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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回 空灵僧妖言托佛法 探花郎妙语邀君宠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在一般平民百姓的眼睛里当皇帝可是件痛快事。他至高无上尊崇无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上哪找乐子也立刻会有人来巴结奉承。可是要真地当上了皇帝大概你就不会这样看了因为皇上并不真正自由。你就说雍正皇上吧他不是性情刻薄狠毒吗他不是喜欢说一不二吗可是有些事他还真的是不能自作主张。就如今天两位大和尚进宫来给太后祈福的事雍正就没法做主。

    这两位法师中一位是雍正皇帝的替身和尚名叫文觉。对于他听众和读者早就十分熟悉了。另一位却是从五华山上专门请来的空灵**师据说是位密宗传人佛学精湛法力无边。湖广道的那个胡期恒就亲自见过也试过的能耐大得出奇。他能把活人咒死也能把死人救活。请到京城以后允禩等几位王爷也曾经把他接到家里当面测试果然十分了得。于是就向皇上提出建议让他进宫来给太后治病延年。

    雍正自己是虔信佛教的还自号为“圆明居士”。不过他却不能出家而是由一个“替身和尚”代他在佛前供奉这位替身和尚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位文觉大师。文觉要不是有这身份恐怕他也得和性音一样早早地就生天国了。但皇上信佛、讲佛经和皇上请和尚进宫让他们在庄严、神圣的庙堂之上消灾祈福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这件事如果处置不好不但眼下就会有许多闲言碎语传到后世还要让史家记上一笔:“雍正皇帝信佛”。史书上因为信佛、信道不是整天烧香磕头就是迷恋烧丹炼汞因而丢了江山的比比皆是。所以别看雍正确实是虔信佛教但他可不想落下这名声更不想让人这样看他。

    对于请来的这位空灵大师皇上也是在两难之中。大后凤体欠安请和尚为老人家消灾祈福理所当然不这样做就是不孝;但请谁?却又让雍正煞费苦心。原来说要请青海喇嘛可这不是要打仗吗谁敢说请来的喇嘛是神还是鬼呢?胡期恒就是看透了皇上的心思这才另外请了这位空灵法师。可这位**师皇上从来没见过是不是真有法力还在两可。单说胡期恒此人雍正就信不过。他是年羹尧的人而年羹尧如今又和皇上有点离心离德何况老八允禩也极力推荐他就更增加了皇上的疑心。所以后宫小佛堂那边的法事已经做了三天了皇上还从来不到这里来只是传旨让朝廷里有学问的人都来听讲质疑。怎么质疑?不就是与和尚商榷佛经辩论是非嘛。今天雍正皇上去探望母后的病情现老人家精神很好说话清晰进膳也多。这一高兴就想悄悄地去小佛堂瞧瞧看这空灵**师究竟是位活佛呢还是个江湖骗子。

    来到小佛堂外边就见上书房大臣马齐一个人站在那里。马齐见皇上来了急忙上前见礼。皇上问:“哎你怎么不进去却在外边站着?”

    马齐叩头回答说:“求万岁鉴谅臣想回上书房去今天的折子还没看完呢。再说臣是孔子门生不想看他们秃驴斗法。”

    雍正见马齐气得脸都涨红了他自己倒扑哧一下笑了:“咳瞧你竟气成了这样这是何苦呢。张廷王、孙嘉淦还有今科的状元、榜眼、探花不是都在里边吗?权当是场游戏姑妄观之也无妨嘛。”

    “不。”马齐倔强地说“万岁臣知道这是为太后祈福臣也不想阻拦此事。但臣确实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请皇上体谅。不过皇上要是一定不让臣走臣也只好遵旨在这里看把戏了。”

    雍正被马齐顶得一愣一愣的要照他平日的性子早就火了。可是他却哈哈一笑:“好说得好。牛不喝水还不能强按头呢怎么能勉强你一定在这里受罪?你走吧。”马齐行了礼转身走了雍正却想:唉当皇帝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由着性子来的。

    小佛堂里里外外拥挤着三十多位官员看样子讲经已完。信佛的官员们满脸庄重不信佛的人却交头接耳地在议论。雍正皇上不动声色地挤进人群悄悄地听着。突然一个人走上前来哈哈大笑着说:“哎呀呀我还以为大和尚们有什么真才实学呢在这里站着听了大半天却原来也不过如此。照你们的这**学生我二十年前就可以当你们的师傅了。”

    他连说带笑说得又是这样连嘲带讽就是坐在上的张廷玉也是一愣。张廷玉本来是不想来的可这是皇上交代自己的一项差事啊。他不光要来还得有模有样地坐在那里听。现在听刘墨林这一搅和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等着瞧热闹吧。张廷玉没看见皇上来了雍正却听见了这个抢先说话人的高论。他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李卫向自己说的那个放荡不检的刘墨林。皇上心里先就有些烦燥好嘛哪就显着你了!

    他还在想着坐在上边的空灵大师说话了:“啊这位居士的姓名老袖不知但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你头顶上文曲星高照必定是今科探花无疑。不知老袖说得可对?也不知居士有何见教?”

    刘墨林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个探花乃是当今圣上钦点御花园里簪过花琼林宴上吃过酒长安街夸官时观者如潮大和尚说你能认出我来又何足为奇?刚才听你讲经上不见天花乱坠下不见顽石低头怎么就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三乘真昧?学生只不过是有点不明白才出来问问的‘见教’二字却是不敢当。”

    空灵听了这话想了老大半天才说:“难怪呀居士是富贵中人不是我佛门清净门徒这三乘真昧与你无缘!”

    “学生我读书万卷游学四方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不览之天球河图金人玉佛无不详之和尚怎见得我与三乘真昧无缘?”

    众人一看刘墨林这架势竟是要与和尚较真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要看看谁胜谁负。因为雍正皇上先前放出话来让大家听讲质疑。在座的大都是孔门弟子是不信佛的但是皇上叫来又不敢不来。现在见刘墨林与和尚争执起来哪还肯走啊。不过也有人兴灾乐祸在客店里与刘墨林争夺苏舜卿的徐骏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巴不得刘墨林丢了丑甚至被老和尚咒死才好呢。这时候最为难、最尴尬的大概就数张廷玉了。他是标标准准的孔子信徒他压根就不信什么神佛但他又必须代表皇上来支应这里的差使。刘墨林横里杀出要考较两位大和尚他真想叫刘墨林这个年轻人出来闹他一通让和尚丢丢脸;可是又害怕刘墨林不知轻重万一把事情闹得太大雍正皇上生了气自己可就没法交差了。就在这时他眼睛一瞟瞧见皇上正在下边躲着看呢。皇上站着大臣却稳坐不动是失礼的。便假装想要疏散一下连忙离座起身绕到了外圈。

    这时刘墨林与和尚已经真的较上劲了。空灵和尚见这个年轻人来得不善便转过脸去想向文觉求救可是文觉和尚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是入定了。空灵没法只好拣着刘墨林不好回答的问:“探花居上你既然声称精通佛理请问:‘欲参佛理先断六根’当作何讲?”

    “六根”是佛家用语指的是“眼、耳、鼻、舌、身、意”。空灵的意思是你身在富贵之中连六根都没有断哪还有资格来谈什么禅理。刘墨林却不正面回答而是用玩世不恭的口气说:“好问得好。不过学生这六样东西全都没有了还能留下一根辫子。和尚已经剃了光头、要是再断了六根却是个什么呢学生我可不敢说了。”

    听到刘墨林竟然这样回答小佛堂里的人越想越觉得可笑。刘墨林哪知文觉和尚是皇上的替身啊他这一骂把文觉也骂在里面了。平日里上至宰相下至百官谁见了文觉大师不是礼敬有加啊。不料今日却被这个后生小子嘲弄文觉就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见空灵和尚张口结舌很是狼狈心想他是咱们请来说法的哪能让他下不了台呢?便上来说道:“大师你先休息一下我来请教一下这位探花郎!”

    刘墨林斗败了空灵更是得意他对着众人团团一揖说:“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孙行者诸天神仙还有七十二洞魔王小子刘墨林敬请各位大驾光临帮忙并虔诚敬请大和尚下场来玩上一玩。”

    见他竟然这样放肆文觉大师却对他不理不睬也不和他正面交锋而是带着庄严法相合掌问道:“居士既然知道欲参三乘先去六根之理请问:如何才是无眼之法?”

    刘墨林信口拈来以诗作答:“帘密厌看花并蒂楼高怕见燕双栖!”一语既出佛堂里响起一片喝采之声。

    文觉紧接着又向“如何才是无耳之法?”

    “休教羌笛惊杨柳未许吹萧惹凤凰!”

    “如何才是无鼻法?”

    “兰草不占王者气萱花不辨女儿香。”

    “何谓无舌法?”

    “幸我不曾犁地狱干卿甚事吐青莲?”

    “无身法呢?”

    “惯将不洁调西子漫把横陈学小怜!”

    文觉见这书生如此才华有点架不住劲了可是他还没问完呢只好照旧问了下去:“那么——请问:如何才是无意之法?”

    刘墨林不假思索张口就来:“只为有情成小劫却因无碍到灵台!”

    这真可谓语惊四座!在文觉和尚快似连珠炮一样的追问下刘墨林左顾右盼挥洒自如诗句连篇应答如流把佛家所谓六根断法表达得尽得其妙。那神情又绝无呆滞更无牵强真个是风流倜傥光采照人!雍正刚来时还在恨着刘墨林“坏了朕的名声”呢如今竟生出了怜才之意。心想熙朝有位善解君意的高士奇若把刘墨林和他相比只恐有过之而无不及!

    雍正皇上正在想呢却听刘墨林一笑说道:“大和尚请不要尴尬方才学生不是说过了吗?玩玩而已何必当真呢。再说我自忖是个聪明人也从来不和笨蛋一样见识更不愿与和尚斗法。胜又如何败又如何徒让天下庸人们看笑话。”

    听着刘墨林这以胜者自居又说出这样毫不掩饰的大话来空灵和尚忍无可忍了:“居士好狂放你怎见得居士聪明而和尚就是笨蛋呢?”

    刘墨林畅怀大笑:“哈哈哈哈……大和尚你自诩为佛门弟子请问你读过《传灯录》吗?你可知道这部佛家经典里有这样一段话吗:昔日五祖宏忍以袈裟度世五百弟子中必择一钝汉流传佛法所以金莲法界才不容聪明人插足。何谓‘钝汉’?笨蛋是也!哈哈哈哈……”

    空灵勃然大怒脸上忽青忽蓝忽黄忽红口中念念有辞却是六字真言。一见这情景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尹继善当先抢出大喝一声:“妖僧休得胡来!”

    张廷玉眼看要出事急忙跑到雍正皇帝面前跪下:“皇上空灵和尚竟敢在天阙之下妄行妖术奴才请旨当往顺天府重重治罪!”

    雍正上前一步说:“妖僧竟敢如此放肆你眼里还有朕还有国法吗?刘墨林若有一点损伤朕支起油锅来炸了你!”

    在场众人一听皇上了话才知他已来到面前“刷”地打下马蹄袖跪倒在皇上身边。文觉也来到空灵面前说:“阿弥陀佛牢记佛门三戒贪嗔痴师兄你想入轮回吗?”

    空灵和尚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这次进京是奉了八爷的令旨的。八爷叫他进宫来给太后祈禳为的不就是要夺江山吗?雍正皇帝进来时他就看见了他原想着可以在宫里露一手让皇上瞧瞧给自己奠定立脚之地。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这个刘墨林竟然如此难缠说出话来冷嘲热讽又句句调侃辱骂。恨就恨在自己佛理学得不多偏偏又驳他不倒这才装作要念真经咒他。其实连他自己也知道光凭念经是咒不死这个书生的。他更清楚八爷叫他进来的目的自己如果一味地装神弄鬼只能坏了八爷的大事。可他也得找个台阶才能下来呀!正好文觉说出“佛门三戒”来让他可以收回面子了。他高叫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原来想要教训一下这个不尊佛法不敬佛祖的狂妄之人。既然皇上出面为他说情文觉师兄又以佛门戒律来压贫僧贫僧也只好暂且恕他这一遭了。佛法无边足儆世人啊。阿弥陀佛!”

    刘墨林早就在注意地瞧着这位大和尚了今天自己把他得罪的这么苦他能不想法报复吗?可是皇上一答话刘墨林不敢张狂了。和尚他不怕但他却不敢在皇上面前无礼。自己再多说就不仅仅是对和尚不敬的事了。现在听这位空灵和尚还在蝶蝶不休的说着他可忍不住又说话了:“你们你们在说些什么?”

    众人先是一惊哎刘墨林这不好好的嘛。尹继善走上前来问:“刘兄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我这不是很好吗?”

    “不。刚才你中了那和尚的妖法昏迷过去了!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空灵和尚也在纳闷:哎?我的法术有这么大的道行吗?可是刘墨林笑了笑开言了:“你们说我曾经昏过去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今儿个早上我没吃饭就赶来宫里应差和这两位大和尚一番较量又太费脑筋所以凑着你们都在说话的空子迷胡了那么一小会儿。模模糊糊之中只听那空灵和尚说什么‘俺把你哄俺把你哄……’。我心里说得了吧你能哄得了我吗?我把你卖了你还不知道上哪儿要钱呢!”

    一句话说得上上下下一片哄堂大笑文觉笑得弯腰捧腹张廷玉笑得连咳带呛。空灵**师虽然也觉得好笑可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刘墨林在心里不断地打着主意:这小子太猖狂了怎么对付他才好呢?

    雍正皇帝也想痛痛快快地笑上一场可是又怕失掉了皇家的尊严。不过见刘墨林这么能给皇上挣脸却是十分高兴:“好好!这才不愧是真名士!刘墨林从即日起你就到军机处去当差帮朕传送奏章起草诏告文书吧。”

    “扎!臣刘墨林谢皇上恩典定要干好差使不负皇上重托!”
28回 庆端阳皇上赐墨宝 议进军雍正疑帅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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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皇上口传圣谕让刘墨林到军机处去当差这位新科探花郎可就交上好运了。

    雍正皇上喜欢这个开朗聪明、多才多智的年轻人。刘墨林书读得多见识也广加上生性滑稽应变能力又强所以皇上不管说到哪里问的什么他都能随即应答也总能讨得皇帝的欢心。没过多少天呢他就成了雍正皇上身边须臾不可缺少的人了。皇上尽管一天到晚总是有事看折子见大臣忙得不可开交可也有闲下来的时候。这时刘墨林就更显出了自己的重要。比如说当皇上要和方苞、马齐隆科多他们下下棋、谈谈诗、画幅画、钓钓鱼什么的刘墨林就总在陪侍之列。皇上要是出去游玩就更少不了他。这些天来京都名胜诸如畅春园、飞放泊、南海子、万寿山许多别的臣子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刘墨林全都陪着皇上玩遍了。

    雍正皇上的勤政是出了名的。刘墨林在皇上身边要干的事多着哪!他在军机处办的是文书事宜起草一些文告诏谕转送下边递上来的奏章什么的。最近年羹尧把西征行辕从甘州移防西宁军务繁杂每天各部转呈过来的折子少说也有十几件。这些奏折经过刘墨林之手转呈给十三爷允祥和十四爷允禵合议好了夹上折片再交还给他。刘墨林或者咨询张廷玉或者送到养心殿去进呈皇上御览。偏偏雍正皇帝又是位事无巨细每折必读、无事不问的人刘墨林便要像走马灯似的奔波周旋于皇帝、宰相、王爷、大臣之间。六部官员的眼皮子最尖谁还看不出这刘墨林就是位突然跃出、闪耀着璀灿光华的新星啊(不过那年月不叫新星是叫新贵的)。不管是谁只要想安安稳稳地当官就得赶来巴结他好预先给自己留条后路。说这叫趋炎附势也好说这是趋之若骛也罢反正不管他是承值或者下值回家他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的官员众星捧月似的追着刘墨林。请安的、回事的造访的、致谢的……什么样的全有什么名堂也全能想得出来。刘墨林可真是觉得忙累可他忙得惬意累得顺心。

    其实真正让刘墨林日思夜念的却只有那位京都名妓苏舜卿刘墨林敬重她的人品爱慕她的容貌更钦佩她过人的才华和出污泥而不染的自尊自爱。但她隶属“贱籍”把她买来做妾可以娶回家当正室就会引出各种各样的议论。一个不小心让徐骏他们抓住把柄他这个官就当不成了。刘墨林是个能办事也会办事的人他早就想好了一定要为苏舜卿脱籍赎身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地和她永结同心。

    端午节就要到了五月在民间又叫“毒月”百事禁忌。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节前全都忙得很。被褥帐幔要拆洗换新蒲草艾蒿要采集编辫还要做香荷包、缝长寿线买避瘟丹浸雄黄酒贴天师符挂钟旭像……可刘墨林却没有这份闲心。今天他顶着启明星上朝要办一件急要事。昨天年羹尧来了军报索要五万套夹衣为西征将士换装。可是军报到得晚户部已经没人所以他只好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赶来免得误了时辰挨皇上的训。刘墨林办事利索不大一会就完了。他正想起身太监高无庸过来传旨说:“刘大人皇上叫你进去呢。”

    刘墨林一愣心想时候还早哪皇上不会起得这样早吧?便问:“是单叫我一人吗?”

    “不还有十三爷和十四爷。别的不是奴才去叫的所以奴才不知道。皇上今儿个要赐筵百官还要在广生楼张贴字画。吩咐下来说要看谁的最好就给谁颁赏呢。”

    刘墨林跟着高无庸来到养心殿瞧见张廷玉早就等在这里了。他连忙上前去请安:“张中堂您来得好早啊!皇上起身了吗?”

    “皇上起来半个多时辰了。你忘了今天是端阳节皇上一大早就带着三位阿哥到各处去拈香礼拜了。其余的皇亲们要等一会才来都在广生楼上候驾。”

    “嘿嘿嘿嘿张中堂我是刚才奉了旨意进来的可不知皇上召见有什么事。您能给我透点风吗?”刘墨林在套着近乎。

    张廷玉矜持地一笑说道:“万岁日前写了几个条幅想让你帮他挑挑当然是选出最好的了。今天还有不少人要来送条幅的包括万岁爷的在内一律不准写名字。这几百幅字全都要张贴在广生楼上要大家比比看看选出最好的来。去广生楼贴字的差事要交给你办。我可先得交代你一句你要想方设法办得出色一些千万不能扫了万岁爷的兴。”

    刘墨林一听这话不由得愣住了。雍正皇上字写的好那是没说的可几百幅字一概不属名张贴出去让大家随便议论谁能保准万岁爷写的就一定能被选上而且还能高中榜呢?万一他写的字落榜了或者虽然选上却只得个第二、第三那么得了头名的能坐得住吗?恐怕他宁愿落榜也不敢高居皇帝之上。想着想着他忽然有了主意:“中堂我想这件事要办好得有两条:其一是要大家心里清楚哪是皇上的哪是别人的;其二是要把这事做得不显山、不露水没有一点痕迹连皇上自己也觉得确实是他的字写得最好。第一条最难办皇上的字六部九卿的人大都见过他们仔细辨认一下还是能区分出来的。怕就怕那些入仕不久或者没有见过皇上的字、而且又爱多嘴多舌的人。别说他们不选皇上的字了就是在字前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来那么几句酸话这事可就办砸了。”

    “依你该怎么办才好呢?总不能给皇上写的条幅上标上记号吧那样不就大显眼了吗?”

    “不不不哪能这样做呢?最好是提前先把主子写的句子递出去让下边都知道应该选哪幅就好了。这事要快让太监去传更好。”

    张廷玉想了想也只有这样才不会露出马脚而且还可把雍正的字挂在并不显眼的地方:“好就这么办叫高无庸去吧——要是能众口一辞都选万岁爷的就更好了。”

    “不众口一辞倒有痕迹可寻皇上自己也会觉得心里不踏实。叫高无庸不要全说只稍稍透出点风声去就行。大家心里明白这里头有万岁亲自写的字谁敢胡说八道啊。就是万一有个别倒霉蛋说些个夹七夹八的话不但无碍大局还显得更真实哪!”

    张廷玉笑了:“好刘墨林不怪皇上喜欢你你还真有怪才!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动手先选一遍。”

    太监高无庸被叫了过来三人一齐看时只见一条长长的大案上排着十几幅宣纸写就的字都是唐诗选句选词。刘墨林看了说:“主子这字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不过写得笔锋大刚恐怕有些喜欢柔媚的文人们看了未必会欣赏。要叫我看哪一幅都是最好的。”

    三人选来选去从中选出了四幅用小字抄了交给高无庸让他赶快送了出去。刘墨林笑着对高无庸说:“跑快点慎密点!告诉你说不定还会有人想出高价来买你这个小条子哪!”

    高无庸刚走便见雍正皇帝在一群太监和侍卫簇拥下走了过来。雍正今天的气色很好心情也很好。他看了一眼张廷玉和刘墨林笑着说:“探花郎看过朕写的字了?你是行家嘛据你看哪一幅能中你的意呀?”

    刘墨林连忙赔笑答道:“哟主子说笑话了臣那两下子怎敢在主子面前卖弄啊!主子什么时候有了兴致写幅字赏给臣就是臣天大的造化了。皇上交代的这差事不好办哪!臣和张中堂在这里选来选去的都挑花眼了才选出这四幅来。请皇上过目看臣等选的是不是合适然后再拿到广生楼上去张挂。”

    雍正皇帝走近前来仔细地看了看挑出了“大漠孤烟直”和“桃花渊水”两幅说:“不要太多了还有那么多臣子都送来字了朕一人岂能包揽——哎刚才刘墨林说要朕赏字朕也不需再写了这案上放着的你就挑一幅好了。廷玉你想要什么字朕凑着今天现成的笔墨纸砚就为你写来。”

    张廷玉连忙跪下叩头:“臣谢主子恩。其实臣早就想要主子的墨宝了只是不敢开口臣最近装修了府门想求主子赐幅楹联以光门媚!”

    雍正皇帝说:“朕自幼就爱写字。可是你们瞧平日里哪有闲情逸趣来舞文弄墨?现在几件大事都有了眉目朕心里才松泛些。既然你想要幅门楣朕就给你写一幅。”

    说着提笔儒墨略一思忖便在宣纸上用正楷写了出来:

    皇恩春浩荡

    文治日光华

    写完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取出图章印玺来盖好填了年月日这才递给张廷玉:“你看这样写成吗?”

    张廷玉叩头谢恩激动地说:“……万岁如此抬举臣何以敢当这十个字?就是把臣磨成粉也难以报答皇上这天高地厚的恩遇……”一边说着热泪早已夺眶而出。

    刘墨林选好了一幅雍正看了看取出一方“圆明居士”的小玺来盖上。雍正看看刘墨林说:“朕是信佛的。这‘圆明’二字就有佛家的意思。可是你却死活不肯皈依我佛。朕这幅字好像是和尚送给秀才的就赐给你罢。”雍正回头又对邢年说“刚才选出的这两幅你拿到广生楼上张挂起来。记住不许挂在正中间听见了?”

    见邢年恭恭敬敬地捧着条幅走了出去刘墨林本来也想跟过去却被雍正叫住了:“你先别走且等一下和廷玉一块去朕还有话说。”

    张廷玉他们听雍正说得严肃都不由得收敛了笑容。雍正一边恩忖一边说:“年羹尧出兵快半年了只见他今天要物明天要钱可是就听不到开战的消息朕心里有点不踏实。廷玉你看要不要派个人去监军呢?”

    张廷玉一声不响地想了好久才说:“万岁的心情臣能够明白想早点打好这一仗。但用兵的事与政务有所不同稍有急躁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年羹尧在先帝健在的时候就已经是将军了他的长处是稳健、持重。本朝名将的战法各有不同。巴海善于周旋有耐力能持久;赵良栋善穿插能奔袭;图海善对垒能攻坚;飞扬古善战阵能苦战;周培公则机变多智、深谋远虑是位全才。只可惜这些名将都已纷纷下世作古了。臣看年羹尧的作派节制部署、进退尺度都很谨慎似乎是步了图海的后尘。他心中何尝不是志在必胜又何尝不想毕其功于一役?以臣的推算他三月进驻平凉四月推向西宁已经不算缓慢了。臣想可否由军机处再一个六百里加急文书让年羹尧和岳钟麒共同拆看合议回奏问他们何时能够进兵?用这方法催促一下就可以了。”

    雍正没有急于说话似乎是在认真地考虑张廷玉的建议。过了好久他才突然问刘墨林:“你是怎么看的?”

    刘墨林是第一次参与这么重大的军国要事心里有点紧张。他想了一下说:“万岁臣以为张廷玉说的办法可行。康熙五十六年兵败六万山东子弟无一生还前车之鉴令人生畏朝廷实在是赢得起输不起了。所以年羹尧才持重进军为的是不战则已战则必胜。臣以为他这样做正是从大局着眼。至于派监军督战之事臣切切以为不可。前明土木堡之变松山之败一直到李自成攻进北京全都是因为朝廷不信任将军经常派大员监军;而将军又不满意朝廷遇到危难而不肯出力。一军两帅事事异心最是兵家的大忌。所以圣祖爷时攻台湾就专用施琅李光地虽有督军之名其实他只管后方供应的事。所以臣以为皇上只需催问何时进军何时接战另外保障后方供应即可而绝不能提调军务那样做是要坏事的。”

    雍正似乎是被他们两人说动了:“好依你们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决心不派监军了。廷玉你从二等侍卫里选十个人要年轻有为可望成材的选好后拟出个名单来交朕朕要派他们到年羹尧军前去效力。”

    张廷玉一惊:原来雍正皇帝还是对年羹尧不放心啊!他忙赔笑说:“皇上岳钟麒的资历不在年某之下有他在年羹尧身边朝廷对年某还是能够节制的……”

    “哎你想到哪里了?朕怎能对年羹尧不放心?要不放心他朕又怎么会把二十万兵士交到他手里?你好好想想当年圣祖皇帝要是早一点选派些亲贵少年让他们到飞扬古军中去学习军事何至于有今天何至于连个可靠的将帅之才都找不到?”

    话说到这个地步张廷玉无话可答了。但他心里明白皇上如果不是对年羹尧不放心就不会采取这样的办法年羹尧那里难道就没有可用之人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地派人去‘学习军事’吗?

    刘墨林到底年轻分不出这里边的轻重来他连声称赞:“好好好主上深谋远虑居安思危臣心服之至!”

    雍正歪着头瞧了刘墨林一眼突然说:“刘墨林你这个人才华横溢很让朕喜欢。朕却听说你正和一个青楼妓女打得火热是真的吗?”

    刘墨林一听皇上这样问他的头“轰”地一下就炸了。他连忙跪下叩头说:“皇上问的事确实是臣所为但臣所遵循的是‘情之所钟不分贵贱’之理。苏舜卿即虽属贱籍但她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不可与寻常烟花女子等量齐观。臣早就与她结为风尘知己如今臣做了官怎能做出贵而弃贱的不义之事呢?乞圣上明鉴。皇上既然问到这里臣索性恳求主上为苏舜卿脱去贱籍成全了臣和苏舜卿的这段姻缘臣将永感皇上的深恩圣德。”

    这刘墨林确实是聪明过人他选的时机说出的话语又恰到好处。雍正不说话了他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一时间殿里静得听不到一点响动刘墨林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早就在寻找这样的机会了他清楚地知道要想了却他和苏舜卿的心愿没有皇上亲自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更清楚让皇上为他说话尤其是让皇上准许苏舜卿脱离贱籍与他结成夫妇那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能不能实现要靠机遇靠运气。他跪在地上小心地偷眼瞟了皇上一眼见皇上的眼睛里似乎是十分痛苦似乎是汪着泪水;又似乎是在想着一件遥远的往事。刘墨林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皇上他他这是怎么了……
29回 赦贱籍皆因殉情女 褒钟馗只为社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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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墨林与苏舜卿虽相爱却不能成亲他只有求雍正皇上给苏舜卿脱去贱籍。他并不怕皇上怪罪因为除此之外别无它途。哪知皇上听了却一声不响地陷入了沉思刘墨林惊呆了。他悄悄地瞧瞧皇上的脸色更是让人琢磨不透皇上他他这是怎么了?

    刘墨林哪里知道就因为他刚才一句“脱去贱籍”的话触动了皇上久藏在心底的一段隐秘一番隐痛。那已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可雍正皇上却像昨天才生的一样怎么也摆不脱它的纠缠……

    这件事生在康熙四十三年。老皇上康熙为了让皇子们学习政务派四皇子胤祯出京考察胤祯去的是桐城至淮安一带。这里是黄淮交界之地涛涛黄水像一条不服管教的长龙年年滚动也年年决口历代皇帝对它都几乎是束手无策。康熙派四皇子到这里要他实地考察一下黄淮交汇地带的水情、民情、吏治、风俗希望能从中得到一点启示。恰恰那一年黄淮决口大水肆虐淹没了良田村庄成千上万的灾民流离失所挣扎在死亡线上。因此四爷的这趟差使就更显得重要了。

    皇子出京办差视察黄淮而且这位四爷还带来了皇上的旨意带来了朝廷的赈济。地方官吏们可就盯上了四爷或者说是盯上了四爷手里掌握的那些银子了。于是当地的官员们纷纷前来哭穷叫苦的请安问候的奉承巴结的馈赠土产的……什么样的手段都拿出来了。目的只有一个想多要点钱呗!

    这一天四爷来到了淮安县城这里早已被大水围困。只见滔滔洪水滚滚而来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也看不见哪是出路。四爷当机立断一面命县令紧急动员百姓护城一面组织老人孩子们登上高处暂避。县令说四爷这城是万难保全了我这里备下了一只船不如请您立刻上船咱们一起逃命去吧。胤祯火了说你身为一县父母官危难之时怎么能只想自己的身家性命?要逃得和百姓一块逃丢下百姓不管我请出王命旗来斩了你!说完他就带着家人高福到城上察看水情去了。四爷登上城头时天已是正午时分只见云层厚重黑得如同锅底一样的天上吊着墨线似的龙尾忽明忽暗奔跑摇摆。紫色的金色的火球一上一下地炸开。雷声一阵紧似一阵把好端端的城楼震得直打颤。黄水已经漫卷了大堤五尺多高的浪头轰鸣着叫嚣着排山倒海般地向城头奔来。城里的百姓全都慌乱地四散奔跑着他们只顾逃命哪还顾得了救城?跟着四爷来的奴才高福见事情不妙拉起胤祯就跑一边大声说着:“主子不好了大水就要漫城了赶快回去上船!”

    他们刚从城上下来就听“轰隆”一声城墙被滚滚而至的黄水冲决了一条大口子。一时间这里就变成了天地难分的一片汪洋。水势汹涌浊浪滔天房倒屋塌的轰鸣哭爹叫娘的喊声组成了一片惊心动魄的惨景。他们跌跌撞撞地赶回县衙想找那位县令商量办法可是他们万万想不到那位在四爷面前曾经信誓旦旦说要与县城百姓和皇子共存亡的县令在四爷刚一转脸的瞬间就丢下全城百姓和这位王子不顾急急忙忙地向船上装载自己搜刮来的金银珠宝。一见黄水破城他就登上大船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弃城而逃了!

    多亏高福急中生智找来了一口大水缸把四皇子抱进缸内他自己却扒着缸沿顺流而下卷进了无情的洪水……胤祯坐在缸里开始时头脑还算清醒。眼见得几万百姓被卷进波涛他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想着一旦逃脱苦难非要把这个黑心的县令凌迟处死不可。可是漂着漂着他就在又冷又饿又惊又气之中失去了知觉……

    当他第一次醒来时好像是睡在一个铺着干草的小床上旁边似乎有个细弱的声音在说话:“好了好了这人终于醒过来了……快取姜汤来!”

    胤祯被人扶起身来灌了几口姜汤便又进入了昏迷状态。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已是夜晚。房子里点着一盏油灯一个老汉蹲在桌边不声不响地抽烟一位妙龄女子布衣粗衫身材苗条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在喂他。高福在外边听到四爷醒来三步并作两步抢了进来趴在地上向那位老者叩头:“多谢您了老伯不是遇上您我们王……我们爷就没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捣蒜样地磕着头却不敢说出四爷的真实身份。胤祯强自挣扎着坐了起来说:“者伯我叫王孙龙是北京人。多谢您的搭救请问老人家贵姓?”

    “咳我们这个家还怎么敢称这个‘贵’字呀?我们姓黑是乐户家籍。唉祖上造罪儿孙赎积德也是为自己。救了你的是老汉的大女儿小福这里的是我的二女儿小禄。小福借米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说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出去了。

    爹爹一走小禄拿出一个窝头来递给胤祯:“公子你将就着吃点吧。这里四周全是水既没菜也没盐姐姐出去半天了还没回来米能是哪么好借的?我爹刚才说的话您听听也就是了不必往心里去。常言说救人一命还胜造七级浮屠呢哪至于就把他吓成这个样子了?”

    胤祯看看小禄昏暗的油灯下看不太清。只见她容貌虽然说不上绝色却也透着甜净俏丽尤其是说话爽朗口齿伶俐没有小户人家女孩子的羞怯。便问她:“你们救了我是件积德的事我自然是感激不尽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小禄回身进去端出了一碗野菜汤来一边招呼这主仆二人吃着一边说:“唉这都是前世造下的孽呀!我们这个家祖上曾是前明世家永乐靖难之前祖上还在朝做官。可是永乐皇帝灭了建文帝后说我们是建文皇帝的死党不管你原来姓的什么全都改姓了‘黑’而且全都划成了‘贱民’入了‘贱籍’。从那时到现在三百多年了全族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得从事贱业当戏子当吹鼓手当媒婆、稳婆……而不准种地务工做买卖。这三百年里族里一共出了九十四个节妇和两个烈女。光是去年就死了两个一个是还没成婚丈夫就先死了这个女孩也投水自尽;另一个是父母双亡自己又受人拐骗却宁死不从上吊投环而死。前任的太守听说了这件事说难得有这样的贱籍立志从善而不甘堕落;只可惜这节妇孝女还不够一百。那太守说只要是凑足了这个数他就要上表请求皇上为全族脱籍。所以族里订下了规矩全族的人都不准在这上头出事……咳我说这些干什么?”她突然脸一红不再往下说了。胤祯说:“这不是你自己要说的嘛!”小禄看了胤祯一眼就飞跑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瓢米还抓着一把盐看也不看躺在床上的胤祯就竟自坐下吃她的窝头。胤祯笑着说:“姑娘你别生气我刚才是和你说笑的。”

    那姑娘看了胤祯一眼却仍是一声不语。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个小禄手里拿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萝卜一边利索地切着一边笑着说:“算你们有福姐姐还真的借到了米。她呀别看一天到晚不爱说话可是人缘好着哪!”到了这时胤祯才知道原来面前的竟是生得一模一样的两位孪生姐妹!

    黄水一直不退胤祯也只得与这家人相依为命。小福的心地善良和沉默寡言小禄的多情爽朗、爱说爱笑都给这位落难的皇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别看胤祯平日里心冷似铁可他却是个有恩有义的人。渐渐地他对那位叫做小禄的女孩子生了好感两人偷偷地相爱了而且很快地小禄就怀上了身孕。这件事除了姐姐小福清楚之外别人并不知道。大水退去以后胤祯回到朝里调兵去捉拿那个县令。哪知那天县令一门老小仓惶逃命还没有出城呢大船就撞到城跺上翻了全家老少无一生还。胤祯又去接小禄却不料来得晚了一步小禄已经显了身子而且被族里现了。为了维护那个并不成文的族规为了凑足那一百节烈女子之数族长狠心地下令将小禄当众烧死在村头的大树上。胤祯刚来到河对岸就看见村里燃起了熊熊的火光也看到了正在烈火中苦苦挣扎、又至死也不肯求饶的小禄。如果不是高福死命地拉着胤祯而这位四爷又因受了太大的刺激昏了过去他当时就要冲过去了。他没能救出这个为他献身、又为他死去的善良的女孩子当他终于走近这里时看到的却是那棵烧焦了的老柿树和树上那已变成黑色的斑斑血迹连她的姐姐小福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幕惨景对胤祯来说是永生难以忘却的而化成灰烬的小禄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后官粉黛三千他却无一动心是不是由此而起呢谁也不知道。就是这件已成往事的回忆也只是深藏在他自己心中而不敢把它说出来甚至不敢想起这件事……

    可是今天刘墨林却在无意之中触到了皇上的隐秘。尤其是当刘墨林说出那位苏舜卿也是“隶属贱籍”时雍正皇上被深深地打动了。一时间他心潮起伏简直无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他明白如今自己已是皇帝不能再想那早就逝去的往事小禄也没有可能与他共享富贵了。他狠狠心把心头的不快压了下去决心为千千万万个小禄申张正义把明代永乐皇帝和他制造出来的虐政永远打入地狱让数百年来繁衍成百万之众的“贱民”重见天日!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刘墨林说:“才士风流算得了什么大事?不过单单为苏舜卿脱籍又似乎不近人情。廷玉你来拟旨:用明诏布即日起为天下所有贱民一律脱籍耕读渔樵与庶民相同。”

    张廷玉听了大吃一惊心想这可不是件小事啊!“耕读渔樵与庶民相同”这就是说连王八、戏子、吹鼓手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入仕做官了。那么全国的文人们将会怎样看待这个诏谕呢?会不会引起他们的反对呢?张廷玉的脑子转得很快早年他就似似乎乎地听说过四王爷曾和一个乐户的女子情笃意合私订了终身。今天雍正这番处置不过是借刘墨林之请偿还皇上昔日的夙愿罢了。可是这话张廷玉可不敢出口想了想他试探地说:“主子如此举措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贱民得以脱苦难恐怕家家都要为主子烧香磕头立长生牌位了。不过以臣之见这类贱民从事贱业已久不会种地不能务工也不懂经商之道突然让他们改行去干别的恐怕还不如干他们的老营生更为有利所以臣以为皇上之命可行但最好是不要强求一律听其自愿也就是了。再者他们刚脱贱籍即入庙堂似乎也有伤风化不利观赡。可否在脱籍两代之后才许读书进仕以表示朝廷尊儒重道的本旨。”

    雍正仰着脸思索了好大一会儿心里虽然不同意可又觉得张廷玉说的似乎是无可挑剔才勉强地说:“好吧。你这也是老成谋国之言就依了你拟旨后明也就是了。”

    副总管太监邢年进来报告说:“主子广生楼上的字画都已贴好筵席也已摆上各位王爷、贝勒、贝子和大臣们都到齐了请主子启驾!”

    雍正来到西华门前时三位皇阿哥弘时、弘历和弘昼都在门前跪接。雍正下了銮舆问他们:“你们的字都挂上了吗?”

    弘时上前一步奏道:“回阿玛兄弟们的都挂上去了。不过听说阿玛只选了两幅儿子们不敢僭越又都各减了一幅。我和五弟是两幅四弟则只挂了一幅。”

    雍正看了一眼弘历问:“你为什么只挂一幅呢?”

    “回皇阿玛儿臣的字写得不好不敢与众位书林宿儒们争短较长更不敢污了皇阿玛的法眼。但是阿玛既然有命儿臣也不敢不送就选了这一幅儿子只是因为圣命难违勉力为之罢了。”

    弘历这回答很让雍正满意他高兴地说:“这样也好。今天是朕为朝廷百官们专设的筵席你们不必入席就在旁边给众大臣们斟酒代朕做东。他们给朕办事半年了应该好好地谢谢他们你们殷勤一些也是应当的嘛。”

    吩咐完了雍正就端正身子来到广生楼下楼前等候的人们一听静鞭三响知道皇上驾到连忙齐声高呼“万岁!”雍正满怀喜悦地走到近前说“都起来吧今天是以文会友君臣大礼不要过于拘束那样岂不乏味?来来来大家还是先看看这些字画评出状元来再入席饮酒吧。”

    广生楼是东六宫中最大的一座望楼因为楼上供着广目天王所以叫做“广生楼”。楼下是平日祭祀用的占地很大。楼内装有玻璃大窗十分明亮。今天送来的字画总共有二百来幅上下其中一半是歌功颂德的一半是唐诗宋词。下边的人早就得到高无庸送来的消息了都悄悄地写好他们“选中的”字放在身上画品里则大多是花鸟虫鱼山水龙凤之类。雍正站在一幅“钟馗图”前看了好久突然说:“这幅画神形兼备确实不错。只可惜没有题跋略显美中不足。谁能即席赋诗一为此画增色?”

    刘墨林今天的差使是主持这场品评书画虽然他的字写得不错可是皇上并没有让他也来参与。听皇上这么一说他有点技痒难耐了。再说皇上刚刚为苏舜卿解除了贱籍他也总得报答皇恩啊。看见没人应召他便跃出班来请旨:“皇上臣愿为此画题诗!”

    雍正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刘墨林趁着兴头饱蘸浓墨奋笔疾书一诗:

    面目狰狞胆气粗榴红薄碧座悬图。

    仗君扫荡妖魔技免使人间鬼画符。

    一笔狂草如疾风骤雨写得酣畅淋漓众人还没来及喝采雍正急急说道:“再加一!”

    “扎!”

    刘墨林几乎是不加思索提笔就来:

    进士头衔亦恼公怒髯皤腹画难工。

    终南捷径谁先到?按剑输君作鬼雄!

    “好!”雍正皇帝见他才思如此敏捷不禁击节赞赏“不但诗好字写得也好。你还能再写一吗?”

    刘墨林略一思忖提笔就写:

    何年留影在人间?处处端阳驱疠疫。

    呜呼!世上魍魉不胜计

    仗君百十亿万身却鬼直教褫魂魄!

    雍正皇帝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了连声夸奖之后又传旨说“这幅画可谓一品字也堪称一绝。可收进三希堂去留传后世!今日各人所选的字都写了名次交翰林院去秉公评定——开筵!”

    众臣工怀着毕恭毕敬的心情随着皇上走了进去参加这难得的御赐盛宴。张廷玉边走边想这幅“钟馗图”是今科殿试第四名曹文治所画皇上如此看重它恐怕不仅仅是刘曹二人诗画双绝而是皇上现在最需要的是钟馗这个捉鬼的英雄最需要用他来镇慑妖魔革除弊政剪除敢于反抗的厉鬼平定政局啊!
30回 赏皇子子弟生异心 奖亲王王府蓄乱臣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端午节酬谢百官的赐筵开始了。皇上在席坐定之后说:“朕刚才去太后那里请安太后老佛爷传下懿旨说一年中只有正月初一、十五、仲秋和端午这几个重要节日大家忙了这么多日子了该让办差的人们松泛一下。李德全你去外边把胙肉给侍卫们送一些去他们也够辛苦了。王掞师傅有病你亲自去御药房为他选些得用的药送去。还有方老先生回畅春园了你关照御膳房照这里的规格给方先生送一桌席面去。来来来大家尽情的享用吧!弘时你们兄弟过来为众大臣们敬酒。”雍正说完自己先动筷夹了一口菜吃众人这才敢举著用餐。

    弘时、弘历和弘昼这哥仨今天是四更起身先按父皇规定读了一个时辰的书。然后五更刚到就进来随着皇上到各处进香现在已是正午时分肚子里早就咕咕乱叫了。眼看着这满桌的珍馐佳肴不但一口也不敢吃还得围着十几张桌子给大臣们敬酒连一点不高兴也不敢带出来。弘历和弘昼还没什么弘时却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就在这时翰林院的人将今日书画评比的结果呈送上来。凑着皇上一分神的功夫弘时向两个弟弟使个眼色三人便来到了外面。楼外几十名侍卫们吃得正香哪!他们一看原来侍卫们吃的全是胙肉。胙肉是祭祀专用的侍卫得了旨意当然能吃可是他们兄弟三人却不行。弘时这个馋哪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他气愤地说:“不就是胙肉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弘昼你看他们能吃咱也能吃!”说着动手切了一块递给弘昼。弘昼年纪还小也早就忍不住饿了但他左右看看还是不敢吃。弘历却站在一旁冷眼观瞧既不和哥哥争胙肉也不出面干涉。弘时哪把四弟放在眼里呀却早就大吃大嚼起来了。

    太监邢年走出来传旨:“宝贝勒万岁叫你进去哪!”

    弘时忙问:“是单叫四弟还是我们一同进去?”

    邢年回道:“万岁单叫四爷没听见叫二位爷同去。”

    “你知道为什么单叫他一人吗?”

    “回三爷话奴才只听见一句好像万岁要赐四爷胙肉。”

    弘时一听这话脸上立刻就变了颜色把正在吃着的胙肉连刀一起“咣”地一声扔进了盘子里用眼角翻着弘历说:“好啊四弟我们俩可是净等着沾你的光了!”

    弘历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向三哥一躬便随着邢年走了进去。

    广生楼上字画的评选已经揭晓雍正的两幅字和那幅钟馗图自然是高中榜。它们被单另挑出来用屏风张挂在御座后面十分显眼。弘历知道这两幅字来自父皇御笔所以一进来先就恭恭敬敬地对两幅字行礼回头又给父皇行了礼这才规规矩矩地站在雍正身后。

    雍正回过身来带着爱怜的神色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真是越看越高兴。弘历与他的哥哥弟弟都不同弘时因为知道父皇崇尚俭朴所以常常是穿得皱皱巴巴地故作姿态;弘昼年纪还小有时就不免显得邋遢。弘历则完全不同穿一身半旧的团龙褂子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剃得簇青的头后面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直垂到腰间衬着那目黑似漆、面白如玉的脸庞稳重儒雅又潇洒风流。雍正指着他向大家说:“你们都已知道山东的总督、巡抚和布政使三位大员一同被革职查抄了。他们是怎么坏事的呢?就是朕的这位四阿哥宝贝勒带着人亲赴灾区化装成灾民每天吃舍饭、吞野菜一连查了几个月才查出这群墨吏侵吞朝廷赈灾粮款的丑行也才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从四月以后山东再没有饿死一个灾民!”

    众人一听这话全都把目光转向弘历阿哥哦怪不得老长时间见不到他原来他下去化装私访了!昨天来的邸报上说山东三大宪同时解组罢官锁拿进京他们看了还不知这三人是犯了什么罪呢原来又是贪墨又是在灾民的身上榨油!啊皇子阿哥扮做叫化子吃野菜吃舍饭受那么样的苦来来回回几个月换了别人能办到吗?

    雍正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国家对有功之臣从来是不吝惜封赏的皇子贵戚也不例外。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众臣工都在这里朕下旨:弘历着进宝亲王赏带十二颗东珠!”弘历一听此谕连忙跪下叩头。可是雍正不等他说话就接着说:“现山东赈灾粮款被侵吞的还有李卫他在两江布政使任上督催亏空偿补国库也卓有成效着晋升两江总督实缺;田文镜催交亏空督运大营军粮有功着补河南巡抚之职。廷玉筵席一散你就拟旨明天下!”

    弘历这时才有了说话机会他伏地叩头说:“儿臣何德何能如何能当得起父皇这等重奖?”

    雍正笑笑说:“你怎么当不起?你办事能沉得下去能务实不虚夸这就很是难得。来人赐宝亲王一块胙肉!”

    随着雍正皇帝这一声喊楼内楼外响起一片赞叹之声。李德全奉命出来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胙肉用黄缓子盖着端了进去。弘时和弘昼两人都听见了皇上的话也看见了李德全那恭敬谨慎的样子。弘昼一来是年纪还小对四哥受到褒奖的事无所谓喜当然也无所谓气;弘时却不同了眼看着四弟在父皇的心目中远远地过了自己他心里能好受吗?李德全前脚刚走他就奔向盘里的胙肉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还在着牢骚:“五弟快来吃呀!没有人赏咱也不能饿死。吃呀把这盘子肉全都吃光!”

    弘昼却没有他这位哥哥大胆他虽然饿得厉害可没得父皇旨意尽管一直咽着口水还是不敢吃。在广生楼上与群臣同欢共庆的皇上并没有忘掉他另外的两个儿子。李德全再次奉命出来手里端着两个大盘子。盘子里盛着两只又肥又大的烧鹅也是用黄绫子盖着他走近前来宣旨说:“奉圣谕:赏给弘时、弘昼二位皇子!”

    “扎。谢父皇恩典!”

    二人叩头谢恩之后一人端过一个盘子来。弘昼正在饥火中烧这只肥鹅送来得正是时候当然是大快朵颐。可弘时早就在打着饱呃了还得装着“吃得很香”的样子。因为君有赐臣不敢辞;父有命子不敢辞这是千年古训。别说这是美味了就是皇上赏了毒酒也得照样谢恩领赏一口不剩地全都吃光。

    这一餐端午筵席直吃到未末时分才告结束。雍正对所有与筵的人都有赏赐刘墨林还格外受宠比别人多得了一方青玉镇纸和一柄湘妃竹扇。他和今科状元王文韶、榜眼尹继善、传胪曹文治等说笑着一起来到天街之上回头一看三爷弘时走得有气无力脸色也很难看便想上去请安问候。尹继善却深知此中原委快步上前赶上弘时趴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就又回来了。王文韶问他:“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尹继善笑了:“我知道他是今天赴宴撑的。刚才我对他说三爷你上轿之后用手抠一下嗓子吐出来就万事大吉了!”四人同时放声大笑尹继善却说:“哎我告诉你们阿哥的事咱们少管。以后也不要总是咱们几个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皇上最讨厌科甲习气。我今天接到吏部票拟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你们在京城里也得小心皇上的耳目厉害着哪!”

    雍正的耳目灵通他们早就领教过了那张“打丢了”的牌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王文韶问:“哎好端端的派你去金陵干什么?”

    尹继善小声说:“奉旨抄家!李卫给皇上来了密折把随赫德给告了。几个月前随赫德是奉命去抄曹寅家的。曹家从大祖皇上那会儿就归顺了大清已是百年望族了。他们家亏空国库七百万两白银可圣祖皇上六次南巡就有四次住在曹家他能不拉下亏空吗?随赫德去抄曹家时顺手侵吞了四百两黄金这次就轮着他也被抄家了。宦海风涛如此惊心动魄怎不让人感慨万分!”

    他们正在说话却见隆科多远远地过来向刘墨林招手:“刘墨林快万岁在养心殿小书房里等你去下棋哪!”

    刘墨林躬身答应一句:“是。”看着隆科多上了轿这才急急忙忙地走向大内。

    隆科多此行是奉了皇上的圣谕专程到八爷的廉亲王府传旨的。他的大轿刚在门前落下就有小太监跑了过来一听说隆大人还带着圣旨更是不敢怠慢打了个千便飞也似地跑了。顷刻间只听礼炮三响府门洞开廉亲王允禩头戴朝冠领着合府上下人等迎了出来把隆科多让进正厅南面站定。允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说:“臣允禩恭叩万岁金安聆听圣谕!”

    隆科多应了一声;“圣躬安!”向下一看见允禩一脸庄重便摆着架子开口说道:“廉亲王允禩才识卓著多有建树又日夜勤劳王事不避烦难。着即加封为总理王大臣赏双亲王俸仍在上书房与允祥共谋国事辅佐朕躬。钦此!”

    “臣允禩谢恩。”廉亲王深深地磕下头去。

    宣旨使命一完隆科多走了下来双手掺起允禩一甩马蹄袖就要行礼。允禩连忙上前扶住:“舅舅这如何使得?来呀!西花厅设筵舅舅请!”

    隆科多可不想再来搅和这个混水了。他知道八爷府是个是非之地八爷这里的酒是喝不得的。上回和九阿哥、十四阿哥的谈话他还记忆犹新哪还敢在这里停留:“王爷您的厚情我只好改日再领了。今儿个皇上要去畅春园要我从驾……”

    “得了吧舅舅!骗谁呢?”九爷允禟突然闯了进来“别以为皇上的耳朵就那么长!他的那一套只能吓唬王文韶那样的书呆子在这儿玩不转!八爷府几十年经营上上下下几百人全是家生子儿奴才和你说几句体己话还能走露了风声?再说我们叫你谋反了吗?”

    允禩上前一笑说:“舅舅你别往心里去。老九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皇上今天要去畅春园见方先生是张廷玉和马齐从驾;老王掞不行了上了遗折也要去看看;山东出了亏空得叫宝亲玉去催;两江那里的亏空要和方先生商议办法派个钦差去。我说的不错吧?所以今天皇上用不着你。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我也是个是非之人。我并不是一定要攀扯你能在一块说说话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不肯我绝不勉强。”

    别看允禩这话说得随随便便从容不迫可哪一句都是绵里藏针字字都带着骨头。他对雍正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更是让人吃惊。他的这张“情报网”撒得有多大呢?隆科多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要走的事了:“八爷既然这么说我要是不肯留下来就是失礼了。其实八爷原来就是亲王如今又恩加了总理王大臣进职加俸天子驾前第一人谁能和您相比呢我真是该为您庆贺才是。”

    “哈哈哈哈……”允禩放声大笑“说得好走跟我到花厅去!”

    隆科多怀着一肚子的狐疑跟着八爷来到后书房却见里面有两个不大认识的人正在下棋。允禩走上前来拉着隆科多说:“来来来我来为你们引见一下。瞧见了吗这位就是上书房满大臣兼步军统领九门提督的隆科多大人。”他又向边上一指“这位嘛是原来的上书房大臣索额图的门下清客汪景祺先生至于另一位大概就用不着我多说了舅舅见过的前几天在宫中为太后祈禳的密宗真传空灵**师。来来大家都是我允禩的朋友不必讲客气也用不着安席了就请随便坐、随便吃酒吧。”

    允禩在主人席位上坐下亲自把盏为各人斟了门杯这才又笑着说:“你们别看我这位舅舅如今已见老态当年可是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呢!先帝爷西征时在科布多被围舅舅背着先帝突围出来为大清建立了擎天保驾的不世之功啊!来舅舅我先敬你一杯。”

    隆科多忙站起身来说:“哎这怎么可以?我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干什么?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还是让我敬你一杯吧。”

    “好!就依着舅舅我喝我喝。”允禩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舅舅你现在是正站在上风头上我说句话可能你不爱听。老子有言:‘福兮祸所伏’说得真好啊!人哪常常是一旦得意就忘了后路实在是可悲可叹。舅舅你说是吗?”

    隆科多沉思一会儿才说:“王爷我向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早年的事已经成了过去不要再想它了想得太多有百害而无一利。当今皇上虽然刻薄却并不寡恩。看看您的身边受到皇上重用的人中有多少是您的亲信部下?今儿个又蒙皇上加封加俸依奴才看在兄弟情份上皇上已是十分顾全的了。”

    隆科多说话时那位空灵**师像个狗肉和尚一般一直在吃肉喝酒对身旁之事不问不闻汪景祺却不冷不热地说:“是啊是啊隆大人说的似乎有理可你只看见了一面没看见另一面。有人联名上表弹劾十四爷说他大闹先帝灵堂君前无礼要求将他削为庶民你知道吗?”

    隆科多不愿与这个并不熟悉的人说话:“知道又怎的?万岁已经把它留中不了!”

    汪景祺却似乎对隆科多的态度视而不见:“留中不并不等于结案!最近皇上选派十名侍卫到年羹尧那里‘学习军事’。九爷也在其列你知道吗?”

    “啊!?不会有这种事吧?九爷这是真的吗?”九爷苦笑一下算是默认了。“我还真的不知道这回事九爷您看要不要我再向皇上通融一下。”

    “算了吧舅舅。我亲自去和他说还求不下来呢你又能顶什么?”九爷气愤地说“不光是我还有十爷也被出去了说是让他去护送一位喀尔喀台吉的灵柩。哼那是该着十爷干的事吗?且不说他不过是来京为先帝送葬而死在了北京也不说这事只需派一位官员就能办好喀尔喀离北京万里之遥要过沙漠瀚海还要绕过青海战场这不是明摆着要十爷去送死吗?”

    隆科多越听越惊越听越怕。索额图从前是曾被康熙处以永远圈禁的人而现在和他说话的这个汪景祺又是索额图当年得势时的清客他怎么会进入八爷府他怎么会对朝廷中的事这样清楚?他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31回 议夺位2强共携手 遭贬放0里定单骑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隆科多因不知道汪景祺现在的真实身份又听他对朝廷里的事了解得太多心中充满了疑惧。他脱口而出地问道:“汪先生你关心的事未免太多了吧?”

    汪景祺的眼中闪着绿油油的光芒却不冷不热地说:“我这就要说到你了。你自以为是顾命大臣、受恩深重;你自以为是忠心耿耿实心实意地在为皇上办事这都一点不错。你放心、九爷也不会拿着那纸文书逼你做什么事凡事都要讲情愿嘛。不过学生却想提醒你隆大人一下:身为提调京城兵马的长官驻在畅春园西的锐健营和绿营换防你知道不知道?图里琛将出任丰台大营的提督你知道不知道?热河驻军也更换了都统你知道不知道——别别隆大人你先不要惊愕还有呢!有人参你卖官受贿说你在密云祖陵置了一百顷庄园;还有人参你飞扬拔扈对皇亲无礼。比如你在十二爷面前擦身而过却不行礼;你说二十三爷‘童稚无知’这事可有?还有人参你曾说过‘白帝城受命之日就是死期到来之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概用不着学生告诉你吧………

    汪景祺侃侃而谈如数家珍;隆科多却战战兢兢似遭雷殛允禩向汪景祺摆摆手他自己却走上前来说:“天威难犯哪!舅舅你自己心里应当明白你并不是忠臣也不懂帝王之心!当年圣祖皇帝剪除鳌拜的前一天不是也曾封了他个‘一等公’吗?这与今天的情势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得了个总理王的空名九弟、十弟和十四弟却受到整治;皇上还需要年羹尧替他打一个大胜仗需要李卫和田文镜替他催讨国债;接下来的便是整顿吏治横征暴敛荼毒百姓。如此文德武备双管齐下待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还能再要你这位顾命大臣?你自诩为诸葛亮辅了先帝辅后主。可这只能是你的一厢情愿因为雍正不是阿斗!”

    允禩这话说得一针见血透彻无比。隆科多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眼中露着凶光咬牙切齿地对允禩说:“八爷你这话为什么不早说?一年前只要你说了这话我隆科多只需在传遗诏时……现在坐在养心殿的就是你了!唉如今一切都晚了你才把话说透。可说透了又能如何呢……说吧你给我隆科多一个章程我去办!”

    “好!这才是我们满洲汉子说的话这才是真豪杰!”允禩拍案而起来到隆科多身边“我实言相告我们——包括十爷、十四爷在内早就死了篡位称帝之心。为了我们爱新觉罗氏的大清江山不致于出个秦始皇那样的暴君也为了我们这些人不会被一个个地送到屠刀下我们就得另外拥立一位新主!”

    “……谁?”

    “阿弥陀佛!”一直在大吃大喝而没有说话的空灵法师突然开言了。只见他双手合十掷地有声地说:“三阿哥弘时龙日天表贵不可言乃是一位救世真人!”

    一听说他们选中的人竟是弘时隆科多又目瞪口呆了。雍正的三个儿子可以说都是在隆科多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弘时这小子连他的小弟弟弘昼都不如更不要说那位好学上进、风流儒雅的弘历了。难道就是这样的人也有帝王之份?不他们这是找了一个幌子找了一个傀儡!隆科多盯着空灵**师问道:“大师深通天理不过我不明白今天在宫里你为什么不制死那个刘墨林又为什么不……”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口下面没说的那半句话是谁都明白的。

    空灵莫测高深地说:“和尚岂能违天行事?刘墨林气数未终自然要留下他来。就是当今皇上雍正也还有三年的帝王之份呢。阿弥陀佛!”

    在一旁的允禟可不敢让这个空灵法师多说。这和尚是他费了好大的劲绕了好大的圈子才请来的。别人不知道可他允禟心里有底空灵佛学懂得不多其实只是个武僧。但这一点无论如何是不能点破的一露出口风空灵就成了“空而不灵”了。所以他赶快接过话头来:“唉呀呀一日三秋哇还要再等三年!我说舅舅这回咱们可不能再错过机会了。”

    隆科多下了死心了:“八爷九爷你们说吧叫我干什么?”

    允禩没有忙着说话却看了允禟一眼。允禟心领神会地说:“舅舅你不要忘了八哥只是总理王大臣而你却是总理事务大臣啊!有你们二位在朝里还愁大事不成?不过从今以后你不要老到八爷这里跑。见了面也只是心照不宣甚至表面上我们还是‘政敌’。我们要千方百计地稳住眼下的这个局面不能乱了套。原来我曾想凑着张廷璐的事在张廷玉身上下点功夫。可是不行。汉人一个个都是胆小心大的人要紧时他们是难以指望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年羹尧他带着二十几万大兵光是中军的两万人就任谁也别想动它!到时候哪怕是年某能保持中立我们也就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了。”

    隆科多想了想说:“年羹尧是皇上的亲信向来都是只听皇上一人提调我是说不上话的。何况万里迢迢的怎么说都不好写信更容易坏事。”

    允禩连忙说:“年羹尧的事不用你管。九弟不是要到他那里去‘军前效力’吗就让九弟来办这事吧。汪先生最近也要去年某人那里我已为他找到举荐之人了。舅舅这里只须办一件事:除掉方苞!”

    “啊!除方苞?他不过是一介书生何必要打他的主意?再说他在皇上眼里很吃得开想用离间计恐怕都很难。”

    “软的不行就给他来硬的嘛。”允禩说得似乎是不动声色可听了却让人心惊。

    隆科多问:“硬的怎么来?难道能闯宫杀人?”

    “对!”

    “皇上……”

    允禩不容隆科多说下去:“皇上那边也不用你费心。不久他就要去热河秋狩也必定会带着张廷玉而留下方苞这就是机会。舅舅你不是领侍卫内大臣吗?比方说畅春园里现了‘刺客’或者是有了‘贼’你不就能带兵进园了吗?月黑风高混乱之中‘方老先生’不幸被‘贼’杀了死无对证就是皇上亲自问他不也只能干瞪眼吗?”

    隆科多过去知道八王爷素有“八佛爷”、“八贤王”等等美称但隆科多也知道说这话的人并没有看到八爷的真实面目。今日听八爷这么一说才明白他竟然是这样地心狠手辣心中不由得一阵紧张。他沉思好久才说:“八爷令旨应当说是能办的可就怕太后出面干预。那时正是夏天太后会住到畅春园里去。她要是下令说不许带兵进园不就全完了吗?”

    空灵和尚又有了机会:“阿弥陀佛!老僧已经夜观天象太后是活不到今年夏天的。”

    年羹尧统率十万大军从雍正元年五月将中军大营移防西宁直到九月还没有大举进剿。他不是不想战决可是这一仗打得好坏关系太大了他不能不多加小心啊!他们眼下要对付的是蒙古叛军罗布藏丹增这是一支十分剽悍也十分狡滑的军队。飘忽不定行动诡谲派小部队搜索常常找不到他们大部队又怎么敢轻易行动?年羹尧心里比谁都清楚盲目追逐是要吃大亏的。这个人自幼便爱读兵书所以虽然考中了文进士他却投入了军伍。康熙皇帝三次御驾亲征他都在名将飞扬古帐下当参将在戈壁滩飞沙走石、狂飚冲天中征战了十几年。他深知这一仗的重要打好了他就将是一代名将;打不好早就布满了火药的朝局立时就要爆炸。人们会纷纷议论:为什么把打了胜仗的十四爷调回京师却让这个草包来丢人现眼?那时他年羹尧身败名裂自不待说恐怕连雍正皇上的龙位也会坐不稳。

    正因为这一仗他志在必得所以他用兵才一直是小心翼翼分外谨慎。用了几个月的心思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才算织成了一个包围罗布藏丹增的大网。这些天来他又累又乏脾气也变得非常暴戾。当听说十名御前侍卫“护送”着九爷来“军前效力”时他只是狞笑一声把邸报往案上一甩便背着手走出了大营。

    他的长随桑成鼎见他脸色难看连忙跟着出来回了几件军务上的事。他的架子他的脾气大得简直吓人。桑成鼎小心地问:“大帅九爷他们已经到了西宁城外你是不是要接一下?”

    年羹尧把牙一咬:“哼我不去接他们谁知道他们干什么来了?是来抢功还是来吃苦的?你带着中军帐下的副官去接一下算了。就说我甲胄在身不便远迎委屈他们了。”

    桑成鼎知道年羹尧是心里有气也知道他对皇上这样的处置心有不满。可是桑成鼎又敢说什么呢?只好带着人走了。

    西宁的接官亭上九爷允禟和十名御前侍卫还真的是在等着年羹尧去接呢!他们哪里知道现在的年某人可不同以往了。他是手握重军叱咤风云的大将军除了皇上之外谁敢对他下令谁又有资格让他亲自迎接啊!这不他们现在还等在城外呢。不过也不是干等。西宁知府司马路是十四爷的门人年某可以不买九爷和侍卫们的账他能不赶着来巴结吗?接官亭内摆上了一桌难得一见的“驼峰宴”请来了西宁最好的厨师让这些北京来的客人们饱餐了一顿。说实话这些侍卫们也真可怜。从出以来越往西走越荒凉。过了甘肃进入青海高原放眼所见到处是迷迷茫茫的风沙。吃的全是燕麦、青稞和牛羊肉到了缺水地方连洗脸水都难得供应。这些侍卫们都是满族的贵介子弟虽然遵从祖制从小练武打熬筋骨可哪受过这样的罪呀?一路之上他们早就骂娘了。九爷被皇上了出来心里也是一肚子的气可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随身带着一百万两龙头银票逢到侍卫们牢骚便拿出钱来安慰。果然钱能通神还没到西宁呢这些侍卫们就把皇上交代的“不得与允禟交好”这话忘了个一千二净。司马路着意巴结这餐饭还确实是办得十分像样。就说这桌上的时鲜青菜就是他们一路上从未见过的。允禟没多喝酒却品着浓浓的配茶说:“西宁这地方不错嘛还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蔬菜。”

    司马路笑了:“九爷您真是在紫禁城里出来的这地方什么都没有!桌上的这些青菜全是从四川运来供应年大将军行辕的。年大将军赐给奴才奴才舍不得吃又拿来孝敬九爷和各位的。”

    “哦?是这样大将军行辕离这里远吗?”

    “回九爷的话。不远就在城北。不过年大将军军务繁忙奴才也是难得一见。这不前边驿站的滚单到了奴才方知道了爷们来到的消息匆匆忙忙地备了这桌酒菜略表奴才的一点心意罢了。”

    一听这话随着允禟来的人全都炸了:“好嘛爷们是皇上派来的不是***哪个王八羔子的孙子他年羹尧就敢这样对待老子?”

    允禟一看说这话的是位皇亲叫穆香阿。他的母亲是康熙皇帝的二十三和硕公主正牌的金枝玉叶。要不谁敢这样说话呀?允禟看了他一眼说:“老穆你的酒喝多了这里离大营近了说话要小心点。走吧咱们别等人来接了权当是遛弯不就去了吗?司马路你给我们找个带路的就行了。”一边说着一边就穿好了外衣。侍卫们一看这阵势也不敢再说别的只好跟着允禟步行向前。

    刚走了大约一箭之地就见前边一队人马跑了过来带路的人指指他们说:“九爷您瞧他们来迎接了。”

    九爷允禟连忙滚鞍下马他还没站定呢桑成鼎等人已经来到身边。桑成鼎上前叩头起身又打了个千说:“奴才桑成鼎叩见九爷。年大将军再三叫奴才致意说他甲胃在身不便远迎。委屈九爷和各位前往大营相见。”

    允禟笑笑说:“有劳了我们这就去。”

    穆香阿却大喊一声:“慢!侍卫就要有侍卫的派头瞧你们那不死不活的样子哪像是去见大将军?都给我把黄马褂穿上!”

    这些侍卫临来的时候雍正都给他们赐了黄马褂为的是特别加恩以示笼络。按清朝的制度凡是穿上了黄马褂的人就可以和任何一级官吏分庭抗礼。允禟知道这个穆香阿又来了二百五的脾气想在年羹尧这里惹事。允禟没忘了来这里前八哥的叮嘱本不想一见面就让年羹尧抓住把柄。可又想年某如此骄横给他点颜色瞧瞧也好。仓促间也来不及多想又不能当着桑成鼎的面商量只好上了马跟在后边。

    西宁是个小城只有三四千居民几经战火百姓全都逃光现在只是一座兵城。允禟骑在马上远远眺望但见家家门口都住着军士有的还设着仪仗。大街上每隔不多远便有一个军士身佩腰刀手执长矛钉子似的站在那里目不邪视威严无比。他久闻年羹尧治军有方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行辕门口那气象更是森严。一面铁杆大纛旗高矗在辕门外边强劲的西风中猎猎飘扬的纛旗上挂着一幅缎幛用蓝底黄字写着六个斗大的字:

    抚远大将军年

    宽阔的大将军行辕门旁立着两面丈余高的铁牌一面上写着“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另一面则写的是“肃静回避”。四十名面目狰狞的军校排列两边守候着这两面铁牌。行辕边门打开旗牌官踩着“扎扎”作响的马刺从行辕里面大步走出径自来到允禟面前单膝一屈平手行了个军礼说:“年大将军有令请九爷暂且在此歇马大将军即刻出迎!”

    看到这大将军的森严军威允禟想起来西宁之前八哥的话:要想尽一切办法争取年羹尧。能让年羹尧在平定叛乱之后向雍正皇帝杀个回马枪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起码也要劝他保持中立。得告诉他做皇上的人是从来不讲恩情不讲信义的。他现在之所以受恩邀宠只是因为他手中有兵。一旦他功成名就天下太平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的命运就会降临到他的身上。这些话允禟在路上不知想了多少遍但是今天来到了帅帐门前看到了这大将军的虎威他却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连忙回答说:“上复大将军不敢劳动大将军出迎我们进去拜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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