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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回 童稚女大胆批龙鳞 雍正帝纳谏放宫人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处理完养心殿这里的事情雍正皇帝坐上亮轿前往后宫。虽然几个臣子刚才的一番对话很让人满意但他心中的弦还是不能松开。唉令人头疼的事太多了。西线开战已是定局年羹尧出兵青海也正在路上。可是还一仗没打呢光是行军就化费了四百多万两银子。这些银子从哪里来还不是要靠清理亏空来填补?清理亏空的事现在委任的是老八来管他是席王大臣嘛。可老八却并不和皇上一条心表面上看搞得轰轰烈烈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十三弟允祥给皇上送来密折说已经清出的各省官员拖欠银子共计四百多万两这不正好用在前线吗?雍正下旨给各省要求他们将清出的银两火解来京城以应急需。可是允禩却大笔一挥说此项欠款全都在今年秋季的火耗里冲销!好大的口气啊朕在上边顶着“苛政”、“暴虐”的名你老八却在暗地里干着拆毁江山的事你可真能和朕配合呀。更让人生气的是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年羹尧竟然也在下边捣鬼。有三个已被抄了家的官员居然还有存钱他们拿出了十六万两银子来交给了年羹尧。这年羹尧也就为他们上书替他们说话写来保举密折请求起复他们原来的官职。真是荒唐至极荒唐透顶!

    亮轿在悠悠地向前走着雍正想竭力排开自己纷乱的思绪不让母后和后宫的人看出不快来。可是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吵嚷还夹杂着内务府官员的喝斥声、拖拉推打声乱成了一片。其中还有一个女子用尖亮的嗓门大声喊叫:“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我要见皇上皇上您在哪里呀我有话要问您……”

    雍正心中一动嗯皇宫里怎么会有这么泼辣的女人?她要见朕有什么事?他在轿里把脚轻轻一跺轿子停了下来。雍正走出来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慈宁宫的门口。他回头向跟着的太监问了一声:“不懂得这里的规矩吗?这里已是太后老佛爷修身养性的地方是谁敢在这里大呼小叫?”

    是的这里确实是太后的后宫所在之处这里也确实需要安静。可今天是皇上和后宫选秀女的日子就有点特殊了。雍正刚一出来就见面前地上跪着一大片女子足有二百多人。这些都是待选的秀女她们在这里跪着等待皇上已经跪了很长时间了。看见皇帝驾到一个个吓得面色如土胆战心惊齐刷刷地伏地磕头。内务府的衙役们见圣驾来到。急忙退到一边。堂官职司所在一边擦汗一边冲着那个大喊大叫的女孩子说:“你这不识抬举的贱蹄子皇上来了还不赶快跪下想招打吗?”他回头又对衙役们说“你们也别光站着快过来把她按倒让她也跪下。”

    雍正把手一摆制止了他们:“不要这样你们把她叫过来朕问问她。”

    那女孩子被带过来了可是还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肯下跪。雍正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满族姑娘的打扮圆胖的脸上虽然稚气娇憨却又满带怒气。大概是刚才和衙役们撕打过衣服都被扯破了。雍正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内务府的堂官连忙上前回答说:“回万岁这孩子是正蓝旗牛录福阿广家的。她在这里哭闹得不像话奴才已经派人去传她的父亲了。”

    雍正不耐烦地一挥手:“你退下!”他抬头看见十三弟怡亲王允祥正飞跑着过来便冲他略一点头继续问那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明秀。”

    “唔明秀这名字很好嘛。家里有几口人你排行老几呀?”

    “五口。爷爷、奶奶父亲、娘还有我。”

    “你父亲有差使吗?”

    “没有。”

    雍正沉思了一下又问她:“明秀你知道这里是内宫禁苑是不准随便喧哗的吗?朕刚才来的路上就听你在这里大呼小叫还屡屡提到朕这可都是犯禁的。为什么这样放肆?你懂不懂这里的规矩?”

    明秀掠了一下散乱了的头毫无怯色地说:“万岁我想问您一件事。”

    “哦?好啊你问吧。”

    “请问万岁。您知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她抬头看了看皇帝见他正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便向跪着的秀女们一指又说“万岁您知道我们这些女孩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吗?您知道我们跪了多长时间了吗?您知道我们从天不亮就被带进宫里至今连一口水都没沾唇一直跪在这里苦苦地等着您的传见、您的挑选吗?只因为我们是满人的女儿是注定了要听候选召进宫来当差的。所以我们就得挨饿就得挨晒就得跪在这里受苦。万岁我们虽然是满人可又都是些穷家小户的女儿也都是父母熬着艰辛把我们拉扯大的。如今不是新朝吗?万岁爷您今天一道圣旨说要‘刷新吏治’明天又是一道诏谕说要‘与民休息’。您这些话大概不是为了说着好听或者是哄着百姓们高兴的。可是万岁您又做了些什么呢?您刚登基这才几天哪就急急忙忙地要选秀女要充实后宫!是的后宫的美人们都是康熙老佛爷的人她们都老了不好看了不美了不中用了。万岁既然坐了天下不选几个美人来陪陪也真是说不过去。可是万岁爷您想过没有山东去年遭了灾山西又闹出了钱粮亏空听说西大通又要开战正是哪哪儿都要钱的时候。您可好偏偏在这种时候要选美要选秀女难道您对老百姓们说过的话全都不算数了?”

    雍正怔怔地瞧着这个叫明秀的女孩子他不明白这孩子怎么懂得这样多呢?她说的话又为什么这样尖刻呢?他的脸阴沉下来了好像倾刻之间就要作。可是他又忍了回去只是淡淡地说:“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朕可以不要什么美女可是皇宫这么大官眷又这么多没有人侍候怎么能行呢?”

    明秀浅浅一笑说:“好皇上说得好。官眷们金枝玉叶的没人侍候怎么能行啊!可是您想过没有像俺们这样的贫寒人家虽说是满人也虽说应该进宫来当秀女可俺们也是人哪!俺们就没有亲娘老子吗?俺们的爹娘就不要人来照养侍候?谁不知道只要被宫里选中就一生一世再也见不到亲人了。进到后宫里的人成千上万有几人才能见到皇帝又有几人才能得到皇帝的恩泽?刚才我就在这里亲眼看见了几个老宫女她们的头全都白了可还得在这里侍候人!皇上您想过这些吗?您懂得我们这群女孩子的心吗?万岁爷既然是圣明天子就该替天下百姓多想想。要我说这选秀女的事既然是朝廷定的朝廷当然也可以废除。不选秀女或者少选几次难道皇上就坐不稳天下了吗?”

    她正说得有劲旁边站着的怡亲王允祥可听不下去了。他是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的差事该着他来管今天这件事情也全是他安排的现在出了乱子他不说话能行吗?只见他上前一步厉声申斥说:“放肆!反了你了你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吗?你知道宫里的规矩吗?没调教的野丫头还不给我跪下!”

    明秀只是抬起眼来瞟了一下允祥冷冷一笑说:“哟这不是十三爷吗?老长时间没有看见过您老的模样了。人们到处风传说十三爷如何英雄如何辅佐皇上登基还有如何的年轻如何地体贴下人……咳多了多了。可是今日一见小女子觉得却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蝎虎不就是架子大了些嘛。换了别人。换了身份刚才那番话说的也绝不会比十三爷差。其实小女子也知道您这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势力没了皇上撑腰您还能冲谁威风呢?唉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原来也不过如此也不过是个顺竿爬浮上水的人。没意思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允祥气得肺都要炸了他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呢。过去阿哥党的人看不起他捉弄他欺负他甚至布下圈套来陷害他他都从来没有含糊过。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却在皇上面前受这个小女子的轻视和羞辱。如果不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他真想给这个多嘴多舌的丫头一个大耳光。

    雍正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忍一下。便回过头来问道:“这孩子的父亲来了没有?”

    内务府的堂官连忙上前说:“回皇上他来了正在下边等着皇上问话哪。”

    “叫上来!”

    “扎!”

    明秀的父亲其实早就来了不过他不敢露头。女儿从小就是个泼辣的性子敢说敢作神鬼不惧他能不知道吗?可他这作父亲的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敢在皇上面前也这样大胆对皇上、对十三爷也是这样肆无忌惮这不是给他招祸吗?他刚才进来时正听女儿在和十三爷说话那口气那话语哪像是一个下等奴才该说的呀。他只觉得头大眼晕身子木两条腿不住地哆嗦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挪不动窝了。听见内务府的堂官一声传唤吓得他机灵灵打了个寒战连滚带爬地就趴在了皇上面前:“皇上皇上……求求皇上开恩饶了这孩子吧。她不懂事冲撞了皇上。奴……奴才福……阿广回……回去好好管教她……求皇上看在她爷爷当年从龙入关也曾立过战功的份上饶……饶她这一次……”

    雍正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哼就你这副模样还敢说明秀的爷爷从龙入关的话?要靠你这窝囊废的样子咱们早就打败了!瞧瞧你女儿你不觉得害羞吗?明秀你今天说得好让朕也开了眼咱们八旗子弟里还有人才嘛!别看你还是个小女孩子能有这等风骨这等见识这种胆量知道自尊自重就很让朕高兴。你才多大呀就敢说敢作哪怕面对的是天王老子地王爷也没有一丝畏惧。难得呀实在是难得呀。朕喜欢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只可惜大臣里面这样的人太少了!好你说的全对朕准你所奏!”

    今天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雍正皇上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个全都惊呆了。就连明秀也瞠目结舌不知怎样才好。别看她刚才侃侃而谈说得那么入情入理可她也是豁出去了。她知道像她这样穷家小户出身的女孩子就是被选进宫里也根本别想见到皇帝。至于受到皇上临幸当妃子做娘娘那更如白日作梦。闹不好在洗衣局里或别的地方去干苦差使一辈子不见天日也不稀罕。后宫大着哪后宫的女子也多着哪!清初虽然没有明朝那样糜烂可“选美”的事也是从来不肯将就的。遇上新皇即位或者是别的什么庆典例如打了胜仗什么的反正只要高兴就得选美选秀女。他们还特别只从满人的女孩子里选为的就是保持满人的正统。这些女孩子有出身名门大家的可大多数还是穷苦人家的。当年从龙入关的普通军士家里哪家没有女儿啊。表面上看被选进宫去是她们的荣幸是她们的福份不过你要是真让她们说句心里话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不信皇上要是下诏谕让想进宫的自愿报名大概当秀女的就不会太多了。

    雍正皇上今天是真的被明秀的话打动了雍正不是说了“朕准你所奏”这话吗?明秀听了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她却愣住了。还好他那个胆小如鼠的老爹这会儿倒灵醒了他椎推身边的女儿说:“快秀儿你傻站着干嘛咋不谢恩呢?快给皇上磕头哇。”

    明秀这才跪在地下给雍正皇帝磕了三个响头:“小女子明秀谢皇上恩典。”

    皇上向十三爷看了一眼问:“允祥朕刚才已经放了话让各位王爷从待选的秀女中先挑出几个来这事办了没有?”

    允祥连忙走上前来说:“回皇上他们都已经选过了。不过是臣分拨给他们的而没让他们自己挑。”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小本子“各位亲王每人带走了十六名郡王每人十名贝勒和贝子则各是八名。余下的都在这里要等皇上过目后再行分派。”

    雍正长出一口气说:“还好朕来得还不算太晚。明秀刚才所说既合天理又近人情。这件事都怪朕事先考虑不周办得匆忙了些。宫女们幽禁深宫有的已是满头白尚且不能和家人团聚更不要说成婚成家了。唉谁能说这是善政呢?邢年在吗?”

    副总管太监邢年一直在边上站着呢。听见皇上召唤忙应声答道:“奴才邢年在!”

    “你去传旨给各王府和贝勒府刚才选去的秀女全数领回来也全数放回家去。另外你再到宫里去查一查凡是在宫中服侍过十年以上或者是年满二十五岁的一概放出宫去听其自行择偶自行婚配。家中没有亲人的可由内务府代其择偶不要使一人流离失所。今年的秀女不选了以后什么时候选由朕亲定。现在各个宫室里的人也要细心地查一查除了太后那里一人也不准减少之外其余各宫均以次递减。听明白了?”

    雍正说一句邢年答应一声听皇上说完了他“扎”地答应一声转身就去传旨了。

    地下跪着的秀女和一边站着侍候的老宫女们听见皇上这样施恩都不禁痛哭失声一阵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天。

    处理完选秀女的事雍正和允祥并肩进入太后寝宫给病倒在炕头上的太后请安。外边生的事早有小太监进来禀告过了。太后是位通情达理的老人对皇上的这番处置很是满意一个劲地高宣佛号:“阿弥陀佛!皇上如此处置可真是开上天好生之德了。”

    雍正见母后高兴也顺坎上坡:“母后儿子这样做也是为您老人家祈福的嘛。往后您看到儿子有什么事没有做到请母后常常说着点。您身子骨不好又常犯喘病儿子着实惦记着母亲。您还记得儿子身边的那位邬先生吧?他曾给母亲起过卦卦上说母亲要到一百零六岁才寿终正寝的。您只管宽心静养过些天儿子请位红衣大喇嘛来为母亲祈福您这点小病就会大安的。”

    太后一边喘着一边说:“唉什么大喇嘛、小喇嘛的我全都不要我还能有几天的活头啊。只要你们兄弟们和和睦睦一心一意地做事我就可以放心地去见你们的阿玛了。”
23回 冷面君冷言拒亲人 热心肠热衷求进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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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皇帝只凭明秀的几句话便免去了今年的选秀女又把宫中的老宫女也全都放回家中。可是他来到太后宫里却遇上了难事。依着雍正的性情他现在当着皇帝他所有的亲人们都最好不要给他惹事安安生生地过你们的日子享你们的清福不就结了为什么还要给朕找麻烦呢?可天下的事情哪能这么单纯?谁家又能挂上“无事牌”?这不他刚处理完开放宫女的事情来到太后宫里可就碰上家务事儿了。原来这里有两个女人正在等着他呢。

    这两个人都是与皇上息息相关、不可分离的人。一个是雍正皇上的亲女儿四格格洁明;另一个却是皇上的老姑姑十七皇姑她们都是来向太后求情求太后替她们说话的。

    雍正进来时就看见她们了现在一听她们的诉说这才明白。哦原来女儿是因为对父皇给她指的女婿不满意十六姑却是想把她的儿子从前线调回来。雍正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些话他想把她们俩全都驳回去可又一转念不行这是在母后面前啊。她们所以选了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来说事。不就是想让老太后帮助说话吗?驳了她们事小驳了母后的面子可就不好说清了。但他又觉得自己毕竟是皇帝自己说过了的话是不允许别人不遵从的。对眼前的这两件事看来只好用大道理来说服她们希望她们能以大局为重成全他这个皇帝。

    他正想着哪太后说话了:“皇上你十七姑的事我瞧着也怪可怜的。她的驸马和大儿子都死在前线了就剩下这么一个老儿子又得去打仗要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要是能办你就给她办了吧。我盘算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皇上你说呢?”

    母后了话雍正再不同意就是失礼了:“母亲说得对这件事就交给儿子去办吧。不过十七姑我得把话说到前头。让你的儿子不上前线可以要是把他抽回到北京来可不大好办。你得给朕也留点脸面体谅一下朕的难处。朕刚下了旨意说凡是该着上前线的一个也不能留下不去。你想啊要是都想留下那这个仗还怎么打?你的儿子想回来朕如果答应了别人要是也闹着要回来可叫朕怎么办?所以朕现在只能答应你回去就给年羹尧打招呼让他关照点你的儿子就行了。十七姑你看这样行吗?”

    十七皇姑的脸拉下来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心想你是皇帝啊你叫谁回来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可你却和我打官腔好好好真不愧你这冷面王的绰号我算是找错门了!她抽泣着说:“皇上我今天可算认识你了。好吧既然你不管我就再求别人去我不信就不能把儿子要回来。”

    雍正一听这话也生气了:“十七姑你不要见怪谁叫我们是天家呢谁叫你侄儿是皇上呢。这件事朕已下了旨意恐怕你就是找谁他也不敢答应你。”

    “是吗我的皇帝那你就别操心了十七姑谢谢你这位好侄儿。太后我可是要跪安了。”说完她也不等皇上再说话就昂起头来走了。太后看着这情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十七姑雍正没法硬来可是他正在气头上对女儿可就不客气了:“你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吧。婚姻大事是父母说了算的。你是天家骨肉就更应该懂道理。既然许配了人家现在闹着要悔婚成何体统呢?你夫婿的事朕都知道。但朕既为皇上就不能出尔反尔既然应下了婚事你就得嫁过去。今天朕在太后面前把话和你说死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好好想想吧。”

    洁明的未婚夫婿叫哈庆生简直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他不但到处沾花惹草还常常招男妓养娈童。把女儿嫁到哈家等于是把她推入了火坑。女儿已在奶奶老太后这里哭诉了半天了她原想告诉父皇一下这件事就可以一了百了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得到的竟是这样不通情理的答复。洁明的希望破灭了她回过身来向太后行了个礼就飞也似地哭着跑了。雍正皇帝看着她跑出去的身影却仍然是一副冷冰冰地样子连一句像样的安慰话都不肯说出来。

    刚才放秀女出宫给太后带来的喜悦早就烟消云外了。她歪倒在大炕上一个劲地喘一直在咯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雍正凑近母后身边一边小心翼翼地为母后捶背一边谨慎地说:“母亲你老不要生气儿子也是不得不这样啊。规矩都是儿子定的儿子说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可怎么服众啊!皇阿玛要在他也会同意儿子这样做的。请老人家能体察儿子当皇帝的难处儿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太后勉力坐起来说:“你去吧外面的事情还多呢不要再多说了。我是你的母后我不给你撑腰谁还来管你呢?你一向是冷面冷心的人这我早就知道了。对外人要冷可对自己的亲人还是要体贴的。尤其是你的几个兄弟他们可都在看着你呢。他们就是有什么不是你得放手处且放手不可太计较了。你能这样我就是现在就死也可以安心了。”

    雍正趴在母后炕头流着眼泪说道:“母后的话儿子永记心头。请母亲放心只要兄弟们能让我过得去我就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雍正带着沉重的心情走了他也把更多的牵挂留给了太后。今天放走秀女放走老宫女给皇帝带来的欢快也随着这场家务事被冲淡了。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他的心头又压上了重重的石块他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了……

    回到养心殿今科主考李绂和前科的杨名时已经在这里等候觐见了。杨名时即将到贵州去上任而李绂也放了湖广巡抚虽然是“署理”但也成了封疆大吏。雍正现在没有了和他们谈话的心情只是告诉他们到任后要勤写奏折不要怕麻烦不要怕琐碎也不要怕得罪人便让他们走了。

    李绂出身于一个破落的书香门第家中并不富裕。眼下他的俸禄也不过是每年一百四十两银子。这点银子对穷家小户还算是个大数目可他李绂是当官的呀当官就有当官的作派和应酬钱少了是不够的。偏偏这李绂生性清高自命不凡寻常的人想巴结你还真巴结不上。时间一长人们敬鬼神而远之他这里可就门前冷落车马稀了。不过李绂自己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好有圣眷在别的都用不着操心。想当初他和田文镜一同进京赶考几乎丢了性命不就是帮了当年的皇子如今的皇上的光嘛。

    李绂自认为是个多才多智的人常常会想出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主意来。人们还都不知道他和张廷玉之间还有一层关系呢。那年他和田文镜进京时借住在一座庙里赶巧了张廷玉正在这里为他暴死的儿子设祭。其实这事和李绂一点瓜葛也没有可李绂和田文镜一样硬是在不能进步处得到进步。张廷王的三儿子名叫张士平。那年他和父亲一起到金陵去玩爱上了一个青楼名妓。张士平化钱为她赎身并悄悄地把她藏在船上哪知却被张廷玉查了出来。张士平被父亲狠狠地抽了四十皮鞭回到京城就伤势作一命呜呼了。张廷玉的母亲最疼爱的也是这个孙儿要亲自到庙里设祭。李绂打听到这个消息就写了一篇祭文到张士平的棺前哭祭。哭的那个惨哪!谁见了这场面也得陪着掉眼泪。张廷玉后来把他叫过来一同哦原来这个年轻人竟是儿子的生前学友是今科进京赴考的!想想死去了的张士平张廷玉还没说话哪老太太先就喜欢上这个叫李绂的小伙子了。后来李绂被老太大安排在家庙里读书才成就了他今日的功名。李绂知道自己在皇上眼里是有特别分量的。他既是正宗的科举出身又是张廷玉的“世侄”连张廷璐都办不好的事在他手里办得如此漂亮还能不受到重用吗?至于他根本就不认识张士平那只有田文镜一人知道。他清楚田文镜现在比谁都忙他才顾不上这事呢。

    李绂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家里的。可是刚走到门口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闹蒙了。他连忙问守门的长随:“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那长随也是个极有眼力的人一边向里面高喊一声:“中丞爷回来了!”一边上前打了个千说:“回中丞老爷里面都是老爷新取的门生他们听说老爷荣升抚台都要来贺喜奴才说老爷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他们就都在候着老爷说什么也不肯离去。”

    这边还正在说着哪里面已经拥出十几个人来一个个不由分说纳头便拜请安的问好的道喜的“中丞”、“抚军”、“部院”、“抚宪”叫得一片声响也叫得李绂心花怒放。

    李绂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起来起来这是干什么呢?今科的榜还没有你们就来拜座师这不大好嘛。再说我也只是被圣上委任作湖广的‘代署巡抚’不是正职现在就受你们的大礼倒叫我无以自容了。都请起吧咱们到屋里去说话。”

    今天来的人有十好几位都是李绂这一科的门生。有几个还是出身名门大家的。比如那个叫王文韶的就和当年太子的师傅王掞有亲而尹继善又是大学士尹泰的儿子。李绂突然想起在考场里还见到一个叫刘墨林的举子很是诙谐有趣字也写得好。便问:“那个叫刘墨林的来了没有?”

    同来的举子们连忙回答说:“回恩师刘墨林最爱热闹他是一定要来的。不过现在却来不了。”

    “嗯为什么?”

    在场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都同声大笑:“老师您不知道这个刘墨林是位棋迷他正在和一个老和尚下棋哪!他要我们先向老师禀报一声说赢了这盘棋、给老师送点见面礼也给大伙挣几个酒钱。”

    “哦这么有把握?那我们就只好拭目以待了。啊哈哈哈哈!”

    这里正在笑谈只听门口也是一声长笑一个青年人闯了进来:“好啊这里可真热闹啊!请老师恕罪门生刘墨林来得晚了一些不过还真让我得了彩头。”说着打开带来的包袱取出两绽金子来惊得众人无不张口结舌。刘墨林却兴奋地说“托老师的福门生今日得了一注外财正好拿来孝敬老师……不不不老师您先别生气门生我看着您拉长了脸就心里害怕。我知道您老是从来不取身外之物的可这些银子取了却并不伤廉。今日和我对奕的是从南京来的一位叫梦党的大和尚他夸下海口一定要打遍京城里的高手并且下了每盘百两的大赌注。好嘛还真吓得人们不敢和他较量了。我怕他什么他不就是年纪大了些嘛。果然被我连战连胜得了他的二百两银子。今天我拿出二十两来给大家办桌酒席三十两我留着交房饭钱其余的一百五十两全部献出来敬谢老师栽培之恩。”

    李绂忙说:“哎哎哎这可不行。且不说你们是否能取中还尚在两可就是全都高中了也是你们十年寒窗三场苦战得来的。你们大概都听说过我平生从不要一分外财。刘墨林和诸位这番心意我愧领了。今天大家高兴我也跟着你们扰墨林一次酒权当作同喜共庆仅此而已别的就不要再说了。”

    刘墨林感叹万干地说:“老师这话真让人感动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不爱财的人呢。你们都看我手面大化钱化得也痛快大概有人还以为我家里不定有多少银子呢。说来惭愧我不过是个靠卖字为生的穷措大‘卖字刘’就是本人的绰号。要不是我看得开想得透早就见了阎王了。从康熙五十二年第一次赴考算起我一共考过三场可每次都名落孙山。第一次文章写得正顺溜呢却偏偏拉起了肚子。我想不行功名事小生命事大得先保住命就擅自从考场里逃了出来;第二次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可偏在交卷前那天夜里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把卷子弄得和包油条的纸一样自然也就不想取中的事了;第三场我是铆足了劲非要夺取头三名不可的。唉哪知老天还是和我过不去就在进场前三天突然接到家书说老父亲病故了!没法只得向上边报个丁忧老老实实地回家吧。大伙替我算算三年一考我连误三次十年的光阴就这么白白地糟踏了啊!可我还是我我照样乐呵也照样来考。这次要是再取不中我还照样地在街头卖字当我的‘卖字刘’。但我却不能忘了咱们的老师!”

    听了刘墨林的话大家都感慨很多。李绂知道今天到这里来的人不管是世家子弟还是出身贫寒人家都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也都是自认为最有希望取中的。他们所以不等榜就来拜见他这位老师是出自对他的衷心感激。这一科的考试可真是不易啊!先是张廷璐他们卖了考题杨名时闹了考场;接下来又是考生们被圈进考场不准出来没吃没喝地受了几天罪;再接着就是换考官换考题重新安排座位重新答卷考试。好嘛光这一通折腾就让人没法忍受了。如今。他们终于考完了出来了而且自己觉得考的还不错。所以不论取中与否他们都得来谢谢主考大人因为今科考试全凭的是真本事。从这里李绂又连想到这些人以后都将是国家的栋梁之才都将是一方生民的父母官。可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无论他们以后出将入相做了多么大的官见到李绂时都要尊敬地叫他一声老师也都要铭记他李绂对他们的恩情。他如果想要钱那银子就会滚滚而来永无枯竭之时!哦现在他明白了怪不得朝里稍有些身份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谋学差、当房官、当主考敢情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大的好处啊。

    酒筵摆上众人都纷纷给老师敬酒李绂也陪着他们吃了不少。可是他却从今晚的酒筵里悟出了道理看清了自己的道路。当今皇上雍正从表面上看好像过于严厉过于苛刻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李绂才从中得到了好处。因为李绂的作为正与皇上的想法一致。皇上不是要清吏治吗?李绂就一尘不染不贪赃不卖法不收受任何贿赂谁能说李绂不是个好臣子?皇上不是厌恶结党拉派吗李绂就从来不与大臣们交往连八王爷那里他还敢目不邪视哪何况别人?有了皇上的信任又有了这些门生他的前程正不可限量呢!
24回 挥御笔成就钝秀才 感皇恩端穆朝天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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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朝恩科考试的榜日期到了可是刘墨林却不像别人那样。忙着去打听消息。他已是考过三次又三次落榜的人了。正如昨天他在座师李绂那里说的那样取中了当然高兴要不他为什么来赶考呢?取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回家去干老营生到街头卖字嘛。他现在更牵挂的倒是那位京城名妓苏舜卿她的大名早就在刘墨林心里生根了。刘墨林自认为是个见多识广、倜傥风流的才子苏舜卿则以琴棋书画四绝而名噪京师不和她见一面不亲自领教一下她的风范是刘墨林死不甘心的。刘墨林在进场前就去会过她一次不过那天慕名而来的人太多了而且其中很多都是高官显宦和富家子弟。苏舜卿时而高谈阔论时而妙语惊人时而低吟轻唱时而又冷眼相向满座的人无不为之倾倒也无不为之**。刘墨林没有机会和她交谈可自从那天见到她后就日思夜念不能忘怀。今天考完了没事了不趁此良机和她会会那将是他终生的遗憾。正好昨天他赢了老和尚两盘棋得了一注外快得用、它偿还了自己的心愿。

    他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通客店的老板让他把苏舜卿请来。那掌柜的一听这事就直摇头:“哟刘老爷不是我驳您的面子要请别人只消我一句话。要请苏大姐小的真是不敢夸口。她卖艺不卖身从来也不肯应召的。”

    “去去去你不就是想多要钱吗?给这些你拿去买通老鸨说什么也得给爷把她请来。”说着扔过来一锭银子足有三十两“快去吧能把她给爷请来我还有重赏哪!”

    果然钱能通神不大一会一乘小轿就把苏舜卿抬来了。刘墨林高兴得不知如何才好他恭恭敬敬地把这位名妓迎进房里并且顺手掩上了房门。客店的老板纳闷了:哎这小妞架子大得很哪!她不是寻常不肯见客的吗怎么见了刘老爷却这样热乎呢?他趴在门外仔细听了一阵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两个人似乎是谈得很投机你吟一诗我应一篇文你弹一曲我对一支歌。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而且越谈声音越小最后连一点动静也听不到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闯进一班人来大呼小叫乱成一团原来是那个老鸨带着人捉双来了。房门被撞开了几个彪形大汉把刘墨林拧胳膊、撕衣服地拉了出来。舜卿哭老鸨骂刘墨林大喊大叫打手们死拉硬拽这一通闹啊把住店的客人们全都惊动了。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嘿嘿一笑说道:“好啊你一个穷酸举人竟敢在京城里公然宿娼**辱没圣门清规无视朝廷功令你该当何罪呀?”

    刘墨林一看认识!这不是早先当过大学士的徐乾学的儿子、京城里号称“相国公子”的那个徐骏吗?嗯看来一定是他们做成了圈套想来害我的。徐乾学在康熙年间曾当过上书房大臣却因为贪赃被康熙一捋到底贬放回家。他这儿子徐骏倒能诗善赋多才多艺颇有些名气。他也是苏舜卿的崇拜者早想把苏舜卿弄回家去做妾了。苏舜卿刚才就和刘墨林说了这件事现在一见徐骏突然出面来干涉刘墨林的火就不打一处来:“好啊咱们在这里见面了。久闻你徐大公子是京城里有名的风流恶霸衣冠禽兽原来你还有这般嘴脸!我告诉你舜卿和我已经订下了终身你死了心吧。舜卿是我的人为给她赎身化多少钱我全不在乎你们都给我滚开!”

    “嚯口气不小啊。爷不和你多说自有管你的地方。来呀!”打手们答应一声一拥而上“把这小子给爷绑了送到国子监去治罪!”

    打手们“扎”地一声就要动手却听店外锣声当当又是一群人闯了进来还高声大喊着:“刘墨林刘老爷是住在这里吗?恭喜了领赏啊!恭喜刘老爷高中探花及第!”紧接着这嚷嚷声一群来讨喜钱的街痞子早已拥上前来请安的道喜的伸着手要喜钱的乱成了一片。架着刘墨林正要往外走的几个人也突然撤开了手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刘墨林定了定神:“什么什么你们是说我刘墨林高中了?”

    两个从礼部来的笔帖式听见刘墨林这样说连忙走上前来呈上喜帖。刘墨林打开一看只见这大红撒金的喜帖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大字:

    恭叩刘老爷讳墨林高中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

    刘墨林眼一晕腿一软几乎要倒在地上。他强自镇定地问道:“哪位是礼部来的差官?”

    两个笔帖式打了个千说:“您老就是新贵人了给您老请安!”

    “不必客气。请问一甲头名是哪位?”

    “回爷的话。头名状元是王文韶老爷榜眼是尹继善老爷。他们两位老爷比您早一点得到喜报已经会齐了来拜望您这会儿都在外边候着呢。”

    “啊?这还了得你们怎么不早说?”刘墨林拔腿就向外跑。跑到大门外只见大街上挤挤嚷嚷成百上千的人都正在这里等着看这“三元相会”的盛景哪!刘墨林几步抢到近前向二人躬身一揖:“不知二位年兄驾到兄弟迎接来迟。二位年兄恭喜呀恭喜!”

    王文韶和尹继善一看好嘛这位探花郎怎么这一身打扮?褂子没穿袍角扣错了位光着两只脚丫头披散着。尹继善笑笑说:“年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这里遭了贼吗?”

    刘墨林这才清醒过来低下头看看自己这副模样也觉得十分可笑。便连忙把二人让进房里坐下自己动手穿好衣服又把店老板叫来说:“我床头上放着一百多两银子呢你取出来十六两赏给两个笔帖式余下的换成零钱赏了报喜的人。回头爷还要另外给你颁赏呢快去吧。”那老板像得了圣旨一样屁滚尿流地跑出去了。

    三人落座以后刘墨林擦擦头上的汗问:“二位记得我昨天晚上喝酒时说过的话吗?我这人来京应考从来没交过好运不瞒你们我瞧着到现在还没音信已经觉得今科又完了。怎么忽然又成了第三名呢?”

    尹继善笑了:“咳不光是你眼瞧着别人都欢天喜地的连我都觉得灰心丧气了。后来家父下朝回来才听他说这一甲的前三名是万岁刚刚钦定下来的比别人整整晚了大半天!哎刘兄你好好想想你的卷子里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刘墨林早就把自己在卷子里写过什么全都给忘完了现在要他想他上哪想去啊:“咳就是现在说了不也晚了。原来我还盼着能得个二甲哪怕是最后一名呢也算没有白辛苦一场。早年就曾听人说过这考场榜是倒填五魁的越是名次靠前就越是填的晚。好嘛这一次万岁爷更厉害圣心独运干脆给咱们来了个倒填三元!”

    王文韶笑了:“刘兄你可真是命大呀!其实还多亏了你命大才让我们两个也跟着你帮了光。按考官和方老先生定的名次我也是在二甲里面的根本没有那个福份当什么状元。可是榜之前万岁爷突然说他要亲自再看看卷子而且特别要看看落榜了的卷子。这一看就看见你老兄的了。你的卷子里有一句话是‘范圣胤德’这个‘胤’字是冲犯了圣讳的呀!你怎么会忘了要‘缺笔’、‘换字’呢?考官们看了你这卷子当然用不着再说不管是谁的也得给封了。你呀今科就注定是落榜了万岁爷看到你的卷子觉得写的很好就提起笔来顺手把那个‘胤’字改成个‘引’这一改回头再看竟是一篇绝妙的文章!老兄想想吧几百考生谁有这份幸运能让万岁亲自改文章啊!万岁爷越看越高兴就把你放在了一甲要不是你的字写得虽然龙飞凤舞可不大规范这头名状元就是你刘墨林的了。”说到这里王文韶见刘墨林眼中含泪便又说“你先别激动万岁爷还有话呢。他说朕就是这个脾气朕一生从来不信邪。刘墨林文章写得好就为这个小毛病误了他一生实在是太可惜了朕要成就他这个‘秋风钝秀才’。刘兄你虽被降为第三名可万岁赐你这‘秋风钝秀才’的雅号可是万金难买、无上荣光呀!”

    尹继善也在一旁说:“刘兄这一次殿试你才堪称是真命进士我俩得好好地为你庆贺才是。”

    刘墨林此刻没有了平日的诙谐风趣也没有了过去的机智多变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暖流如血似气又酸又热冲撞着他激励着他他昂向天高声叫着:“圣心高远圣明佑我秋风钝秀才唯以一死才能报答君父的恩情!店家你与我叫上一桌酒席我要与两位仁兄一醉方休!”

    王文韶拦住了他说:“刘兄且慢!我们两个今日来拜你这是规矩。见到了你以后就要以我为了我是状元嘛。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在太和殿胪传面圣。在此之前要见许多人要写谢恩折子要请示礼部觐见的礼仪咳多了。所以现在还不是你我吃酒的时候晚上请到我家小酌一番那时脱了帽子就不论大小了咱们痛痛快快地玩它一夜玩叶子牌赌酒都行。”

    刘墨林只好让步:“好请二位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误不了事。”

    哎既然事情这么光彩又这么重要刘墨林为什么不和他们一齐走呢?他当然愿意走也想马上就走可是他能走吗?现放着一大堆人一大堆事在这里他不说清了怎么走啊。送走了状元、榜眼二位刘墨林回到店里一看果然那个老鸨还在墙边跪着哪。见刘墨林过来她吓得筋骨酥软魂飞魄丧一个劲地磕头一个劲地打自己的嘴巴:“我打你这老不死的贱母狗打你这吃屎不长眼的混蛋王八谁叫你冲撞了天上下来的文曲星呢……瞧人家刘大人这相貌一看就是个大富大贵的样子你怎么就敢胡说八道呢?你该死你该着在这里丢人现眼……人家刘大人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呢人家是新贵人哪……”

    刘墨林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喝道:“老乞婆你胡说些什么呀?我和你能比吗?你配和我比吗?我只问你一句话舜卿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说!”

    “好我的刘老爷呀就是老天爷给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把舜卿姑娘藏起来呀。您老不知舜卿可是我从小看大待如亲生女儿一样的呀。这闺女打小就有个心口疼的毛病这不刚才受了点惊吓她又犯病了——不过您老放心我已经让人把她用轿子抬回家去了。回到家就保险了一根汗毛也不会少。只是……只是……”

    “你少给爷来这一套快说只是什么?”

    “……刚才您老不也瞧见那位徐爷了吗?他也是位惹不起的人哪!他是相国公子恩荫进士手面大朋友多又当着都察院的观察老爷他跺跺脚就四城乱颤我们哪敢和他作对呢?其实苏姐儿归谁不都一样啊好歹求您老和徐公子说合好了我们可受不起这夹板气呀!”

    刘墨林明白了这老乞婆是话中有话啊。但他自己现在已经是一步登天哪还把徐骏放在眼里?他冷笑一声说:“不就是徐骏吗不要说他连他的老子也不是个好东西。这事你不要管了给我小心地侍候着舜卿再出一点事儿小心爷扒了你的皮!”

    雍正朝的第一科恩科进士总共是三百六十名。这天五鼓时分他们便顶着满天星斗排成长队由礼部司官率领着到皇宫来朝见皇帝。王文韶是今科状元自然要走在最前边他的后面依次跟着尹继善、刘墨林和新科进士们。穿过金水桥进了太和门便见巍峨的太和殿高耸入云御林军士像钉子似的排列在两旁。五更时分的清风扫着广场上的浮土也把丝丝寒意吹到“新贵人”的脸上他们都不由得心中紧张连脚步都放得轻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这样的庄重和肃穆更让他们感到九重天阙那皇家的森严。来到这里的进士们人人都是浮想连翩。一想到孤灯寒窗十载苦战现在终于有了结果想到觐见以后即将到来的恩遇和荣宠谁不激动万分?进士们第一次觐见皇上这事非同小可。不过礼部事先都安排好了从哪儿走走几步怎么行礼怎么说话又多次让他们演练是绝对不会出错的。所以别看来了三百多人可是却行进有序丝毫不乱。

    等啊等啊终于看见从太和殿里走出一位官员不过他是倒退着出来的。有人明白这也是规矩。皇帝坐在上边是不能背向皇上走路的。果然那人出来后就端正架子转身面南站定朗声说道:“奉圣谕!”

    一听这话以王文韶为的进士们马蹄袖打得一片山响同声山呼:“万岁!”之后黑鸦鸦的全都跪下了。太和殿外一大片空场上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着第四名进士曹文治唱名胪传觐见圣颜!”

    曹文治高声答应:“扎!”上前一步接过名单依次唱名。每唱到一人这人就高声答应一句然后低头躬身走进太和殿。从王文韶开始尹继善、刘墨林共三百六十名挨个进到殿里。再由太监接引着跪到指定的地方还得屏着呼息不敢出一点声响更不敢擅自抬头偷看。这得多大功夫多长时间哪!可是不这样就显不出皇家的威严显不出仪式的隆重。有的人因为太紧张手心里都攥出汗来了。

    就在这时猛然听到“叭叭叭”三声静鞭响起接着便是一阵悠扬的鼓乐从远处传了过来又渐渐地来到太和殿内。大太监李德全一声高喊:“万岁爷驾临了!”

    跪在下面的进士们刚才谁也不敢抬头听见这声喊方才知道原来刚才上面根本没有坐着皇帝他们进殿时磕的那几个头全都是冲着上边的空椅子磕的。现在皇上真的来了他们就更不敢抬头了。只听一阵靴子声“嚓嚓嚓嚓”地从面前走过也只瞄着有不少人跟在那位穿黄靴子的人后边。皇上好像走得很慢很慢过了好长时间才感觉到他已经坐上了龙位。王文韶是跪在最前边的太监向他稍微示意他便明白了。于是一个响亮的喊声震响在大殿里:“新科进士王文韶等三百六十人觐见吾皇陛下恭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的喊声众进士一齐山呼舞蹈“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在太和殿里久久回响。这喊声是那样的整齐那样的响亮那样充溢着青春的朝气。雍正皇上看着看着他满意地笑了。
25回 施恩威天意不可测 较利害小人难相与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几经周折几经反复有人被腰斩弃市有人则升官晋级。有人买了考题落个不第而归有人诚心为文却得名列榜。冥冥之中似乎有神明相助其实全是雍正皇帝圣心独运乾纲震断的结果。

    看着阶下山呼膜拜的三百六十名进士雍正皇帝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新科进士觐见皇帝是历朝历代都十分看重的大事。因为自此以后这些人就将担当起国家的重任为官为宦或造福一方名垂青史或建功立业彪炳万代众所周知皇上是个生性挑剔事事较真的人。张廷璐等透露考题事之后震惊了全国也使雍正皇帝痛切地感到吏治改革已经是迫在眉睫了。所以他再一次重新命题重新委派考官当卷子呈上来后他还亲自审阅甚至亲手批改亲自选走录取的名次。为的就是在他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中选出他最满意的人来为新朝奠定坚实的基础。所以他对今天的新科进士的觐见大典比过去任何朝代都更为重视安排得也更为隆重。

    所有的本朝重臣也全都奉命前来与闻观礼。八弟允禩十三弟允祥上书房大臣隆科多和马齐全都到场了。连前些时因为避嫌而回避的张廷玉也被重新召回站在了御座旁边。

    席王大臣允禩是今天的司礼他看雍正皇上目视自己就跨前一步来到御座前躬身行礼又转过身去朗声说道:“雍正元年恩科进士胪唱已毕新进士跪聆皇上圣谕!”

    新进士们齐声高呼:“万岁!”

    雍正安详地坐在御座上端起**喝了一口清清嗓子开言了:“你们都是新科的进士也都是读书人。常言说响鼓不用重槌朕也没什么要向你们多说的。昨天夜里朕又详查了一下你们的履历三百六十名进士中出身寒素的占了一大半、看来李绂取的还算公道。”他略微一顿又平静地说“国家取士三年一比为的是什么呢?为的就是要用你们这些人替朝廷作事为国家分忧。子曰‘学而优则仕’。你们能被取中当然是‘学而优’的人了以后就看你们怎么做这个‘仕’。朕选了你们就是要用你们这些人替朕办事的。你们或者在朝中做官辅佐朕协理政务参赞筹划;或者是代朕抚绥地方治理民事调理民情。‘仕’做的好坏要看你们自己。过去你们是寒窗苦读。从童生而秀才由秀才而举人再到进士凭的是文章是学识。以后你们要当官理民了应该凭什么呢?朕今天要送你们两个字。”

    说到这里雍正突然停了下来。新科进士们都伏静听在等着皇上的下文谁也不敢抬头谁也不敢出声。整个大殿都沉浸在一种肃穆端庄的气氛中仿佛地上掉根针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

    雍正含着微笑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天良!懂得这两个字吗?‘天’就是‘天理’‘良’就是‘良知’!顺从民意不违民情就合乎天理;敬法畏命忠心做事就是良知。能做到这两个字你就能享受荣华享受富贵光宗耀祖封妻荫子要什么有什么!因为你既公且忠而又明益国益民益自己这荣华富贵是老天赐给你的朕也乐意把它们全都给你。可话又说回来你不讲这两个字不遵天理不循良知那么你就将会受到惩罚那时坐牢杀头抄家流放也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因为上天要惩治你朕也乐意把这些全都给了你!”

    张廷王听了这话不觉一震。他是在两代皇上身边多年的人了过去老皇上康熙在世时遇上新进士入宫觐见总是把它当作一件大喜之事来办的。行了礼磕了头老皇上顶多是说一句“回去好好办差不要辜负了朕的恩情”就算完了。因为这是庆典说些吉利的话说些让大家都高兴的话让他们知道感恩戴德就行了怎么能说得这样严肃让新进士们胆战心惊呢?可是他却不敢有什么表示只是按习惯“站在局外”一个人想心事。他转脸看看别人也都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泰然自若地在听着。他忽然想起昨天被处决的兄弟张廷璐“天威难测”几个字使他打了个寒战便再也不敢胡想了。

    雍正皇帝还在上边继续说着:“你们都知道朕在当皇帝前曾经在藩邸当过近四十年的王爷也曾奉了圣祖皇上的旨意多次办差屡屡出京去察看民情。所以朕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昏君也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朕的眼睛。眼下朝廷里就有一种混账风气科举选士本来是朝廷的抡才大典可是选来选去倒成了一些人谋取私利的手段了。考官着重的是“师生”情份而考生也只记得我是某某科的进士某某是我的座师、房师某某是我的同年、同科。他们忘记了皇上的恩情却只记得门生、同年的私情于是便结党拉派朋比为奸便不念君恩不循纲常不谙大礼不要天良什么样的怪事都出来了。你们都给朕记住这种行为是难逃朕之洞鉴也难逃国家法度的!”

    说到这里雍正皇上笑了笑说:“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应该说点好听的话才是朕却说了些这话你们可能都不大高兴了。俗话说一咒十年旺嘛咒一咒你们就能太平无事了。”突然他把眼光转向张廷玉说“你们看这里站着的就是你们都十分敬仰的张廷玉。当年他和你们一样也是跪在这里聆听过先帝爷胪传圣训的。几十年过去了他还与当年听训时一样兢兢业业勤公忠廉成为先帝和朕两代皇朝的股肱之臣心腹之臣不容易呀!今天朕就要在这里立他为你们的楷模——李德全!”

    内宫总管李德全“扎”地一声跪在面前。雍正皇帝一字一板地说“记档:张廷玉着晋升一等侯爵赐紫禁城骑马。他的子孙里着选一人恩荫贡生随皇子宗室陪读待选。”

    “扎!”

    张廷玉一听这圣谕傻在那里了。弟弟张廷璐昨天才被处决全家都没有受到株连自己还在朝里照样当差没有处分更没有失宠这都已是万分幸运了怎么还能受到褒奖?这这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他连忙从班部中出来跪下:“皇上不可……臣无寸功于皇上却有失察之罪。万岁对臣升官晋级恩荫子弟如此深恩厚泽臣如何敢当?”

    雍正把手一摆说:“你是你张廷璐是张廷璐你们兄弟二人不能相提并论。这次考场舞弊朕已经查清这里面没有你的事。张廷璐有罪罪有应得罪不能赦;而你张廷玉有功功在社稷功不可没。”他向下一指接着说“朕今天就是要他们看看要他们想想朕刚才说的‘天良’二字的分量。有功者必赏有罪者也必罚功过是非分明才是明君所为嘛。朕的话已经记档你就不要再辞了起来吧。”

    雍正说完向允禩看了一眼允禩上前高声说道:“新科状元率诸进士上表谢恩!”

    王文韶答应一声起身向御座走了三步舞拜三跪九叩大礼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取出黄绫封面的谢恩折子读了起来。开始时他还有点紧张读着读着就越来越流畅了。听着这篇写得极其华丽、又极其空泛的颂圣文章张廷玉的心里又飞驰神思了。处决张廷璐时那血淋淋的刑场夜里九阿哥允禟那非同寻常的拜访和他那闪烁其辞的话语加上今日皇上这突如其来的表彰像乱麻一样在心头搅和着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多年的从政生涯曾使他的思路变得十分敏锐。他清楚地知道一个人骤然受恩或者受恩太重常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雍正皇帝又是个喜怒无常的君王今天同着新科三百六十名进士给予他如此的重恩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王文韶的文章已经读完了随着最后那句“谨奉表称谢以闻!”读出众进士一齐伏高呼:“臣等恭谢天恩!”

    雍正皇帝微笑着接过李德全呈上来的谢恩表打开来仔细看了看说:“嗯写得很好嘛……唔王文韶你是不是王掞师傅一族的?”

    王文韶叩回答:“回万岁太傅王掞是家父的三眼堂弟。”

    “哦三服不算太远嘛。家学渊源不愧是状元手笔呀文章很看得过去了。”

    “万岁臣不敢谬承圣上夸奖。这篇文章其实是臣和一甲二名进士尹继善一甲三名进士刘墨林三人合议由臣执笔写成的。”

    雍正笑了笑说:“哦原来是商量好的文章果然做得花团锦簇十分得体。昨天可是个你们的吉庆日子啊你们既然聚在一起除了写文章外难道不曾做过别的事情?比如说吃点酒对对诗什么的毕竟是金榜题名毕竟是大喜日子嘛。”

    雍正这话说得十分随便好像是信口而问的一句闲话但是说者似乎无心听者却不能不答。王文韶向尹继善和刘墨林看了一眼叩头答道:“回万岁臣等因为今日一早就要进宫觐见天颜昨夜不敢喝酒。谢恩表章写完之后因为天时尚早就在一块玩了一会儿叶子戏。可不知是什么原因玩着玩着忽然少了一张牌。想到还要早起也就散去了。”

    雍正畅怀大笑:“哈哈哈哈……好说得好做得也好。你们不欺暗室不欺朕躬老老实实一句谎话也不说不愧是真名士真状元也!”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骨牌来向王文韶一亮“你们看看玩丢的是这张牌吗?”

    王文韶抬头一看惊得张大了嘴再也合不上了。原来他们昨夜少的那张“么”现在正在万岁手中。他来不及多想叩头答道:“是。臣等昨晚丢失的正是这张牌。”

    雍正还是在微笑着他没再说话靠在龙椅背上久久地思索着什么脸色也由微笑变得庄重。殿上众人都屏息不语静待着他的问话。可是他却冷冷地说:“你们都跪安吧!”

    三百多名进士一听此言连忙齐刷刷地叩下头去高呼“万岁”恭送皇帝离座升舆。刹时间鼓乐大作乐声中两个礼部来的笔帖式披红戴花抬出了幡龙金榜。这金榜由礼部尚书护送众进士随行从午门正中而出走向天街。传统的“披红簪花御街夸官”的仪式开始了!骑在亮似白银的高头大马上夸官的三位天之骄子兴奋之余却又不由得纳闷那张正玩得好好的牌怎么会到了皇上的手中呢?刘墨林的脑子转得快他早就在各种传言中听说过皇上身边那个叫做“粘竿处”的厉害了。今天他亲自领略到这些飞来飞去无踪影的手段更是感慨万千。他看了看走在前边的王文韶心想多亏文韶兄老实假如换了一个人或者有一句话说得不对随之而来的可就是又一场惊动全国的泼天大祸了!

    就在新科贵人骑马夸街的时候有一个同样是处在兴奋之中的人正在紧张地收拾行囊准备到四川重庆去就任知府哪!这个人就是一宝押对而平步青云的田文镜。他是老京官了尽管平日里孤芳自赏没有一个能够信得过的朋友可是却有不少的熟人。山西之行田文镜一举扳倒了“天下第一抚臣”诺敏而声名大震朝廷里的有识之士们早就预料到他很快就将会受到特别重用的。也许是中国是个有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也许是国情、民情、吏情、人情造成了这样的现实反正只要是有人交上了好运就会有更多的人来赶这个热炕头。不是朋友的也来攀交情不是亲戚的也来叙家谱。一听说田文镜就要走马上任了认亲的叙旧的荐师爷的送长随的赠盘缠的送程仪的简直把门坎都踢破了。偏偏这位田大人不吃这一套心想你们早于什么去了?如今看我快上轿了才来帮着扎耳朵眼晚了!所以他是请酒不吃请筵不赴师爷长随一个不要银钱礼品一概不收。人来了他张口圣人语录闭口皇恩浩荡说不上几句便端茶送客。闹得来访的人无不高高兴兴而来讪讪拂袖而去。这可好田文镜本来就没什么人缘这一摆架子就更臭了。谁见谁说谁见谁骂落了一个“小人得志”的恶名。

    明天就要上路田文镜早就把行李捆好了。他独自坐在院子里的一口箱子上扎着架子就等人家来给他送行。反正不管谁来在我这里你连一口水也喝不上。可偏就在这时打门外走进一个人来。田文镜是个近视眼一直到那人来到面前这才看清原来是久违了的乔引娣!这姑娘是他田文镜清查山西藩库的第一见证人可也是这宗大案的一个受害者。她被随案带进了京城一直押在牢里“待勘”直到诺敏伏刑后才放了出来。田文镜一看她现在的模样就猜着她可能是来要钱的。要说不对她负责到底也不近人情可要让田文镜帮衬她他又觉得不合算怎么才能打走这女孩子呢?

    他正在想着主意那姑娘却抢先说话了:“田大人我是特意来向您辞行的好歹我们总是相与了一场嘛。您别多心我绝不向您要钱大理寺把我身上那几十枚金瓜子都还给我了所以我不缺钱化。”

    田文镜被她一语道穿了心事觉得有点不自然脸也红了嘴也笨了想了半天才找出一句话来:“哦对对对你说的很对。回山西还有什么难处吗?要有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咳这不全是废话吗?

    “不今天我来见你是想向你讨个主意的。我离家这么长时间了老子娘现在怎么样我一点也不知道心里头着实地想着他们也想早点回去看看。可是昨儿个十四爷派人到狱神庙里见了我问我有什么打算还问我愿不愿意到王府里去侍候福晋。十四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他我这条小命早就没了。唉是回家好还是跟着十四爷好呢?”

    田文镜连想都没想就把话说出来了:“回家回家!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家中老父老母倚门而望不说那里没有闲事啊!”他左右看了一下在心中斟酌着怎么才能说清这事想了好长时间才说“这事不是一句话能说完也不是你该着知道的。我说你还是回家的好而且是越早越好。别听外边人人都夸十四爷好也别看十四爷现在身份贵重你就动心了。其实……咳怎么说呢十四爷那里不安全哪!”

    田文镜这话刚出口就瞧见乔引娣的脸色变了。她淡淡地说:“好有您田大人这话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还是回到十四爷那里去吧。田大人您前程远大请多多保重。”说完她转身就走。田文镜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26回 敬师爷疑窦心中起 慰帝王机巧报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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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文镜好心好意地劝说乔引娣叫她不要去沾惹十四爷不想她却拂袖而去。这一下田文镜心里不安了。他倒不是怕这小姐到十四爷那里告他的状十四爷是早晚一定要倒台的人他还怕的什么。他这不安是因力乔引娣在临走时说的那句话。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十四爷要是一切都好安享富贵她没准还不去了呢;十四爷要倒霉了她非去不可她要和十四爷同患难共命运至死不渝!人家还是个孩子呀家里贫穷又没见过世面可却能掂出轻重掂出分量。自己这个当了朝廷命官的人却是斤斤计较得失利害。相比之下觉得连人格都低了三分。田文镜越想越窝囊回头冲着站在身后的长随就火了:“你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做饭去!”

    哪知这话还没有落音就听外面有人高叫一声:“多做四个人的!”

    话到人到李卫和邬思道还有他的两个妻子走进门来。田文镜一惊:“哎哟是李大人哪……哦还有邬先生和……两位夫人。来来来快请坐……你们看我正要启程粗笨家具全部变卖了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委屈二位夫人暂且坐在行李上吧……快预备酒饭!”

    李卫服侍着邬思道坐好自己才靠在田文镜身边笑嘻嘻地打趣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你给咱们端出白菜豆腐来能款待邬先生和二位夫人吗?”说着摸出一锭银子来扔给那长随:“去办桌酒席来!”

    田文镜讪讪笑着:“李大人这怎么好意思……”

    “去去去滚一边去吧。我今天来见你有两件事:一是向你报个喜信;二嘛是有事相求。”

    田文镜虽然薄有家产可先是化钱捐官当了官又不会搂钱多大的家业也禁不住折腾啊!听李卫这样一说他也正乐得吃顿不掏腰包的饭哪!便假门假意地说:“哎呀让李大人破费怎么敢当瞧我这不是反主作宾了吗?李大人你刚才说要给我道喜学生不明白我这喜从何来呀?再说你大人身肩重任在皇上面前又是奏一本准一本的有什么事用得着求我呢?”

    李卫笑着说:“天下哪有不求人的呢?”他向邬思道一指又说“这不今天我把邬先生给你请来了。这位邬先生可是江南名士又是我李卫的老师你们还有约在先所以我特地请他来和你见面。你哪什么也别说一年五千两银子让邬先生吃顿饱饭。怎么你变卦了?”

    “不不不李大人取笑了君子一言我哪能说话不算呢?可是我们当初说好了的是放了知府一年三千怎么……”

    李卫仰天哈哈大笑:“你呀你呀白当了这些年官真小家子气!那是老皇历了你如今放了道台了!”

    “不不不李大人这事开不得玩笑的。去四川当知府的票拟是昨天才由部里交给我的错不了。”

    “票拟抵不了圣拟!”李卫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份扎子来“瞧瞧看真了!告诉你吏部今早上接到张廷玉的指令奉旨:田文镜改授河南布政副使、开封、归德、陈州三府道员实缺即补!怎么样不蒙你吧。好家伙这一次你可是真地要‘包龙图打坐开封府’了你敢说这不是喜事?你就是不刮地皮每年最少也能进三四万两银子让你拿出来五千来养活一位瘸师爷便宜你小子了!”

    一直在旁边沉思不语的邬思道看着田文镜那不阴不阳的脸色笑了笑说:“文镜兄你不要错会了意思以为我邬思道是个不知廉耻之人诺敏倒台了又转过身来投你;也不要以为我给你帮过忙才来要挟你。其实咱们都明白诺敏的倒台不因为你也更不因为我是他自己把自己扳倒的。我这人一生出过不少错年轻时也曾经作过些孟浪事如今残躯将老日暮穷途早已不堪为朝廷庙堂之臣。但老骥伏枥不甘堕落所以才想佐你成为一代名臣良禽择木良臣择主你若是庸人我也断不肯瘸着两腿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找你。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我也并不是非要投在你的幕下。你若不能收容我李卫还可以把我介绍给别人嘛。”

    田文镜心里一惊:”啊?不不不邬先生请不要这样说。大丈夫一诺千金文镜不才自忖也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这些天来也不知有多少人向我荐师爷、荐幕僚了。我谁的面子都不给一心一意地专候着先生好早晚请教哪!”

    这里正说得热闹那个长随把酒菜送过来了。田文镜突然变得分外热情:“来来来请围在这里坐。今天是田某扰了李大人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还席相敬。请啊请啊还有……二位夫人都请啊!”

    吃酒之时田文镜还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这个邬瘸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呢?他带的这两个女人夫人不像夫人小妾又不像小妾弄得我怎么称呼都不合适真让人腻歪!还有这个邬思道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吗他这么狮子大张口地要钱又为的是什么呢?

    李卫今天心里有事他可不敢多饮略作表示便起身告辞。回去换了衣服又急急忙忙赶到西华门递牌子请见。来传旨让他进去的是太监高无庸他们俩是老熟人了这李卫只要是见到熟人话就特别多。走在通向内宫的路上李卫悄悄地问:“哎老高万岁爷现在干什么呢?”

    高无庸左右看看没有外人这才小声说:“李爷今儿个不是个好日子太后老佛爷凤体欠安万岁爷一大早就赶过去侍候了万岁有旨意说今天谁都不见。你虽然面子大可也得在养心殿等等万岁爷且得一会下来哪!”

    “咳不就是这点子事吗瞧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人看了恶心。太后老佛爷也不是头一回得病更不是病了一天了我还能不知道吗?”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养心殿。高无庸说:“李爷您可得跪在这里等着了。主子爷今天请了一位从五华山来的大和尚叫叫什么啊对对空灵大师正在和文觉和尚斗法呢。”

    “哎?不是听说要请青海喇嘛、活佛的吗?”李卫好奇地问。

    “你不懂如今西边正在打仗皇上说请神可不要请了鬼来。这个空灵大师听人说很有点本领六部有头有脸的人都被叫去了新科三鼎甲也全都来了说是要考较一下这和尚的真本事呢……哎万岁爷吩咐了说请和尚来念经为的是给太后祈福是家务事而不是国事你知道就行了可别说出去。”

    李卫笑了:“知道了。你才跟了皇上几天哪就来教训爷。哎我问你你让我跪的这块砖别是个磕不响的吧?”

    “爷这话说的什么奴才听不懂……”

    “去去少给爷来这套!你们老公们的这些花里胡梢的把戏以为爷不知道吗?这殿里的金砖都被你们敲遍了哪块最响哪块没声音你们全都心里有数。谁给你们塞的钱多你就把他带到有空音的砖上跪下。谁要是不肯给你们送钱就得跪到实心的砖上让他把头磕出血来也别想听见一丝动静我说的是也不是?”

    高无庸不出声地笑了:“李爷您可真能耐怪不得人都说您是‘鬼不缠’果然名不虚传!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你玩花的。不信您就在块砖上磕几个头试试保管咚咚山响!”

    俩人正在这里说笑高无庸耳朵灵早听见皇上走过来了。他连忙跑上前去挑起门帘搀扶着皇上进来说:“皇上李卫奉旨在这里跪了老半天了。”

    雍正坐上龙位要了一杯茶来喝着精神显得十分疲惫。李卫伏在地下一声也不敢吭。过了好久才听皇上问道:“李卫你去见过田文镜了?起来回话吧。”

    李卫站起身来打了个千说:“回皇上奴才刚把邬先生给田文镜送去。邬先生原来不想跟着田文镜说他和田某不对脾气怕相处不来。奴才好说歹说才劝他答应去试试。田文镜说了许多感恩的话说他怎么也想不到主子会这样器重他。还说他自己性子太严厉怕和别的督抚们相与不来。他想试一试让官绅一体纳粮看看一年里能给朝廷多大的进项可又想着同时分管三个府怕万一顾不过来辜负了圣恩。”

    别看李卫学问不多可他回事却回得清清楚楚一句不多也一句不漏。雍正皇帝也听得很仔细他知道“官绅不纳粮”是从明代就相传下来的一大弊政。凡是读书人凡是当官的凡是家有两顷以上土地的地主都享有特权不纳粮也不支应皇差。这个极不合理的制度已经世代相传有几百年历史了要废除它改变它确实不是件简单事。康熙朝时就曾试过一次结果因为官吏和缙绅们的一致反对以失败告终。现在田文镜又再次提出这个想法不能不让雍正皇帝动心。雍正思忖再三才说:“田文镜忠心事主是没什么可说的。可这样一来得罪的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所有的豪门地主啊!朕早就有心办这件事了官绅不纳粮就会给奸民以可乘之机他们把土地全部划到自己名下本来国家应该得到的却全都落在了他们腰包里。更有些人黑了心乘机兼并土地无恶不作这个毒瘤是一定要割掉的!”雍正终于下定了决心“你明天再去见田文镜把朕的意思告诉他就说是朕让他这样子的让他只管大胆地干下去。干好了朕在全国推行;出了事朕也会为他撑腰绝不会让他过不去的。”

    李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皇上奴才原来也想在两江试试那个‘丁亩合一’办法的奴才是两江布政使该着把这事办好的嘛。可是奴才又一想两江是朝廷的财源重地不能让它出了乱子。年羹尧正在前边打仗后方一乱这仗不就打不成了吗?依着奴才的小见识就是田文镜那里奴才看也要先消停一下等西边战事毕了再说。如今两江地面还亏空着朝廷四五百万两银子呢奴才得想方设法把这些银子挤兑出来归了国库才能想别的事情。奴才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明儿个奴才就要回去了请主子训这么干行不行?”

    雍正目光一闪笑着说:“好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小子能够审量大局又能从小处着手这很好嘛!你说的对两江乃国家财赋的根本重地无论如何不能让那里出了乱子。你既然这样有出息朕也会成全你的。不过你不爱读书全凭着自己那点鬼聪明小打小闹还可以治国安民可就远远不够了朕还听说你爱使小性子动不动就骂人呕起气来还没上没下这些都有吗?”

    “主子爷啊、奴才是您在人市上买来的又是您看着长大亲手调理出来的奴才肚子里这点牛黄狗宝还能瞒得了主子的眼睛?就是眼下这点本事也都是在主子身边学出来的主子说奴才生性粗鲁、任性、使气、骂人这全都有的以后奴才再多读几本书也许就会好一点。可是说奴才没上没下这不是冤枉简直是混帐话了!奴才只要看见、听见有人不尊敬主子就生气。他不讲这个‘大上下’奴才就不能和他讲那个‘小上下’。”

    雍正对下边出了什么议论从来都是十分看重的李卫就是皇上的密探之一。听李卫这么一说皇上动心了:“说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有一回奴才正和下边议事呢湖广道胡期恒说‘主子的酒量大着哪!’主子爷想啊听了这话奴才能不生气吗?就走上前去在他肚皮上来了一巴掌骂他说‘你他娘的才是个酒桶呢’!他差点和奴才吵起来。其实吵就吵奴才哪把他看在眼里呀。”

    雍正笑了“唉你呀怎么能和他一样见识?他也是年羹尧的人。不过他确实不该这样没规矩。还有吗?”

    李卫搔搔耳朵根想想又说:“啊对了。奴才昨儿个去了一趟工部那里的人一见奴才来到正说的热闹呢突然全都不言声了。不过他们前头说的奴才还是听见了几句他们是在骂田文镜呢。说老田这小子走了时运如今做得眼睛都长到狗脑袋上了。”

    “嗯对田文镜说长道短也是人之常情。他突然受到朕的重用没人妒忌才是怪事呢。就这些?”

    “对对对还有呢。他们还说万岁爷选的这个探花郎不是个好东西。说他大白天在客店里玩妓女让人家按住了屁股。奴才不认得这个探花可是奴才觉得这不是好话。”

    “哦竟有这样的事?”雍正皇帝头大了。这刘墨林是朕亲自从落榜了的卷子里拔出来的人哪他怎么会这样不检点呢?唉有些人就是不给肤争气。朕表彰了一个诺敏想树他为“天下第一抚臣”可他恰恰就是个头号的贪墨舞弊犯;刚树了个新科进士又是个行为放荡的风流鬼这不是让朕丢人现眼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你走吧。回去好生办差记着要勤写奏折。哦上次翠儿给朕和你主子娘娘做的鞋很合脚你主子娘娘说得空叫翠儿再做两双来。另外她糟的那个酒枣也好吃太后很喜欢说吃了能克化得动。你告诉翠儿多糟些下次你再来京时带两坛子来。”

    听皇上说起了这些家常话李卫又想起了当年竟不由得流下泪来雍正诧异地问:“李卫你这是怎么了?”

    李卫忙擦擦眼泪回道:“主子别怪奴才想起从前跟着主子的那些事了。奴才明天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主子……奴才……这是舍不得和主子分手啊。主子如今身边人是不少可有几人是主子使唤惯了的呢?要是坎儿不死就好了。”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又扑扑地直往下掉。

    雍正可不想说这件事:“是啊是啊坎儿也和你一样是个好孩子就是命不好。他要是能活到现在比你当的官还要大呢朕现在想起他来也是挺难过的。你跪安吧。”

    李卫早就在心里嘀咕坎儿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他想问问皇上可听皇上这么一说也不敢再问了便跪下来叩头告辞。高无庸果然没骗他地下的那块金砖是空的头一碰还没有怎么用力呢就“咚咚咚”地响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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