诉你天下独尊儒术孔子乃万世师表。连先帝爷去孔庙还得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呢!别说你抬玉皇大帝了你就是把如来佛、孙悟空全都请来他们见了孔老夫子也全都得行礼避让!”
51回 巡河务蛟龙困沙滩 防突变微服入军营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李卫傻了:“那那可怎么办?难道让他鄂尔泰压住咱们?哎——先生有没有比孔子大的?”

    “没有真的是没有。”

    李卫拧眉攒目地想了又想一边还不住地在嘴里嘟囔着:“***我不信孔子就那么厉害难道就没人能管住他?哎我想起来了咱们在大牌子上写上‘孔子他爹’!孔子再大他总不能比他爹更大吧?”

    邬思道一愣之下随即又放声大笑:“好这主意真可叫绝你李卫也不愧了这‘鬼不缠’的雅号!不过你写上‘孔子他爹’似乎也太直白了些。孔子的令尊大人叫‘叔梁纥’。你把他写到牌子上不管孔子到了哪里他见到这块牌子也得退避三舍!”

    雍正皇帝这次巡视并不是十分顺利。他从开封出刚来到兰考大船就搁浅了。这里的水是不小但多年黄河失修屡次漫灌主航道早已不见。以致有的地方水流湍急打得船只光转圈就是不向前;而刚刚走了不远又困在沙滩上前进不得。全靠随行的军士们拉纤才能一尺尺地挪动。张廷玉命人找了一个河工来一打听照现在的走法再走一个月也难回到北京这可真是名符其实的“蚊龙困在沙滩上”了。张廷玉身为宰相他得纵观全局联想到眼下瞬息万变的形势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从船上下来到雍正坐着的大舰上求见皇上。雍正还在埋头批阅着文书见他进来也只是抬了一下头说:“不要行礼了坐吧。”便又继续写下去。

    张廷玉真想说一句你倒是稳坐钓鱼船不用着急可你知道咱们已经陷入绝境了吗?可是他只敢想却不敢说。一直等雍正写完了才小心谨慎地说:“皇上臣以为这河工不宜再看了还是走6路早点回京更好。”

    “哦?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主意了呢?朕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适?”

    “不不臣虽然有点晕船可还能抗得住。刚才臣召见了河工听说前边的三百多里路十分难走。沿岸也少有人家给养又供应不上……再说年羹尧回京在即恐怕要误了……”

    “哎——你太过虑了!年羹尧只需一纸文书让他再等几天就行了嘛。这里的河道朕是一定要好好看看的。亲自看了心里才能更有底。不然他们就老是给朕说屁话。”

    “万岁要是不放心这边等回京后再派个人来好了。再不臣亲自替皇上看这总行了吧。再往前走邸报就送不上来了北京是什么情形各地又是什么情形我们一君一相撂在这里全然不知可怎么好?怡亲王正在病中也着实让人惦记……”

    雍正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严重但他并没有马上表态只是说:“好了好了你不要多说了。哎呀这船舱里怎么这样闷?走到外边透透风吧。”

    站在夏风劲吹的船头上雍正不由得心潮起伏。他眼前的这个张廷玉不是雍正藩邸的老人他当然不能像邬思道或李卫那样不论看到什么事都敢往外撂。张廷玉的忠心他的谨慎他的精明他的干练都是让人不容怀疑的。他刚才所说是话中有话啊!表面上看说的是越走越远怕误了皇上的军国大事;可细心一想“连邸报都送不上来了”就会有人借机封锁消息策动叛乱使朝局生意外!雍正一想到此不觉毛骨悚然是的不能再往前走了得赶快回京!他忽然又想到此时此刻说不定远处就有人在窥探动静。嗯不能让他们看出这里的真实情况起了疑心。他大声地说:“哎不怕。你是没有办过河工不知道真情。不就是三百里水草路嘛有这么多军舰护送还能过不去?等出了这段泛区叫洛阳水师提督把有功人员名单报上来依次嘉奖也就是了。”说完他回头就进了舱内。

    一进舱雍正立刻严峻地悄声说:“廷玉你说得对。朕全听你的今晚就走。留下李德全和邢年他们照旧在这里‘当差侍候’。你和五哥、德楞泰、高无庸与朕同行走6路返回京城。”

    张廷玉躬身答应又说:“臣立刻文给田文镜让他调来开封的绿营兵拱卫圣驾……”

    “用不着!”雍正马上拒绝了“太平世界又是大白天走路怕的什么呢?何况张五哥和德楞泰还都是百人敌他们难道还护送不了你我君臣二人?”有句话他没有说出那就是三十名粘竿处的卫士还在暗中保护着呢又怕的什么。

    张廷玉没有再坚持。他心里十分清楚雍正皇帝外出私访真正的敌人不在民间而是在庙堂之上萧墙之内。与其让这些“真正的敌人”了解到皇上的动静不惊动官府恐怕还更安全一些。不过他还是把德楞泰和张五哥以及李德全他们叫来嘱咐了又嘱咐叮咛了再叮咛这才放下心来。

    当夜二更过后一叶舢板驶离大舰。雍正皇上和张廷玉他们扮做客商张五哥等人则装扮成随从。悄悄地走上了大路。不过他们却没从原来的路上走而是绕道菏泽经由临清、德州等地来到了河北保定。

    见到了高耸的保定城头张廷玉的心才放下了一半。不过他还是不敢那么自信。他知道这里的知府是他的门生便以奉旨外出私访为名向他要了三十名亲兵。张廷玉告诫说:他要的这些人是充当他这位宰相的临时护卫的。他们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而不准走近他身后十里之内!

    张廷玉叫了两辆驮车请皇上坐好自己紧随其后。张五哥和德楞泰护侍着雍正高无庸则坐在皇上的驮车车辕边上。就这样行行走走走走行行巍巍帝阙已经在望。张廷玉心细京师就在眼前后边再跟着兵士就招眼了。他跳下驮车回身向高无庸说:“你到后边去见见随行的兵士把我写的这个条子交给他们。向他们说‘张相已经到京不要再送了’。让他们凭着这条子到保定府去领三千赏银。”

    此刻雍正也从驮轿上下来了。他走过来问道:“廷玉再往前去不就是西华门吗?朕看也不过三十多里路你为什么在这里停下呀?”

    “万岁您看太阳已经下山也该打尖吃饭了您急什么呢?这里地势紧要我负着皇上的安全。怎么走在哪儿住都应该由我说了算。您不要多问也勿需多管。因为这已是皇上早就答应了的。”

    张五哥和德楞泰看傻了。他们在宫中眼侍了这么多年和张廷玉打交道多了。在他们的眼睛里这位宰相总是那么规矩那么勤奋。很少见他有过笑脸但也很少见他过脾气更从来没见过他用这种口气和皇上说话。但再向上一瞟皇上似乎并没有生气还是那么平静地笑着。他们奇怪了哎?这是怎么回事?

    雍正笑着说:“对对对你说了算朕说的不算这总可以了吧。”

    张廷玉没有说话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从这里向西是畅春园东北那边是西便门正北是白云观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则是丰台大营。他和皇上离开北京已有好多日子了那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样他们连一点也不知道这神密莫测的京城里等着他们的是福是祸谁也不敢说。身为宰相他不能拿皇上的安全冒险也不能让皇上见到自己的一点差错。他当机立断对皇上说:“万岁臣以为我们今晚应该住在丰台大营里。叫毕力塔前来侍候明天再从这里返回畅春园。”

    雍正目光幽幽只是稍微一闪就熄灭了。他似乎对张廷玉的安排并不十分满意但也没表示什么。只是轻轻地说:“朕说过了一切都随你。”

    为了不惹闲人的注意几个人悠悠逛逛地向前走去来到丰台大营时天已近晚了。不料刚到大营门前就听一声断喝:“什么人?站在那里别动不准往前走!”

    随着喊声一名军校走了过来把他们四人打量了好半天才问:“从哪里来?找谁的?有勘合吗?”

    张廷玉见他这样严肃不禁笑出声来了:“好毕力塔的规矩还真大!你进去禀报毕将军就说张廷玉夤夜来访。勘合并不曾带这是我的随身小印你交给他他自然会明白的。”

    那军校接过小印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又看把小印又扔还给张廷玉说:“这玩艺咱没见过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可我认识它不是兵部的勘合。我们毕军门到城里会议去了不在大营你们改天再来吧。”说完也不容他们申辩转身扬长而去。

    张廷玉真拿他没办法又一想这里既然是兵营怎么能没了规矩又怎么能让外人随便闯入?君臣四人正是无可奈何张五哥眼尖却见从里边走出一队人来。因为五哥常到这里传旨认识不少军营的人。知道走在前边领队的叫张雨便放开声音喊了一嗓子:“是张雨吗?我是张五哥呀请过来一下。”

    这时天已擦黑远处看不太清张雨一直来到跟前才认出了五哥。他看五哥穿着这身打扮竟像是一位商贩先是一愣不觉又笑了:“哎呀呀是张军门啊!您这是……”

    张五哥脸色一沉说:“不要高声!张中堂刚从外地微眼考察回来让我和德楞泰跟着保护。”说着向后一指”怎么你连老德也不认识了?”

    张雨凑到跟前仔细辨认了一下:“啊!果然是德军门!你好啊咱们多时不见了。快随我到里面说话。”

    张五哥却没功夫和他叙旧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哎老毕真的不在大营?好家伙你们的那个看门狗可真厉害大概是看我们穿得破说什么就是不让进来。张相拿出印来他又不认得。真是好笑难道张相的印不比兵部的勘合管用?明天这事要传了出去岂不成了一大笑话吗?”

    张雨看了一眼只顾低头走路的皇上笑着说:“军门今天你真是错怪了毕将军。隆中堂昨天就叫他进城议事今天又叫了他去。毕军门的脸色打昨儿晚上起就像阴了天似的吓得我们谁也不敢多问。毕军门走时下话来说无论是谁没有兵部的勘合一律不准放行。谁知道张相和您偏偏在这时来怎么不闹误会呢?”

    张廷玉接下了话头问:“你说什么?毕力塔不在营里他真是去隆科多那里会议了吗?张雨他们今天开的是什么会?是十三爷主持还是隆科多主持的?”

    “回中堂话十三爷身子不好住在清梵寺里静养。毕军门是去步兵统领衙门会议的那就一定是隆中堂在主持。”

    “会议的什么事?”

    “回中堂卑职不知。”

    张廷玉和雍正皇上迅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没有说话还在继续地走着。张廷玉的心里却早已疑云突起了。隆科多的异常行动引起了他的惊觉难道他们是在……?他回过头来对张雨说:“我这次并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坐了一天的轿坐得太乏了才想在你们这里休息一下的。议事厅那里我就不去了现在头昏脑胀的我什么人也不想见。毕力塔不是有个书房吗?我就到那里好了。能给我们烧点水来让我们烫烫脚洗洗身子就很好了。如果有什么吃的也请给我们送来一些。张雨这事就拜托你了。”

    张雨满口答应着把他们一行往毕力塔的书房里领。雍正凑着这机会打量了一下这座军营只见这里果然是十分整肃。东西南北全是四四方方的高墙大寨寨角设着垛楼以便了望。墙上每隔不远就吊着一盏灯笼。灯下可见一列兵了佩刀持枪钉子似地站着。另有两队兵丁往返巡戈在空旷的大操演场上。雍正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这里确实比畅春园安全。他一声不响地跟着高无庸迈步走进了毕力塔的书房。张五哥和德楞泰更无需人交代早就一边一个地守在了门口。张雨一看这阵势心里猛然一惊。他偷眼瞧了一下张廷玉却没敢问出口来。只是说:“请张大人暂且在此安歇卑职这就去安排。”

    雍正皇帝却不等张廷玉说话就开口说道:“传张雨进来让朕瞧瞧。”

    张廷玉听皇上自己亮明了身份也不再隐瞒对吓得目瞪口呆的张雨说:“张雨呀今天算你有福万岁爷在里边叫你哪。怎么?你还不快点进去!”

    张雨傻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了:“万岁?刚刚进去的真是万岁爷?那您……”

    张廷玉笑了这是他几天以来第一次开心地畅笑:“你问得好!可你也不想想假如万岁爷不来我一个宰相到你们这军营里又为的是哪桩?快去吧万岁爷还在等着你呢。”

    张雨平时的机灵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此刻他直觉得浑身打战两腿软头上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掉。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却又傻站在那里竟忘了行礼了。

    雍正看他惊得出汗怕得可笑便轻松地说:“你瞪着眼睛看朕是什么意思?难道连朕都不认识了吗?你不是还曾跟着你十三爷在户部办过差吗?朕那时也常去户部的你怎么就会忘了呢?朕还记得你哪!你是武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是个敢说敢为的好汉嘛。你见了朕又怕的什么?你应该洒脱一些嘛!”

    张雨突然从惊怔中清醒过来连忙解下佩刀放在一边“啪”地打下马蹄袖来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说道:“奴才今儿个是瞎了眼了其实奴才早就该认出万岁爷来的。不但在户部见过奴才提升参将时也蒙恩受过引见。万岁去年来阅兵奴才就在队列里。回万岁的话奴才是康熙四十五年就在古北口穿上号褂子的。原来是十三爷跟前的亲兵户部撤差后十三爷提拨奴才到了丰台大营当干总去年又升为参将。”

    “哦你也可算是老军务了。这里十三爷的老人还多吗?”

    “回皇上问话原来丰台大营里游击以上的军官大多是十三爷提拔的。毕军门掌了大营后十三爷来说树挪死人挪活都挤在一起不好。后来有的升了有的调了老人大概还有二十几个。不过十三爷现在是亲王还管着那么多的事奴才就是想见也很难见到了。”

    雍正高兴地说:“怡亲王是个细心人朕自己想不到的他全都办好了。国家要是多几个这样的贤王该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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