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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回 冰雪天君臣诉衷曲 烈火中恋人情更浓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允祥回到北京的时候天正在下着头一场大雪。他掀开轿帘对外面的一个亲兵说:“这么晚了我不便去畅春园打搅皇上还住在清梵寺去。你到侍卫房去一下让他们禀报皇上说我已经回来了。皇上如果有事叫我再传我进去好了。”

    允祥现在确实不愿见人他的心里乱糟糟的。对这一路上的蹊跷事又是迷惑又是怅惘。贾道长和允禵的影子不住地在他的眼前晃动唉这大千世界让人看不透的事情太多了!他回到自己居住和静修的那间精舍看见对面的屋子里也有灯光便问:“那里住的是谁?”

    随行长史刘统勋是雍正元年的进士身材十分精悍健壮。听到允祥问话忙上来答道:“回王爷是李卫李制军。他已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

    “哦。”允祥迈开大步走进了屋子回头吩咐说:“我这里早就烧起了火墙对面是张中堂他们住的却没有这边暖和。你叫侍卫们腾出两间来让张相和李卫都住到这边来吧。”

    这里正在说话就听外面一个人报名参见:“一等待卫、两江总督、太子少保李卫请见王爷。”

    允祥一听这话就笑了:“好你个狗儿进来吧。”

    等李卫进屋正要行礼时允祥又说:“李卫你这职名可真有意思你不是还兼着三齐监盗吗怎么不全报出来?那样岂不是一、二、三都有了‘大’是大‘少’是小这才能占全呢。”

    李卫知道允祥喜欢他也最爱和他说话。他仔细看着允祥的气色说:“哟十三爷您这趟回来怎么精神这样好?奴才和您是一样的症候能不能把您吃的药赏给奴才一点。”

    “我吃什么好药了?还不是因为这房子里暖和刚进来面色红罢了。你小子在京住了不少日子了吧?为什么还不赶快回去在这里穷泡个什么劲儿呢?”

    李卫走上前来把一壶**炖在炉子上这才说:“奴才是奉了旨意的。就是不奉旨奴才也舍不得回去。不知怎么了奴才觉得自己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好像这一走就要‘壮士一去不复还’似的有些恋主。再说奴才还听到一些风声也放不下心来。有几件事还要等着请示王爷您。”说着向一旁的刘统勋瞟了一眼。

    刘统勋也是个机灵人马上就说:“十三爷奴才那边还有几件公文没有写好奴才是不是这就过去?”

    允祥点点头说:“好你去吧叫他们也全都出去。”等待卫们全都走了后允祥又问“狗儿你有什么大事要弄得这样神神鬼鬼的?”

    李卫用火筷子把奶锅支好了才说:“十三爷奴才是惦记着旗主们来京的事儿啊!八爷也真是胆子大他竟然要拼着命地来和皇上作对!不瞒十三爷说奴才在京里和外省都有一些朋友也听到一些非份的话。他们都说别看八爷只管着旗务可他的势力大着哪!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这朝廷就会像抹骨牌一样。说倒就倒了。奴才想八旗绿营当官的人里头有几个不是旗下人?旗主们在朝廷上能撑住场面军心就能稳定;可是只要生了对峙带兵的将官们兴许就有人会变心!奴才是皇上的家奴有些话奴才不敢说想请您劝劝皇上最好是别走这步棋。”

    “小子等你想到时生米都做成熟饭了!”允祥站起身来在屋子里一边踱着一边说“皇上早已做了准备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这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可怕我怕的倒是八哥一旦铤而走险将会陷得太深而不能自拔。这事只要出来就是大逆的罪呀!老十四这次不奉诏我看倒真是件好事。你想想八爷、九爷、十爷三人中一个亲王两个贝勒他们手里掌握着多少大小官员?只要一有行动又会牵连了多少人?李卫你知道这将会是件多么大的案子吗?圣祖爷一共有二十多个儿子大阿哥已经圈禁得疯了二哥病得奄奄一息十四弟现在其实也是在软禁之中如果再加上这三个后世将会怎样看待雍正王朝呢?明白的人也许会说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但是天下之大真正明白的人能有几个呢?”

    李卫听了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唉爷说的这些奴才都懂。奴才也知道就是小门小户人家也少不了要闹家务。八爷也真是不知好歹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了再闹还能闹出个什么局面呢?他怎么这样没完没了的呢?”

    允祥说:“这大概就是出家人说的那个‘气数’吧!他要闹我们没法子劝;他要干我们也没法拦。那就只能按着皇上的意思挤掉这个脓包!八哥但凡知趣一点能自己收敛安份地办差就是旗主们来京我也能保下他来。不然……”他说不下去了眼睛里似乎有点湿润。

    李卫不说话了他看出如今的十三爷和以往已经大不相同了。经过十年高墙圈禁之后十三爷几乎是变了一个人。他虽然还在努力作事却再也没有从前那种拼劲而是心中满怀着对兄弟的爱护对别人的关心。突然他想到了乔引娣便问:“十三爷奴才是审过诺敏案子的也见过那个乔引娣。说心里话她长的确实算不上美人。可为什么十四爷死死地把住她不放皇上又拼着命地要她……这这这不是都太痴了吗?为一个女人把兄弟情份都不要了值吗?”

    允祥笑了笑说:“你小子是不是觉得世上的男男女女都要像你和小翠一样青梅竹马恩恩爱爱?告诉你‘情’这件事。是任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吴三桂为了一个陈圆圆就叛了明朝引着大清入关。他不也是‘冲一怒为红颜’嘛!”

    “可是”李卫还在咬着死理“咱们皇上和乔引娣过去并没有私情啊!前几天我仗着胆子问了皇上皇上却说要我问您。十三爷您能告诉奴才一点儿吗?”

    允祥好大半天都没有出声他心中想得太多也太乱了。当初大清入关之前太祖皇帝薨逝而世祖才刚刚六岁。手掌兵权的睿亲王多尔衷硬是不要朝权却把江山让给了清世宗福临还不是为了孝庄皇太后?世宗皇帝在位时又为了爱上弟媳董鄂氏上演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悲剧他死时才刚刚二十四岁。他和多尔衮都是为了一个“情”字。不过这些事关清宫内幕和祖宗之间的事允祥是绝不肯对李卫说的。想了想他说:“你刚才问的事没有什么好说的。皇上是为了‘情’才要走了引娣但却不是自己的情结而是她长得太像另外一个女子了。二十年前皇上巡视安徽被大水围困城破逃生后被一个女孩子救起。就在那女孩子家里他们之间生了恩爱……”

    李卫突然想起了他叫着说:“十三爷您这一说我知道是谁了。我就是那次大水之后在扬州被皇上买下的我还和皇上一齐去过桃花渡、高家堰一带寻访过她。她叫……哦叫小福。那次我和皇上差点儿在一个黑店里送了命!对了小福家是个乐户怪不得皇上一登基就下诏为贱民脱籍。哎?这个乔引娣既然长得那么像小福会不会……”李卫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会不会是小福的女儿呢?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不不小福是被火烧死的呀!她死时离皇上和她相好才不过两三个月怎么会有后裔留下来呢?他真想说一句就是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为了国事皇上就不能让十四爷一步吗?

    一时间房子里静得很外面沙沙的雪花飘落声似乎都能听见。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说:“你们俩在这里相对不语难道是在参禅吗?”

    一阵冷风随着这声音透进房内允祥和李卫都冷得一颤抬头看时原来竟是皇上来了。惊得他们连忙跪倒行礼允祥说道:“呀!这么冷的天气皇上有什么事叫我们一声不就行了吗?怎么能冒着大雪又是泥、又是水的来到这里呢?”

    雍正却笑着来到火跟前一边烤着冻僵了的手一边说:“你们这里怎么连一个下人都没有呢?要说你们是在说机密的事也总该有点声音吧。朕在外面听了半天却什么也听不见。”

    李卫忙走上来给雍正呈上一杯热**又给跟着皇上进来的张廷玉也递了一杯这才说:“主子奴才刚刚正和十三爷说起当年在黑风黄水店的事呢。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想起来就像在梦中一样……”

    “是啊是啊二十年了……当年要不是带着你朕这条命恐怕就没了你有擎天保驾的大功啊!上次朕批阅范时捷的奏章时还特意问他那里过了水的田地都种上没有?范时捷说为了争夺那些地有的地方甚至出了人命。他还说是你李卫下令不让开垦的是吗?”

    李卫本想把话题引到乔引娣身上可是雍正怎么能上这个当呢?他一句话就把李卫套了进去李卫也只好回答说:“皇上说的事确实是有的。尹继善想卖那里的地是奴才把他拦住了。如今江苏土地多的种不了有钱人想买也不过是要国难财。那里地贱现在一亩只能卖七两银子。康熙三十年时一亩要卖五十多两到了康熙四十年就卖到一亩二百多两!奴才是想等个好价钱多卖几两银子也就能给朝廷办点大事了。皇上如果觉得不妥奴才回去就改。”

    允祥笑着说:“李卫你用不着和皇上打马虎眼这事我全知道。李卫曾说他想在南京替主子修座行宫他盼着主子能早一天南巡呢。”

    张廷玉也跟着笑了:“皇上李卫的这点心愿应该说还是值得嘉奖的。要是天下的督抚都能有他这样的心思朝廷财政上就省心多了。”

    雍正叹口气说:“朕心中只有三件大事一是火耗归公二是士民一齐当差三是云南改土归流。现在李卫和田文镜已在分别试行还没在全国推开。杨名时前些天来见朕时他竟然一件也不赞成朕真是拿他没办法。可他是位清官、人品正直治理云南还是有成效的。朕与他还有个七年不动他职务之约七年后再看吧。李卫和田文镜也都是清官他们俩是用制度来刷新政治。朕想暂时各行其是也好。比一比看一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云南地处边陲苗谣杂处弄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

    张廷玉沉吟了一下说:“火耗归公养廉银损了官员的进项;士民一齐当差纳粮又是损富益贫之举。从古至今这才是一篇有关吏治的真文章!作好了皇上是千古一帝但要作这文章掣肘的人太多又何其难也!”

    雍正冷冰冰地说:“要是没有难处还能轮到朕来作?朕心里清楚别说朝廷之上就是宗室亲贵也有许多人反对。朕反复地想过了与其朕自己作难也绝不留给后人。朕自己不愿作圣祖之后的庸主也希望你们都不要做庸臣。”

    允祥反复想了很久才说:“是啊是啊。我们兄弟一共有二十四人除了三个早夭之外现在还有二十人呢。但愿大家都能明白皇上的这番苦心连八哥他们也不要掣肘。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平心而论他们也都不是无能之辈嘛!”

    李卫聪明他马上连想到十三爷这是要借机劝谏皇上。他想十三爷真称得起是个角色这火候把握得多好啊!

    雍正当然知道允祥的心意因为他今天已经又见过乔引娣了。早上雍正翻看着刚呈进来的折子说的全是些让人心烦的事什么山东盗贼抢了漕粮什么允礻我病了要请旨回京调养还有阿尔松阿玩忽职守以致引起兵士哗变……他越看越烦也就越觉得自己脖子下边不舒服。他带着一肚子的气走出了澹宁居却又不知去哪里好。太监高无庸当然知道皇上的心思建议说主子何不去看看乔姑娘?于是雍正便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乔引娣居住的风华楼。路上雍正问高无庸:“朕听说她还穿着原来的衣服怎么说也不肯换是吗?”

    高无庸小心地回答说:“是的。她说这身衣服是十四爷赏给她的所以她不愿意换。”

    “吃饭呢?”

    “吃不过吃得少些。”

    “朕赐她的点心呢?”

    “也吃。她还说她想见见主子。”

    风华楼就要到了雍正不再说话径直走了上去。乔引娣住在风华楼的“听传房”这是专供太监们听候传唤的地方。因为房子宽大住的人比较多还分着前院和后院。乔引娣住在后院她要想走出去是必须经过太监们的住处的也就便于监管她。雍正皇上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她正在埋头写字。几个宫女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皇上都吓得不知所措纷纷跪倒叩头乔引娣却连头都没有抬。雍正默默地在她身后站了很长时间心中暗暗地念叨着:太像了太像她了。那一头浓密得乌鸦一样的黑放着光泽侧着的身子更显出纤弱的腰肢还有那微斜在桌子上的肩头带着娇憨而又红晕的腮甚至她身上传出的阵阵幽香也都像是那个为自己上了火刑架的小福。此刻雍正的眼前彷佛又重现了那个可怕的场面:小福被绑在柴山上殷红的火苗舔噬着她的全身也舔噬着她那清秀的脸庞和飘散的黑。她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却至死都没有叫出一声……雍正喃喃地说:“难道佛家所说的轮回转世果然是真的吗?”

    乔引娣正沉浸在写字中皇上的话惊醒了她她猛地回头惊愕地问:“怎么是你你要干什么?”

    雍正摆手制止了高无庸的喝斥平和地说:“朕来看看你你的字写得很不错嘛。只是你写的李贺这诗句却显得太凄凉了。”

    乔引娣倔强地说:“皇上你把我生生地与十四爷拆开难道我还能写出让人高兴的诗来吗?”

    雍正一笑说:“你说得不对。朕是在问你也是在劝你嘛。你还在想念老十四吗?”

    “我是他的人为什么不能想他?”

    “不你是朝廷的人是朝廷分到允禵手下的人如此而已!”

    “你说得不错可我还是他的人!他在我心里我也在他的心里。如果不是怕拖累十四爷我早就绝食自尽了。”
88回 引经典皇心难改变 说前事兄弟再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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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惊得呆住了他想不到引娣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哦你有这样的心吗……你如果死了朕定要下令处死允禵绝不宽容!”说完这话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便惶惑地向乔引娣看了一眼又转身走了……

    雍正皇帝冲风冒雪在半夜里来到允祥这里是因为前晌在乔引娣那里受了冷遇又不能火他睡不着也坐不住这才拉着张廷玉出来的。听见允祥在问他他像是被恶梦惊醒了似的说:“啊?你刚才说的什么……哦对了你说的是兄弟之事……朕何尝不想兄弟同心?要知道他们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呀!你们看看这几年里想作乱的有多少?隆科多、年羹尧倒也罢了如今老八又提出‘整顿旗务’了。好啊既然他们这样地锲而不舍朕也只好奉陪到底了。”他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包药来李卫连忙给他倒好了水送来看着他把药吃掉。却见他苦笑着摇摇头说:“唉这药可真苦啊!可是不吃又不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嘛。廷玉李卫你们有什么也索性全说出来吧不管你们说了什么朕都许诺言者无罪。”

    张廷玉神色庄重地说:“皇上既然这样诚恳地求谏老臣就放肆直言说说心里话。老臣知道当皇帝难难得很哪!李世民曾经说过:‘人主只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馅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而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从皇上还当着皇子的时候您不就是总在受着攻击吗?但臣以为只要皇权不旁落人臣们的‘勇力’就难动其心;而人主聪察明断那些所谓的‘辩口’‘谄谀’、‘奸诈’也难施其伎。唯有这‘嗜欲’二字是天性中自带的如果不在‘克己’上下真功夫就难免要堕入小人们的迎合之中。”

    雍正含笑地问:“廷玉那你就说说朕有什么‘嗜欲’。你不妨明说朕绝不会怪你的。”

    允祥和李卫听到这里都觉得张廷玉一定要说乔引娣的事。不料张廷玉却说:“主上的‘嗜欲’就在于‘急于事功’。下面的臣子看准了这一条也就会千方百计地投主所好。藩库亏空是几十年积下的主上下令要在三年内还清这就是急于事功之一例。先是湖广虚报亏空补完李绂一本奏上几个方面大员被罢了职务;山西诺敏假冒邀功又死于非命。他们当然是罪有应得可是朝廷逼得太严也不能不说是其中的原因。还有皇上曾说过‘不言祥瑞’也确实对下边说的好听话不予理睬。可是皇上的心里却是在盼着祥瑞的。鄂尔泰上书说古州一个月之内七次见到‘卿云’皇上表示了惊奇和赞叹。十三爷这里的刘统勋当时就在古州臣问他:‘卿云’是什么样子他却说哪有那事儿啊!还有人报称某地万蚕同织一茧长五尺八宽二尺三这明明是在说假嘛可皇上还是让宣布了!田文镜本是清廉的官员最近也来凑热闹他奏报说‘河南嘉禾瑞谷一茎十五穗’。可是河南不是还照样荒欠吗?老臣不是说不该报这些祥瑞而是说只要主上心里稍有嗜欲就会使下边的人想方设法地来迎合。时间一长哪是真的哪是假的谁也难以分辨了。”他说到这里稍稍停了一下看了看雍正的脸色便接着又说“嗜欲有各个方面。老臣是从小就看着主上的深知皇上不好酒更不贪色。最近外面传言很盛说的全都是乔引娣的事。臣不信也不愿信!但臣还是要说天子无私事!在国与家上面皇帝与平民是绝不相同的。老臣这话敬请皇上参酌。”

    张廷玉说完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李卫在旁边不禁暗自佩服:好张廷玉从小事入手渐渐地说到本题确实比别人说皇上是“好色误国”要有用得多这姜还是老的辣呀!他一边恩忖一边说道:“张相说的那些真让奴才长了见识;奴才是在主子身边长大的这些年在外头做官也确实看到了官场的积弊。比如这‘揣摩’二字奴才就对它没辙。你能献四个穗的谷子我就能给你弄来个二十四个穗的。反正只要哄得主子高兴就是不能升官起码也不会被罢了官。我也说过假话后来才与主子交了底的主子也没有怪我。再比如早年间我曾经把八爷府上的照壁都卖了八爷也没有生气因为那是私事是小事。可现在遇上了国事、大事八爷可就不肯让步了。奴才识字不多只是看到戏文里说:女**国。奴才就想哪朝哪代不全是男人当家呢?男人们要是不愿意女人能替你办事儿吗?她能拿着你的手写圣旨?就算乔引娣的事是真的吧奴才看皇上也犯不着为了她和十四爷闹生分。不说别人我看着这丫头就觉得别扭。我是审过诺敏一案的天天都能见到这个毛丫头塌肩膀水蛇腰大脚片子足有四寸长有什么好看的?”李卫心里明白反正他识字不多皇上又说了言者无罪于是他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棰地胡说但句句说的都是讽劝。一直说得连张廷玉都笑了他才住了口。

    他们这里说得热闹可没想到雍正的心里是多么难受。雍正一想到早上的情景就忍不住要掉眼泪。他不易觉察地蹙了一下眉头说:“你们都在与朕闹弯弯绕朕怎么能听不出来?允禵咆哮先帝灵堂不遵太后教令他不守法不敬上是有罪的人。从公的方面说朕应当换掉他身边侍候的人;从私的方面说他是朕的兄弟朕也不愿他过份地伤情。朕体谅你们的好心就再放他一马。允祥可以写信告诉他他愿意在那里守灵也好愿意回到京城来作事也可三年之内只要他能自省改过朕都把他看作好兄弟万事都可商量。可他要硬往那个‘党’里钻一味地和朕唱对台戏朕也就对他无可救药了。”他说完就站起身来李卫连忙上前扒了许多烧红了的炭火替雍正装好了手炉又护送着他离开了清梵寺。

    外面雪下得很大地上的积雪也已有半尺来厚。可是李卫和允祥等人却没有想到就在今晚就在雍正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有一些人也是在通宵达旦地计议着!这就是八爷允禩、九爷允禟和他们的几个亲信。

    这里是八爷府的一座暖阁它的一半压在水面上另一面则建在水里。靠水的三面全装着落地的双层大玻璃窗。冬天坐在花厅里就可以欣赏到雪景夏天则可临窗垂钓。为了保暖这厅里的柱子全都是空心的铜板地下通着熏笼熏笼通着铜柱。允禩是很会享受的他又爱暖和又爱赏雪为了不让这花厅显出雪化了的情景他又特意让工匠们在花厅顶上苫了半尺厚的黄笔草。所以哪怕再冷的天花厅里却仍然是温暖如春。据说光这座花厅就化了四万两银子。这样的屋子不但别的王府没有就连皇宫御苑也难得一见。

    此刻这里的人们都早已是酒足饭饱但等着听八爷的训话了。允禩清了清嗓子说:“诸位今天我再说什么全都是多余的我们已到了图究匕现的时候了!我们这些‘鱼肉’眼见得已被送上砧板成为刀俎就是不想跳也不行了。”他说话的语气还和平日一样话虽尖刻但却说得极其平和丝毫也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口气。“八贤王”的名气朝廷上下人人皆知他的沉稳平和在朝中也一向是为人敬佩的。

    允禟就坐在他的旁边。他比允禩只小两岁可看上去却要老得多。不但又黑又瘦说出话来也特别的老辣:“八哥说得一点不假老四既然一心让我们过不去那就和他老账新账一齐算吧。内廷有人送信给我说一开春允祥就要把我送到岳钟麒的大营去。所以这事一定要赶到正月十五之前。刚过完新正人心正散。葛达浑管着礼部又是文华殿的大学士你就趁着那时候把来京的王爷们请去。题目一摆出来他雍正不想见也得见。”他站起身来在花厅上踱着步子说:“我们错过了多少机会呀!圣祖殡天时我们之中如果有一人在外面还能让允祥到丰台去杀人夺兵权?允祥后来去哭灵时我们要趁机大闹一场隆科多敢宣布那份假遗诏?允禵要是不奉诏进京而是驻在西宁按兵不动或者带兵视事八哥再在朝堂上一呼他雍正能坐得稳皇位?隆科多那次搜宫如果再早上一天雍正还不就得当流亡皇帝?我在西宁军中时如果狠一下心亲手杀了刘墨林那个浪荡钦差年羹尧也可能早就在西宁自立为王了。我这样说不是在指责谁而是说我们把大好的机会全都错过去了按理说上天早就该厌弃我们了。可是他还在给我们机会还在鼓励我们继续努力地干下去。我们难道能再一次失之交臂吗?”

    “老九你别再说下去了。”允禩的脸色通红心中好像充满了悔恨“以前种种全怪你的八哥心太软总想平平稳稳地干不要弄乱了朝局。再说我们手里也缺着一个能翻天覆地的孙大圣一个敢为天下先的勇猛之上呀!我仔细地想过了这次只要闹起来就不要轻易罢手看他雍正怎么来收拾这个混乱的局面。”

    葛达浑眼睛熬得通红他抚摸着脑门子说:“我管着文华殿那里的太监们也都肯听我的。皇上无道他擅改先帝的遗法欺母逼弟暴虐群臣早就激起大家的不满了。可我担心的有三条:一我们没有兵权;二如今君名份已定我们这样做是不是造逆?万一有的督抚要起兵勤王我们拿什么去抵挡?三嘛人旗旗主现在只找到了四位。这些人平日里什么事都不管只敢在背后牢骚一旦到了和皇上对阵之时他们会不会下软蛋?这些假如不事先想好预备得不充分失利事小正如九爷所说我们可是赢起输不起了啊!”

    允禟却笑着说:“老葛你太多虑了我们只是把这些旗主们拿过来用一用并不是叫他们上阵的。这棋要分作几步走呢!整顿旗务是老四亲自下的旨意我们按照他的意思叫旗主们来京有什么罪过?雍正整顿旗务的宗旨是两条:一条是让旗人自谋生路接着就削减旗人的月例钱;二是怪下五旗披甲人统属不明不务正业。我们就先从第二条做起在京各旗营的牛录管带的名单我早备齐了。旗主一来先通知他们去晋见各自的旗主。旗主不是能对下属施行赏罚之权吗只要他们见了旗主谁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样下五旗的兵权我们就拿到手了一半!就说毕力塔这小子吧他是汉人可他下边的三个佐领都是旗人。旗人一见了旗主毕力塔再说话还能有分量吗?然后我们再推动第一条让旗人们反对分田自种因为这是坏了圣祖的成法。你们别看这些王爷平日里任事不管可他们一旦到京又听了奴才们的撺掇不跟着造反那才是怪事呢?如今朝廷上布满了干柴到时候八哥出来一声招呼看谁能收拾了这个局面?”

    老八听到这里连忙接口说:“不不不收拾局面的应该是八旗旗主他们要共管朝政。我们不是乱臣贼子我们也没有篡位的心更治理不了这个天下。应该说天下的事情要天下公管!下五旗的王爷能来四位我自己是正红旗的旗主下五旗可以算是全都齐了。上三旗归雍正统属镶黄旗是弘历正黄旗是弘时镶红旗是弘昼。你们一定要记住弘时才是我们要拥戴的新主子呢?他想的是夺位我们要的是实权。这样号召起来容易也没有后顾之忧。诸位都听明白了吗?”

    阿尔松阿说:“这好办我还是镶红旗的第二佐领呢明天我就去见弘昼。别看他平时不管事可谁也不敢得罪他。前年隆科多派人搜宫时他正在家里忙着烧丹炼汞。弘时没和他打招呼他火了说东华门这里是他的丹炉罡斗正位硬是不让兵士们进去。这位五爷后来还专门去向弘时‘请教’问为什么要打搅他的静修?弄得弘时只好向他赔罪才算了事。”

    允禩笑了:“那好啊你就去和他好好聊聊用不着扯正题我们不要误了他的成仙之道。我这里正好有一本元版的《金丹正义》你带去恭送给你家五爷吧。”

    阿尔松阿刚随口提到了隆科多倒让允禩心里好一阵惋惜:此人虽然被抄了家可是京师旧部多得很哪要是能把他也收拢过来这是一支多么大的势力呀!就在这时一个家人走了进来在允禩的耳边悄悄他说了句什么。允禩高兴得大笑一声:“好想曹操曹操就来这就是我们的福份快请他到书房见面。苏奴你是我的侄儿和我一同去见他更好。”

    允禩他们来到书房时一眼就瞧见站在那里徬惶无措的隆科多。允禩叫了一声:“舅舅安好?”苏奴也连忙打下千儿去说:“给老舅爷请安!”

    隆科多转过身来说:“不这里只有隆科多哪来的什么舅舅、舅爷的?不瞒八爷我今天可是夜猫子进宅呀!”

    允禩一笑说道:“舅舅不说我也知道您一定是在怪我。上次皇上派兵抄您的家时您叫人送来十万银票让我代为保存我却又给您退了回去。这不是我不想管您的事而是您不该送到我这里来。您想啊在朝野的官员们都抄了上千家了我这里还哪有安全可言?他雍正生就的是个抄家皇帝嘛!”允禩说着话从书架里的一本书里拿出了一片小纸递给隆科多:“舅舅这是我在顺义置办的一处庄子十三万本银。按例抄家是只抄浮财而不抄祖产的。所以我把日期往前边提了十年您留着它预防万一吧。谁能知道明天又会是个什么局面呢?”

    隆科多接过来稍微一看就收进了怀里:“八爷这事虽不大可它足见你的心田我就大恩不言谢了。说实话我今夜冒死前来挂念的就是那份玉碟呀。现在我的家虽被抄了可家私还都没动。我的情形八爷心里比我更清楚只要皇上说句话要杀要砍还不是现成的?那时我要这房产又有何用?可是那份玉碟是弘时从我那里借去的我刚刚去了三爷府他却说是在你这里。老奴才请八爷赏脸把它赏还给奴才吧。内务府一旦知道了连累的人可就多得数不清了啊!”说着他的两行老泪已经潸然而下。

    其实允禩带着苏奴一块来就想到了隆科多非要提起玉碟这件事的。不过他可不想就这样地便宜了隆科多倒想借苏奴之口试一试隆科多的心事。

    他知道别看苏奴这小子不是近支皇亲可却是皇亲贵戚中有名的“闷猴”。这小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善于钻营二十多岁时就被康熙看上了。老爷子当时说:想不到我们爱新觉罗家族里还有这样一个天才。几年功夫这个苏奴就当上巡抚了。今天他也在这里拿他来做个枪手是最合适不过了。苏奴当然也懂得八叔的心思便笑着说:“老舅爷您要的那份玉碟小的背都背下来了它值得您这样害怕吗?”

    隆科多惊得大叫一声:“怎么你也看过了?天哪……”
89回 隆科多夤夜索玉牒 8王爷入宫探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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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科多到八爷府来索要那份玉碟他一听苏奴说连他都看过了这可简直把隆科多吓死了:“怎么?你也见过它了?八爷您这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我是从皇史馆里借出来的那里还留着我的借据啊!老奴现在是什么处境八爷您也不是不知道奴才怎么能担得起这偷看玉碟之罪呢?”

    允禩笑笑说:“舅舅你急的什么我当然是要还给你的。”说着向苏奴递了个眼色。

    苏奴起身来到书架前在里边又找出一本书来从套页子里抽出了个硬折子黄绫封面周遭还镶着一圈金边。啊这就是那个在当时密而又密的玉碟了。这玉碟上记录着皇子的生辰八字皇族里又常常出现用它来魇镇阿哥的事所以这玉碟就成了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如果不是隆科多那时身居高位是“借”不出这玉碟来的。玉碟既然借了出来隆科多就担着血海一样的干系。现在一见它就在面前隆科多的眼睛里都放出光来了。可是苏奴大概是有意要吊隆科多的胃口似的毫不经意地随手就把它打开了。只见里面写着:

    皇四阿哥弘历于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寅时诞生于雍亲王府(雍和宫)。王妃钮枯禄氏、年妃及丫头翠儿、珠儿、迎儿、宝儿在场稳婆刘卫氏。

    苏奴看完之后并没有把它交还给隆科多而是双手呈给了允禩。允禩又顺手将玉碟撂在了书案上转过脸对隆科多笑着说起了闲话:“舅舅你就要去阿尔泰与罗刹合议了几时启程啊?”

    隆科多是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的他恨不得拿上玉碟转身就走。但他又不敢他知道他的这位“外甥”的手段所以欠着身子回答说:“我原想立刻就上路的但皇上很怜借我让我再等些时。昨天我去陛辞时皇上说接到阿尔泰将军布善的奏折罗刹国使臣刚刚离开墨斯克。皇上说你是天朝使臣不宜先到。再说冰天雪地里也不好走等到开春草芽了再去也不迟。所以我且得一时走不了呢。”

    “那你又是怎么回的皇上问话呢?”允禩笑着问。

    隆科多回忆着昨天的情形缓缓地说:“我说我是有罪之人怎么敢说怕冷呢?罗刹人阴险狡诈想分割我喀尔喀蒙古这百多年来一直也没有死心。如今策零阿拉布坦又在蠢动反相已露。罗刹国使臣如果早到二者勾结起来就后患无穷了。不如奴才先走一步也好在军事上有所布置。一则震慑策零二则可与罗刹国顺利签约。皇上说:‘你方才的话都是老成谋国之言。布善也是钦差议边大使嘛你可以把你说的这些写一份条陈来朕给布善让他先未雨绸缪。你虽有罪但朕并没有把你当寻常奴才来看。过去你还是有功的嘛!这次差使办好了朕就免了你的罪’——八爷求求你成全我过了这个坎儿奴才为你效力的地方还多着呢!”隆科多的话很明白他这是在苦苦哀求啊!

    在一边听着的苏奴说:“舅爷你如今简直成了认罪大臣了。你有什么罪?你是跟着先帝西征的有功之臣!皇上说你勾结了年羹尧其实如果不是你坐镇北京年羹尧早就反了。你辞去九门提督原来本是为了避祸皇上就着腿搓绳又免去了你上书房的职务。他说你擅自搜园可又拿不到桌面上来只好自己找个台阶罢了。如今八爷还在位上如果八爷出了什么事他又该算你‘勾结八爷’的罪了!”

    隆科多知道苏奴的心眼灵动他可不敢轻信这小子的话。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说:“唉我已是望花甲的人了。这一辈子出将入相也不算虚度。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事也不愿干只求平平安安地过个晚年。说句实话我老在家里想还不如一了百了呢。八爷若能体谅我这点心意就请你放我一马;如果办不到我早就把丹顶鹤都准备好了……”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凭它们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允禩将那玉碟推到隆科多手边:“舅舅你不要这样……也许你会恨我恨我把你拉下了水恨我误了你的锦绣前程。不过我也是不得已呀!有两层意思我要对你说清楚一是处在我这位子上要和自己的亲哥哥斗心眼这并不是我的原意只是因为这个当哥子的容不下我!我想了大不了是个死吧再不就是高墙圈禁我全都认了成者王侯败者贼嘛!第二点我要说的是我从不勉强人也从来都不卖友。你和我是一‘党’这件事且不去说它就是你和弘时之间的事情我也全都知道。你所以败落下来是因为雍正性子里多疑刻薄不能容人。他连自己的一母同胞都容不得何况是我更何况是你!自从你被抄家以来大理寺、刑部里动用了多少人来查你和我的事?可他们除了查出你转移家产之外又查到什么了?没有!可见我老八是不会卖友的。”他用手指指那份玉碟说“舅舅你把它拿走好好地补一补你的漏子。放心吧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添乱子了。”

    隆科多小心翼翼地把玉碟取过来又贴近内衣装好了说:“奴才谢谢八爷。老奴才是个无用之物我对不起八爷。不过奴才也请八爷放心我隆科多半生英雄也是从不卖主的。”说完他一揖到地老态龙钟地走了出去。

    苏奴看愣了:“八爷就这么把他放走了吗?这不太便宜他了?”

    允禩却如释重负地说:“他早已是灯干油尽了再留他又有何用?你强逼着他为我们出力逼急了他敢把我们全都卖了呢!再说他是当过宰相的他被罢了官免了职可他的一行一动都有人在监视着我们能不吃他的背累就算不错了。他不入我们的伙雍正就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一旦他要为我们串连人反而会招来人们注意我们。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大年三十逮个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照样过年!你明天去一趟三爷府告诉弘时说四位王爷现在都已来到了承德。这样的天气没准能要了允祥的命他要是一死弘历就去不成南京了。弘历不离开北京几个王爷就还得暂时住在承德。你还要告诉弘时说他八叔这次是要破釜沉舟地为他争这个太子之位了!”

    允禩说得虽然好听可世事却并不能全都随了允禩的心意。三天以后邸报了出来弘历以亲王和钦差大臣的双重身份巡视江南已由张廷玉代表雍正皇帝亲自将他送到潞河驿;五皇子弘昼奉旨到马陵峪去“视察军务”并以皇子身份拜祭景陵。三爷弘时又送来消息说现在不但允祥病得不能理事就连皇上也身患热症停止接见外臣了。这对允禩来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不过他还是照着自己用过多次的老办法要亲自进宫去察看一下动静。

    雍正皇帝在澹宁居接见了允禩。他的身子好像十分倦怠眼圈有点暗而且黑脸色苍白中带着青灰色颧骨上又明显地现出潮红来。他躺在大迎枕上对允禩说:“老八;你身子骨也不好难为你还惦记着朕。你就在那边的杌子上坐吧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和朕讲那么多的礼数了。看上去你的气色还好朕赐你的药用了吗?”

    允禩在座位上略一欠身答道:“托皇上洪福这药还真是有效。只是这头晕的毛病也不是能够一天两天就好的。臣弟本不想来打搅皇上因见到邸报上说皇上已经不见外臣了使臣弟大吃一惊这才急急忙忙地跑进宫来请安的。”

    雍正坐直了身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一对兄弟从康熙四十六年到如今已经斗了二十年了。唇枪舌剑也好正面交锋也罢总算有了结果分出了胜负也分出了君臣地位。现在两人极其难得地坐到了一起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合适。允禩觉得总这样干坐着也不像话呀便主动地开言了:“皇上臣弟听说您最近身子不适是劳累过度所致觉得很是忧心。你一天要见三个时辰的大臣要批几千甚至上万字的折子常常要干到子时才休息这怎么能行哪!先帝在位勤政已被人称作是千古难得一见了您竟然比先帝还要劳乏。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皇上学贯古今怎么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您能珍惜自己也是天下万民之福嘛。”

    允禩说得十分恳切也十分动情。可雍正听了却觉得他的心里恨不得自己眼下就死!他听着这些做作出来的话。像嚼着苦橄榄似的皱起了眉头。但他的嘴里也在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朕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是能力和坚毅都远远不如先帝只好以勤补拙罢了。今天你既然来了朕想问你一下旗务整顿的事办得到底怎么样了?”

    允禩略一欠身答道:“皇上知道臣弟有许多政见常常与皇上不合。但唯独在整顿旗务上我是打心眼里赞同的。开国才八十年哪可瞧瞧我们的八旗子弟全都成了什么样了?康熙五十六年兵败时六万子弟片甲不回。后来有个别逃回来的人说那哪叫打仗啊!有人听见战鼓一响就吓得拉稀了。允禵进军西藏和年羹尧在青海打仗用的全都是汉军绿营兵。京师里这些个旗人只要是一领了月例银子就忙着泡茶馆养花喂狗再不就提溜个鸟笼子满大街转悠。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连满语都不会说了。所以这件事臣弟一直很焦心也从来不敢懈怠的。”

    高无庸送上了**雍正说:“给你八爷——老八你还接着说。”

    允禩接过**欠着身子道了谢喝了一口又说:“万岁知道这些旗人虽然无赖却人人都不是省油灯。他们各有各的旗主事和权总难统一下来。前次奉旨给他们分了地让他们也学着干点正经营生。老实一点的倒是去了滑头的把地租了出去更有一些人干脆把地给卖了!我追查这件事时有人还堂而皇之地说他们请示过本主。气得我肺都要炸了可又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所以我就和三阿哥商议了一下把各旗旗主们叫到北京来列出整顿的条例由各旗旗主们自己管好自己的旗下满人朝廷只是巡视监督。办得好的予以奖励;办得不好就重重惩处。反正这些旗主们在奉天也是无事可干他们既然拿了俸禄就应该替朝廷办点正经事这就是臣弟想出来的法子可行与否还要请皇上圣裁。”说罢低下头来吃着**去了。

    雍正漫不经心地说:“这件事你和弘时商量着办吧。朕这里的事情太多下半年已经接见了全国所有的知府以上官员开了春后朕还要分批地见一见全国州县官员。州县是最亲民的官百姓的甘苦他们心里最清楚吏治刷新就要从他们做起。有人说朕太琐细殊不知天下最缺的就是这个琐细。朕知道你和朕政见不合你不要为此不安。杨名时和李绂他们也都与朕政见不合嘛。只要能办好差使不搞邪门歪道朕还是有这点容人之量的。就旗务整顿来说朕只有一句话所有的旗人都要体念朝廷爱养的深仁厚德努力生业共建大清极盛之世。这是个宗旨办法你们自己去想好了。”

    这里正在说话张廷玉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雍正忙问:“怎么?有什么急事吗?”

    “回皇上刚刚接到布善的军报说策零阿拉布坦带了三千蒙古骑兵偷袭阿尔泰大营已经被我们打退了。”

    雍正高兴得笑了起来:“好啊这是大事好事他的折子呢?”

    张廷玉小心地说:“皇上老臣正让下边誊写呢。这次交锋我军死伤很少只损失了七十三人。策零部却丢下了二百多具尸体跑了。

    因为是夜战敌军趁黑夜劫了我军的一座粮库运走粮食三千石还烧了大约七千石。阿尔泰大营里存粮不足来春雪化泥泞又不便运输。请旨调拨一万石粮食以资军需。还有……随折有份立功将士名单请朝廷议叙。”

    雍正突然火了:“什么什么?布善是统领三万人马的上将被人家端了营盘烧了仓库还带走了粮食外带又死了七十多人他居然还有脸来向朝廷请功?”他喘着粗气脸也胀得通红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说“你来拟旨告诉布善朕没有那么多的恩典施给他!让他暂时戴罪立功限他在半个月内也端了一座敌人的粮库也允许他死二百人!不然朕就要下旨锁拿他进京问罪他能不能保住级还在两可之间呢还想要朕给他‘叙功’真是奇谈怪论!”

    张廷玉思忖了好久才说:“皇上明鉴这其实只是一次小挫如果一定要布善去戴罪立功或者在半个月内他立不了功选谁去代替他呢?”

    “朕不是生他这个气朕气的是打了败仗就老老实实地回奏为什么要欺君?朕不信就没有人能代替他难道死了张屠户就要吃浑毛猪吗?”

    坐在一边一直静观事态展的允禩轻轻地说:“皇上讳败冒功边将的积习历来如此您大可不必为此动那么大的肝火。”

    “唔?”

    “布善是位老军务了也并非是无能之辈。在青藏西北阿尔泰这些寸草不生的沙漠瀚海、苦寒之地能长期坚守在那里已经可以说是忠勇之士了。请皇上不要因这点小事给予重罚免得寒了边塞将士们的心。换一个生手去威不能服众指挥也不能如意反而要出大乱子的。朝廷远在万里之外臣弟以为更不要作这样琐碎的布置。再说策零阿拉布坦的蒙古骑兵本来就飘忽不定剽悍难制他那里也未必有什么粮库等着我们去端。硬要布善去将功补过贸然出兵又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如果再打了败仗连隆科多和罗刹国的边界谈判说不定也会吃大亏的。这件事本不该臣弟来说我坐在一旁细细想了一下这事恐怕只能假装糊涂。承认布善的小‘胜’让他乘‘胜’追击相机进剿就行了。皇上在朱批中则可以明白告诉他这样做的理由布善也自然会感恩戴德的。这和政务不同错了还可以更正兵凶战危之时可万万不能出大错呀!”
90回 李巡抚坐堂审冤案 黄臬司当场出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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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雍正没有火。因为他听了还不到一半心里就明白了允禩说的全都在理而错的恰恰正是他自己。他心里想唉这个八弟从来都是与朕作对的今天他却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他要是能够真正地臣服了朕他的能力决不在允祥之下。朕过去曾经抬举过他以后他只要能顺从了朕的意愿朕也一定会善待他的。可是这话他却没有说出口来。因为他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老八允禩一句话就说清了阿尔泰的症结很让雍正觉得高兴。他们兄弟之间斗了这么多年了今天老八还是第一次说出让雍正兴奋的话。激动之下他说:“老八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就依他说的办吧。廷玉你下去以后再和他们商议一下筹粮的事。你们都知道朕常常有大喜大怒的毛病这很不好。往后你们只要见到朕火都可以这样地出来劝谏朕断断不会为此恼人罪人的。老八你说行吗?”

    “是。臣弟自应努力巴结。”

    “哎话怎么能这样说呢?前天十四弟给朕上了一个请安折子说他愿意回京来办事朕心里也很高兴。都是自己的亲兄弟为什么总要剑拔弩张的呢?他平常很听你的话等他回来后你再多劝劝他。以后遇到事情我们兄弟间总这样商量着办多好啊!你身子也不好就不要在这里多呆了道乏吧。”

    允禩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雍正瞧着他的背影对张廷玉说:“唉老八是个人才呀可惜他不能为我所用。只要他不再搞那个八王议政朕还是可以容下他的。但他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朕也绝不原谅他。十三弟如今病得很厉害朕自己的身体也支持不住。这朝廷上的一切事情都要你这位老臣来担当朕觉得很是心疼啊。李卫和允祥说的那个贾士芳到底怎么样?你给李卫写封信去叫他再着意地寻访一下多找几个人来。不要怕荐错了朕自有试他之法。”

    雍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没想到张廷玉却冷冷地回道:“皇上请原谅臣不赞同这些事也不愿奉诏。”

    雍正一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哦朕把你这位儒学大家的事给忘记了。好你不奉诏那就算了。但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办就是赶快催促李绂进京来就任直隶总督。湖广那边的事也该完了吧?现在宝亲王去了还有李卫也在那里有什么办不下来的?”

    “是这事老臣立刻就办。”

    李绂接到升任直隶总督的任命已有好几个月了却迟迟不能上任。不是他不想马上进京而是他的手上还压着一件大案没有清结。汉阳有个财主叫程森为了夺佃户刘二旦之妻夺佃烧房逼死刘家一门三口。本来这个案子汉阳县里、府里都已问明结了案的可是程家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案子报到省里时却被臬司驳了下去。臬司说:“夺佃非罪因地产系程家所有;烧房不仁按律并无抵罪之理。刘老栓祖孙三人身怀砒霜在程家当众服药是意图讹诈也并非无罪。”所以臬司判程森枷号三月就把案子了结了。刘王氏不服在巡抚衙门击鼓喊冤李绂接了状子便叫臬司按察使黄伦来问。黄伦却也痛快说程森固然不仁可那刘家也不是好东西。程森说夺佃是为了加租因为地租看涨这是有据可查的。刘王氏去找程森理论还说程森竟在大白天意图强*奸刘王氏但这“强*奸”之罪却没有凭据。黄伦说的听起来也满有道理这就让李绂为难了。李绂是张廷玉的门生他的清廉自守也是全国有名的。就是在雍正面前的宠信只怕也不亚于田文镜。所以李绂就向皇上呈了密折说要将这个遗案处置完了再去直隶上任。雍正在给李绂的朱批中说:“你作得对疑得是此案定要查明不可掉以轻心。”

    李绂有了这个朱批也就有了上方宝剑。他干脆交代了差使亲自下到汉阳私访了半个月终于取得了结果。这时已经过了冬至了李绂出火票到汉阳县拿了程森带了证人又文按察使衙门请黄伦过来参加会审。

    三天之后巡抚衙门贴出了放告牌立时便惊动了几乎全城的百姓。大冬天的坐在家里也是没事干这样的热闹还能不看?一边看一边还在议论着:“哎李抚台不是升了直隶总督吗怎么还来管咱们这几的事?”

    “刘王氏的案子听说已经审结了咱们李制台亲自跑到北京向万岁爷说案子里有疑点。所以皇上才让李制台复审的。李制台如今不是制台了他是钦差大人哪!”

    一个老头子喃喃地说着:“清官啊难得一见的清官!老天爷保佑他来到咱们湖北火耗只收到六钱……”

    “咳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你想让他留下他就能留下下?”

    这里正在议论着突然又是一阵乱哄原来是湖广按察使黄伦的大轿到了。只见这座大轿后边还跟着汉阳府、县官员的两乘轿子。他们走进衙门按着差役们的指点来到签押房里坐下等候开审。就在这时只见衙门口众人闪出一条路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由一名师爷引导着走了进来。这个刘王氏打官司打了三年都打出名来了谁不想争着看看她长的是什么模样啊?看得她头也不敢抬羞怯怯地走进了衙门口按照李绂李大人的吩咐拿起了那柄足有四尺多长的鼓槌。差役告诉她:“把胆子放开照着大鼓上只管敲吧!一直敲到放炮升堂时来人传你你再进去!”

    “咚咚咚……”这声音从门外一直传到了后堂李绂的耳鼓里。李绂站起身来吩咐一声:“升堂!”便向外走去。黄伦他们三个见主官已经过去当然不敢怠慢也紧跟两步走了出来。就在这时三声堂鼓响过三班衙役巡抚衙门的几个师爷和一群手执大棍的衙役们蜂拥而出。大堂上响起了震摄人心的堂威:“噢……”

    刘王氏照着师爷事先教好了的一套随着堂威声来到大堂门口双手高举供状喊道:“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作主啊……”

    李绂沉静地站在那里说了声“传请黄大人和汉阳知府柳青、汉阳县令寿吾上来与我一同会审——把刘王氏的状子呈了上来。”

    “扎!”

    李绂将状子看了一遍叫道:“刘王氏!”

    “民妇在……”

    李绂轻轻地说:“你抬起头来不要怕。你的案子早已在臬司审明立卷了本抚也曾明察暗访今日就要将此案查明了断。本抚虽然已奉调回京但也奏明当今圣上此案不结我绝不离开湖北一步你尽管放心好了。来呀——带被告程森上堂。”

    衙门外又是一阵躁动两名衙役从西侧刑房里带着程森出来。这是个大约五十来岁的人胖胖的脸上倒也五官端正。他却一点也不怯场就地打了个干又是一揖便站在那里静等问话。李绂知道他是作过官的便将手中惊堂木一拍问道:“你就是程森吗?”

    “是晚眷生就是程森。”

    “你作过什么官?原来在哪里曾任何职又为何故回到本籍?”

    “回大人卑职原在江西盐道康熙六十年因亏空库银撤差追比。雍正三年亏空补完起复为泰安同知因母死在家丁忧守制。”

    李绂惊觉地看了一眼黄伦他记得黄伦也曾在江西藩台作过官难道他要为程森翻案还确有背景吗?当下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好一个‘孝子’你热孝未满就敢奸宿有夫之妇你置孔盂之道和国家法度于不顾岂不是也太大胆了吗?”

    “卑职并没有奸污刘王氏。”程森抗声答道:“因卑职起复需要用钱就随行就市向佃户们加收一成租金所有的佃户都答应了只有刘王氏一家抗拒不交。下边的用人们气急了才烧了他家的房子我也已把犯事的人开革过了。刘王氏为了赖租来到我家中她当众卖弄风骚敞胸露乳还说了许多疯话被我赶了出去。我自己一妻二妾又是这把子年纪了怎么能上她的这个当?想不到他的公爹也是个无赖八月十六带着他的两个孙子闯进我家中并且当场饮药自尽。卑职虽然极力抢救但已是来不及了。此案已经臬台黄大人多次审讯证据一应俱全。卑职也是个读书人不敢欺心昧理求中丞大人明鉴识伪这个罪名卑职是不敢承受的……”他说到紧要处。还扯出汗巾来拭了拭眼泪。

    李绂转过身来问:“汉阳县你是第一审官程森当时是不是这样招供的?”
91回 是清官就得遵皇命 进考场不能说姓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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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令寿吾坐在最下边当时他接这案子时还是杨名时在这里当按察使黄伦还没有调来。寿吾万万想不到这案子会越审越糊涂。今天一听李绂头一个就点了自己的名字他脸上一红一白地说:“回大人当时程森并没有到庭是派他的管家程贵富代理的。还有几个在现场的佃户他们说的和程森不一样。刘王氏的父亲和孙子是在八月十五饮的药而不是八月十六。八月十五程家设筵招待佃户续定来年的租约。刘家乘机揭出程森欺孤灭寡被程家庄丁们殴打才吞药自尽的。这件事在场看到的人很多卑职以为证据确凿才当场就定了罪名的。”

    坐在寿吾身边的汉阳知府也说:“当时的情形确实如此卑职所以就照准了。”

    黄伦却一口就驳了回来:“程贵富既然不是正身他怎么能替家主认罪呢?分明是那程贵富对家主心有怀恨才有意诬陷的。”

    程森立刻说:“对对对就是这样。幸亏黄臬台明鉴不然我就要死在自己的家奴手里了。”

    李绂把惊堂木“啪”地一拍:“你与我住口等问到你时你再说不迟!刘王氏你说事情到底是生在八月十五还是在八月十六?”

    程森抢先说:“是八月十六嘛庄户们都可以作证。”

    说话间几个衣衫蓝缕的人跌跌撞撞地爬了进来说:“我家程老爷冤枉啊八月十五那天我们都在程老爷家里吃酒刘老栓也在没看见他吃了砒霜啊!”

    李绂严厉地问刘王氏:“嗯这是怎么说的?”

    刘王氏爬跪两步指着几个证人连哭带说:“青天大老爷他们都是程家买通了的佃户程森说八月十六他们敢说是十五吗?那天民女带着两个本家兄弟去抬尸时哭得满街的人们家家都过不成节了。老爷您问问村民们这个日子民女还能把它记错了吗?”说着她放声号啕:“我那屈死的老爹和姣儿呀……”

    李绂把脸一沉问外边看热闹的人:“你们都是程家村的吗?有谁能证明刘王氏他爹是哪天死的?”

    外面有几个小伙子挤进人群说:“老爷刘王氏说得一点不错。我们几个全和她是同村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她们家哭得一个村都不能安生难道我们还能记错了?”

    衙门外响起一阵喊声:“老爷那天确实是八月十五啊!”

    李绂一声冷笑转过身子问程森:“全村的人证俱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兴许……是我记错了……”

    “不是你太聪明了!你把日子定到十六就只有你家的佃户们在场如果是十五那么见到的人就多了!可惜呀八月十五这日子太好记了更可惜的是你不能一手遮天!你能胁迫你的佃户却掩不了众人的口舌!”

    程森像是被打翻了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李绂紧接着问:“刘王氏告你强*奸了她可有此事?”

    程森低下头说:“大人这可真的是冤枉啊……”

    刘王氏跪在下边一声大叫:“他……他真地是那样干了呀……”

    这一声喊惊动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拥挤得更厉害了谁不想亲耳听听这又稀罕又风流的事呀。衙役们又推又搡仍然无济于事。最后还是一位师爷有主意他手端砚台拿着毛笔向外头泼洒过去人群这才散开了。李绂下令让他们全都站在一丈开外这才对刘王氏说:“你知道这是公堂你必须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才能为你结案。既然是他强*奸了你那就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史书上有多少女子受辱而死《春秋》上是从不责备的。你只管如实地说不要顾忌。”

    刘王氏这才说了经过。原来是程森要让她去家中帮助缝补衣物刘王氏也想借机免了自己家的佃租。那知程森却趁她不备先是动手动脚的抚摸接着就勉强她做了那种事。刘王氏不从还在他大腿上抓了两把把他的血都抓出来了。

    按察使黄伦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好啊既然你在他腿上留了记号那就当堂验证岂不更好。”

    哪知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开腔刘王氏却突然转向了黄伦:“你你你你这不是人的赃官事到如今你还要逼我吗?三年前的抓伤如今怎么验得出来?既然你苦苦逼我那我就把你的下作事也全说出来。那天你在二堂密审我时你说只要我从了你和你‘春风一度’你就可以替我报仇。我……我早已不是人了……就从了你……”

    事出意外更是炸了大堂黄伦暴跳如雷:“好你个刁妇竟敢诬陷大臣你不要命了吗?”

    李绂却十分地冷静他慢慢地说:“刘王氏你可要想清楚了以民告官这本身就是一条罪呀!”

    刘王氏不顾一切地说:“我的脸已经是一文不值了。我要说我看见了……他的肚脐下有一块巴掌大的胎记……他……他的‘那个’上边还有一块拇指大的黑斑。大人不信可以当堂验证。”

    李绂笑着走下堂来把黄伦叫到后堂说:“黄大人事情闹到这样地步可真让学生为难。请你审时度势从实说出来我还可以保住你的面子。”

    黄伦却恶狠狠地看了李绂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李绂仍是笑着问:“难道你想当堂出丑吗?”

    黄伦还是一言不。

    李绂勃然作色:“好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

    几名戈什哈应声而入李绂狞笑一声说:“给黄大人去衣!”

    这群戈什哈们还是有生以来第一回干这种事。一个个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三下五去二地就把黄伦扒了个浑身精光。刘王氏说得一点不错他的那两个地方都长着明显的标志哪!黄伦像一个就要绑赴刑场的犯人一样趴在地下一声也不敢吭了。

    李绂兴致勃勃地回到大堂端坐堂前说:“程森黄某已经全部招认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勾结的你与我老实招出来。说!”

    随着他的这个“说”字他手中的惊堂木猛地拍了下去这两种声音又恰恰碰在了一起。只听“啪”地一下像是击在了程森的头上他和他的同伙们一个个全都蔫了。

    李绂大声宣读了事先早就准备好的判决。一声令下程森被押了下去黄伦也被带走了。门外响起了一阵欢呼:“真是包大人重生啊!”

    李绂退堂回来时走过二堂门口却见黄伦还跪在那里。瞧见李绂来到他忙上前跪了一步说:“犯官有罪请抚台大人念我十载寒窗三下考场熬到今天确实不易。请大人笔下生啊……”

    李绂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干的这事大丢人不单是丢了你自己你先人的面子连朝廷的脸面全都撑不住啊!当今万岁是最讲心田的你坏了他的名声断断没有轻饶之理。你下去后先写一份服辩我在奏请圣览时附上夹片请圣上裁决吧。认罪认得好或者能保住不死至于官职、功名等等恐怕是连想也不要再想了。世上能够洗雪耻辱的只有时间你拼得十年二十年的好好干或者能成就大气侯呢。”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竟自去了。因为刚才家人来报说宝亲王和李卫已经来到他的后房他怎么能不赶快迎接呢?

    李绂急匆匆地来到门口刚报了职名就听宝亲王在里面笑春兑:“哦咱们的‘包龙图’回来了快不要讲那些个虚套子进屋来说话吧。”

    李绂三步并作两步赶进屋里还是按照规矩向宝亲王历弘行了大礼又请了圣安这才回头与李卫见礼。哪知李卫正在炉子旁烤白薯烤得满屋里都是清香。他笑着说:“好你个叫化子竟到我这里瞎折腾。是你自己馋了还是在巴结主子呀?”宝亲王却只是微笑李绂又说“臣前天才接到邸报说宝亲王去了南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湖北呢?”他指指宝亲王身后站着的一位青年问“臣眼生得很还没有见过这位小哥呢?”

    李卫笑着说:“你小子没有见过的世面多着哪!别看这位小哥子把你们衙门里的人全都叫来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复姓端木名良庸是新近才跟了宝亲王一同南巡的。”

    “哎呀呀失敬了。不过我瞧他文质彬彬的样子倒像是位读书人。王爷皇上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哦皇阿玛身子是不大好不过也没什么大病。我这次出京就带着寻访异能之士的差使。你这里若有身怀绝技之人可写了密折奏进去。哦对了你马上就要进京了一路上留心寻访就是了。”

    李绂回答说:“王爷据臣看皇上哪有什么病?他全是累的呀!我这次进京路上注意寻访就是。不过王爷刚才说到的‘异能’之士臣却不敢奉命。不但我不奉命还要劝李卫老兄也小心着点。那些离经叛道的人可千万不能胡乱荐进去。你要是荐了我一准要弹劾你!”

    “嘿嘿嘿嘿你小子弹劾我还少了?不过是狗咬对罢了有什么稀奇的?上回你告我一状说我荒怠政务违旨看戏怎么样还倒给我一个‘李卫奉旨看戏’的彩头。告诉你吃喝玩乐荒淫政务的事咱李卫从来不干谅你也不能把老子怎么样。”

    李绂也笑了:“说来说去你小子总是有福。不过只要让我见到你有一点不地道的事我还是要弹劾你的。”

    宝亲王见他们两人一见面就斗口也不出声地笑了。弘历是个十分好相与的王子别看他年纪轻轻可他却是康熙的孙子中唯一受过老皇帝亲手教养的人。不但学问最好而且气质特殊于龙子风孙的雍容华贵之中又带着温馨可亲和宽大包容让人只要一见就难以忘却却又不敢有丝毫亵渎。他拦住了二李的玩笑说:“我这次是从信阳府直下湖广来的。有人曾劝我从南阳过来说那里路好走些。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南阳是河南的面子那里有名的富裕千里不断青嘛!我没看他们这个‘脸’而是看了河南的‘背’。比了一下觉得你们湖广治理得要比河南好得多。李绂啊你马上要到直隶去上任了有句话我想劝你。以你的学识和正直直隶也是可以治好的。不过皇上要锐意振兴数百年的颓风要刷新吏治许多陋习就不能不有所更张。河南和江南都在试行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加上垦荒岁入都增加了几乎一倍已经证明了这是好办法。我劝你到直隶后也要设法推行。杨名时在云贵也是按兵不动但他那里苗瑶杂处和内地不能类比。你是个聪明人又是皇上的心腹股肱之臣皇上对你寄托着厚望你要好自为之切切留心。”

    李绂听宝亲王说得严重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恭敬地回答说:“王爷训海臣当铭记在心。不过王爷熟读经史自然明了法治与人治相比人治才是第一位的。所以皇上以严刑竣法来惩治贪贿臣一力推行;至于耗欠归公官绅一体纳粮臣以为应当因地制宜不可强求一致。”他指着李卫说“就像李卫老兄在南京靠着收烟花税来补国用之不足实在是国家的一大悲事岂可以南京一地之法推而广之?我和李卫私交很好王爷您是知道的但要说到公事他用的是小人之法我就要鸣鼓而攻之!”

    李卫却嘻皮笑脸地说:“嘿嘿嘿我和你有什么不同啊?黑猫黄猫只要能逮住耗子就算好猫!你说我收秦淮楼的嫖娼税不对难道你武昌就不收烟花税吗?不过我收得多你收得少罢了。你收了税干什么?我也知道不就是给苦缺的官员们补贴一下嘛。我收的多都干了什么大概你就不知道了。告诉你我在南京建了三十一座义仓专门接济无业无产的穷百姓。如今天下的讨饭化子们连你们湖广的都去了不少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南京长年设着赈棚不管迟早都有饭吃!我在嫖客身上抽了税再拿去养活叫化子你说说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圣人在世他也不能说我不讲天理。”

    弘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们再争下去就是闹意气了从来一兴一替制度变更之时政见不一是常事这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李绂你一定要不肯推行火耗归公我也不想夺你的志。但我要明白地告诉你这是皇阿玛当今的第一要政你如果坚持要反对恐怕你就不宜出任直隶总督。这句话是我临出京时皇阿玛对我亲口说的。我在这里给你下点毛毛雨你也好心中有数。”

    李绂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颤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又克制住了。这个人一向以清廉自戒以传统之法来治理湖广。所以这里的百姓们都称他为“青天”他也以此为荣。朝廷每年考绩湖广总是“卓异”远远过了田文镜。其实李绂和田文镜私交也是很好的两人还共过患难。可是自从田文镜在河南强制垦荒以来有不少穷民不堪其苦纷纷流入湖广宁当乞丐也不愿在河南受罪。两人为这事争过来较过去把感情都闹得淡薄了。他倒不在乎田文镜得到了雍正皇帝封的那“模范总督”的称号可他从宝亲王的话里听出了雍正推行新政的决心觉得田文镜的“圣宠”已经过了自己便有点妒意。他思忖了一下说:“王爷给臣下这点毛毛雨足见王爷的厚爱之情。说句心里话。我很喜欢湖北这块地方这里的百姓也信赖我。这次进京后我要禀告皇上想请求还回到湖广来。我要和田文镜比一比看谁把地方治理得更好些。王爷您是臣的少主子您的学问之广也是天下都知道的。不知您听到过这样的议论吗?田文镜衙门里有三声:算盘声、板子声、嚎哭声;我这里也有三声却是琴声、棋声、议政声。两个三声孰优孰劣请王爷判断吧。”

    弘历听了这话高兴地一笑说:“好这两个三声确实是有点意思。你们湖广治理得不错连李卫都在我面前夸奖你。你的手下已经没有遗案皇上的朱批你也看到了就不要再滞留了。今天咱们这一见就算是告别。你给我们主仆弄条船我们要沿江东下去南京。你也要尽快地去北京直隶的乡试还等着你去主持呢这事可是误不得的。”说罢站起身来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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