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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回 重结辫引娣痛别离 疗圣疾金殿祈雨来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高无庸吓得一声也不敢再说了就在这时乔引娣来到允禵面前哭着说了一声:“我的爷可真让您受苦了……”

    允禵的心里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刹时间山神庙风雪相遇。贝勒府拥膝操琴马陵峪凄风苦雨中的生离死别都一一重现在眼前。面前的这个女子从前曾给过自己多少温存和安慰呀!在多少烦闷之夜里她总是一声不响地陪坐在自己的身边或在灯下挑针刺绣或在园中对月吟诗。而如今她却被生生夺走侍候了自己的政敌!他觉得自己心头有一股酸溜溜地味道便讥讽地一笑说:“啊!这难道就是昔日的乔姑娘吗?瞧你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这么俊俏了。真该给你贺喜呀!哎?你怎么还穿着这样的衣服?哎呀呀这雍正也太小家子气了难道就不能给你一个封号吗?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嫂夫人’呢?”

    十四爷允禵的冷嘲热讽引娣根本就没有听出来她早已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了。皇上只肯给她一个时辰她要和十四爷说的又有多少话呀!此刻她望着允禵的面孔说:“十四爷奴婢瞧着您还是从前那样……您要想开一点皇上也许不像您想的那么坏……”

    “嗬!真是有了长进也有了出息了。看来你活得还满得意的嘛!雍正封给你了什么名号?是贵妃是娘娘还是别的什么?起码也得给你一个嫔御什么的吧?”

    乔引娣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允禵她轻轻地也是颤声地说道:“十四爷您……您信不过我吗?我还是原来的那个乔引娣我也从没有做过一点儿对不起您的事!”

    “盯着我的眼睛!”

    “什么?”

    “我叫你盯着我的眼睛不许回避!”

    引娣抬起头来注目凝望着曾给过她无限情爱的十四爷。她的眼睛里有诧异有爱恋有痛苦也有忧伤还有纯真和勇气。但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与羞涩。两个同命运又不同遭遇的人就这样互相看着看着。突然允禵低下了头出一阵像受伤的野狼般的嚎笑:“你你这个贱人!我早已把你忘掉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看我?既然你对我有情当时为什么不能为我殉节?你呀……”

    几个守候在门外的太监听见这喊声连忙赶了过来。可是他们刚一露面就马上又缩了回去。乔引娣听任泪水夺眶而出却紧紧地依偎在允禵身边说:“十四爷我实在是想你这才请求皇上让我看你来的。我没有死也不甘心就那样自己寻了短见。皇上待我很好他没有欺负我我自己也觉得还有脸面也有指望能够再见您一面……”

    允禵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湖水说:“指望?我还有什么指望?我原先就不该生下来更不该生在这帝王之家!”

    引娣惨笑着跪在允禵身边说道:“爷您就不能忍着点儿、耐着点儿性子吗?爷一定能跳出这囚坑这牢笼的。等您的灾星退了您不还是人上之人吗?”她简单地说了自己在宫里的情形后又说“听说八爷的奴才们还在外边嚼舌头朝廷下旨把他们全都到边疆去了。万岁说这样做是为了天下安宁。谁如果真要把他逼急了他也就只好担上这杀弟的恶名了。十四爷他是说得出也能办得到的呀。爷和八爷他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您何苦要跟着他们背黑锅呢?您就不能听一听您的引娣的话吗?”

    允禵所以要这样和雍正死死地顶着说到底也只是为了一口气。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明白八哥表面上对他很好心里头却时时都在提防着自己。那里头的弯弯绕也并不比雍正少。自己单枪匹马的为他们卖的什么命呢?想到这里他那一腔热血全都化成了冰水。他心灰意懒地叹了一口气说:“唉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吧我认了!”

    “爷能这样想也是爷的福气就要到了。”引娣猛然抬头看见高无庸已向这边走来她心里一阵酸楚哽咽着说:“爷您的辫松了让奴婢再服侍您一次吧……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她口中说着手下已经把允禵的辫打开细心地梳拢了又打好了辫子。然后把自己头上的一根蝴蝶结解下亲手挽在了允禵的辫子上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

    高无庸看得呆住了。他从心底出一声叹息慢慢地走上前来向着允禵施了一礼说:“十四爷时辰不早了奴才要领引娣姑娘回去了。”

    突然从天上到地下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允禵和乔引娣心里都是微微地一颤引娣向她敬爱的十四爷福了两福说道:“十四爷您好好保重自己吧。奴婢……我要回去了……”

    “还能再来看看我吗?”

    “爷等着吧只要奴婢还活着……”

    允禵突然转过脸去命令似地说:“走走走快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乔引娣回到畅春园时一个小宫女春燕告诉她说皇上正在梵华楼赐筵与筵的是一个什么大将军。她又说:“在畅春园门口还有一个山西人在打听你。这人大约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说他姓高和你是同乡。你知道私自会见宫外的人是犯着宫禁的。守门的张五哥是个好心人给了他十五两银子让他走了。”

    引娣想了又想在自己的记忆中从来也没有个性高的亲戚呀。可是那宫女的话却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从离开家乡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七个年头。开始时她日思夜念的就是自己的娘老子。可后来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卷进了皇上和十四爷的感情纠葛之中从此竟连家也都忘记了。此刻娘的面容好像就在眼前晃动引娣的心像被针刺着了一般面孔也变得十分苍白。这个自己从不认识的姓高的究竟是谁?他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从远处走过来几个人像是十三爷和方先生他俩后边还跟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引娣现在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听便对那小宫女春燕说:“我头晕得很就在里头歇一会儿。万岁要是问着你替我禀告一声好了。”说罢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她躺在床上却又不能入睡。辗转反侧之下更是越想越苦。泪水潸潸流下满枕头全都打湿了。

    那个小宫女说的“大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征西大将军岳钟麒。十三爷来到这里时他已用过了皇上御赐的膳食在和皇上等人一齐说话了。允祥照规矩给皇上行了大礼皇上却高兴他说:“十三弟多时不见你这样精神了朕心里着实安定了不少。朕也早就说过你进来见朕是不准行大礼的你怎么不听呢?快都坐下来吧。”

    允祥走上前去拍着岳钟麒的肩头说:“钟麒大将军你怎么活得这样结实?我小的时候见你时你就是这个模样现在竟然一点儿都没变难道你是吃了长生不老的药吗?”

    岳钟麒笑容可掬地说:“十三爷您取笑了奴才怎能不老呢?奴才在外头一直惦记着您听人说您病得很重。现在当面看起来竟是一点也不相干!只是面容稍稍有些清减而已。十三爷您还得好好保重啊!”

    雍正的心情今天特别地好他高兴地说:“平常日子里说要开个御前会议连人都凑不齐。今天可真好所有该到的人全都来了朕心里实在是满意。岳钟麒刚才说去年四川稻子大熟是百年不遇的好年景。还说圣祖爷亲自培育的‘一穗传’双季稻也比平常年景多收了两成。他如今是兵精粮足厉兵秣马单等朕一声令下就要挥师西进了。朕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能不兴奋吗?”

    岳钟麒的脸上泛着红光他底气十足地说:“四川的存粮足够一年的军用。奴才身受两世国恩不敢不用心练兵。到秋天新粮下来时奴才再请万岁从李卫那里调拨一百万石粮就可移兵西宁待来春草肥时击鼓西进。策零阿拉布坦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挡不住我天兵讨伐的。”

    雍正笑着打断了岳钟麒的话说:“今天咱们不议军事。朕怎么也想不到十三弟竟然康复得这样快。十三弟这位想必就是你说的贾先生了?”

    贾士芳进来时是随着大家一道被皇上“赐座”的。现在听皇上问到自己头上连忙跪下叩头说:“道士草野黄冠圣化治道之余流而已。不敢谬承‘先生’之尊号皇上过誉了。”

    雍正却不冷不热地一笑说:“只要有真本领就称做先生又有何妨呢?请问你的道号怎么称呼?”

    “贫道道号紫微真人。”

    “啊好大的名字!”

    贾士芳连连叩头说:“贫道自生人世就命犯华盖父母有缘得遇异人才得以《易经》演先天之数点化。我若不从道则将克尽全家七口自己也将沧为饿殍。如著舍身三清则为紫微星前的执拂清风使者。所以贫道从三岁时起就斩断人间尘缘上了江西龙虎山师父又替我取名叫‘紫微’。贫道虽有些小术小道其实盛名难符常自愧作畏命而敬数。所以这道号是从来也不肯对外人讲的。”

    “哦原来如此。那个替你推造命的人是谁呢?”

    贾士芳把头在青砖地上碰得山响却始终不说一句话。雍正知道他这是不愿意说出来就叹了一口气说:“既不能明言也就罢了。你很有些本领也治好过不少人的病。怡亲王和李卫的咳喘都经你治得大有起色他们也都夸你是位有道之人哪!”

    “啊那是怡亲王和李大人自身的造化又托了皇上的福份贫道不敢贪天之功。”

    岳钟麒早就想走了。他是因为吃了皇上赐的御筵才跟着进来谢恩的怎么能在这里听道士这天南地北的胡扯呢?这时见皇上有了话缝便连忙起身说:“回皇上奴才营里还有点小事要办六部里也要去走动走动。主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要告退了。”

    雍正笑笑说:“好你去吧我们不能耽误了你的军机重务。有些事情不一定非找朕来说宝亲王就能够作主。就是你们的见地不一也可以商量着办嘛。你下去吧。”

    雍正突然换了一副脸色对着那贾道长说:“不过你说得虽然动听朕却不能全然相信。既然朕是真命天子又洪福齐天可为什么常年身热不退困倦难支而且下颏上常出疙瘩而又久治不愈呢?廷玉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张廷玉决绝地说:“回圣上老臣压根就不信!”

    贾士芳却磕着头说:“万岁贫道初觐天颜胆气不壮。皇上若能赐酒一杯则贫道即可立解皇上的病痛。”

    雍正吩咐一声:“高无庸叫引娣端一杯酒来给他壮胆!”

    乔引娣原先在房内坐卧不宁又听说来了个法术无边的道士便也想跟着看看稀罕。此时她听到传喊连忙从里屋出来端了一小杯御酒送到道士面前。贾士芳定睛看了她一眼才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又定神看了一下殿中诸臣才说:“皇上请恕贫道直言。这紫禁城和雍和宫中都有一些戾气久久不散像是有不得血食的冤鬼作祟。戾气冲犯帝星自然就对龙体有碍。皇上如能以祭奠血食送了它们您的元气不受损害就会很快康复的。”

    雍正死死地盯着贾士芳问:“什么怨气、戾气的你说得详细些。谁错杀了人?杀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贫道术数有限天眼法术也同样有限不能说得太详细了。但皇上在紫禁城不如在畅春园安宁在畅春园又不如承德而承德则又不如奉天。若是如此贫道就说的不假。”

    雍正低头头想了想还确实不错。张廷玉却在一旁笑了起来:“皇上这大内和紫禁城早就住过十几代皇帝了。要说这里没有冤杀过人岂不是笑话?”

    方苞也笑着说:“道长你说的什么‘戾气’大概就是所谓的‘阴气’吧?几百年的古屋老殿还能没有一点儿阴气?”

    贾士芳知道要想让这里人全都服了自己不显点真本领是不行的。便说:“二位老大人说得极对。在下请问皇上颏下那小疙瘩现在如何?贫道想为您施治不知可行吗?”

    “这次起了有五六天了每天都要热敷再有十多天就平稳了。你若能治就试试看吧。”

    贾士芳不再说话却低下头去默默地念了几句咒语。他回过头来对张廷玉和方苞说道:“张相爷和方老先生都是识穷天下的一代大儒难道不知大道之渊深并不在口舌之间吗?方老左臂上有一个骨刺每隔半个来月就疼得不能举臂这可是真的吗?”

    方苞惊得睁大了眼睛:“对对对确实如此。”

    “贫道再问一下张相爷您的长公子骑马时不幸摔伤以致右腿行动不良这事有吗?”

    张廷玉一笑说:“这件事谁都知道说它何用?”

    “不不不您现在回家去看看他是不是已经行走如常了?”

    这一下惊得满殿的人都瞪目结舌。雍正下旨说:“高无庸你派人骑了快马去看看贾道长说得可对。”

    贾士芳冷冷地说:“这是张相处置家务不当所致请您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不仁不慈之处?”

    一言出口张廷玉说不出活来了。他的二儿子张梅清不就是因为和一个青楼歌妓要好才被他打死的吗?想不到这个贾士芳竟一语捅到了他心中最疼处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张廷玉还在思索就听贾士芳又说:“皇上请您摸摸自己的下额也请方老摸摸您的骨刺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

    雍正和方苞正看得有趣此时一摸自己的患处竟然平滑滋润连一点儿病痛都没有了!雍正惊得霍然起身在地下走了几步觉得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的心静气闲。他大声说道:“贾道长你真是神仙神仙哪!哎方先生的病又是怎么得的呢?”
118回 废太子归去乘銮驾 雍正帝含怒斥佞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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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士芳叹了一口气说:“唉方老乃是一代文星他如果在家里著书立说谁能给他罪受?可是如今他身陷是非之中坠入了尘俗纷争他的机算阴谋遭了鬼神之忌。只是先生立足正直所以才免了大祸小示惩戒而已。”

    方苞一想:对呀我要是不到京城来哪用得着管这些朝政以及皇家的是非呢?雍正却突然想到要再试一试他便说:“刚才道长所为说起来都是些小术小道。三清大道的宗旨就是济世救人。如今天下大旱你既有通天彻地之能何不求来甘霖以济众生?若能如此上天必记下你的功德。”

    贾士芳却愣怔着说:“皇上一念之仁已经上达九天下及三泉何必让贫道再来乞雨?”

    一言未了外面明朗的天空中突然飘过一片乌云。只见它迅扩大盖过了金殿宫闷沉重地压在了人们的头上。又听隐雷滚滚天光闪烁一场倾盆大雨就要降临了!

    殿外聚着的太监们一声惊呼:“雨来了雨来了!这雨的势头可真猛啊!”

    雍正笑对贾道长说:“你真了不起。高无庸!”

    “奴才在!”

    “礼送贾道长回观派两个太监跟着真人在那里侍候。”

    “扎!”

    贾士芳去了此时漫天的密密浓云轰隆隆雷电炸响凉风习习中暴雨倾盆殿字中已经变得黄昏一样的晦暗。望着外面的淙淙大雨朱轼上前一步说:“皇上据臣细心观察这贾道士乃是一个妖人。他绝非善类皇上万不可重用!”

    听他竟然说出这话来殿内众人都是一惊。朱轼却从容安详他说:“皇上笃信佛教已是不该如今又信了黄冠更是不妥。这些微末小术前朝早就有了只因其不是治国安民之道所以圣人才弃之不论的。”

    他的话刚刚落音允祥就接口说道:“朱师傅之言虽然有理但他不能重用却也不能不用。他现在既然能为皇上治病又何尝不是上天要他来辅佐圣朝的呢?”

    朱轼沉静地说:“十三爷说得是。臣的意思是既要用他又不能信用。朝廷上下更要加强警惕和防范。”

    张廷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臣在侍从先帝时圣祖爷也曾训示过这种事情。先贤伍次友老先生就曾劝谏过圣祖他说:天设儒释道三家而以儒家为正统。儒如同五谷可以养人;释道则如药石能够以小术辅佐治道。至于天下各处的符令通神之辈却又是等而下之了。像贾士芳之流皇上若把他们看作是徘优太监、阿猫阿狗之同类也就没有大害了。”

    雍正失神地看着外面的大雨在沉吟着。他刚才一心要封贾士芳来主持天下道观的心已经凉下来了。

    鄂尔泰也进前来说:“皇上奴才以为朱师傅和张相说得都对。说实话奴才刚才也曾为这道士之能所惊骇。但细心想了一下还是觉得有许多可虑之处。此人参透了天机能治病救人固然是好但能给的就一定还能取走。他既能治病难道就不能致人生病吗?请皇上千万留意。”

    方苞听了大家的议论却笑了:“医家所谓牛溲马溺、败鼓之皮皆可入药嘛。他既然能替皇上治好病也就是个有用的人。诸公的话我也颇有同感戒备一些也是应当的;但也不要疑虑太重杯弓蛇影的反而吓了自己。把他安置在长春宫原来丘处机炼气的那个宫院里养着用到他时就传他进来;用不着他就让他自己在那里修炼。我们与他相安无事岂不更好一些?”

    雍正听了这活心情才平定了下来笑着说:“就依着方先生说的办吧。权当是养活一个御医又有何不可呢?”他说着话问一转脸看见引娣站在那里直呆便问:“引娣你在想什么呢?”

    引娣一惊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大人们的话奴婢也听不太懂。贾神仙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用处呢?天下这么大哪里有了灾害就叫他上哪里求神。保住了年年丰收省了大人们多少心思呢?”

    雍正笑了:“照你这说法只要念几句咒语就能够天下太平四海丰稔了。那皇天为什么还要降生下这天子君臣又何必让这些文官武将们都赖在朕这里吃闲饭呢?”

    一句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雍正却回过头来说“不说这个贾士芳了。有几道诏谕立刻就要出去趁你们都在这里就先议它一下。让弘时先说说大家可以共同参酌。”

    弘时和弘历都站在雍正皇上的身后。因为从康熙皇帝在世时起就传下了这条规矩:在皇上与大臣们说话时皇子阿哥不奉旨意是不能插言的。所以刚才别看贾士芳在这里闹得人人心迷意乱可是他们俩却都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听见皇上叫弘时说话他才站了出来先向父皇行了礼才说:“我要说的是关于阿其那等人的事。六部和外省的议论大都已经报了上来。阿其那是结党乱政图谋不轨的二十八大罪;隆科多则有大不敬罪五条——私藏玉碟、自比诸葛亮和将圣祖赐字贴在书房等另外还有欺罔罪、淆乱朝政罪、奸党罪、不法罪、贪婪罪共计四十一大罪。这些都已全部汇总处分的决议不宜拖得太久了。”

    他刚说完雍正就笑着说:“弘时这话说得不清楚他们也根本不是一回子事。阿其那做的是皇帝梦而隆科多则做的是权相梦。你们看怎么处置才好?弘时你先说说自己的主张吧。”

    弘时说:“儿臣以为王法无亲。既然已经交部议处就应该按大清律办事。阿其那和塞思黑以及允礻我应该处以凌迟;隆科多本应腰斩但此刑已经废除可改为绑赴西市明正典刑但儿子又想这几个人到底都还是天家骨肉皇上又仁德布于天地可否略微缓减一些。阿其那、塞思黑等和隆科多处以斩立决;允禵则令其自尽。这样就既顾全了国法又顺应了人情。”他声音虽然不高但说得斩钉截铁而且有理、有据也有情。满殿的人听了都是心中一惊。此时外面风雨更大也更增加了这里的诡异阴森之气。一阵狂风吹过带着雨滴和寒气穿过殿角直透殿内使所有的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弘历站出来说话了:“启奏皇上这样的处分恐怕是重了一点。阿其那等有心篡位是实但却没有露出形迹来。再说从圣祖爷时他们就是这样干的也还算有情理可据。儿臣以为如果穷治这些罪行满朝的文武大臣不知要诛连了多少人。所以儿臣认为是不是可以这样分界一下:圣祖朝时治他们的结党乱政之罪;而雍正朝时则治他们不遵从人臣之礼的罪。至于隆科多不过只是擅权奸妄而已。姑念他在圣祖宾天时护驾有功高墙圈禁起来作为人臣结党的一个鉴戒也就行了。可行与否请父皇和众位大臣们斟酌。”

    殿上的群臣一听他们的这些话谁还能看不出来这哥俩之间的分歧呢?弘时早把这些事全都想好了八叔那里既然已经得罪死了也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隆科多却是一定要处死的这老东西手里抓着自己的把柄太多也太重。他只要活一天弘时就别想得到安宁。所以弘历的话刚说完他就抢先说道:“这些人在交部议处之前都已经软禁了。若无须重处那么还交部议做什么?现在朝廷上下几乎是万口一辞了要是再不温不火地放下来人们将怎样说呢?群臣们会不会以为这不过是一次虚张声势的恫吓而皇上说的杜绝结党之风的话岂不是又落了空?四弟你想过吗?”

    弘历却没有被他哥子的威势吓住他也立即反驳说:“交部议处的本身也就是一种处分。阿其那的这个‘党’早已是分崩离析了它根本就动摇不了朝政!只是他们惨淡经营了这么多年以私恩和小意儿结交人心有的人一时还看不透他们的真面目。这一番议罪也使大家看清了他们。这样教而后诛留点余地不是很好吗?”

    弘时却立刻翻了脸说:“什么什么?你敢说这是父皇不教而诛?你好大的胆子呀!孔孟的书写出来几千年了难道他们都没有读过?”

    雍正冷眼瞧着这哥俩在闹意气笑了笑说:“朕这是在议政嘛你们何必这样浮躁?十三弟你觉得他们俩谁说得更有道理?”

    允祥从来都厌恶阿哥们的政争。这次弘时驱赶几千犯罪家奴的事他自己就近在咫尺。可弘时竟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就擅自处置了允祥一直心里不痛快。眼下他又看出弘时是想再进一步地处置这些人他可不能不说话了:“刚才说的这几个人都早已是笼中鸟落水狗了处死他们就像拈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我看皇上的意思不过是让百官议议他们的罪行也让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现一现原形罢了。杀不杀都无所谓只要有了这一条也就足够了。”

    殿外雷声还在轰鸣着雍正说话了:“弘时这次留守北京办得让朕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撵走了阿其那党的几千党羽。不错这些人虽是无权也无势的家奴可是他们的能耐却大得不可估量!他们有的是空闲也天天都在造谣生事。他们装出一副可怜相来替他们的主子招摇过市搅得北京城里没有一天不出乱子也没有一天不生出新的花样。这还在其次更可恨的是某些官员离开了阿其那的这个‘党’似乎是不能活一样。阿其那虽然改了名字可照样还是前呼后拥照样还是在养尊处优。于是这些个党徒们也就下不了狠心不能和旧主子分道扬镳。他们还存着侥幸之心还想着说不定哪天八爷还能卷土重来。所以这放逐的旨令一下弹劾的奏章也就铺天盖地的全都递进来了。”

    鄂尔泰听着皇上这话中之意好像对弘时的估量有点儿太高了。便思忖着说:“皇上臣以为这些奏章里头有真也有假。某些人的倒戈一击不过是趁机转舵他们的人品实在是不可取的请圣上明鉴。”

    “其实有时候假一些也是好的。”雍正看了一眼鄂尔泰说“比如过去人们常常提到的那句话:‘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府一年的俸禄不过百把两这十万之数是从哪里来的?还不都是吃的火耗?现在火耗都归公了最肥的知府缺份也不过才五千两。他们都纷纷上表说‘感沐皇恩’呀‘竭心赞同’呀。天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朕是不信的。你一下子就剥掉了他全部收入的九成半他能够说你好吗?但这层纸还不能捅破不道破真情假的便也就成了‘真’的了。一床棉被遮盖着如此而已。就像夏天你就是扒光了衣服也还是热得不行。怎么办呢?谁见过光着身子上大街的人?明知道穿上衣服是‘假’可你还得把它当成真也不能不穿衣服。因为只有穿上了它你才是个‘人’。”

    雍正这里正在长篇大论地说着就见高无庸在外边伸着个头。便厉声问道:“什么事?”

    “回皇上二爷……他他不中用了但还没有咽气……太医院和侍候他的人全都来了。”

    雍正心里格登一下便说:“让他们都进来回话!”

    那个太医冻得嘴唇乌青磕了头便结结巴巴地说:“前七天头里我们就报了二爷病危的消息。太医院去了三个医正为他诊脉昨天夜里他就三焦不聚脉象也不可扶……”

    “你是在显摆能耐还是在报王子的病情!”雍正厉声斥责着“快说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那御医吓得机灵了一下又连忙说:“回禀皇上王爷现如今已经是到了回光返照之时最多也只能支撑两个时辰……”

    雍正点了点头又问随同来的太监:“你们爷有什么话?”

    “王爷他只是流着泪看着他的世子没有什么嘱咐的话。他指着柜子上的经书吩咐奴才说:‘我死后把经书全部献给皇上。皇上是佛爷转世他一生最爱见的就是经书……’。”

    雍正在心里头轻轻地叫了一声:“二哥你……”他已是泪如雨下了。几十年的恩恩怨怨风风雨雨一下子全都涌上他的心头。听着二哥这临终遗言他更是五内俱焚。乔引娣自入官以来还从来没见过皇上这样伤心哪。她连忙拧了把热毛巾送了上来。雍正接过揩了一下脸问:“二哥早年的太子銮驾现在还有吗?”

    允祥回答道:“原先都在毓庆宫里封着年代久了有的地方已经裂开了缝。修补一下大概还能用。”

    雍正点头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慰二哥的心!高无庸传旨给毓庆宫立刻启封并把当年的太子銮驾抬到允礽那里。在他咽气之前一定让他亲眼看到。传话给允礽就说朕的旨意他死后仍用太子之礼送他。”

    “扎!”

    雍正断喝一声:“一个时辰内办不下这差使你的寿限也就到了!”

    “扎!”高无庸连滚带爬地跑了。

    雍正沉吟了一下又说:“朕思念二哥本来想自己亲自为他送终的可是又不愿意让他以臣子之礼来待朕。弘历去也不大合适因为马上就要说到岳钟麒进军的事了。这样吧弘时你替朕跑一趟吧。”

    弘时听父皇这话音似乎有点更看重弘历。但又一转念这一去就是代天子亲临身份也并不寒碜。便打了一躬说:“儿臣遵旨。儿臣想说一句:‘请二伯伯静养珍摄早点用药也不是没有指望的。皇阿玛说等二伯伯大安了还要召您去玉泉山上品尝泉水呢’。儿臣觉得这样说更能安慰二伯临终时的心。”

    雍正脸上泛出了笑容:“嗯很好。你去后就守在他的身边如果有什么临终遗言就带回来是了。”

    弘时答应着在殿口披上油衣匆匆地消失在雨幕之中。

    雍正不再说话他的心仿佛被紧紧地揪着似的好像在这一刻间就苍老了许多。张廷玉在一旁说:“皇上老臣以为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昔日允礽为太子时昏庸无能不忠不孝先帝曾两立两废仁至义尽而无以复加。皇上您全孝全悌为臣子时竭忠尽智以辅佐太子;为君王时则又善保安养他。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帝君?允礽能以天年告终于圣化中归心向佛应当说他得到的下场是最好的。他已过天年也不算夭亡请圣上不要过于伤怀。”

    雍正说道:“廷玉这话足见你通明事理。回想起来几十年稳坐太子之位的被打翻在地;拼了死命又用尽心机想当皇帝的偏偏一败涂地。这是为什么?这是天意!你们叫各部再议议阿其那他们的事也可以暂缓对他们的处分。朕已经让过一百次了也不在乎再忍让这一百零一次。胡什礼给朕上了折子说塞思黑得了晕病不思饮食;阿其那又拉肚子;二哥已快要死去;大哥疯了。想一想先帝的几个儿子竟然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朕真不愿再去取了老八、老九他们的性命。但朕也绝不能以杀他们为讳更不指望他们能够回心向善。朕在这里先放下一句话:要么就保全他们寿终正寝;要么就是把他们明正典刑!至于后世的人怎样评价朕让他们随便说去好了。”

    鄂尔泰说:“皇上臣有一言既然有意赦免阿其那他们何不也同时赦免了隆科多呢?”

    哪知他这话刚一出口雍正就暴跳如雷地说:“你不要提隆科多这个名字朕听见就恶心!像他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难道还指望朕会赦免吗?廷玉你来拟诏:隆科多身为先帝遗臣有托孤之重。为何不精白事主却植党擅权乱政欺君?!着他永远圈禁遇赦不赦!”

    大殿里静得出奇雍正却突然转了话题说:“李绂极力地攻讦田文镜料想着朕对他是信任不疑的成则可以见功败则能够成名。其实朕早就看透了他也十分讨厌他。你们议一下该对他怎么办?”
119回 称万岁不能全做主 当皇子却可胡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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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皇上又把矛头对准了李绂大殿里就更是没人敢说话了。方苞轻咳一声看了一下张廷玉。而张廷玉是李绂的老师此时他只有回避哪还敢再说什么呢?

    雍正见大家都闭口不言便笑着对张廷玉说:“廷玉呀你不要为此不安。你素来都以公心待人并不袒护门生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嘛。张廷璐是你的弟弟他伏法腰斩时不是也没动你的一根毫毛吗?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吧不要有所顾忌。”

    张廷玉不得不说话了:“皇上明鉴李绂素来守正在职时清廉自律。他出事臣实出意外。田文镜励精图治大刀阔斧地推行新政而且卓有成效李绂是不是有点儿忌妒呢?臣再也猜不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据臣看李绂、孙嘉淦和杨名时一样都是忠心耿耿肯办事的人。但李绂墨守成规他只是不赞成皇上诸般新政措施还没有见到他们结党营私之事。就现在的情形看说他呼朋招友要共同谗害田文镜似乎也显得证据不足。臣的心皇上是深知的臣也不敢瞒着皇上。”

    雍正却说:“哦?既然连你都没有看透他足见此人之心已深不可测!朕以为他们这三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一路人。这三个人也确实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好名!不过杨名时是一泓清泉孙嘉淦则是一道瀑布他们是绝对不一样的。李绂在朕的面前说话圆润观望朕的喜怒他在你面前也是这样的吗?李绂攻击田文镜时所用的伎俩不同于别人。他貌似公正却内藏奸诈。他的可怕更甚于别人你们千万不要小看了他。”

    下边的众位大臣一听这话全都看不透了。皇上的话看似有理却过于挑剔。如果照皇上这话去想那李绂就绝非“纯臣”而只能是个功利之徒了。但李绂的清廉自守他的刚正敢言也是人人皆知的。皇上怎能但凭着“观望风色”就给他定下了罪名呢?

    乔引娣在这里侍候皇上时曾经多次见过李绂。她也曾听到别人议论皇上时说他心里苛刻今天她可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她想像李绂这样人人夸好的清官皇上还要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这天下还能有一个好人吗?

    鄂尔泰进前来说:“皇上所言极是李绂也确实有这些毛病。但依此定罪却又显得牵强就连胡什礼说的‘李绂想加害塞思黑’奴才以为也不过是一面之词。李绂是国家重臣轻而易举的就治他的罪会引起天下震惊的。请皇上圣鉴。”

    雍正一听这话脸色马上就变得苍白了他冷笑一声说:“你这话本身就欠思量!你是不是要说朕是个‘轻易’就治人之罪的昏君吗?胡什礼与李绂素无怨嫌他密奏这件事时田文镜的折子还没有递进来胡什礼怎么会凭空捏造李绂有罪?”

    鄂尔泰却面不改色地说:“也许是胡什礼自己没有那个胆量想借李绂来探听皇上的意图呢?”

    “朕现在说的是李绂而不是胡某人!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瓜葛吗?”

    “奴才压根就不认识胡什礼但李绂的事却牵连了胡什礼。奴才的意思是请皇上不要只听一面之词。”鄂尔泰的口气严厉毫不容让“案情不明应先审后断这是谁都知道的常理。阿其那和塞思黑那么大的罪皇上还说要慎重典刑呢。李绂这案子暂且放他一放又有何妨?”

    雍正“砰”地一下拍案而起怒声喝斥道:“你你你你这个忠臣你给朕滚出去!到外头吹吹凉风醒醒神再回来和朕说话。”

    鄂尔泰恭谨地说了一声:“扎!”又看了一眼暴怒中的雍正皇上低头趋步就到外面雨地里跪着去了。

    殿中众臣全都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正在好端端地议事皇上怎么会突然起火了呢?乔引娣更是纳闷:哎这个鄂尔泰平常不是很老实的人吗?他怎么敢和皇上顶嘴呢?一时间大殿里静得出奇只有殿外那“唰唰”作响的雨声、雷声不停地传进人们的耳鼓震得人心里更不安宁。

    站在一旁的弘历是心里最清楚、也最明白的人。他知道这是皇上因为不能处置允禩所以窝上了心火。而要处置李绂又得不到众人的拥护就更是火上浇油这才拿着鄂尔泰在撒气;方苞和张廷玉他们。是和鄂尔泰持同样看法的;允祥虽是皇弟说话也有分量可已有很久不过问政务了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这局面正是用得着自己的时候便赔着笑脸对皇上说:“阿玛您是早就知道这个鄂尔泰的。昔年他还当着兵部司官时就曾经顶撞过阿玛阿玛也很看重他的这份人品。不管怎么说他总还是一片忠心嘛。阿玛您瞧瞧外边的雨下得这样大淋得时间一长他会生病的。”

    雍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叫他还进来吧。告诉太监找身干衣服让他换上。”

    允祥几年来从没有这样劳神过今天他已是疲惫不堪了。他挣扎着说:“皇上刚才所说之亭要办起来难哪!难就难在李级确实不是贪官和赃官和他同声气的官员们又这么多。这就鱼龙混杂让人难以分辨了。恰恰现在攻讦田文镜的人又很多而且又都是李绂的同年这就使得他难逃这结党攻讦之嫌。臣弟看人主御下让臣子们能够各取其长而各弃其短也就一通百通了。所以臣弟看无论是坐实他欲杀塞恩黑之罪还是联络同年攻讦田文镜的罪都暂且搁置下来再看看也再想想不知这样可行?”

    雍正听他说得这么委婉本想马上同意的。可一想他说的和别人不是全都一样吗?想了好大半天他却突然笑了:“唉算了算了。看起来就是当了皇帝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那就依了你们吧。不过朕可要把话说到前头:今天所议之事一句也不准向外透露。不然的话朕可真是要自专一次诛他一个欺君之罪!”他一回头看见鄂尔泰已经换好了衣服走了进来便笑着说:“怎么样你淋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不妨事吧?你总不能因此就生了怨心的是吗?”

    雍正的这几句话使鄂尔泰心里感到了温暖。他连连叩头谢罪说:“皇上知道奴才就是这么个倔性子。皇上不怪奴才不懂事就已是奴才的福了怎么敢对皇上生了怨心呢?不过李绂……”

    雍正一摆手止住了他说:“李绂的事已经议过了朕听从你们的。明日旨叫胡什礼回京有些事对证一下再作处置吧。”他又转过脸来向着允祥说“十三弟你刚刚好了一些本来想让你早些回去的。可你瞧事情一提起个头就说起来没完没了。你这一会儿脸色不太好外面又是急风骤雨的就不要急着回去了。你先在这安乐椅上躺一会儿等雨小了再走行吗?”

    允祥却勉强支撑着说:“臣弟谢谢皇上的关爱眼下臣弟也还能挺得住。皇上前些日子驾幸奉天京里积了不少的案子处置得不好臣弟也是有责任的。”

    雍正却没有再说这事而是向在座的人说:“岳钟麒这次回京是奉了朕的密诏。六部里除了户部尚书蒋锡廷之外还谁都不知道。策零阿拉布坦的那个叫根敦的使臣现在就住在北京。弘历已经买通了他的一个随从也知道了一些内情。阿拉布坦正患着炭疽病性命恐怕只有半年了。这次他所以派人来讲和是看到自己的部落不稳这里面还牵连着西藏和喀尔喀蒙古。我天兵在征讨准葛尔时既要提防西藏方面又要防着喀尔喀蒙古台吉坐收渔翁之利。说起这件事来朕就有气。康熙六十年允禵带兵进驻拉萨小胜即止纵敌逃逸;而年羹尧又让罗布藏丹增在眼皮子底下安然逃走准葛尔部其实并没有受到大的损失。说得难听一些他们是自己拉了屎却让别人替他擦屁股。他们养虎遗患为党争小利竟忘了社稷大义实堪痛恨!”

    皇上说到这里一回头见允祥已经十分疲惫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跑了题。便马上拉了回来:“朕是这样安排的。根敦来京朕暂不见他由朱师傅与他周旋。兵事一概不提而只说一个‘礼’字。”

    朱轼马上就明白了他笑着说:“好!皇上此计太妙了。他如果还不肯纳贡称臣老臣就和他泡上了。等磨到策零一命归西之时我们这里也全都准备好了。”

    雍正点头说:“对就是这个意思。他不俯称臣这一仗就非打不可。打伤了他的元气再坐下和他论理说道。这样我们才有平安可言。”

    几个大臣明白了皇上的意图都不觉兴奋起来。鄂尔泰说:“圣祖晚年时我们曾有小胜但打得不解气。年羹尧虽然胜了可斩草没有除根令人心里窝火。这一次可不能让他再逃掉一定要灭了他才行。”

    张廷玉笑着说:“这次行动是由宝王统筹全局的。您需要什么只要给老臣打个招呼我立刻就可办好。”

    方苞也接口说:“老臣愿为岳将军专办粮秣供应。”

    雍正皇上高兴地说:“众位臣工都一致效力让朕很是欣慰。弘历和岳钟麒已经谈了好几天了。在西疆作战运上去一斤粮。就要消耗掉二十斤这一点不可轻视呀!当务之急是要选兵朕意:河南、山东和山西三省各营里要选出六千精壮军士来。他们不但要弓马娴熟还得会放鸟枪得成为西征的先锋。但这事却不能明着干兵部也不能派人去选。军机处就下个签子吧不管用什么理由都行反正得马上办了这个差使。”

    张廷玉说:“这个容易得很。热河、京师善扑营调动一下防务给各省下令让选调兵士来补充京师驻防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这事办了。”

    弘历忙接口说:“还需要一万方木料。兵部和户部征集不便也请张相和鄂相帮办一下。又要密又要快。”

    鄂尔泰略一迟疑就说:“征集容易但要有个借口才行。”

    雍正说:“下道旨意说畅春园要扩大朕还要再建一座圆明园这不就行了吗?”

    朱轼说:“皇上车马宫室的建造照惯例是应该从内帑支付的。公开征集并且要动用藩库里的银子有累皇上的名声御史们会说闲话的。”

    雍正笑笑说:“圣祖爷在世时不但扩建了畅春园还修了避暑山庄。朕也有老的那一天也需要颐养天年。向下边要这么一点儿小供奉御史们要是看不惯就让他们狂吠去吧朕不理他!好了不说这事情吧。今天议事的时间太长了些。你们都跪安吧。”

    雍正他们在这里忙活弘时也早已累得精疲力尽了。轿夫们抬着这位爷深一脚浅一脚地正往前走眼瞧着就到自己的府门口了却突然听到一阵丝弦鼓乐之声。弘时正坐在轿里迷糊着忙问:“怎么回事你们把爷抬到戏园子里来了吗?”

    轿夫头儿连忙走上来答道:“王爷已经到了王府门前了哪里有什么戏园子?这里是庄亲王府里头大概正在演戏呢。”

    一听说十六叔这儿在演戏弘时的精神头儿又来了。他一跺脚大轿就停了下来。弘时走出大轿门上的太监们全都跑过来请安问好。弘时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瓜子来赏了他们又问:“这里真热闹啊!都已是半夜三更的了十六爷的兴致怎么这样好?”

    “回三王爷不但我们王爷诚亲王爷、五贝勒都在里头呢。室亲王原来说也要来的可临时又有事绊住了只到了几位请客相公。我们爷说这场戏原来是准备着万岁爷祈雨用的。可现在雨已经下来了不看岂不是白不看?就向万岁请了旨说反正过不几天还要给太后老人家作冥寿权当是一回演习吧皇上也就恩准了。三爷既然来了就进去消散一下吧。”

    等弘时进到里边时才现今天在这里唱戏的是京城名角葛世昌。他知道此人是生旦净末丑昆乱不挡的名戏子样样都拿得起来。可是当他走进屋里时见那个葛世昌唱的是小旦另外还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唱着老生。他走到近前才看清了原来这位扮老生的竟是自己的三伯诚亲王允祉!又向边上一瞧十六叔允禄身兼二任正戴着髯口在打着鼓板。那个扮了花旦的却是十六叔允礼的儿子弘庆。他悄悄地坐在一旁看着。说话间戏已演完了允禄边摘着髯口边说:“葛世昌亏得你还是个名角戏里的那个‘书’字是念‘输’的口白吗?”

    允祉正在卸妆说:“老十六你别和他说那么多。这小粉头念错的地方多呢?我早就听出来了可就是不说他等着吧等他在皇上面前丢了丑那才好玩儿呢。”

    那个葛世昌一听这话不干了他踏着台步扭扭摆摆地走到允祉面前又是飞着媚眼又是撒娇地说:“三王爷您真狠心。您怎么能舍得让奴婢丢人现眼的呢?”正说着间他忽然又看见弘时就坐在那里笑便立刻又跑到这边来说“哟是三爷呀吓了我一跳。您什么时候来的奴婢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弘时笑着在他的屁股上拧了一把说:“葛世昌瞧你这身段真比我的四福晋还要俊。怎么样有空时我请你到府里咱们大战三百回合好吗?”

    葛世昌忸怩着说:“爷说的哪里的话奴婢怎么听不懂呢?再说了同着这么多大人奴婢就是想答应也不敢启口呀!”说话间他全身都靠在弘时怀里了。

    允祉笑看着这个真男人、假女子的表演浑身上下都无处不合意。他说:“哎葛世昌你这才算找对人了。三阿哥是咱们朝廷上的大当家他比弘历的权势还大哪!你谁也别找了就赖在他身上保你满意。”

    “什么事?”弘时色迷迷地问葛世昌“是不是想和爷说说悄悄话儿?”

    葛世昌又飞了个媚眼才说:“爷你真坏奴婢是有正经事求你的嘛。你说句话给我的表哥弄个差使当当比如说:让他当个常州知府。行吗?我的好三爷。”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葛世昌高兴坏了坐在弘时怀里又拧又扭又亲又笑的。弘时说:“爷可不想太便宜了你的什么表哥呀?我要你和爷……”说着揽过他来在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直说得葛世昌满面羞红这才放开了他。
120回 俞鸿图得道便受贿 岳钟麒母子沐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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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就听一个人说:“哎葛世昌来一出《后庭花》怎么样?”

    “什么前听后听的奴婢不懂。”

    弘时随手捏了一下葛世昌的屁股说:“傻孩子后庭花就是你的……这里嘛。这下你该懂了吧?”

    人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淫荡的笑声……

    废太子允礽死后第三天尹继善和俞鸿图同路同时回到了北京。尹继善是回京述职来的而俞鸿图则是完差缴旨。俞鸿图既然带着钦差的身份在没见过皇帝之前当然不能回家;尹继善本来是可以也应该回家去的可是他却不敢回家。因此这二人便一齐住进了璐河驿。

    刚吃过晚饭尹善继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到家却又不回老爷子是一定要怪罪的便匆匆忙忙地又走了。这个尹继善的父亲就是朝中有名的尹大学士。老先生什么都好人也算正派。只有一个小毛病怕老婆。这事说起来话长:当年圣祖皇帝亲征时尹泰就是圣祖爷驾前的重臣。有一次他在半路上被蒙古兵包围了。在最最危急的时候巧遇了一位姓范的小姐。这位范小姐冒着如蝗的箭雨硬是背起尹泰杀出了重围。这时尹泰才知道范小姐出身于武林世家是一家镖局的姑奶奶。康熙听到这事后十分高兴不但重赏了范小姐还指定了他们的婚姻。所以尹泰还在当着二品官时太太就已经封了一品诰命了。他们初婚时倒也恩恩爱爱后来尹泰纳了几房妾这家里头就不安宁了。尹泰的大儿子是太太生的可他偏偏命运不济到了五十岁上还没能取到功名;而尹继善这个如夫人张氏生的老二却是平步青云。不但当了榜眼还连连升迁才刚刚三十岁就做了封疆大吏了。于是大太太的心里就翻起了醋波。她是熙朝有名的“樊梨花”张氏却是乐户出身。她们俩身份悬殊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大太太立下了规矩张氏既然是妾就要以侍妾之礼自处。那就要依着家规既侍候老爷也侍候夫人和儿子们。这样一来尹继善可为难了。比如他回家老爷子和太太自不必说那是要礼敬有加的;可他既不能叫声“母亲”又不能不让她侍候。他这当儿子的又怎么忍心呢?但尹继善又不能不回家当儿子的不主动回家见父亲岂不也是一场大罪?上次宝亲王从南京回来时尹继善因生母寿辰将到就托宝亲王带回了一点寿礼。可没想到大太太一知道了这件事心中的醋意就更加浓烈。她一闹老尹泰竟然连亲生儿子也不敢认了。可是后天就是父亲的诞辰他不回去又怎能说得过去呢?

    俞鸿图则和尹继善的遭遇恰恰相反他正交着好运哪!借着“八王议政”的那场风波俞鸿图从七品小吏一下子成了御吏和钦差大臣。他到江南、河南等地转了一大圈儿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眼前就有一位从前在内务府一齐办差的旧人在和他这位红得紫的人谈话呢。这位客人叫尚德祥至今他还是干着笔贴式的老差使。他一见到俞鸿图就连忙打千请安慌得俞鸿图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一边拉起他来一边说着:“哎?老尚你怎么能和我来这一套?早先时咱们还在一个屋顶下住过呢你都忘了吗?”

    “俞大人快不要提从前的事儿。到哪山上就得唱哪山的歌既当了官也就得遵礼行事。今天老伙计们都想要过来瞧你的可又忙得谁也不敢动地儿。这不废太子殁了在内务府设祭。万岁爷亲临众大臣一个不少。你说他们能分了身吗?连我也是偷着跑出来的。”

    “哎呀俞某可更得谢谢各位了。请问老兄你除了来看看在下还有什么事情吗?”

    尚德祥苦笑了一下说:“实不相瞒还确实有件小事想请您大人高抬贵手帮个忙。”

    俞鸿图一愣:“哎咱先把话说明了在下现在可当的是言官啊!”

    “俞大人您的消息不灵啊!您已经升了四川藩台票拟都下来了怎么您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是宝亲王亲自推荐了您的。宝亲王说岳大将军身统十几万大军四川为天下第一的军需重地一定要派个干练精明的人去任藩台这就荐了您老爷呀!”他在不自觉时已经把“老俞”、“俞大人”换成“俞老爷”了。他悄声说:“俞老爷您一定知道岳大帅就要出兵放马了!您瞧着吧一仗打下来您还不得当个总督巡抚什么的。至于银子嘛那可就

    俞鸿图一笑说:“老尚你是知道我的银子我不稀罕。”

    尚德祥立刻就说:“那是那是谁能不知道您这脾性呢?可您越是不爱钱就越能升官这话您信不信?我就敢说您老爷准定要比李制台、田制台和鄂中堂他们升得快。为什么呢?您正在年轻有为之时而他们不是老就是病的哪能熬过您老爷呢?”

    要说这俞鸿图和尚德祥之间的感情就是从前也不过平常。现在他听着尚德祥在他面前这样地拍马屁还真是有点儿烦。可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千穿万穿而马屁不穿。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是痛快的。便趁他的话空儿问道:“别说这些话了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见教之处呢?”

    “嘿嘿嘿嘿我的那个‘一担挑’姐夫叫董广兴。他在淮南府任上让人家砸了一黑砖正在想着谋起复呢。他托了小三爷弘时阿哥的面子放到四川去当了个候补同知。听说您高升四川就想见见您可没有等着就只好先走了。不过走前他还是去拜见了嫂夫人一进门他就哭了。为什么呢?他说:‘我们这些作外官的不知你们当京官的苦啊!你瞧俞大人住的那叫房子吗’?正好他在棋盘街那里刚买了一处宅子不大却是三进三出卧砖到顶的瓦舍。您的几位老哥儿们一商量就请嫂夫人搬进去住了。”

    俞鸿图简直惊呆了:“咳你们怎么这样糊涂!这不是要逼着我去当赃官吗?不行我要马上搬出来。”

    “老爷您先别忙嘛我们可不是白送给您老的。您家堂上挂的那几幅字全让我们拿走了。用字画换房子您也不是头一个。当年的徐老相国李光地大人全都是如此的。再说我那个一条船儿也还是朝廷命官既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也不是要借您的势力去为非作歹您老爷何至于就清高到这份上了呢?”

    俞鸿图还要推辞就听外头一声传呼:“宝亲王爷到!”

    尚德祥知道自己的身份连忙退了出去临走还悄悄的说了一句:“记着明天我们大伙去午门外接您。”

    俞鸿图也顾不上说别的他急步走出门外冲着宝亲王就叩头诸安完了又打了一个千儿。就在他一抬头时却瞧见宝亲王的身后还站着皇上!这一下更惊得他不知说什么才好连忙照着规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把皇上和宝亲王迎进房内。驿丞也赶快呈上了冰镇好的大西瓜来为皇上解暑。弘历一边给父皇送上了西瓜一边说:“万岁爷是刚刚吊唁了允礽二伯回到这里顺便看看你们。尹继善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回四爷刚才他说想回家一趟这会儿怕该回来了。”

    雍正说:“俞鸿图你起来坐着吧。朕刚刚从二哥那里回来心里头着实的难过想出来敬散心也想来这里看看。听说孙嘉淦带着岳钟麒的老母亲进京来了也是今天要到。所以朕还想见见这位老太太。你这次的江南之行差使办得不错。监修了淮河大堤又帮着尹继善建立了好几处义仓你们还共同让乡民们订了乡规乡约。这可都是了不起的大事啊!你梗直敢言朕原来看着你是御史的材料。哪知你干别的事情也这样好朕想委你去四川当布政使。岳钟麒就驻军在那里你去后一方面要应付巡抚一方面还要应付军需和民政。一身而三任这个担子可不轻啊!宝亲王荐了你朕也觉得很合适。你可不要辜负了宝亲王和朕的信托呀!”

    俞鸿图就地打了一躬说:“奴才明白!这是主子的隆恩和宝亲王的厚爱。奴才平庸之才主子如此赏识奴才只有拼力做去以不负圣上的期望。奴才还想劝谏皇上几句皇上龙体不适已有很长时间了主子就不能消闲一些吗?比如今天奴才等虽在这里可是主子一声吩咐奴才们不就进宫朝见了吗?何用得主子亲自来到这里呢?”

    “唔朕今天并不单为你们而来。方才在二哥灵前拈香时朕就想得很多。他如果不失德何能落到这般地步?弘时回来向朕说:‘二伯伯看到太子銮驾时已经不能出声了却一直在碰着枕头……’唉朕一想起他来就心如刀绞啊……”说着他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弘历却早就听说了三哥和几位叔叔伯伯们看戏的事。他在想二伯死了父皇还在这里掉眼泪可别人哪?连自己一家的亲人都没有一点同情还怎么再去要求别人呢?他正要开口劝解就听驿馆里一阵人声吵杂有人在大声地说着:“岳老太太住在北边套间里两个丫头在外面侍候。我住这南边的小屋就行。”

    一个老人的声音也传了进来:“不不不孙大人还是你住这北屋。我一路上都是坐轿累着哪里了?你是做官的常常会有人来看你说话。我一个老婆子住到哪里不行?”

    弘历一听就知道孙嘉淦他们来到了便对皇上说:“阿玛他们来了。”

    雍正漫步踱出房门站在那里看着下人们搬东西。忽然他叫了一声:“孙公别来无恙乎?”

    孙嘉淦听这声音好熟抬头一看竟然是皇上他愣在那里了。雍正却笑着说:“朕猜想这位一定是岳将军的老母吧?来来来咱们到上房坐。俞鸿图你们另外换个地方住。”说着他竟自走了过来搀起了岳钟麒的母亲走进了上房并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孙嘉淦跟着进来他先向雍正行了大礼又对正在愣的老人说:“这位就是当今万岁爷!”

    老人身上陡地一颤她拄着拐杖就想站起来可是手一软竟又坐了下去。她挣扎着滑到地上跪了下去伏地叩头泪如泉涌地说:“万岁爷您折杀老婆子了……”

    雍正亲手搀起了她还请她上座可她却死活不肯于是就坐在了皇上身边。皇上微笑着说:“老人家你好福相好慈祥啊!今年你的高寿?”

    “犬马齿七十三了。”岳母躬身回答“托主子的福身板还算硬朗……”

    “这一路几千里真是难为你了。”

    “不累有孙大人一路照料事事都尽着我就是钟麒跟着也不过是这样。半路上还有许多地方官来看我让我不知怎么说才好……”

    雍正还要说话就见门帘一挑岳钟麒和尹继善一先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一见此情此景全都愣住了。雍正却一笑说道:“岳钟麒你瞧孙嘉淦把你母亲平安地送到了京城你怎么不去谢谢他呢?”

    岳钟麒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和尹继善一齐跪下叩头:“万岁!”就要行大礼却被雍正拦住了:“都快起来吧。朕今天是专门看望岳老夫人的并没有什么军国要事。见到岳老太太这么硬朗朕心里着实的欢喜。嘉淦看起来有些消瘦大概是路上累的吧。先歇上几天不要忙着上任。等过了二哥的断七就是太后老佛爷的冥寿朕演大戏请岳老夫人和你们都去看看。”

    岳钟麒见皇上话有了缝儿便趁机跪下向母亲请安。岳老夫人却不让他起身说道:“儿子你就这么跪着听娘说几句。你也用不着问我的安我托了万岁爷的福身板好着哪!”

    “是!儿子静听母亲教训。”

    “我自打十七岁起就入了你们岳家的门到现在整整五十六个年头了。你爹爹岳升龙是永泰营里的千总他的顶头上司叫许忠臣。姓许的受了吴三桂的教唆要你爹跟着他们造反还说要封你爹当副将。你爹爹是条汉子他不肯叛主投敌瞅冷子一刀杀了许忠臣这祸可就惹大了。我当时就在你爹面前也吓得傻了。许忠臣的亲兵还有吴三桂的兵丁们都聚在帐外大呼小叫:不要放走了岳升龙!杀了他一门良贱!你爹对我说女子事夫和男子事君是同一个道理都要从一而终。我杀许忠臣就是因为他失了做臣子的大节。现在我要和弟兄们突围出去了你留在这里也是受辱。我要杀了你将来我一定会为你立庙的!

    “我告诉你爹说‘这事根本就用不着你交代不过我想图个全尸’就扯了根绳子上了吊。可你说这事怪也不怪连着三次上吊又连着三次挣断了绳子!我实在没法了对你爹说‘快把我杀掉你们逃命去吧’。你爹手下的弟兄们不干了他们说‘嫂子三次上吊都不成这是天意她是个大福大贵的人。走咱们带上嫂子杀出去就是死咱们也死在一块儿’!

    “那天夜里天黑路暗雨大风急。他们在前边杀人夺路。我就跟着在后边跑。就这样我们这十六个人才逃出了潼关……打从那时起朝廷上但有出兵放马的事哪一次也少不了你爹爹。他从来没有怯过敌也从来没打过败仗倒是因为贪功杀敌做事太猛几次被罢了官职。如今你的官比你爹做得大了我要对你说咱们是受两代皇恩的人。你爹跟着圣租爷没有给祖宗丢脸;你跟着雍正爷也照样不能给岳家丢人!

    “现在你就要去打仗了万岁爷不放心我在四川这才又派了孙大人把我送回了京城。我告诉你妈不稀罕你的那些个小孝顺要的是你能杀敌立功。哪怕是将来马革裹尸而回妈也只会笑而绝不掉一滴眼泪!”

    岳钟麒跪在地上听着母亲这大义凛然的教训他激动地说:“母亲您老人家放心您的训诲儿子句句照办。儿一定要移孝为忠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说完他趴在地上连连叩头。

    “钟麒大将军你起来吧。”雍正也被眼前这情景激动得泪水滢滢“朕曾查过你们家的族谱知道你们岳家本是岳飞的嫡脉后人。假如当时他不是在抗金圣祖就把他立为武圣了。有人曾向朕说只因你是岳家的后代用你统率大军恐怕不利于朝廷。朕当时就照脸啐了他一口说:岳飞是千古忠臣他的后代也会是忠臣的岳钟麒一定能打败准葛尔!朕今天说这话是怕你会因权重而自疑。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听到什么闲话就写成密折来报告朕朕自会开导你的。”

    岳钟麒擦着眼泪说:“主上如此待臣和臣的全家臣就是磨成粉末也要回报圣君!”

    雍正笑了:“朕不要你磨成粉未而是要你衣锦还乡!你不要学年羹尧要学施琅。你有如此贤良的母亲一定能杀敌立功。朕在凌烟阁上已经给你留下一个位置!好了你现在好好地陪一陪你母亲她老人家是有年纪的人也该早点儿歇着了。今日一见就算朕为你送行吧!”

    岳钟麒母子一同跪了下去哽咽着说:“谢主子隆恩!”
121回 老相国惧内疏亲子 雍正帝明智封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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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皇帝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尹继善等人跟着他又来到了西厢房。雍正亲手切了一个西瓜来分给大家说:“你们随便用吧。朕今天见到了你们心里头好过得多了。继善你怎么不过来吃瓜呢?你回了一趟家尹泰老夫子身子还好吗?你的母亲也还好吧?”

    尹继善吞吞吐吐地说:“回皇上奴才……”突然他羞涩地垂下了头。弘历在一旁说:“阿玛继善回是回去了却没有进得了家门。”

    “为什么?”雍正惊讶地问“儿子千里迢迢地回来竟然不让进门这老尹泰是不是糊涂了?”

    “父亲说奴才现在已经是封疆大吏了应该先国后家。等……见过主子述完职后……方可回家呢。”

    弘历却说:“继善你不要再瞒着了。阿玛事情是这样的:我从南京回来时继善曾经让我给他母亲带了些寿礼可能是……”

    尹继善连忙叩头说:“王爷您千万不要这样想。这都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通天才导致了这场风波……”

    “真不像话。”雍正将西瓜扔到盘子里说“你起来吧。朕知道一定是你们家的那个老醋坛子又打翻了。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老尹泰是哪天的生日?”

    “回万岁就是后天。奴才给他带的寿礼还都在驿馆里放着却是没法送回去。”

    雍正思忖了好久他知道尹继善确实有许多难言的苦衷。既不能说父母的不是也不能找出替父亲辩白的理由。今天他在这里又亲自看到岳家母子同沐皇恩的事怎能不感慨万分呢?他叫了一声:“弘历!”

    “儿臣在!”

    “你马上和尹继善一道回家去看他这老顽固见也不见!”

    尹继善一听皇上这么说可吓坏了:“万岁此事万万不可呀……”

    “朕就不信镇不住你们家的那个河东狮子!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走吧回头朕会有恩旨给你们家的。”

    尹继善此时心绪万端愁肠丝结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同坐一车的弘历笑着问他。“哎你平日里的那份果敢和干练哪里去了?有我跟着难道老尹泰敢抽你鞭子不成?”

    “四爷我跟您回去容易可难道您能住在我家里吗?大概老父还不至于用鞭子抽我可我倒真想让他狠狠地抽一顿才好。唉不说这事了。刚才我正有话要向主子说可皇上却把我硬生生地赶回家了。四爷您知道吗?现在外头的谣言多极了全都是扑风捉影的事。有的人说皇上得位不正是篡了十四爷的位……”

    弘历一听就笑了:“这我和皇阿玛早就知道了。说隆科多篡改了先帝的遗诏是吗?”

    “不远远不止这些。有人说隆科多被圈禁是皇上为了杀人灭口;还有人说皇上……不仁要斩尽杀绝他甚至连自己的亲兄弟也不肯放过;也有人说先太后不是病故而是被皇上气死的;还有种说法是太后悬梁自尽不成又触柱身亡的;皇上不肯把自己的陵墓修在遵化就因他怕……”

    “怕什么?”

    “怕……怕死后没脸去见先帝和列祖列宗!”

    弘历早已听得变了脸色一直等来到尹泰府门前还按捺不住怦怦跳动的心。他说:“你先下去让我再定定神儿。”

    尹继善说:“四爷是我孟浪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其实我这里也有好消息原来打算和岳将军一块儿向皇上密奏的。不过皇上既然派我回来了我想岳将军会向皇上呈报的。”

    说着他便走下车来管家一见他又回来了连忙上前一步说:“二爷您怎么这时候又回来了呢?这会子老爷正和大太太生着气下话说你回来后让奴才们挡驾……”

    他话尚未说完不防弘历已经来到面前只听“啪”的一掌一个大嘴巴就打上了他的脸颊:“混蛋!快滚进去告诉尹泰就说宝亲王来拜望他问他见是不见!”

    那管家被他打得就地磨了个旋儿站直了身子一看原来是宝亲王。他可吓坏了连忙叩头说道:“小的有眼无珠没有瞧见千岁爷驾到了。千岁开恩小的是吃屎长大的不懂规矩……”

    他还要罗嗦弘历一声断喝:“滚起来!”自己却被他这不伦不类的话逗笑了他问:“尹泰睡了没有?”

    “回王爷家老爷还没睡正在和陈大人下棋呢!”

    “好带我们进去。”

    “扎!”那管家连忙提了一个灯笼走在前边小心地为王爷照着路。眼看到了老尹泰书房门口了尹继善却突然站住了身子。弘历知道他心里还在怕着便伸手拉住他两人并肩走进了书房。和尹泰下棋的人叫陈世倌尹泰也正下得入迷对来人看都不看一眼地说:“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今天我不去东院了就在这里和陈大人下棋。你们怎么还要来找我的事儿?”

    陈世倌也没看见弘历他们却在一旁又似劝解又似调侃地说:“阃令大子军令嘛谁叫你老大人是本朝的‘房玄龄’呢?告诉你们太太我老陈今天不走了赶明儿个我打一套银头面送她——‘将’!你歪老将吧。”

    尹泰的心也全在这盘棋上他一边叫着:“张氏茶凉了给我们换新茶来。”一边注目棋盘上说“你别得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就在这时张氏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儿子顿时呆在那里不动了。尹继善也抢前一步叫了声:“爹娘!”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了。

    尹泰和陈世倌这才抬起头来并且看到弘历就站在面前他们惊呆了。连忙翻身跪倒说:“臣没想到王爷会夤夜来到臣府这……这……”

    弘历上前一把拉起了尹泰又命众人也都起来笑着坐在桌旁说:“我刚刚从畅春园下来路上正好碰上继善。他也刚见过了怡亲王回来想回驿站。我就叫上他和我一道到尹老相国这里借本书。路上我说他你又不是钦差大臣住的那门子驿馆呢?就是论忠也不在这上边啊?陈世倌你是几时进京来的?””

    陈世倌忙答道:“回四爷奴才今早就到京了我这次解了一百多万两银子。李制台和范大人都让我给您带好哪!尹老相国说:如今四爷忙得很你上哪里找他去?就拉着奴才到这里下棋来了。”

    他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那张氏早就退了下去又重新泡了四杯茶用盘子端了上来依次送到客人们身边。但她送了尹继善面前时尹继善却站起身来打了一躬又长跪在地才双手捧了过来。张氏什么都没说她老实地退到了一旁低眉垂眼的听招呼。

    弘历知道这位“仆女”一定就是尹继善的生母了。他却故作不知地问:“哎继善使女上茶本是应当的你怎么行了如此大礼?”

    尹继善胆怯地看了一下父亲说:“回王爷她是继善的生母张氏。”

    弘历和陈世倌听了都不免大吃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向张氏一揖。弘历故作惊慌地说:“哎呀呀我们太粗心了请夫人原谅。这是下人们做的事情嘛小王断断不敢当!来来来夫人请坐。继善你愣在那里干嘛呢?还不快点给你母亲搬个椅子来?”

    尹继善早已站起身来搬了个瓷墩放在母亲面前轻轻地说:“娘您老先坐下来歇会儿吧。”

    张氏惊张惶四顾连声后退地对儿子说:“二老爷你别折杀了我我怎么能是这个牌名上的人呢?这万万使不得的。”

    尹泰的脸早已涨得血也似的红了他勉强地说了声:“王爷既然赐你座位了你就坐下吧!”

    张氏向丈夫一福这才斜着身子坐了下来。弘历却问陈世倌:“你说你在到处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回四爷哪有什么要紧的事呀。我这点儿小事说私也不算私说公呢也不算公只是为了自己的家乡罢了。来京前李制台准了我七天假让我回家去看了看。那里的灾情很重又人多地少生活实在是艰难哪!我想来求求四爷可怜世倌乡亲父老能不能免了今年的岁赋?”

    “这本就是小事一桩嘛你该去求求李制台再说尹继善尹大人也在这里还能办不下来吗?”

    “不不不省里李制台管着户部又奉了您的令谁也不敢开这个口子。所以我只好来求四爷您了。”

    弘历从案头扯过一张纸来写了个条子交给陈世倌说:“你拿着我的这个手令自己去办吧交给征粮司就行了。”说着又站起身来在尹泰的书架上浏览着抽出了一本《宋元学案》来说:“尹老相我借你这本书看几天你们全家在一齐好好说话吧。世倌你跟我走。”说着他抬脚就出了门。尹泰当然应该为宝亲王送行的可是也被他拒绝了。

    客人们一走这里的情形就更加难堪。张氏早就站起身来了尹泰的脸色阴沉得更是怕人。尹继善连忙跪了下来说:“爹爹您老人家七十大寿正巧儿子要进京述职真是天叫我们阖家团圆。吏部马堂官给儿子透了个信说哥哥的差使已经办下来了。因父亲已给哥哥办好了恩荫进士所以部里想委哥哥一个上好的差使让他去江西作盐道。可是我想父亲已到了古稀之年大太太也已是望六的人了。能不能换成天津道呢?就回信给老马说天津离家近一些我在南京哥哥去了江西难免照顾不到家里。老马回信说:江西盐道是个人人都想着的肥缺而天津道却是个瘦缺。所以儿子这趟回来还想请父亲和大太太商量一下到底如何办才好。”

    尹泰听说大儿子的事已经办好了心里也不禁高兴。所以倒没有放下脸子来只说:“你能办好这件事足见你的孝心。其实你们哥儿俩我从来都是不偏不向的。不过你大哥这些年科场蹭蹬官运不好为父的未免多替他操点心就是了。”

    尹继善见父亲没有怒忙从身上掏出一张单子来双手捧着呈了上去:“父亲这是儿子在任上给您采买的寿礼。”张氏连忙走过来接了又转给尹泰就在母子两人的手一接触的一刹那间尹继善觉得母亲的手热得烫心头又是一紧忙问:“二姨娘你身子不舒服吗?”

    张氏却没有答言转过身去站在老尹泰身后为他捶背去了。尹继善仗着胆子说:“娘你先坐一会儿让儿子来服侍父亲好吗?”

    张氏连忙说:“不不不还是我来吧我自己没什么要紧。你是当大官的人怎么能让你干这事呢?”

    尹继善却不管不顾地大叫一声:“来两个丫头给老太爷捶背!”

    尹泰没有阻止眼前这个小儿子确实是个人才他得到了皇上的重用还因为他的功劳给自己挣了个“侯爵”的尊号。这样好的儿子上哪去找呢?可他却偏偏是姨太太生的因此张氏就上不了台盘。尹泰心里也有自己难言的苦衷啊!眼看着小儿子做了封疆大吏可大儿子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却连当个道台还要到处去求人。大太太心里难受就给他气受;而他忍不下这口气又不敢得罪了大太太范氏就越要压制张氏以此来平息心中的怒火也调停这家庭里的关系。现在听继善这么一说他的火又上来了:“好啊你……你……你不要坐立不安的有道是母以子贵嘛!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搬出宝亲王来叫你的父亲丢人现眼呢?”

    尹继善连忙上前说道:“爹爹儿子怎么能那样做?儿子是想……”他的话尚未说完老尹泰竟然拂袖而去了。

    张氏一把将儿子揽到怀里泪流满面地说:“好孩子娘知道你是心疼娘可我早就这样过惯了也不在乎多受些委屈。倒是你在外头当大官不能常常见到你叫娘操不完的心啊!”

    尹继善说:“娘今天既然已经说破了你就什么也不要再怕。等儿子回任时一定要带您回南京。咱们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

    张氏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好孩子快别说傻话叫你大娘听见可是了不得呀……”

    这娘俩正在说话就见太监高无庸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大声说道:“尹大人有旨意。”

    尹继善连忙起身就听高无庸说:“不不单是你要接旨还有尹泰和范氏夫人张氏夫人都要前去接旨。你们快着点十七爷正在外边候着哪!”

    尹继善母子愕然相顾继善说:“娘你别怕也不要打扮。旨意里既然叫着了你就一定不是坏事。你就是穿得再好能比得上大娘吗?”

    在尹继善的搀抚下张氏跟在尹泰和范夫人身后来到了大堂。尹泰看了一下这里香案等物早已备好便叫张氏:“你也站过来吧。”张氏这才胆怯地站到了下。

    十七爷允礼刚在上站定高无庸却已走了过来他的手中捧着一个金盘盘中放着一套金碧辉煌的一品诏命服饰还有两个黄灿灿金亮亮的头号大金元宝。诏命服上压着一顶镂花金座朝冠三颗玉米子儿大的东珠中间攒了一颗樱桃大的红宝石颤巍巍地在灯下闪闪光。范氏夫人纳闷了:哎我不是已经有了这套行头了吗再送了这份来是给谁的呢?

    就在这时十七爷允礼开言了:“有旨:着尹泰、尹继善、范氏、张氏听宣!”

    “万岁!”四人同时跪下叩头。

    “尹泰追随先帝有年又辅佐朕躬实为朕的心膂重臣。且教子有方尹继善秉公畏命诚心事主。父子同为朝廷柱石实为天朝之盛事。但张氏相夫教子之功亦不可没。前虽各有封赏但张氏岂可以青衣上对显贵?即着毅亲王持冠传旨赐张氏与范氏夫人同为镇国将军一品诏命。待尹继善回任所时即命张氏随同前往。钦此!”

    下边跪着的四人全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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