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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回 无牵挂放胆敢直言 有鱼腥引来众馋猫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张廷玉也是打心里佩服十三爷。怡亲王确实能干也确实有眼力。这丰台大营曾是他允祥的老底儿这里的将士也全是他的老部下。可是自从雍正登基以来他为了避免人们议论也为了免得皇上生疑就主动地调开了大营的将佐。别看他在皇上面前那么得宠却还是谨慎小心。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从来不敢有野心更不拥兵自重!正是因为他有这些美德所以他才更加受到皇上的器重。

    张廷玉正在想着却听雍正在上边说话了:“廷玉啊朕看这个张雨很是懂事既然有缘见朕就是他的福份。你看给他补个二等虾如何?”

    二等虾就是二等侍卫。张廷玉听皇上已经封了他还能再说什么连忙回答:“是。臣领旨明日就出文碟。”回头又对张雨说“你怎么了皇上加封你怎么不谢恩呢?”

    张雨这才恍然大悟头在青砖地上碰得咚咚作响颤抖着说:“奴才谢主子恩典。奴才愿誓死为皇上效力不负圣上重托。”

    张雨今天真是有幸一见到皇上就被晋升为二等侍卫。这种机遇要在平时他是连想也不敢想的。张廷玉在旁边说:“张雨啊你既然升为侍卫今天就在这里侍候皇上好了。先叫人替皇上准备些点心送来你再悄悄地找几个妥当的人把怡亲王召来见驾。还有给皇上准备膳食侍候皇上进膳。你明白了吗?”

    雍正笑笑说:“廷玉再稍等一会毕力塔不就回来了嘛。允祥还正在病中就不要惊动他了。”

    张廷玉却没有一点通融余地:“不一定要请怡亲王来!张雨我告诉你今晚这里就是皇上的行宫出了丁点差错都要由你承担!你立刻派人去请怡亲王只要他还能动就让他马上来一趟。对别的人一字也不许提及。毕力塔回来后让他马上来见驾。”

    张雨走过后雍正对张廷玉说:“廷玉呀你也忒过细心了。朕看这里一切如常嘛。”

    张廷玉也不说话等点心端上后他亲自尝过这才捧给皇上说:“皇上多点小心总比出差错要好臣也是万不得已呀。这些天朝中的任何动静我们都全然不知臣心里又怎能踏实呢?皇上要是乏了就先在这里靠一靠臣估计毕力塔也快回来了。”

    雍正没有再说什么。张雨送来饭菜后张廷玉又和高无庸亲自尝了才请皇上用膳。膳后不久便听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又听允祥在门外轻声但却清晰地报名请见:“臣弟允祥恭叩万岁金安!”

    雍正听到这十分熟悉的声音激动地几乎难以抑制。老十三能来既便是出了叛乱朕又何惧之有!他连连说:“是十三弟吗?快进来朕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允祥闻声而入。他今天穿戴得特别整齐更显得英姿飒爽只是眉宇间的病容却难以掩饰。进来后他先仔细盯了一下皇帝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起身又说:“臣弟瞧万岁的气色和神情都很好嘛可京师却在盛传说万岁在河南患了时疫。这十多天来臣弟多方打听就是得不到万岁的消息可把臣弟急坏了。”

    雍正让允祥在身边坐了下来细心地看了看他的面色心疼地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穿得整整齐齐的?是咳喘病又犯了吗?朕赐你的药用了怎样?找太医看过了吗?”

    允祥哪想到刚一见面皇上就会对他这样关切他心情激动地说:“皇上臣弟这点犬马之疾却劳皇上如此牵挂令臣弟更觉不安。太医们没用他们有的说是痰症也有人说是伤风可治来治去的又总不见好。主上赐臣的药用了倒很对症。只是臣弟想假如臣弟得的是痰症这‘拼命十三郎’以后就当不成了。一想到此臣弟就心情郁闷。这些天又得不到皇上的消息。急得我如坐针毡五内俱焚。所以臣索性搬到青梵寺住。一来为主子祈福二来嘛听听晨钟暮鼓也可以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下。”说着说着他的眼泪滴了下来。他用手拭去但又止不住狂奔如流的泪水。看得出来他是在极力地忍着不想让皇上看出自己的激动和不安。

    雍正此刻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不但是他们兄弟挚情还因为十三弟对皇上来说是太重要了!他是雍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当皇上的哥哥不能没有他这个好弟弟呀!但此刻皇上却不想让这位爱弟过于伤神便笑笑说:“十三弟你怎么变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呢?太医院向朕详细地奏报了你的病情朕也知道你其实并没什么大病。你只要静下心来好好调养一段就会好起来的。朕已下诏给邬先生让他立即进京就住到你那里。邬先生精通医道就让他给你好好瞧瞧。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吗?”

    在一旁的张廷玉看到他们这对君臣兄弟一往情深的情景心里也很有感触。但他今天想的事情太多了不得不马上问十三爷瞧见有了说话的机会他便连忙说:“十三爷您方才说京师盛传万岁在河南生了病。这话是民间流传还是在官场里传开的?”

    允祥剧烈地咳了一阵张廷玉看见他悄悄的用手帕擦了擦嘴又掖到袖子里。张廷玉看出允祥确实病得不轻刚才那一阵呛咳很可能是吐血了。但允祥还是强自挣扎着说:“这是十天前的事了。当时廷寄里说主子冒雨视察河工受了风寒不过已经痊愈。这件事朝廷中人人皆知。可后来朝中却突然有人传言说皇上在外边病得不轻。我当时就知会廉亲王也告诉了隆科多让他们彻查此事一定要弄清制造谣言的人。可是怪就怪在他们直到今天也没给我个下文!礼部筹办的郊迎年羹尧进京的仪注我已经看过觉得太过僭越了一些我驳回去让他们重拟。除了这些京师现在一切如常并没有生什么大事。昨天八哥和隆科多到青梵寺来看我我还听他们说皇上的御驾尚在安徽要从水路返回京师。可刚才一听说皇上已经来到丰台大营还真把我吓了一跳。皇上这里距畅春园并不远您为什么不去那里住呢?再说那个‘皇上还在安徽’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雍正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我们白龙鱼服悄然回京自己当然要小心谨慎。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确切行止呢?何况你正在生病就是他们知道了也会死死地瞒着你的。”

    张廷玉也说:“十三爷刚才您问皇上为什么不住畅春园你觉得畅春园能比这里更安全吗?”

    允祥吃惊地说:“当然这里是比畅春园安全。可是听皇上的意思似乎是有人在欺哄臣弟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雍正看了张廷玉一眼摇摇头说:“不知道。”

    张廷玉接过话头来:“怡亲王你是负责京畿防务的议政亲王。他们应当与你商量设法打探皇上的行止布置驻跸关防事宜。可是他们在去探病时却绝口不提皇上行踪不明的事这就明明是在说假话明明是在哄骗你怡亲王嘛。”

    雍正说:“是不是他们看见允祥正在病中怕他着急上火才有意地瞒住不说了呢?”

    允祥的眼中闪出了疑惧的神色他一字一板地说:“皇上朝中有奸臣这您是知道的。不过马齐和舅舅他们总该和我说实话的呀……”

    张雨进来禀道:“皇上毕军门回来了。我没敢告诉他说皇上在这里只说怡王爷和张中堂来了正在屋里说话。不知皇上是不是要他进来?”

    允祥猛地站起身来。他大步跨到门口说:“毕力塔吗?你过来!”

    毕力塔上前一步大声说:“卑职在!”说着一个千就打了下去:“奴才给十三爷请安!”

    “你不要这样大呼小叫的。你主子的主子正在这里哪——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和隆科多他们会议了什么?”

    毕力塔一愣“主子的主子”那不就是皇上吗?难道皇上到大营来了?今天会议时隆科多不是说主子还在山东吗怎么会突然来到大营了?忽然他又想起十三爷正在问话便连忙说:“回十三爷这个丰台大营提督奴才干不下去了!要不是听说您正在生病今晚上我就找您去了。隆大人和我已经撕破了面皮。他说我恃宠傲上要罢我的职。我说用不着你罢我自己写辞呈好了也省得一天到晚地穿小鞋、生窝囊气……”

    他还要往下再说雍正在里边话了:“是毕力塔吗?有话进来说!”

    “扎!”毕力塔连忙解下佩刀等高无庸挑起帘子才抢步进屋行礼跪在那里等候皇上问话。

    雍正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问:“怎么你要掼纱帽?你是奉旨特简的提督直隶和京畿的七万人马全都归你节制你还有什么委屈?你是老军务了圣祖皇帝西征时你就从了军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为什么要这样耍小性子?”

    毕力塔叩头答道:“回主子爷不是奴才耍小性子是他隆中堂太过分了。这个会开了三天头天他就说要奴才腾出三千人的住房来说是年大将军要住。年大将军班师回朝当然是件大事奴才也不敢顶着不办。第二天隆中堂又说让奴才把中军行辕也让出来理由还是一个这里要让年大将军用。奴才不干了当时就给他顶了回去。丰台大营这里的地势最是适中卫戍着畅春园和京师外围。我不能为了迎接年大将军而误了皇上的差使想动我的中军不是皇上话没门儿!昨儿个的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谁知他隆科多今天又把我叫了去、说的那话更叫人想不透。他说已经奉了八爷的令旨提督行辕还是要腾要我们移到北安定门外去。他还说皇上驻跸关防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步兵统领衙门里的两万军兵还能护不了圣驾?奴才当时气急了说话就有些走板。我说他年大将军也是个人他也是两腿中间夹个**有什么了不起的!主子走时有旨意京师的防务是归十三爷统筹的。你九门提督和我丰台大营不是上下级我们没有隶属关系。你想调我的一兵一卒都得先请示十三爷。你请十三爷知会兵部拿勘合来作凭证。要不然我连他年羹尧也拒之营外。娘的谁没打过仗?他年大将军带着三千人马行军能不带帐篷和锅灶吗?”毕力塔一口气完牢骚稍一停顿又说“主子爷奴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国舅爷。自打太后老人家薨逝他就总是有事三竿没事也三竿地找奴才的麻烦。丰台大营和他的步兵统领衙门本是各司一职的。前些天两队兵丁巡哨时出了点口角是非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嘛他逮住我就训斥了一顿。这样吹毛求比我这没有比的还能活吗?”

    毕力塔可真地是气急了也不看皇上就在上边坐着荤的素的骂人的粗话全部撂出来了。张五哥和下边的侍卫、太监们想笑却又不敢笑。雍正皇上开始时也是一愣后来一想这位丘八大爷识字不多可能他不认得“吹毛求疵”的那个“疵”字把它叫做了“比”。又因读音相近。他想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而是陷入了深沉的思索。张廷玉却连毕力塔这口误都没有听出来他想得更多。丰台大营里马步兵种齐全还管着一个水师是京城的防务支柱。隆科多放着允祥不请示却和允禩这样胡乱摆布这不是别有居心又是什么?皇上曾让他看过甘肃巡抚呈来的密折那上边说:风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正在年某的军中活动。这次年羹尧带着三千兵士进京万一有什么不测的事情生他这个当宰相的当如何处置才好呢?

    允祥又是一阵呛咳咳完了才说:“毕力塔你应该知道管兵带兵就应各司其职各管其事也各有各的权限范围怎么能乱了套呢?年大将军征讨有功这次进京叩阙演礼是由吏部安排的。典仪一完他带的军兵当然不能住在城里要驻守城外待命。丰台大营不能乱你们不管住到哪里指挥中心更不能乱!你是我使惯了的老人了不管我病与不病这事都该回我知道的。要不要和他们争执理论那是我的事。你怎么张口合口的全是粗话这像什么样子?”

    雍正冷笑一声说:“怡亲王教训的全对!你毕力塔有两条错:一是不该犯粗骂人更不该骂年羹尧;二是不该遇事不回禀你十三爷。今天既然在这里说过了朕恕你无知之罪你好生地办差吧。朕只告诉你一句话:丰台大营一步也不能挪!”他略作停顿又问“哎?马齐是干什么吃的?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好像置身局外一样连一点表示也没有?”

    允祥见皇上又怪罪到马齐忙出来替他说话:“主子马齐这些天连一刻也没闲住。他主持的是政务每天看折子、接见外官、处理日常事务遇上重要的事还得转奏皇上。前几天我看到他时见他竟瘦了一圈儿!主子您消消气不要怪他了。”

    允祥说得很有道理马齐此刻的日子确实难过京师的局势也确实是在瞬息万变之中。

    自从雍正和张廷玉等人在夜间悄悄地离开了御舟他们君臣二人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安徽巡抚原来已经准备好了接驾的可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皇上到来。他慌神了心想假如皇上乘坐的御舟在安徽境内出事他就有永远也说不清的罪责。于是便立刻用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向驻守京师的上书房报告说:“圣踪不详”!廉亲王允禩看准了这个干载难遇的好时机便严令对允祥和马齐封锁消息。理由当然十分充分:允祥“病了”而马齐又“太忙”不能用这些无根无梢的事来“打扰他们”。而他自己却又拿出了他的绝招“称病不起”把全部重担都压在了马齐的肩头使他无暇旁顾。于是便由隆科多出面将“雍正皇上与朝廷失去联络”的事通知了留守北京的皇三子弘时。

    弘时虽然是个空架子的阿哥手中并没有兵权但他却一向野心勃勃想当至尊至上的皇帝。如今碰上这机会他能让它轻易错过吗?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做着美梦。他思前想后幻想着最好是雍正的大舰在黄河中沉没。弟弟宝亲王弘历如今正在年羹尧那里劳军“国不可一日无君”自己位居中央立嫡以长子承父业舍我其谁?手中没有兵权他倒不怕到了口含天宪、南面为君的那一天无论是丰台大营还是西山的锐健营谁又敢不俯称臣?
53回 3阿哥密室谋叛乱 马相国高楼分君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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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有了主意弘时就立刻行动。他先让人到遵化去传令对十四皇叔允禵严加看管。没有他弘时阿哥的命令允禵寸步不得离开陵寝;又派人去通知年羹尧说“圣驾尚未返京你们可以在路上边走边等以备郊迎的大礼”。这样弘历就不得不在路上停住也就给自己争取了时间。现在他要防备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那就是八叔允禩。

    弘时非常清楚八叔那里也在窥伺着好事呢!“病了”?别骗人了谁不知道你的毛病呢!只要一有大事你准得病病了才能躲在家里出歪点子哪!弘时顾虑的是自己一旦得手八叔会不会学前明的永乐皇帝给他来一个“夺侄自立”的故事新编呢?这倒是得费点心思。至于那个老舅爷隆科多倒用不着多操心。别看他明里说的是一套暗地里干的又是一套可只要大局一定他敢轻举妄动我就立刻给他来个厉害的让他瞧瞧!

    如今父皇在外生死不明。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己不抓住这个良机从此就再也别想黄袍加身了后世的人评论起来也将骂自己是个无能之辈。对此时不干还待何时!

    三阿哥弘时听到父皇“失踪”的消息后十分兴奋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呀!父皇和皇弟弘历两人一个生死不明另一个却在千里之外不趁此大好时机夺位自立那才是名符其实的大傻瓜呢!

    弘时之所以这样想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四弟弘历虽然也是皇上亲生但从小到大几乎事事处处都比自己高着一头强着三分。当年康熙皇爷在世时弘历就被叫进畅春园在爷爷的身边学读书、学做事;而自己呢却留在家里每天看着父王那阴沉可怕的脸色。圣祖归天后弘时的处境更是每况愈下。古北口阅兵是弘历代天子巡行;山东赈灾是弘历代天子筹办;去西疆迎接年羹尧回京还是由弘历代天子亲行;就连送圣祖灵柩到遵化这件事按理是该弘时去的可是父皇却偏偏还是派了弘历让他去代天子扶柩!平常的琐事、小事那就更不用说了。弘历事事见好弘时却总是挨训。多吃一口胙肉父皇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呢何况其它?弘时也知道自己无论在德、才、能、识还是“圣眷”上都与弘历不能相提并论。可是眼见得弟弟弘历将来必定要承继皇位而自己却永远是个“黄带子阿哥”弘时的心里却无法忍受现在他终于逮着机会了他岂能轻易放过?

    常言说得好“知子莫著父”。把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说“知父莫若子”。弘时尽管雄心勃勃可他并不糊涂。就现在来说父皇只是“下落不明”焉知他真的是身陷绝境?又焉知他老人家不是在搞什么花样?我得问一问访一访要不一个不小心就会折载沉沙万劫不复了。

    他立即出了一封六百里加急文书命令田文镜“迅探明御舟现在何处”。田文镜的急报很快地便回到了京城。弘时看了不免大吃一惊原来皇上的御舟并没有翻而只是在半路上搁浅了全靠洛阳水师的兵丁们在拉纤一天走不了二十里。弘时心里的那份高兴没有了立时就变成了恐惧。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但想得绝妙的主意却一个也不能再用了他又觉得有些不甘心。他躺在大炕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想来想去还得去求八叔帮忙。但八叔那里又不能明着去得先探探那个老舅爷的底儿再说。老隆这个人既是托孤重臣又是上书房里兵权最重的满大臣他一定知道父皇的确切消息。当然此人老奸巨滑又和八叔明来暗往的很让人不放心。但弘时手里拿着他的把柄哪不怕他不老实听话。

    隆科多应召来到府门口大轿刚刚落下就见弘时身着便装步履轻快地迎了出来:“老舅爷辛苦!天已这么晚了您这是刚下值吧?”

    隆科多今天也是显得十分轻松。他一边和弘时并肩走了进去一边笑着说:“哪有什么辛苦可言又哪有那么多的事情要我去当值啊。哎——你这房子里和他们哥几个可是大不相同啊!四爷弘历那里满屋子全是书;五爷弘昼的书房里则到处都挂着鸟笼子。瞧瞧你这里琴棋书画却是样样俱全。嗯——不错相当不错像是个干大事的样子!哎?你怎么今天忽然想起你这个老没用的舅爷来了呢?”

    看隆科多这轻快诙谐的神气弘时倒觉得有些意外。这老东西平时不这样啊?他那张脸从来都像阴了天似的难得有个笑模样。哦一定是看我年纪小想耍我!得了吧您哪!我得先拿话堵住您:“舅爷瞧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有多大本事又能干什么大事呢?”弘时也轻松地说着“我今天请您来说起来也是公事。您心里明镜一样还能不知道吗?如今十三叔和八叔全都病了马齐呢每天埋头看折子都看不过来。朝里的事只有靠您老一人在维持着。弘时我心疼您呀我的老舅爷!四弟外出办事去了;五弟那身子骨您也清楚只有靠别人侍候他从来也别想让他管点事儿。我名义上是‘坐纛儿’的阿哥其实那些闲事我从来也不愿管的。但不管不行啊!皇阿玛既然交给了我这差使让我做这个留守的专职皇子我就负有全责不想管也得管。再说皇阿玛在外边颠沛受苦做儿子的又怎能不挂念他老人家?所以今天特意请老舅爷来问一问皇上现在到底在哪里?几时能回京?迎驾啊、驻跸关防啊什么的上书房都有哪些安排?皇阿玛那六亲不认的性子舅爷是知道的。老人家回来时见我一问三不知是要脾气的。他一定要问我:你这个‘坐纛儿’的阿哥是怎么当的?到那时我可怎生回话呢?”

    弘时长篇大论的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他刚开口时隆科多还想用“皇子阿哥不得干预政务”的理由来教训他。可是听着听着隆科多竟张不开口了。人家既然点明了自己是‘坐纛儿的阿哥’你要再不报告情况那不就是失礼了吗?他只好说:“三爷你就是不问我也正想对你说这件事的。邸报每天都送过来让你看了皇上銮驾已经从泰安启程。八爷和我算计着大概三五天的功夫也许就该到京了。这几天没见有朱批谕旨我想了一下或许是皇上身子不爽;也或许是圣驾即将回来用不着公文往返了吧。再有就是畅春园里住的善扑营军士原先说好是三个月一换班的。现在已经到期换不换呢?还有年羹尧带着三千军士进京演礼要他们住在哪里合适呢?人家是立了大功的总不能回到家里了还住在帐篷里吧。这件事不算小也是应该早做准备的。”他说完身子朝后一仰就靠在椅子上了。两只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位“小白脸”的阿哥。那意思好像在说我全都“报告”给你了该怎么办就是你这位“坐纛儿阿哥”的事了。

    弘时心里明白却又故作不知地看着这位身份显赫的老舅爷说:“舅爷您说呢?八叔你们经的事多了想必早就有了定见。我什么都不懂能说些什么呢?”他不动气色地把球又踢了回去。话一说完便站起身来在房子里消闲地踱起步子来了。

    隆科多一听这话傻眼了!他原来是想给弘时出个难题的没想到竟被他轻飘飘地顶了回来。说实话隆科多从来也没有用正眼瞧过弘时。他一向认为弘时不过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浮夸子弟。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可真是让人应当“刮目相看”了。他想起八爷廉亲王曾说过他们都要当新的“三爷党”。还说只有叔侄联手才能成就大事。可是怎么联手彼此之间有多深的瓜葛?八爷没说他隆科多也不敢问。今天他应召来到这里本来是想试试弘时的水到底有多深的。可是弘时的话一说出来他就感到这个风度翩翩的小白脸阿哥城府之深竟让人琢磨不透。要真论起滑头和奸诈来恐怕还远在八爷允禩之上!

    隆科多还正在犯嘀咕弘时却先开言了:“老舅爷您老不要想那么多先听我一言奉告。我这人说话直说错了您可别见怪。八叔虽然精明但可惜他宝刀已老一遇杀场就不堪再用了!当年八叔和父皇以及太子、大千岁的那些过节早已该揭过去了。前人有诗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诗写得真好只是把时光拉得太长了一些。假如换一句说‘各领风骚十几年’就贴切了。”弘时说着步子突然一停目不转睛地盯着隆科多“您说是吗我的老舅爷?”

    隆科多看着他那寒光凛凛的眼神不觉心里一颤。可他毕竟是饱经磨难老于世故的人了很快地便镇定了下来摇摇头说:“三爷我老了实在是听不懂你的话。”

    “哈哈哈哈……”弘时放声大笑随即又悄声说“老舅爷你和我打的什么哑谜呢?说到底你、我和八叔的心思全是一样都在盼望着老爷子‘平安’回京嘛!所以畅春园里的警卫要换一换由步兵统领衙门暂时管起来;年羹尧要回京演礼他带的兵当然不能住在野外的帐篷里因此丰台大营的提督行辕便要让出来——这些不是八叔你们已经商量好了的吗?怎么您现在还说‘听不懂’呢?”

    隆科多大吃一惊脸色也变得煞白。弘时刚才所说确实是八爷廉亲王他们商量好的。这个计划很明确:控制并搜查畅春园;打乱丰台大营的指挥体系;还有一条更重要那就是切断雍正的归路。这是八王爷他们策划已久的事了但却苦于没有机会进行。这个计划并没和弘时商量八爷还曾特别嘱咐“不要让弘时和弘昼知道”。现在计划刚刚出笼还不到六个时辰弘时就已了若指掌。一定是有人向他透露了信息。他也一定在想着夺位的事而且想得更多更细。这简直太可怕了!

    弘时见隆科多蔫了心中自是万分得意。他舒舒服服地坐到椅子里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茶;含着微笑看着手中这条已经被杀掉威风的老狐狸说:“老舅爷你怕的什么呢?只要是为了皇阿玛的‘安全’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做去我是不会反对的。这就是我刚刚说的‘各领风骚’那句话。不过咱们得心中有数不要乱了阵脚乱了章法。”他的口气一变带着明显的压力说”我毕竟是‘坐纛儿’的阿哥嘛我既要为皇上负责也要为天下社稷尽忠尽力。至于以后的事会怎样那就得用《出师表》中的话来说了:‘成败利钝非臣所能逆睹’也!”说罢又是一阵放声大笑“来人把皇上赏我的那柄如意拿来让舅爷带回去!”

    弘时和隆科多的密谋直到将近子时才结束。可寅时刚过一乘绿呢大轿就抬到了畅春园门前老相国马齐从轿里钻了出来。多日来他确实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也没有一刻的清闲。他老了再也没有从前的那份蓬勃向上的朝气了。但他的忠心他的尽职尽责却仍然是朝中人人钦佩的。下了大轿他刚想举起胳膊来痛痛快快地伸个懒腰可是突然又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畅春园自康熙在世时就是皇上居住和会见臣下的地方在这里是不容有一点放肆的。他昂向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冷风清醒了自己昏了的头脑便大步向园内走去。今天要办的事情还多着哪他不敢有一点松懈一点马虎。

    宽大的仪门旁已经有十多位官员在候着他了。今儿个早上畅春园当值的侍卫是鄂伦岱。马齐问他:“八爷和隆中堂那里有黄匣子送来吗?”

    鄂伦岱垂手回答:“回中堂没有。八爷身子不好隆中堂正忙着接驾的事情说前晌要过来和马中堂议事。”

    马齐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脸上白中透青好像一夜未睡似的。又听他说“接驾”忙又问:“哦?隆中堂是不是知道圣驾现在哪里?”

    “回马中堂隆中堂没说我也不敢动问。对他好像说畅春园的护卫已到了换班的时候该换一换了。”

    马齐想了一下说:“换是该换了只是哪差这几天呢?你去传话叫各地请见的官员们都到露华楼前等候。”说完便甩手走了进去。

    这畅春园是康熙皇帝在世时就开始修建的建筑规模之宏大园中庭院、花木之多早已是天下闻名了。马齐走过澹宁居时因它是康熙和雍正两代皇帝办事的地方便恭恭敬敬地施礼致敬。从这里再向北走便是一大片海子。水中新荷嫩绿岸边杨柳笼烟。海子后边一座高楼拔地而起便是他今天要去的“露华楼”了。这是畅春园内最高的地方也是圣祖皇帝的一座书楼。当年康熙皇帝每当盛夏都要登上楼顶纳凉吹风的。从这书楼远眺依稀可见康熙晏驾时的旧址“穷庐”。穷庐若但从外边看来只不过是一片寒舍茅屋。其实听说那里面装璜得十分考究不过马齐却从来也没有幸运进去看过。如今人去屋在倒令人平添了几分怀念。

    马齐今天所以要到露华楼来办事图的就是它凉快。海子里含着水气的凉风穿楼而过就是盛暑季节在这里也可以滴汗全无!侍卫刘铁成跟着马齐进来说:“中堂您以往不是都在韵松轩那里见人的吗那里虽然不如这边明亮也稍微热了点可是放上冰盆比这里还要凉一些哪!您一改主意倒害得太监们忙着搬了一夜的文书。”

    马齐一边叫人把窗子全都打开一边笑着说:“老刘啊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意?这些天我实在是乏透了。一见人一听说话我就直打瞌睡。知道的说我睡得太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在摆宰相架子呢。再说皇上和宝亲王也该着回来了。韵松轩那里本是宝亲王办事的地方等他回来我再挪地儿不是显得太不恭敬了吗?”马齐正说着又忽然想起今天要见的人还多就不再闲聊了:“哎铁成我过来时看见河南藩台车大人来了。你辛苦一趟让他先进来说事儿吧。老刘啊你是老侍卫了我可不敢让你在这里侍候更不敢劳你给我站班。皇上快回来了你也该到各处转转让太监们把这里好好打扫一下。皇上爱清静让人把树上的‘知了’全都粘下来。”

    刘铁成刚走河南藩司车铭就进来叩头:“卑职给马老大人请安!”

    马齐用手虚抬了一下笑着说:“车大人请起。不要拘礼坐下来才好说话。实不相瞒我一天要见百十位官员都这样客气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54回 开封府官吏出丑闻 畅春园刀兵见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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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铭坐下来说:“卑职到京已经三天了是因为田文镜借了藩库一百万银子的事。户部索要银子入库田中丞又还不上。户部的孟尚书叫卑职来向马中堂报告并请中堂定夺。”

    马齐微笑着说:“田文镜挪用库银又不是装到自己腰包里了他是用在河工上的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户部要回来还不是要再拨下去来来往往的也不怕费事?这其实只需一纸文书就可以办好了田文镜错在没有把这个圈儿走圆。老兄管着河南通政司是朝廷的方面大员自然是识大体的。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和田文镜生分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车铭今天求见是憋了一肚子的气要告田文镜一个刁状的。可是听马齐这样一说他倒无言可对了。只好咽了口气回道:“是。卑职明白。”

    “这次让你进来是想问一个别的事。听说开封府晁刘氏的案子里面还牵连着白衣庵二十多个尼姑和葫芦庙的七个和尚。田文镜上了奏折说桌司衙门里四十四名七品以上官吏除张球一人外请旨一律罢革!怪就怪在就连你们藩司衙门里也被卷进了十几个人。这样一来开封府岂不又是一个洪洞县了吗?据说还有些官员的眷属也牵连了进去简直是龌龊透顶不堪入耳。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民妇就能闹得满城风雨你知道吗?”

    车铭怎么不知道?他又怎么能说清楚这个案子?想来想去的他竟然呆在那里了。

    马齐所以要问晁刘氏这个案子可不是一句闲话他已是不管不行了。原来前不久田文镜上过一个奏折说河南臬司衙门的胡期恒识得大体断案公允还保奏了胡期恒和臬司的张球二人。这封折子皇上还没来得及看田文镜又变卦了。他参奏胡期恒贪墨不法草菅人命。要求把除张球之外的桌司官员们“一律罢革”!马齐简直被田文镜闹糊涂了。他不明白难道河南和开封府竟会如此不堪吗?可今天马齐一问倒把车铭问住了。车铭虽然不管刑狱但案子已在开封叼登了这几年他能说不知道吗?更何况这案子里牵连的官员中许多人和他车铭还有关系。就连他自己的内眷里与和尚尼姑有没有瓜葛他也不敢打保票。可是这个愣头青的田文镜已经把事情捅了出去再想捂怕是捂不住了。车铭知道皇上一向是刻忌残忍的断没有“一床锦被遮盖着”的那份仁德。与其蜂虿入怀再去解倒不如现在就说出来或许更为有利。他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回中堂话。这件案子已经拖了三年了全省几乎无人不知。卑职虽不在法司但其中内情还是略知一二的。刚才听老大人的意思好像田中丞办得太苛刻了一些。其实要真地全说出来只怕里面的黑幕更要骇人听闻的。不知马老大人的意思……”

    马齐可不能让他套走了口风:“我没有什么意思。你既然知道就说说吧。”

    车铭没法了只好从头说起。原来这确实是个古今罕见的大案。晁刘氏的丈夫名叫晁学书是个诗做得很好的秀才。三年前的一天他独自一人到白衣庵赏雪。庵中的尼姑们见他风华正茂又长得一表人才便看上了他。先是留饭暗中却做了手脚乘着他醉酒时给他剃了光头。从此他就成了个“假尼姑”也成了众女尼的的活宝贝。这群女尼轮番上阵与他昼夜宣淫硬是把一个翩翩公子折腾得骨瘦如柴精枯力竭。尼姑们看他不中用了又怕他妻子找来寻事儿便去请葫芦庙的和尚们来帮忙。那葫芦庙里有七个和尚他们早就和白衣庵的尼姑们勾搭成奸也早已**得不成体统了。见尼姑遇难岂有不帮之理就把晁学书杀死在门外一个枯井里。当时的开封府知府萧诚办案很是得力他只用了七天时间就把凶手法园法通和法明拿住下到了大狱里。一用刑他们又招出了师父觉空和法净、法寂与法慧全部同伙。他们还说干这种杀人灭迹的事早就不是头一次了。开封府在葫芦庙里挖地三尺又扒出来八具无头尸体看样子像是进城赶考的生员连和尚们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姓更说不出他们是怎样被杀的了。

    省城里出了这么大的奸杀案萧诚当然不敢怠慢。便立刻包围了白衣庵把尼姑们全都下到大牢里。只是逃掉了她们的师父绰号叫做“陈妙常”的老淫尼静慈。

    当时官宦人家的内眷大都信佛而白衣庵又是开封最大的尼庵。这些女尼们就整天价地串衙门、走路子。上自巡抚衙门下到司道官员没有她们不敢见的人也没有她们不敢去的地方。混熟了又把和尚充做尼姑也拉进了官衙和官员的眷属们在一起胡来。无法无天丑不堪言!而且这种事只要一上了手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眷属们是女人耐不住空闺长夜的寂寞已经是令人可恨了。更奇的是有的夫人们不会生孩子就让尼姑们替她生。于是尼姑们也就名正言顺地和官员们睡在了一起把开封官场搅了个乌七八糟!田文镜曾上过一个奏折说这些官吏们“帷薄不修”。那意思是说他们家里的“帐幕”没有整理遮盖严实。这评语实在是太文雅太客气也太给他们留了面子了!

    还有更怪的事情呢!那个淫尼静慈不知逃到了哪里也不知求了哪位大老倌就有宪牌下来叫把尼姑全都放出来。这群放出来的尼姑神通更是广大无边。没过几天和尚们也“监候待审”全都神气活现地出来了。

    晁刘氏虽然死了丈夫但自己却无凭无据更没法断定就是和尚杀了人便只好再次上告。这一下萧诚可真作难了。他今天接到上谕要他“严审凶犯不得宽纵”;明天就又来了令牌要他即刻放人。他正无计可施呢正好母亲去世了。萧诚也就趁机报了丁忧解任回家了。

    田文镜来到开封后晁刘氏又起了告状的心。可不知为什么却走漏了消息又不知是什么人绑架了她的儿子。这一下把晁刘氏逼急了就拦住田文镜的轿子喊冤。臬司衙门里的那些人想杀人灭口半夜时分悄悄地去捉拿晁刘氏。哪知田文镜派的人在那里等了个正着!于是这个案子就越闹越大也越闹越不可开交了……

    马齐听车铭说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件案子的症结所在。他觉得案子固然重大可它涉及的方方面面更令人震惊。自从雍正皇上即位以来先是山西假冒亏空的一个大案紧接着又是广东一案九命奇冤。光是这两个案子撤职查办的就已有二百多人了。如今河南又出了这样的事和尚——尼姑——官眷——官员们藤缠丝绕环环相扣。不但牵连的人多而且猥亵淫秽把官场的丑事全都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的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竟然到了这种程度真真是令人指!河南的官员们大都贪墨也大都卷进了与和尚尼姑通同作弊、作奸犯科的这件肮脏事中。他们不但丢尽了斯文丢尽了人格也让朝廷跟着他们丢尽了脸面!他简直闹不明白真的是有这么多的官员连自己和妻女小妾都管不住吗?为什么让事情展到这等骇人听闻的程度呢?

    更可怕的还在于举凡这等男女私情的事一旦暴露就会立刻迎风四散在百姓中广为传播。那就不止是人言可畏而是众口烁金了!看田文镜的意思是不管牵涉到谁也要一究到底一网打尽毫无回旋余地的。他已经明文拜了给皇上的奏折邸报上也已登载出来。只要是明白人谁还能看不到这一点呢?马齐自当宰相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难办的事竟不知该怎么处置才好了。想了好久才说:“车大人你说得很明白。这事只能等皇上回来奏明请旨才好办理。再说吧。”

    车铭左思右想却不得要领也不知马老大人这个“再说吧”的后面包含的是什么内容。他正在犹豫突然刘铁成脸色铁青手按剑柄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车铭却没有说话。车铭见事不妙便连忙起身告退走了出去。

    此时再看刘铁成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老高黑红的脸膛拧歪了眉头上的刀疤抽搐着眼中冒火似的露着凶光显得十分狰狞吓人。他看着惊愕的马齐问;“九门提督的人要来接管畅春园。马中堂你知道吗?”

    “啊?!怎么会有这等事?”马齐拍案而起怒声问道。

    刘铁成低吼一声:“你过来看看!”说着走向窗前“唰”地撕掉窗纱用手指着楼下“人都开进园子里来了!他们各房各殿到处乱窜也到处乱搜。他娘的这不是要造反吗?”

    马齐一声不响地快步来到窗前这里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果然一队队的兵丁正在开进园来澹宁居、韵松轩那里沿着雨道已经全都是兵了。马齐心里一紧暗叫一声:“不好!”他浑身的血仿佛倒涌上来似的脸也胀得通红。突然他转过身来对刘铁成说:“铁成快让你的人飞马到青梵寺去请方先生。十三爷如果也在那里他能来就更好。要快越快越好。传鄂伦岱立刻上来!”

    几个在这里侍候的太监哪见过这阵势啊早就吓得浑身打战面无人色了。马齐忙乱地整理着案上的文书又准备穿戴好了去见下边的兵士。可是他忽然停住了。他极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干脆脱掉了袍褂在一张春凳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房内慌乱无措的太监们说:“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全像是大庙里的判官小鬼!出了什么事了不就是隆中堂安排的驻跸军士换防嘛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的?我现在乏了你们不要说话让我歇一会儿。”

    太监们瞧着这位上书房大臣如此镇定也有了活气。马齐要过一把扇子来一边扇着一边闭目养神。很快地鄂伦岱仗剑进来打了个千便问:“中堂是您叫我?”

    “嗯?”马齐好像睡着了又刚醒过来似的:“哦刚才铁成来说步兵统领衙门的人进了园子。你是今儿早上当值的他们预先是不是通知了你?”

    “……回……中堂没有。方才九门提督李春风带着人来他随身还带着领侍卫内大臣隆大人的签票。说是皇上即将回来大内和畅春园两处禁地都要清检一下。畅春园的防务暂由九门……”

    马齐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他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回中堂听李春风说是一千二百人。”

    “哦你下去叫李春风上来一趟。进园的千总以上军官全都到这里来我要训话。”

    鄂伦岱事先并不知此事但他早从八爷的口风里听出门道来了。今天这事实际上是一次兵变演习。他原来以为马齐不定慌成了什么样呢?可进来一看这老相国却闲适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马齐越是镇定鄂伦岱的心里就越是慌乱。他不敢多停答应一声便飞跑着下去了。马齐这才微笑着站起身来穿上袍服戴上了双眼孔雀花翎端坐案前等候着李春风他们的到来。

    不大一会儿鄂伦岱同着李春风他们走了上来。后边还跟着一大群游击千总鱼贯而入一齐向这位老相国打干行礼身上佩戴的马刀叮当作响。

    马齐声色不动地看了他们好久才问道:“是你们带兵来的吗?叫什么名字啊?”

    李春风上前答话说:“回中堂我是李春风他叫李义合。我们都在九门提督衙门当差。”

    “哦。”马齐仰着脸想了一下又问“康熙五十一年我曾经主持过一次武闱考试。记得那年就有个叫李春风的是不是你呀?”

    李春风忙上前一步半跪下去两手秉胸说:“是老师。卑职当时中的是第四十一名武进士。今年春天卑职刚从云贵蔡大帅那里调来还没来得及去拜见恩师望乞恕罪!”

    马齐笑了他和颜悦色地说:“皇上屡有明旨要破除门户之见你又何罪之有呢?李义合你又是哪一科的呀?”

    李义合却不像李春风那么规矩他只是双拳一抱说:“马中堂卑职是康熙五十六年的武进士。”他心想我不是你的学生你也少给我来这一套!

    哪知马齐一听这话却扑哧一下笑了:“康熙五十六年主持武试的是我的门生侯华兴。这样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太老师呢!哈哈哈哈……”

    马齐是熙朝的老人如今朝中为官的除了李光地谁也没有他的资格老。今天他有意地撂出了大牌子下站的二李却都得乖乖地听着谁敢说半个不字啊!马齐站起身来。格格地笑着说话了:“既然你们都是我的学生那我可要点拨你们几句了。我这可不是依老卖老更不是教训人我说的全是实话。这北京城可不同一般哪!是帝辇是皇上和文武大员们居住和办事的地方。畅春园和紫禁城是禁苑那里更是至尊至贵、神圣无比、任何人都不得亵读、不得轻慢的地方那里的规矩也是不能差之毫厘的。步兵统领衙门的职责是防护九门禁城它的权限也只在九城之内。紫禁城和畅春园历来都是由上书房和领侍卫内大臣负责护侍的没有圣旨连一兵一卒也不得擅入。你们明白吗?”

    李春风躬身回答:“中堂我们此次带兵进园是奉了隆中堂的将令。马老中堂这‘擅入’二字我们不敢当。难道隆中堂没有知会您吗?”

    马齐根本没把他的这个“学生”看在眼里。他提起笔来疾书几行取出印匣子里的上书房关防小心地铃了印递给鄂伦岱说:“你飞马进城传我的钧谕:无论是奉了谁的指示凡进入大内的所有兵丁必须立刻退出来在午门集结听令。”

    鄂伦岱听这位中堂大人的口气斩钉截铁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余地他愣在那里好久才吞吞吐吐地问:“这……马中堂这事您是不是要和隆中堂合议一下……”

    马齐一口回绝:“合议当然是要合议的不过这用不着你来管!你立马就给我去传令先退兵别的以后再说!怡亲王和方先生很快就来你进城见到隆中堂就带个信去叫他也马上到这里来。”

    鄂伦岱十分不情愿地走了。马齐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李春风和李义和。他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低沉暗哑使人听了毛骨悚然:“你们俩刚才说不是‘擅入’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什么叫‘擅入’。越权非礼而入就叫‘擅入’懂了吗!先前不懂尚有可原;现在改过为时不晚!畅春园里本来就驻有三四千人他们并没有接到移防命令双方一旦争执起来就是血溅畅春园的泼天大祸!别说你们了就是隆中堂亲自来他也难以善后更难向皇上交代!先退出去听令就没有你们的事。不然的话我就请王命旗来先斩了你们然后再调丰台大营进园关防。怎么你们要以卵击石吗?”

    这些进园的兵士听马齐说得这么严重一个个全都蔫了。他们只是奉命进园并没有接到遇见抵抗就立即厮杀的命令。碰了这么硬的钉子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了。李春风和李义和交换了一个眼神回过头来说:“马老中堂您老和隆中堂都是上书房大臣这事儿可真叫我们为难了。我们可以听令也可以暂时退出园外但请马中堂给我们写几个字也好让我们向上边交差。马老中堂能体恤我们的难处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马齐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哎这就对了嘛这也才像是我的学生。”他一边写着字据一边又说“你们虽是武人可也是朝廷命官事事处处都要听朝廷的才不会出错。好了下去吧!”

    太监泰狗儿跑进来说:“禀中堂大人奴才去找十三爷却听说他昨儿个就去了丰台大营。今天一早又把方老先生也请去了。这里生的事十三爷留下的随从们已经飞马禀报十三爷了。”

    马齐一颗心掉在肚子里他终于放心了。直到这时他才现自己早已是汗透重衣疲惫至极他重重地往春凳上一躺吩咐太监们:“隆中堂来了就立刻叫醒我!”
55回 马中堂悠然说风赋 隆老舅情急动杀机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隆科多其实早就来到了畅春园门口不过他没急着进去。也不是不想进而是因情况不明他不敢进!

    这畅春园与紫禁城可大不一样。紫禁城在步兵统领衙门的防区之内身为领侍卫内大臣又兼九门提督的隆科多如今独自一人掌权要搜要查那还不是由着他说了算!他一声令下说要进宫哪个敢来阻拦?所以他的兵士早就在紫禁城里翻了个底朝天了。除了东西六官住着嫔妃的地方外就连三大殿也没有放过。他原来计划着在畅春园这里也如法炮制的因为在这里办差的是马齐。马齐是汉大臣与自己这位满大臣不能相提并论。再说马齐已经老成棺材瓤子了手无缚鸡之力又没管过军务自己说什么他还不得乖乖地听什么。可是隆科多太大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自己竟然栽到了马齐的千里!接到马齐那封铃着上书房大印的手谕隆科多差点没气晕过去。这时他才知道这位马老夫子还真不好对付。他一边打轿畅春园一边急急地命令徐骏让他飞马奔向朝阳门向“抱病在家”的八爷允禩请示机宜。

    时令早到五月晴空万里骄阳艳日滚热的大地上连一丝轻风都没有。但心事沉重的隆科多却像呆在那里一样对周围生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感觉。他脑子一片乱纷纷的简直理不出个头绪来。他是京师防务的总管十三爷允祥病了他出来管事天经地义。皇帝出巡将归派人去清理一下大内和行宫的关防移调一下早该换防的驻军有什么不对?就是皇上有所指责自己觉得也当得起、扛得住。大不了不就是办得匆忙了一些嘛。可是他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不能这样看!因为这次行动是八爷一手操纵的而且八爷并没有明说这就难了。要说是作乱造反八爷也并没让自已拉硬弓;要说不是作乱却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闹这一手?

    对眼前的这些事隆科多越来越看不透了。就说八爷和弘时吧八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三爷党”是“弘时党”;可昨晚和弘时谈话时那小子却指东说西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他的心思。隆科多也曾经直接了当地问过允禩:咱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八爷的话更让人犯疑。他说:什么事都可能生也什么事都没有只能走走看看你最好别想那么多权当是替朝廷办差心里就踏实了;弘时却又说都是为了父皇平安回京你怎么干都行!隆科多夹在这二位中间怎么做都可能对也怎么做都可能错他可真不知如何才好了。

    隆科多又反思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托孤重臣只为了那个小纸条就下了水。闹得现在人不像人鬼又不像鬼的一切都得听凭别人摆弄这算是什么事儿呢?俗话说:上贼船易下贼船难。这话真是让人越嚼越苦啊!

    一匹骏马从黄土大道上飞奔而来。隆科多精神一振以为是徐骏回来送信了。哪知到了跟前才知原来是八爷府上的太监何柱儿。他满头大汗淋漓地下了马就说:“中堂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站在日头下出神?中了暑可不是小事呀!”

    “唔?”隆科多从沉思中惊过来这才现自己紧张得呆竟连日影移动都没有觉察到。他连忙问:“你是刚从王府来吗可见到徐骏了?”

    何柱儿抬头一看李春风他们的人马正从畅春园里开出来在门前排队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何柱儿看得呆了问:“中堂他们……这是怎么了败了?被人打出来了……”

    隆科多没有理他却问:“你刚从王府来我问你八爷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这种事能涮着人玩儿吗?”

    何柱儿听隆科多说话的声音不对他抬头一看竟吓了一跳。好嘛这位中堂大人的脸都绿了。他连忙说:“中堂您老别生气八爷已经知道这里的事了。他立时就来主持让我先给您送个信来。咱们这是正大光明的事嘛千万不能下软蛋更不能倒了旗子。哎李春风他们过来了您下个令让他们就地待命。八爷说让您先去和马中堂交涉。八爷随后就来到时候二对一马中堂就不能不从!”

    隆科多的心急地跳着从何柱儿的话中他已经闻到味了。看来今天要动真格的了。眼见得李春风他们已来到面前他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端着架子问:“怎么你们的差事办得不顺是吗?为什么全都撤出来了?”

    “回中堂差使没办成。”李春风把前前后后的情形说了一遍又把马齐写的字据递了过来。他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进去后只看了几座空殿。所有要紧的地方都有侍卫们守着。没有您的命令我们也不敢动武马中堂又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所以我们只好出来在这里集结待命了。”

    “真是一群窝囊废!他们善扑营的兵只能单打独斗可你们是练过野战的马步兵!”隆科多真想大骂他们一顿。但又一想这事能怪他们吗?便换了口气说“唉这也怪不到你们是我们几个上书房大臣们没有事先通气。我这就进去见马齐你们不要远离就在这里听候我的命令!”\

    隆科多抬腿就进了畅春园有了八爷撑腰他还怕的什么?自己是主管军政的宰相皇上即将回銮我当然要净一净内宫和行宫。你马齐一个汉大臣有权管我吗?他来到门前时见鄂伦岱正在这里等着他便问:“马中堂呢?我要立刻见他!”

    “马中堂在露华楼上。他刚刚吩咐了也正要见您哪!”

    “刘铁成呢?去叫他和畅春园的侍卫们全都到露华楼来!”

    “扎!不过我刚出来时见刘铁成在露华楼上这会子不知还在不在。”

    隆科多不再多说便向园子深处走去。他路过澹宁居时却看见刘铁成正在那里而且正在向侍卫和善扑营的军校们训话。这个刘铁成原来是个水匪头子当年康熙皇帝南巡时亲自招安了他。他当水匪时有个外号叫“刘大疤”粗犷凶狠武艺高强很受康熙皇帝的赏识把他留在身边当了一名侍卫。所以康熙在世时他眼睛里只有一个康熙;康熙去世后雍正让他管着善扑营他便除了雍正之外谁部不认。今天他下身穿着的很普通但上身却穿着黄马褂。腰里悬着的大刀片子闪闪光晃得人眼都瞪不开。隆科多走来他连睬都不睬还在训斥着这群军校:“妈的你们这些囚攘的饭桶人都进了园子才想起来禀告老子!先前武老军门在时你们也敢这样办差吗?告诉你们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老子七岁走黑道三十五成正果前前后后杀了四五十年的人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凭一个**条子你们就敢放人进来?都给我好好听着看好了园子别管他什么骡中堂、驴后堂的全是扯淡!不见我的令谁敢放进一个耗子来。我刘大疤就送他一个碗大的疤!”

    隆科多怕的就是这样的话。他紧走几步来到了露华楼上向正躺在春凳上的马齐笑着说:“老马你可真会找自在呀!外面是滚热乾坤你这里却是清凉世界。怎么我进来时看到那些请见的官员全都走了你今天不见他们了吗?”

    马齐坐正了身子说:“这里清风习习自然是凉快外面怎么能和这露华楼相比呢?宋玉有《风赋》说得好同样是风就各不一样。大王有大王之风而庶民则有庶民之风嘛!就像今天这畅春园内外刮的不就是两种不同的风吗?”

    隆科多一愣心想这老夫子是说的什么呀难道他要和我谈论古文吗?仔细一想不对他这是话中有话呀!他自己心里有鬼便不敢叫真只能装糊涂:“老马鄂伦岱说你请我议事我想总不会是来听你掉文的吧?”

    “哪能啊!《风赋》里说的是学问是观测风向治理国家的学问!你看我这里本来像你说得那样是一片清凉世界。可是你却在园外突然刮起了滚滚热浪。让我既见不成*人也办不了差。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园里园外冷热不一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隆科多故作镇静地一笑说:“嗨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你就为的这个?好好好只要你不说我是‘谋逆’我就和你说道说道。前几天接到邸报说皇上圣驾即将返京。皇上出去这么多日子内宫的防务全都松懈了。有的太监们狗胆包天竟然带着亲眷混进宫里到处乱串。你也知道北京城里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什么事情出不来?允礽放出来了;允禩也还不老实;八爷有病十三爷也有病。这么乱法万一出了差错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我不过要带着人来清理一下难道就惹得你起了这么大的疑心!”隆科多越说越激动指指窗外又说:“老马我们俩同朝为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敬你是个前辈想不到你把进园的人全都赶了出去这不等于是当众掴了我一记耳光嘛!你听听刘铁成在说些什么?谁指使他这样放肆的?‘不准放进一只耗子’笑话我要是真想占了这畅春园他善扑营的那几个破兵还能挡得住?你马齐还能有这心思坐在露华楼上给我批讲什么《风赋》?玩儿去吧!要依着我的性子恨不得现在就革了他刘铁成的职扒了他这身皮一顿臭揍把他的匪性打过来!老马今天这事儿咱们没完回头见万岁我还要再和你撕掳撕掳呢!”

    马齐轻松地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说:“老隆你生的那门子气哪!这事不怪刘铁成也不怪李春风。皇上回銮要净一下宫宇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但第一要事先打个招呼;第二进来的人要守着规矩。百姓们常说: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要我看只要军令一下兵遇见了兵就更是说不清!所以我才叫他们先退出去又请你进来商议。大清朝的上书房其实也和明代的内阁差不多。当宰相就要有宰相的度量嘛。你要真想撕掳就撕掳一下也无妨。我反正连大牢都坐过了也不怕再进去一次。要依我说呢九门提督本来就是提督九门的你管好自己的九座城门就算是办好差使了!”

    隆科多一听好嘛马齐这老东西把所有的事全都包揽了。而且明白告诉自己他也要“撕掳”一下。话中套话还有第一第二的两个把柄;又提醒自己只要管好九门就万事大吉。他的话虚中有实实里带虚似讽似劝又无隙可乘。隆科多真想一刀宰了他可一摸身上竟没有带刀。他又想当年马齐就押在他顺天府的牢狱里那时为什么没想到用条土布袋黑了这老说什么全都晚了只好搬出八爷来壮胆:“哼我心里没凉病也用不着害怕吃凉药。我已经派人去请廉亲王了我们三人共同商量还不算‘合议’?”

    马齐寸步不让:“用好哇!方先生也是上书房的还有怡亲王呢干脆都请来好了。”

    “十三爷病得很重就不要惊动他了吧。”

    “十三爷昨天去了丰台大营他能去丰台就也能到畅春园。八爷不也是有病了嘛。两位亲王能够带病议事我们俩身上的担子不也可以轻一些吗?”

    隆科多紧张地思索了一下又说:“那么请三贝勒也来吧他是坐纛儿的阿哥嘛。我们议由他定。这总行了吧?”

    这两个人一满一汉都是宰相也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别看他们二位说话时声调平稳安详好像是在心平气和地商议可心里早就恨得咬牙切齿、剑拔弩张了。他们各不相让寸土必争句句带刺话中有话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关头。就在这时十三爷允祥带着张雨来到了露华楼上。

    马齐高兴地说:“看看十三爷不请自到了。”他连忙上前打千请安。隆科多也只好站起来行礼一边还笑着说:“十三爷到底是年轻怎么说好就好了?”

    允祥沉着脸走到上说:“有旨意。马齐、隆科多听宣!”

    两人忙伏地叩:“臣恭请万岁金安!”

    “圣躬安!”允祥向下看了一眼又说“圣驾于昨晚已到京城在丰台大营驻驾。命我传旨:着马齐、隆科多即刻到丰台见驾。钦此!”

    一听圣驾已到北京隆科多和马齐两人都不觉愣了。他们对望了一眼又连忙叩头谢恩。隆科多想好你个马齐呀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不是给我摆圈儿跳吗?马齐却是另一种想法:嗯看来老隆是在试探我呀!他既然知道圣驾已经返京还和我来这一套是想抻抻我的本事看我能不能办好这差使吗?告诉你老隆你看错人了。我马齐早在你当顺天府尹的时候就人阁为相了。老朽不才但比你见的世面多!你想给我玩儿把戏算你找错门了。

    允祥见他们二位这模样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他并没有点破还是带着微笑说:“怎么二们宰相还在钻牛角尖吗?”

    马齐说:“怡亲王外面的情形您全都看到了。隆大人一声不响地便要来换防我职责所在能不出来说话吗?我们俩就是这么点过节。”

    隆科多不和马齐正面说事儿却咬定了刘铁成:“我这不是来和你马齐商量的嘛!他刘铁成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怎么可以张口就骂我呢?谁是他的后台大家自己心里有数好了。”

    允祥抬腿向楼下走去马齐和隆科多也只得紧随其后。允祥边走边说似乎是漫不经心可话中却带着指责:“你们都是大臣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着办嘛。就是有了不同的想法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八哥、我、还有两位皇阿哥都在京城这里还能翻了天?刚才我进来时已经训斥刘铁成了。我告诉他园中的侍卫亲兵们要各归岗位不准集结!你们两人的争执我看就算了吧和气致祥和气生财嘛。舅舅您说是不是?”

    隆科多正在想着怎样在皇上面前为自己开脱呢十三爷刚才的话他根本没听见。现在问到了头上他不知怎么回答:“是是是奴才明白。”

    他们刚刚走到园门口就见一乘大轿落下。八爷允禩从轿中钻出来他一见允祥已经先他一步来到畅春园心里猛然一惊:哎?允祥不是在病中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允祥却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八哥多日不见了听说你也在病中怎么今天这样巧我们偏偏都到这里来了。我是来传旨的不便向八哥请安。皇上已经回到京城现在正要召见马齐和舅舅他们。你也是议政王大臣既然遇上了我是不是也一齐去见见皇上啊?”

    老八一听这话却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他心想:我刚刚计划好了的事怎么又被打乱了呢?
56回 13爷谈笑解兵危 廉亲王强词遭黜斥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隆科多和马齐二人正在争执十三爷允祥来到了这里。他不显山不露水地就处理好了这二位大臣的纠纷。来到畅春园门口又恰巧遇上八王爷允禩。允禩本来就是为这事来的可是他晚到了一步已经计划好了的夺权阴谋也只得以失败告终了。听见说皇上已经回京并且要在丰台大营里召见大臣们他愣怔了一下可“因病不能去”这话却没敢说出口来。

    允祥此刻还有事要办哪!那不李春风早就在等着他了。此刻李春风见十三爷出来了便连忙跑了过来打千请安:“奴才叩见十三爷。听说您要见我?”

    允祥笑着说:“你不是在西山的锐健营里当差的吗跟着十七爷还好吗?怎么又到了步兵统领衙门?现在你十七爷去了古北口你既然回到京城又听说我病着就舍不得去给我请个安?真是谁养的狗看谁的门了!”他说得十分轻松也十分亲切。

    李春风忙说:“十三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奴才哪次调差不是经您亲手批的札子呢?我先去了云贵又回到北京。一回来头一件事就是给您请安。可是我到王府里去了几趟府里人都说您正病着说什么也不让奴才进去。唉谁叫奴才职位太低呢?哦今儿个奴才瞧着爷的气色……”

    允祥一笑打断了他:“算了算了别说这没用的话了让我看看你的兵。他们都是你今天带来的吗?”

    “是。”

    “一共是多少人?”

    “回十三爷一千二百人!”

    “嗯好!”允祥巡视着畅春园门口这里聚集着四个方队。方队里的兵士们纹丝不动地站着整整齐齐很是威武允祥边看边说“兵带得不错满有规矩嘛你真出息了!”

    “这都是十七爷的教诲十三爷的提拔。奴才自己有什么本事?”李春风赔着笑脸说。

    允祥也笑了:“好你这碗米汤把爷还真灌晕胡了。爷告诉你带兵要讲两个字一是要‘严’一是要‘爱’。你瞧瞧这大热的天怎么老让他们站在毒日头底下呢?去传令给你的兵士叫他们都上那边大堤上歇着待命去!”

    ·扎!”

    李春风单膝一跪答应一声便跑过去下了命令。兵士们一听“嗷”地一下便分散跑开了。原来弥漫在这里的肃杀气氛也在这声欢呼中烟消云散。隆科多不高兴了:这李春风怎么这样不懂规矩?身为带队的牙将连本官也不问一声说散就散。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九门提督吗?他脸色气得煞白可是又不敢当着允祥的面说出来。而允祥好像根本没见到似的为自己轻易地处理了这一触即的局势感到欣慰。他不敢在这里多停便连声招呼大家上轿。隆科多也只好跟着允禩、允祥的明黄大轿来到了丰台大营。

    毕力塔早就等候在这里了见大轿落下连忙上来向二位王爷请安又说:“丰台的中军大帐现在是皇上驻跸之地方先生和张中堂正在和皇上说话。皇上有旨意让各位不必在此候见。”说完向马齐和隆科多略一注目便算是行了礼。

    马齐不在乎这些肃立着听了旨意跟着前面的允禩就向里走。隆科多却心神不定他刚和毕力塔闹得不可开交把这位将军得罪的够苦了不知这次进去会有什么结果。看看今天来的人中马齐是对头自不待说;张廷玉和方苞二人都是铁杆儿的忠臣;三贝勒弘时如今成了缩头的乌龟连面都不露了;只剩下一位廉亲王他的奸滑和狡诈都是早已出了名的。如果遇上了什么事这位八王爷会不会“舍车马保将帅”跟着别人把自己往死里整呢?他越想心里就越不踏实。原来打算好了的那些“光明正大”的理由也觉得说不出口来了。他心头好像装进去了一群小鹿似的七上八下地怦怦乱跳。冷汗热汗一齐流出竟也顾不得去擦。进门时好像听十三爷对毕力塔说了句话让他给李春风的部队送些绿豆汤去解暑。这句话隆科多听了也好像在敲打自己一样。迷迷糊糊之中已经来到中军行辕外了。

    雍正皇帝在里面笑着说:“都来了吗?快进来大热的天不要闹那些名堂了。”

    大家听到这话也都鱼贯而入行礼叩见因为外边太阳光很强他们刚进来时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得这里十分清凉原来大厅四周都摆满了大冰盆。允祥身子虚弱竟不禁打了个寒颤。马齐正要上前说话却被允禩抢先了:“刚刚进来时因光线暗看不太清。现在仔细瞧瞧皇上的面容竟是如此健旺只是稍微清减了些也晒黑了点。这些天快马一天一报说皇上还在山东。说实在的连臣弟也松懈了。算着皇上大概还要等个五七天才能回来哪知皇上竟微服回京来了。皇上亲民当然是好的可是皇上乃万乘之躯白龙鱼服万一出点事哪怕是丁点差错呢可怎么才好呢?”他说着说着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张廷玉心里从来都是善意待人的见允禩这样动情这样真挚自己的心中好一阵惭愧觉得错看了这位亲王。隆科多却是心头一颤:好家伙八爷果然如此狡猾奸诈!别说他不当皇上了就是将来有一日他真的南面为君也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子!

    雍正皇帝此刻却显得非常平和他抬手招呼大家起身又满面笑容地说:“难为你们想着朕了。其实朕坐在乘舆上走马观花又能看出什么名堂来?朕心里还惦记着年羹尧进京演礼的事所以就索性和廷玉一起扮成客商回来。哪知却差点连丰台大营都进不来。哈哈哈哈……”笑声中他突然话题一转说“这次出去真是获益良多呀!朕去到小饭店里用餐才知道朕的雍正钱还没有真正流通;一两银子只能兑换八百制钱可是库里的雍正钱却多得积罗盈案!还有佃户们为了少缴粮把地都写在缙绅们的名下。朝廷得不到一点实惠却便宜了那些不纳粮的土地爷!朕如果不出去看看一味地垂拱九重这些利弊又到哪年哪月才能知道?马齐你是管着这事情的说说朝廷限令各皇商、盐税、钱庄平准库银一律不准收白银而要改收制钱这通令下去了吗?”

    马齐听见皇上问话连忙回答说:“回皇上廷寄十天头里已经下各省是臣和隆科多联名下去的。有的省离京远了些恐怕还未必见到。官绅一体纳粮的事田文镜还在试行遵旨稍后再办。”

    “嗯好!”他回头看看允禩问“八弟听说你病了现在好了些吗?”

    允禩连忙站起来回答说:“臣弟不过是受了点热头有点晕。今天刚好了些才出来视事赶巧皇上就回来了。”

    “这就是缘分哪!”雍正似笑非笑好像在谈论家常一样地说:“既然身子好了有些事情朕还要倚重你来料理料理呢。年羹尧即将到京劳军的事朕就偏劳你了;旗人分田的事朕看了马齐的折子还是个办不成;还有年羹尧一回来允禟自然也跟着回京允礻我和允禵他们也让朕头疼。朕其实并不想惩治他们他们却为什么总是怨天怨地的呢?他们和拉了亏空的官员们牵扯太多在京又不守政令如果仔细追究起来是难逃罪责的。你这位当哥哥的出来劝劝他们大概还有点用吧。”说完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只是低着头喝茶却一声不响地等着允禩的回答。

    允禩本来作好了准备要回答皇上问他为什么搜园的事。可没有想到皇上从这几件自己没想到的事情上下手了。他低头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哪件好说就说哪件吧:“回皇上劳军的事臣弟已和隆、马二位还有十三弟会商过多次了断断不会误事的。只是年羹尧带兵回来住到哪里我们却定不下来。大热的天也不宜征用民房。十三弟病着臣弟与舅舅商量是不是请丰台大营里腾出几间房来。大伙匀着点不就是三千人嘛。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嗯。”

    允禩见雍正不置可否只好继续说:“旗人们分田的事差不多也办下来了。在京没有差使的旗人共有三万七千多。每人分田四十亩都在近郊离家近又都是上好的土地。”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雍正皇帝。

    “嗯。”

    允禩纳闷了皇上为什么不说话呢?按他原来的打算先说旗人们的事就可把今天的话题岔开了。因为谁都知道旗人的事情最是难办。这些个人旗子弟们亲套亲人连人各有自己的旗主也各有各自的后台哪个也不是省油灯。再往上就到了几个谁都惹不起的铁帽子王爷了。他提起旗人的事就是要雍正皇上去和八旗旗主们打擂台、对花枪至于谁胜谁败那就要看皇上的本事了。可他没想到他的话好像皇上并没有注意只是一个劲地“嗯”着让允禩简直摸不清大小头儿了。皇上的问话他还没回答完呢就还得继续说下去:“至于允礻我、允禵他们也各有各的难处。允礻我在口外水上不服常闹肚子。上回就写信给十三弟诉了诉苦说他现在已经瘦成一把干柴了。他想请十三弟替他在皇上面前求个情让他能回京调养。十四弟主上是知道的他性情高傲心里有不痛快是真的但他却不敢怨恨朝廷。十四弟办事能力还是有的今天我也想替他向皇上讨个情让他回京严加看管是不是更好一些。”

    雍正不声不响地听着一直等允禩说完了才冷笑一声说:“好好好你说得真好。朕在外面栉风沐雨地巡河工访民情你们却坐在北京城里想着点子糊弄朕!听起来头头是道可真是这么回事吗?旗人十个里头连一个真去种田的也没有。他们分的田地有的租给别人去种更有的干脆卖了!朕原来想让他们学得出息些哪知反倒让他们手里有钱去吃喝玩乐了!老十有病老十四也有病这些朕都知道。可他们害的却是心病心病好了什么病都没有了。朕自登极以来前前后后一共抄了一百四十多个官员的家。这一次又下了朱批要查抄李煦等二十四家这份朱批朕出京前就交给了你你为什么至今还不出去?嗯?”

    雍正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可是哪一句都像刀子似的犀利无比。允祥心中一惊:难道皇上今天就要处置允禩吗?

    允禩现在心里最怕的是说隆科多的事别的他心中虽也不安却并不服气。他想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挨训不如横下一条心来给他顶回去!便头一梗大声说道:“回万岁这些事说着容易办着难。先帝爷何等英明?万岁何等刚毅?施世纶他们又是何等的清正强干?可是从康熙四十六年至今已过去了十八年结果如何呢?所以臣弟以为这样大的事想一蹴而就只能是一厢情愿。如今天下已是人心不安了李熙七十多岁的人又有擎天保驾的大功。他还债已经还得家无隔夜之粮了还要再抄家能抄出什么来?这样抄法也不怕寒了臣子们的心吗?要是万岁一定要说臣弟办事不力臣弟也认了。臣弟甘愿也去守陵请皇上另派能员免得臣弟误国之罪!”

    允禩要撂挑子!这里的众人一听全都呆住了。允禩不是这样的人哪平日里温文敦厚笑模笑样的谁不说他是“八贤王”、“八佛爷”呀?怎么他今天跳起来了要和皇上较劲了?大帐上下一时间掉根针都能听见连雍正皇帝也被这突然的变化惊住了。

    雍正却有他自己的打算也并没有被允禩这故作姿态的话吓住。他盯着允禩问:“老八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们这是议事你呕的什么气呢?”雍正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说:“朕早已落下‘抄家皇帝’的恶名了可是朕自己心里有数。施恩是应该施恩的但绝不是你那种施法!现在是要整顿吏治整好了朕自能把这个恶名改过来。先甜者必后苦甘于苦者也必甜这就是朕的心思!如果听任这些贪官污吏们攫取不义之财肥身家养子孙那我们大清还有什么希望?所以贪墨即是国贼凡贪墨者就必须受到惩治!朕是抄了许多人的家可抄出来的银子并没有中饱朕的内库装进朕的腰包。老八你说说朕何错之有?”

    “抄家抄家闹得朝廷上下人人谈抄色变有的人连打牌都打出了‘抄家和’!官员们都是十年寒窗的士大夫难道给他们留一点脸面都不成吗?这朝廷里难道就不指望他们出来办事了吗?”老八今天是不顾一切了他就是要和皇上谈这个大题目。他知道只要说到这上头就永远也谈不完。所以他理直气壮不惧不怕侃侃而谈振振有词。张廷玉看着雍正的脸上布满了乌云怕他立刻就要作连忙向方苞递了个眼色。方苞当然明白他站出来说:“八爷主上刚刚回京鞍马劳顿。这个题目又不是一下子就能谈完的还是留待以后慢慢地说吧。”

    可是已经晚了!雍正的神色变得十分可怕他带着一肚子怨毒之气说:“方先生您看错了朕未必非要和允禩说这件事。没有张屠户就吃浑毛猪吗?”他回头又冲着允禩说“你当然是好人了事事处处总在替别人着想。朕这样的寻常主子又怎么能用得起你这圣贤呢?你现在不是有病吗那就回家去歇着吧朕随后就有旨意给你的。”

    堂里堂外的几十个人全都听得心里毛。怎么一言不合就把这位议政亲王撵回家了?那下边的戏还要怎么唱呢?允在却抓住了把柄说:“臣弟只是与万岁政见不合并没有自外于皇上的意思。既然皇上这样说了臣弟当然要凛遵圣命回家养病读书去了。”说完打了个千回头便走。

    雍正气得直喘粗气心想你想撤手就走没那么便宜。他突然高喊一声:“慢着!”

    允禩刚走到门口听见这声喊又转过头来不慌不忙地循着规矩地深深一躬问:“万岁爷还有什么旨意?臣弟恭凛圣谕。”

    “你要读的那些书全是做官的学问。我这里倒有一本书对你很是有用你不妨看看。”雍正嘴角上吊着轻蔑的冷笑回头从案上的卷宗里抽出了一个折子递给隆科多说“舅舅这是李卫前些天上的折子。里面有一《卖儿诗》你拿给允禩带回去看看。民为国之本让咱们的这位廉亲王好好地体会一下怎么才能称得起这个‘廉’字!”

    隆科多早就吓傻了。听见这声旨意他战战兢兢地走上来取过折子又小心翼翼地递到允禩手中。允禩却看也不看说了声“遵旨”接过来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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