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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回 孙嘉淦冒死谏皇上 宝亲王私邸会豪杰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雍正皇帝在暴怒之下把孙嘉淦的奏折扔得老远。他在殿里走来走去间忽然又觉得孙嘉淦所说也不无道理就想把那份折子再拿回来重新看看。可皇上怎么能把扔掉的东西再捡回来呢?正巧乔引娣来到了澹宁居她问也不问地就把折子捡起来放好又快步走上前去给雍正递上了一把热毛巾。雍正这才坐下并且拿出了孙嘉淦的奏折看过了“罢西兵”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可是再往下看“亲骨肉”这一节他又怒火冲天了。尤其是折子上说:“阿其那虽有应得之罪为何又加之恶名?先帝之子虽众却各王兄弟凋零不堪。皇上负不悌之非议何以率天下臣民共遵五伦?”看到这里雍正怒喝一声:“孙嘉淦你也太大胆了你是在说朕不孝吗?你知道他们是怎样对待朕的?你一个外臣竟然敢来干预朕的家政你活够了吗?”

    孙嘉淦心里十分紧张可皇上一开口他便觉得轻松了:

    “皇上臣岂敢干预天家家务?但自大阿哥以下七个兄弟受到囚禁之苦也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圣祖爷在天之灵岂不伤怀?”

    “朕和你想得不一样!”雍正声音嘶哑地说着“大阿哥、二阿哥是先帝亲自处置的朕并没有难为他们之处。他们不孝不悌气得先帝寝食不安难道要朕替他们担过吗?八阿哥一世奸雄联络外臣图谋不轨也是有目共睹的。为什么你却一字不提嗯!?”

    孙嘉淦以头碰地语气却一点也不浮躁:“请皇上注意臣的奏折不是为了他们的罪。臣所说的只是惩处要有度而已。比如说把他们闲置起来削掉他们的权力不就行了吗?何必要让天下人说长道短呢?”

    雍正一听这话更是光火:“怎么?你是说不规之徒造谣生事都是朕的主使吗?”

    “当然不是!臣所说也不是这个意思。但皇上如果处置得更稳妥一些曾静等人还能编造出什么来?”

    “好你顶得真好!”雍正气得浑身乱颤他抓起一方石砚摔碎在地上大声咆哮着:“过去他们是怎样整治朕的你知道吗?魇镇、投毒、暗杀、中伤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不曾做过!朕对他们稍加惩处你就替他们叫屈出来打横炮你是什么忠臣?”

    孙嘉淦连连叩头说:“皇上请息怒。臣并没有说不应惩处只是皇上既为四海之主就应当有包容四海之量。百川之中岂无泥沙?殿宇之下也难免藏污纳垢!为皇上计为天下万世计皇上您立一个宽宏大量的表率又有何不可呢?”

    雍正怒声大喝:“叉出去!”

    孙嘉淦伏地叩头转身就走。

    “回来!”

    孙嘉淦还是不急也不躁地又转了回来稳重地跪在方砖地上。他心里很明白皇上这是在和他呕气哪!就在这时朱轼和弘历一起双双来到了澹宁居。二人一进殿弘历就故意地大声惊呼:“哎?这不是孙嘉淦吗?你这是怎么了?”朱轼则把一叠文书放在案头说:“这都是臣和方苞刚刚整理出来的。是部议处置三——允祉行为的请万岁定夺。”

    雍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看来朕真是要成为‘寡人’了。李绂结党他说朕为群小所困;杨名时上书反对改土归流也劝朕不要受人蛊惑;十三爷骑鲸而去朕痛心得食不下咽可允祉却在一边看着笑;民间风言风语地传着又出了这曾静谋反的事……好好好现在又来了一位孙嘉淦趁着朕心力交瘁之时打上门来……朕难道真的是要众叛亲离了吗?朱老先生给这就是孙嘉淦上的奏折。他翰林手笔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弘历忙凑近前来看时只见这奏折确实是写得厉害。它直指雍正信任酷吏把凡经科举的人都看成结党;指责雍正积财是为了打仗说本来可以安抚的云南上司偏偏要改土归流逼得他们聚众造反;策零阿拉布坦来京求和也是一纸诏书就可以平定的。皇上却硬要“耗资亿兆骤兴大兵”。说到皇上的兄弟用词更是大胆简直是肆无忌惮。其中的不管哪一条都比李绂的‘狂吠’要激烈许多倍!看着看着连弘历都出汗了。朱轼却站在一边沉吟不语。

    雍正问:“你们都说说怎样处置这个狂生?”

    朱轼思忖再三说:“万岁孙某人确实带着一股狂气但臣却很佩服他的胆量。”

    一句话竟粑雍正说得大笑起来。他看着趴在地上的孙嘉淦说:“别说是你朱师傅连朕都不得不佩服他!”

    满殿里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孙嘉淦没有一句虚言这场纠纷也就不解自解了。

    弘历告辞出时见李汉三还站在门口等他便笑着说:“你为什么不先回府呢?在畅春园跟前还怕有了刺客不成?”

    李汉三扶着弘历上了马自己紧紧地跟在后边。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小声地说:“四爷有件事十分不妙我恐怕要遭狗咬。”

    “谁?”本书转载文学网bsp;  “是张熙那狗崽子。今天我去见您时被他认出来了。他就是和奴才一起大闹开封考场的那个人。”

    弘历猛然一惊立刻就想到这事确实严重。张熙正在求生之欲旺盛之时他还不要逮着谁就咬谁呀?他的案子如果和李汉三连起来后边再挂上个岳钟麒事情就必然会越闹越大最后达到无法收拾。两案一旦并立就会把自己抛到险滔恶浪的中心那时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他闪过一个念头:让李汉三逃走或者干脆除掉他!但又一想不成!事情既然叨登了出来李汉三或走或死都是怎么也说不明白的事。如果密地里杀掉张熙呢?这样似乎是风险小些。但张熙现在是轰动全国的要案重犯对他的监控是分由几个衙门共管的。假如不能得手或者一个不慎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了……一时间这位素以沉稳著称的少年王子竟然没有了主意。他回头对家人说:“我不去狱神庙了。你们派个人把刘统勋给我叫来。”说罢他打马一鞭就飞也似的去了。

    刘统勋很快地就来了他一进屋就瞧见了嫣红和英英已经都开了脸。就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啊恭喜呀恭喜二位都作了宝亲王的侧福晋了!温家的呢?”

    嫣红飞红了脸看着弘历笑着说:“刘大人您不是也高升户部侍郎了吗?您才是真的高升了呢。温妈妈身子不大好所以她今天没来侍候。”

    刘统勋开怀一笑说:“好都高升!其实我们不是全托了四爷的福嘛!哎四爷俞鸿图回来修河他一下子就向户部要了两千方木料。我们粱尚书说‘你在四爷跟前有面子你去办这事吧’。正好四爷派了人去传我说实话我也早就该来瞧瞧四爷了。”

    弘历想也没想就批了木料还说:“这个俞鸿图真是了不起精明练达处事利索他大概是想当名臣了。”

    刘统勋却笑而不答只把手向空中一抓说:“他有这毛病就和名臣无缘了。”

    弘历目光一跳:“怎么?他手长要钱吗?你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刘统勋说:“我也只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弘历说:“我今天叫你来也是为了风言风语。这世界是怎么回事多么精明的人也会给闹得糊涂的。”他把李汉三被张熙认出的事说了一遍又说“李汉三怎么会跟了我这里面的前前后后你全都知道。如果张熙攀咬他把我也牵进了这天字第一号的大案里还真有点儿不妥呢。”

    李汉三在一旁说:“四爷都是我不好给您惹了事。我还是自己承当起来算了我马上就去投案。”

    刘统勋思忖再三才说:“你那件案子早就撤消了还投的那门子案?依我看只要没人存心想整治四爷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就是有人成心想扳倒四爷您他也不一定用这个法子。就张熙来说他认出了李汉三就是原来的秦凤梧我看他也不一定会说出来。现在明摆着皇上要赦免他们他干嘛要胡咬乱攀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如果朝廷要杀他剐他那倒说不定他想临死拉个垫背的。这是人之常情我断过多少案子了这种事连最蠢的人也都要避重就轻的。”

    这一番话说得弘历放了心:“哦我是当局者迷呀。”嫣红却皱着眉头说:“刘大人要是朝廷里有人专门使坏挑拨着张熙乱咬那该怎么办呢?”

    刘统勋笑了:“你呀只因对四爷太关心了才会这么想。现在主持审案的是四爷谁敢胡咬乱攀?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我还是要埋怨四爷您当初您回到京城就该把这事的原原本本全都奏明皇上的。那时就动手查它个水落石出就不会有今天的担心了。四爷呀不是奴才说您您太宽厚太善良了。人们都知道您只会笑而不会杀人他们才敢上头上脸的作践您!”

    弘历微微一笑说:“当皇阿哥的心里总是想着要报复谁那就不好了总还是要光明正大嘛。不过我也并不是毫无防范。只会当个烂好人能成就君父的事业吗?”

    “奴才今天来见四爷还有一件要禀的事。先前李卫说的那个吴瞎子已经到京请爷赏见一下。”

    “哦皇上前时还问他来着被我遮掩过去了。快请他进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窗外竹帘一动一个洪钟般嗓门的人在外面说:“吴学子叩见宝亲王爷!”弘历正在惊愕时吴学子已经跨着大步走了进来。

    弘历注目打量着这位久已闻名却不得一见的江湖豪客。只见他穿着一身土布夹袍方方的脸庞上一部好大的胡子黑里透红的脸膛上是两道浓眉身材威猛精悍。那双时刻都眯着的眼睛。却总是在眨巴着。他跪下给弘历叩了头说:“奴才原名就叫吴学子。就因爱眨巴眼睛江湖上的朋友就顺着谐音称我作吴瞎子了。”

    弘历吩咐一声:“英英快给吴壮士看茶!”

    英英答应着走上前来却不用茶杯而是用了从江南带回来的用竹篾制作的笔筒。刘统勋没有看到这个细节却说:“我们俩好好地一路走着偏偏就你的毛病多竟要偷偷地进来真是江湖气改不了。”

    弘历却是个细心人他忙叫了一声:“哎那是笔筒怎么能用它沏茶?”

    英英笑着说:“他叫吴瞎子是因为眼睛上了火。用这竹笔筒沏茶给他败败火不是很好吗?”

    吴瞎子却满不在乎地端起了那竹筒来说:“使得的使得的。唉这府里的温家的最是可恶。她竟敢用一条绳子偷换了我的腰带!要不是看在四爷您的面子上我非把她吊起来不可!”

    弘历不错眼地瞧着那个竹笔筒早就惊得呆住了。他根本就没听见吴瞎子说了些什么却离座走近吴瞎子在一边看了又看。只见那竹杯子上边还冒着腾腾热气筛眼上好像被一层胶护着似的竟没有一滴水洒在地上。他连连称赞道:“好奇!这是法术还是真功夫呢?”

    吴瞎子笑着说:“四爷在这妮子面前可玩不得一点假这是我用气在护着。四爷不信您一端水准洒。”

    英英说:“四爷您别信他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功夫。”说着接过那杯子来端着果然也不漏。英英得意地刚说了句:“瞧这有什么……”可话未说完那杯子里的水竟然像箭也似的喷射了出来差点就烫着了英英的脚!英英“哎哟”一声忙把杯子放回到桌上那杯子却又不漏了。嫣红站在一丈开外说了声:“给你来点茶叶!”说着就抓了一大把茶叶撒了过来。

    吴瞎子忙道:“死妮子莫要恶作剧少许一点儿就行了。”他挤着眼睛看也不看地双手一划拉但见飘了半间屋子的茶叶像是着了魔似的一片片旋着聚拢全都飞到了吴瞎子手中。他笑着说“哪用得了这么多剩下的还给你吧。”一抬手一个绣球大的茶叶团子又飞回到嫣红身边。慌得她急忙来接还是撒了不少。她脸一红说:“佩服吴瞎子果然名下无虚!”

    至此文盘武斗有了结果高下胜负也不言自明。弘历笑着说:“这两个妮子太没有调教了。”

    嫣红说:“我这全是生他的气!我们刚过了黄河我就瞧见他了可他硬是看着我们遭难不出手。你不是奉了李爷的命令保护我们的吗?”

    吴瞎子说:“四爷恕罪当时我确实在场。可李制台对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出手。那些高粱花子的土镢头苯镰刀他们都招架不住了还用得上我吗?不过在下也没有白看了这场戏。那个黑无常是我打到井里的至于铁头蚊嘛他也落在我手中了。不瞒四爷嫣红她们是温家嬷嬷的一双养女而我则是黑嬷嬷的养子。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一家人嘛!”

    弘历听说逮住了铁头蚊不由得心中大喜:“还是李卫会办事活捉了铁头蚊就能从他的嘴里查出谁是主使追杀我的人。刘统勋你不是说我不会杀人吗这次爷让你瞧个好!”

    吴瞎子不安地看了一眼刘统勋说:“回四爷那铁头蚊已经招供了。这个贼子打不怕杀也不怕。李制台说给他弄两个女人试试。我们就在妓院里挑了两个特别妖艳的来果然他第二天一早就全招了。”

    刘统勋知道自己再听下去就不大方便了:“四爷我手里还有点子事要办我先告辞了吧。”

    “那好吧。俞鸿图那里你可以半真半假地和他谈谈。人才不可废为这点钱掉进去也不划算哪!”

    吴瞎子见他走了才又说:“铁头蚊已经交给邢家弟兄看管了是李制台亲自审的。奴才没有过问此事四爷只问问他们就全知道了。”

    弘历马上就叫人带铁头蚊吴瞎子也要辞去。弘历说:“你不要学刘统勋他是官你是江湖好汉嘛。”

    “不李制台钧令不准我在官场里混。干我们这行的一到官面上就变成狗腿子黑道上也就吃不开了。”

    弘历听了不由得放声大笑:“铁头蚊还能回到江湖上吗?既入了这家门他就得是这家的人。哎?李卫就是用这办法控制江湖的吗?”

    吴瞎子说:“李制台管的人多别的省都有谁是他管的奴才实实不知。如今李制台有了端木家的我就更不清楚了。”

    “端木家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他在江湖上的名头怎么这样响亮呢?”

    “这个……您问一下这两个姑娘就知道了。”

    弘历一笑说道:“我是在问你哪!”

    “哦这件事要说起来那话可就长了……”
133回 惊追杀弘历议报复 罪难赦雍正缚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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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室亲王弘历府上吴瞎子说起了端本家的来历:“他们是前明年间败落的二百年的大世家啊!历年来改名换姓以保镖为生直到康熙三十年才封刀。后来便聚族习武种田不再扬手江湖。不过他们家的牌子太亮了每逢年节各地的绿林镖局子和黑白两道的朋友们还都要给当家的拜贺送礼。去年老太爷过世临死前吩咐说‘以后江湖上的事情谁要再插手就立刻轰出家门。太平盛世习武只是为了健身种田吃饭比干什么都强’。”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嫣红和英英说“爷别看她们现在有了身份可老爷子生前规矩大她们恐怕连个回门的地方都找不着了。”

    弘历叹道:“这位老爷子深通养身活命之道啊……”正要往下说就见邢家兄弟押着铁头蚊走了进来便停住了口直盯盯地看着这个铁头蚊。黄河风涛中曾听到过他喊叫过两声;槐树屯里也只是远远地瞧过一眼。此刻铁头蚊近在眼前才知道他不过三十岁上下生得白白净净半点凶相也看不出来。只是他个头虽小一双眼睛却骨骨碌碌地乱转露出了不安份的模样。弘历问他:“你为什么叫‘铁头蚊’是你的头特别结实吗?”

    “小人原名叫范江春水里营生马马虎虎还是不错的。江湖上有人损我叫我‘泛江虫’这太难听了。有一次在水里讨换一船瓷器、几个兄弟下凿子也没凿沉它。我一个猛子潜过去在水下把船撞了个大洞从此就有了这个浑名儿。”

    弘历带着微笑说:“你一生作孽不少啊!不过只要你好生承认是谁出谋造意又是谁勾结了江湖上的人来取我性命的?本王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少不得还你一个正经的出身。”

    铁头蚊连连叩头说:“谢王爷生。谁指使我们去干这件事小的实实不知。这事原来是黄水怪领头的他说北京有个三王爷要取一个仇人的性命银子出到三十万。还说如果我能在黄河里办成这事就分给我十万。我想得此富贵也足可以洗手不干了就答应了他。那个王府的师爷我见过三四回。有时他说是姓课可过两天又说自己姓王后来他又说是姓谢。黄水怪失手那天谢师爷又去找了我叫我邀集江湖好汉们在6地上截杀。并且当场就给了我二百两黄金和五万银票说事成之后还要再给我二十五万就是三十万也能商量。结果我们就在槐树屯和王爷们遇上了。事败之后李制台追得太紧我就逃到北京来找那位谢师爷。我先去了老三王爷府可那里的太监说府中没有这个人。后来我又寻到了小三爷的府上门上的人说谢师爷早就死了正说着时又出来一位旷师爷他说姓谢的没有死就把我诓到府里了。我也不是没眼睛的人能看不出他是不怀好意吗?趁着小解我钻到府中的湖里潜水逃了出来……小的上边说的全都是实话再不敢有一句欺瞒的。”

    弘历只听得心动神摇双目呆。尽管他早就知道三哥的身边怪事迭出可一旦证实了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能出资几十万两银子收买黑道人物穷追数百里苦苦地想要自己的性命!想着弘时平日那温存揖让、彬彬有礼的模样他那莫测高深的笑容弘历竟不禁打了个寒颤……如今事已至此下边该着怎么办呢?故作不知显然是不行的了那么公开揭他吗?老一代的“八爷党”余波犹存;新一代的“结党案”方兴未艾;曾静的案子还在审理之中这一直动荡不安的朝局到哪天才能平静下来呢?可偏偏在这时又出了一个“三爷谋嫡”的大案子岂不是让父皇更加伤心难过吗?但事已到生死关头如果他隐忍着不说出来不但自己的身家性命难得保住就是到了父皇百年之后自己想当个弘昼那样的安乐公恐怕也是办不到的。他咬着牙思前想后终于拿定了主意:我已经让过多次了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有这么一个虎狼心肠的哥子不管是为君还是为臣也都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他狞笑着看了一眼吴瞎子和铁头蚊吩咐道:“你们都起来吧。话说透了我们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不除掉后患我就是把你们抬举出来也架不住别人还来整治。要想清这个理儿咱们就好说话了。”

    吴瞎子说:“四爷的意思奴才们是再明白不过了。江湖上为争个堂主什么的还投毒下药的打翻一锅粥呢何况是这样的花花世界?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吧。”

    “哦这不能说是我一人的事至少和你们也都关连着。”弘历慢悠悠地说着:“拿不到那个旷师爷就说不清河南的事情;河南的案子破不了李卫和你们都少不了要吃挂落。所以我决心除掉这个旷某人这差使就着落在你们俩头上。”

    吴瞎子一愣:“他要是躲在三爷府里不出来我们要想活捉他恐怕是不容易的。”

    弘历一笑说:“只能活捉必须活捉!姓旷的手里走失了铁头蚊他就得防着自己成为第二个谢师爷也叫人家灭了口。我断定他是宁肯逃出去也不会再留在三爷府的。这个人就交给你们俩了办法嘛自己去想。”

    铁头蚊突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了那姓旷的在南市胡同养着一个婊子叫什么李大姐的。咱们在那里捂他说不定还真能办成了呢。”

    吴瞎子也笑了:“好今天晚上就掏他的窝去!”

    弘历这天夜里就睡在书房等着吴瞎子他们的消息。可是待到日上三竿却还是不见人影弘历的心里已是十分不安了。就在这时邢建业走了进来把当天的邸报送到嫣红的手里。又说:“王爷刑部里的励大人来了爷见是不见?”

    弘历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快请进来呀老励来了还闹什么客套呢?”说着就去看那份邸报只见头条就是云贵将军参劾杨名时的奏折说他“私扣盐税请旨查拿。”弘历吃了一惊想去翻杨名时的辩折时里面却没有。这时励廷仪已经进来叩头请安了弘历一边叫起一边说:“圣旨上问曾静的那些话早就一条条地开列清楚了。你问我问还不都是一样嘛。”

    “不不不王爷卑职来见王爷不是为了曾静的案子。”励廷仪一派学究风度慢腾腾地说:“今天卑职回到部里听说要出李绂等人的红差还说要让李宗中监斩所以我才急急地来见四爷的。李绂就是有罪但罪也并不该死。请王爷赶快去见见万岁也请圣上开一线之生机恕了他吧!”说着间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弘历腾地便站起身来他翻翻邸报那上边并没有说处李绂斩立决的旨意啊?励廷仪在一旁说:“是刚刚接到的旨意:‘提出李绂等四名人犯至午门外候斩’。”

    弘历更是不明白了。“推出午门候斩”那是唱戏时说的词儿就是在前明君昏臣乱的时候也只是把大臣们带到午门外的廷仗房里廷仗皇上怎么能这样处置呢?他思量了一下说:“我马上就到畅春园去你到午门外去看着李绂等着我的话再让他们开刀。”说完二人分头上马各奔东西。弘历在双闸门外下了马直奔澹宁居而去。他来到雍正这里时就听见皇上在里面说:“是弘历来了吗?你进来!”

    弘历进来后只见皇上正在写大字彩霞和引娣两个一人一头儿地抚着纸。皇上此时的心情好像也并不是生气的样子。他叩头请安后却不站起来正要说话雍正倒先开言了:“你来见朕是为李绂他们乞命的吧?”

    弘历被皇上一语猜中索性笑着说道:“父皇明鉴何尝不是呢?儿臣已经让励廷仪去了午门等着儿臣这里的消息。”

    雍正说:“秦狗儿你到午门去一趟。就说宝亲主的话让励廷仪还回去办他自己的差使。”雍正一边写字一边吩咐着又对弘历说“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等消息吧。”

    弘历连连叩头说:“请阿玛给儿臣一个实底儿不然我就是身在这里侍候着心里也安定不下来。”

    雍正却哈哈大笑起来:“今天杀的是6生楠和黄振国因为他们确实罪不可恕。至于李绂和谢济世他们俩虽也有罪但朕还没有糊涂到那份上知道他们是罪不当杀的。朕只是要他们陪陪法场收一下他们的党援之心。弘历呀你也是几经死难的人要知道光是读书是办不成大事的学问得从历练中来让李绂和谢济世见一见血比他们只读《四书》要有用得多!”

    弘历的一颗心此时才总算放了下来不管怎样李绂和谢济世二人的命是保住了。他上前一步说:“李绂这个人有些矫揉做作儿臣说过他几次了。比如别人给他送了礼他是一定不会收的。可是送礼的人一走他却又觉得后悔这就是心地不纯也太爱名。好在他还有些克制的功夫。儿臣常常想圣人造出道理来就是让天下人去用的。清廉总比贪贿强爱名也比图利好能克制就总比不克制好一些。他为官清廉就凭这一条杀了他就害大于利。”

    “嗯你这话说得还算懂得些道理。起来吧。”

    弘历起身来到皇上身边。见皇上竟然在写着孙嘉淦的“言三事”不禁大吃一惊。他脱口就说:“皇上您要把这奏折当成条幅来张挂吗?”

    “不。朕只是把它抄出来聊以自戒而已。唐太宗时名臣魏征就敢直言劝谏皇帝。孙嘉淦也是本朝的魏征就是把它挂起来又有何不可?今早朕已了旨意孙嘉淦晋升为文华殿大学士一下子就给他加了两级!”他边写边说“孙嘉淦和李绂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心中只有君而没有他自己;而李绂则是一心一意地要给自己树名这就是他们二人的区分!那天朕大动肝火并不是因为孙嘉淦说了‘亲骨肉’的话而是因为他敢言别人之不敢!朕当时怒是看到了他的‘停纳捐’觉得他也是为读书人说话。后来朕仔细看看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再说他的奏折也没有同任何人商量。他无愧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大丈夫!他一片忠正之心直透纸背。哪怕他的措词再激烈朕也能受得了也照样升他的官!不能这样做没有这样的度量就不算是个好皇帝。”他回过头来看着弘历说“你也要学这样的度量懂吗?因为从今日起你就要以太子的身份来办事了。要学习孙嘉淦为臣之心也要学习朕的为君之道!”

    弘历万万没有想到雍正竟然当面以太子相许心里突然狂跳不止。他连忙双膝跪倒叩头说道:“皇阿玛春秋正盛您这话儿臣万万不敢当!从儿臣自身说阿玛也不应当说出这话来。先帝立嫡太早以致兄弟相争至今余波难熄史鉴可畏呀!”

    雍正眼下的神情似乎是十分倦怠但也十分平静。他长叹一声说:“你不知道昨天夜里这里是通宵的热闹啊!弘昼、方苞、张廷玉和鄂尔泰刚刚才出去。此刻朱轼和图里琛他们正在抄捡弘时的那个贼窝子哪!”

    弘历吓了一跳:“啊?”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更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从雍正嘴里说出来的。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结结巴巴地问:“三哥他……”

    就在这时高无庸一挑帘子走了进来弘历瞧他的眼圈都红了显然也是一夜没睡。他跪下刚要说话雍正就问:“黄振国和6生楠都处置掉了?在哪里杀的?”

    “回万岁他们已经杀掉了。奴才遵旨在午门外问了话又带他们去菜市口动的刑。黄振国说‘辜负国恩罪有应得’;6生楠说‘想不到一篇文章竟送了自己的性命’。”

    “李绂和谢济世呢?”

    “回皇上李绂是奴才亲自问的话。奴才问他‘你知道了田文镜的好处吗’?”高无庸看着雍正的脸色在说着“李绂说‘臣至死也不认为田文镜是好人’!——谢济世奴才也是问的这话可他说的奴才不懂。他说‘田文镜是今天的周兴和来俊臣’。奴才让他说清楚些他却说‘我没理由让你这狗杀才听懂’!奴才也就回来了。”

    雍正的脸上似喜又似悲他长叹一声说:“你哪能懂得他的话那周兴和来俊臣都是武则天时代的酷吏呀!传旨李绂革去顶戴职衔戴罪去修《八旗通志》归方苞管辖;谢济世往阿尔泰军中效力行走。”

    弘历忙在一边说:“皇上阿尔泰离中原万里之遥又是蛮荒不毛之地。谢济世文弱书生怎么能受得了那个苦?还求皇上开恩。”

    雍正笑了:“那里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平郡王福彭就驻军在那里。他早就夸赞谢济世的学问和人品不会给谢济世亏吃的。放到别的地方下头的官员不知他是犯了什么大罪就会任意地作践他或者千方百计地找他的毛病。到那时你说朕是杀也不杀?”

    “皇上圣明!”弘历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了。就这么一个“充军配”里头竟还有这么多的学问。从这件事里弘历也体会出皇上的心说到底还是仁慈的。现在他更惦记的是弘时的事。昨晚他还在府里商量着怎么能逮住那个旷师爷呢可今天他们全都进了囹圄了。不过要说起来他最最关心的还是有关“太子”的事。他正在这里胡思乱想雍正已在上头说话了:“弘时的事情你不要管他也不交部仪处朕要用家法来治他的罪。从今天起你要兼管着军机处和上书房以及兵户两部的事。一来是学习政务;二来也代朕担当一些劳累。朕已看了你许多年了你能干好的。重要的是你要时刻记住‘防微杜渐’这四个字。弘时为什么会栽了下去?他就是不懂得这四个字才一点一点地滑下去的。到现在弄得他人不是人鬼又不是鬼的连朕看着心里也十分难受……”说着时他已经流下了眼泪。

    引娣连忙过来她手里捧着一块毛巾劝着皇上:“万岁爷您从半夜到现在一眼未合一说起来就伤心流泪。三爷不好不是已经把他拿了吗?您也犯不着老是这样想不开呀。”

    雍正接过毛巾来擦脸可泪水却越擦越多。他哽咽着说:“朕的子嗣远远不如圣祖弘时又变成了猪狗都不如的畜生!天哪……朕是前世作恶还是今生凉德您竟让朕一天舒心的日子也不能过呀……”他伏身在龙案上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抽搐着泪水也喷涌而出把孙嘉淦的奏折全都打湿了。

    满殿的宫女太监们谁也没有看到过皇上如此失态。弘历、高无庸和引娣等人连忙上前扶起他来又安排他睡到里面大炕上做好做歹他说着安慰的话。雍正也真是乏透了他带着晶莹的泪花睡着了……
134回 坐囚笼弘时能狡辩 审逆子雍正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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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历离开雍正来到韵松轩时这里已经有许多官员在等着弘时接见了。弘历刚刚跨进门里就见内幔一动张廷玉闪身出来。他向弘历一躬又对大家说:“众位三阿哥近来身子不爽皇上有旨让四爷还到韵松轩来办事。四爷要兼管军机处和上书房以及兵户两部并代皇上批阅奏折。我在这里交代一声凡是部里和军机处自己能办的事情不要随便拿到这里特批。我们作不了主的自然要请示宝亲王爷。从今天起军机处和六部都在外间里派一个章京以便随时联络。大事小事全来这里搅四爷我知道了是不答应的。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大臣马蹄袖打得一片山响纷纷向弘历叩下头去又呵着腰恭肃地退下。就在这刹那之间弘历已品出了“太子”那不同一般的滋味了。正要回身说话却见一个官员站住了脚步手里捧着个禀帖走了过来:“四爷下官陈世倌有事求见。”

    张廷玉马上就不高兴了弘历却笑着对他说:“哦廷玉这是我在江宁时认识的。您等着看吧一会儿他准要哭。”他把手一让请张廷玉坐了才问:“陈世倌你是几时到京的?我保举你去管河工那里的民工钱财都归着你管要好好办理呀!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不过你太老实了我真替你担心可别让那些吏油子把你骗了。”

    陈世倌恭敬地说:“是下官明白。世倌是个书生那些个河工油子我确实是不敢用。我今天求见四爷就是想请四爷从户部里拨几位盘账能手帮助我办事。我不想用自己的家人怕他们仗势欺人坏了朝廷的名声。”

    张廷玉原来很讨厌他这个时候来搅和现在听他一说倒觉得这人心肠不错。他也就笑着说:“哦这倒是个正经主意。军机处原来去阿其那府盘账的全都是高手就拨给你用好了。”

    陈世倌连忙起身致谢:“张相这一铺排我就放心了。我是怕办砸了差使四爷面前没话可说自己也没脸见人哪!唉这些个民工们也真可怜。大冷的天儿还要下河去掏烂泥。冻得两条腿上全都是血口子。听一个老河工说先前康熙年间这时候挖泥都是有羊肉汤喝的还有酸辣汤和黄酒。有口热汤他们下水就不会伤身子了。奴才请四爷善心可怜这些出力的人拨点银子在工地上设个汤酒棚。朝廷就是赔几个也是有限的嘛……”说着说着他就抹开了眼泪。

    弘历笑着对张廷玉说:“张相您瞧见了么?我们这位陈世倌又在为百姓掉眼泪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河工上每天每人另加二斤黄酒钱到三月清明时为止。汤棚由你们自己去设这总可以了吧?”陈世倌叩头感恩地走出去了。弘历趁这机会问张廷玉:“张相三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廷玉说:“这事是十三爷临终前揭的。他都说了什么皇上也没有告诉我们只说十三爷直到临终还高举着三个手指头。这些天来方苞独自一人全权操办这件事。昨天夜里皇上传了弘昼来爷儿俩密谈了半个多时辰才叫我们进去。皇上说弘时使用妖法魇镇父皇和四爷。连太后冥寿那天被雷震死的妖僧也查清了是蒙古黄教的巴汉格隆大喇嘛。四爷您知道我对这样的事是从来不相信的。可昨天夜里图里琛查抄了弘时的家在那里搜出了不少法物神器还有白莲教的邪经。图里琛还拿住了个姓旷的师爷从他那里找到了许多与江湖上盗匪往来的书信。言语十分暖昧抽了他几十鞭子也招供了。说是曾在河南设伏要害四爷您皇上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事情越叨登越大真是东窗一旦事就不可收拾。我们几个也议到万岁当年出巡河工时隆科多擅自搜宫的事。整整一夜谁也没有合眼……”他深深地叹息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了。其实他昨夜里也说到自己的堂弟张廷璐被杀时本来是因弘时事前请托事后他却又落井下石见死不救。现在想想弟弟确实是有罪该死。自己出面说这件已经过了很久的事实在是多余倒觉得有点后悔。

    “皇上打算怎样落这件事?”

    张廷玉摇摇头:“皇上最后的口气很淡又说要抄一下孙嘉涂的折子来静静心我们就退出来了。可四爷您也知道的皇上越是口风淡脾性就越是作得可怕……”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又突然停住了。

    “想不到三哥竟然这样没有人伦!”弘历眼中闪出光来但语气马上就转得异常柔和“此时皇上心里头正窝着一团火我们最好不要多说什么且把它放一下等事情凉了从容再说也许会更有用一些。”

    张廷玉没有言声。弘历的话他懂也赞成。那就是:“不救这个弘时”!

    昨天夜里弘时正在睡梦中被家人叫了起来。那家人告诉他说:“有位大人夤夜来拜。”弘时迷迷糊糊的出来看时原来这位“大人”竟是图里琛。他不等弘时问就站在了上说:“有圣命!即着图里琛前往密查皇三子弘时家产并把他暂行密囚。”多余的话他一句没说。可弘时却被九门提督衙门的人用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八抬大轿抬到了畅春园而且立即关进了一处闲置多年的小院子里。

    从高高在上的皇子阿哥到成为冷清凄凉上房中的囚徒似乎并不遥远。可这一夜的惊恐却不是在梦境之中。如今弘时抱着自己的双腿孤零零地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炕席上他靠着墙壁在苦苦思索: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呢?他心里像是一盆浆糊又像是一个乱线团子无论怎么想都整不出一点头绪来。他不管想到哪里都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是隆料多?不对;那么是张廷璐?也不对;啊一定是允禩!但再仔细想想、也不太像;哎对了是那伙江湖盗匪们出了事!可这件事我已经作过处置了啊?那么又是谁砸了我的黑砖呢?突然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嗯?是不是图里琛这小子在假传圣旨呢?对对对这小子早就不肯听我的摆布了。他有什么能耐不就是仗着有点军功吗?我不能在这里闲坐着得叫他来问问。

    这个念头一起弘时就马上跳下大炕来到门边拉那关得紧紧的门。只听“咯吱”一响那门纹丝没动。啊原来在外边被锁住了。他爬上窗户想去开打它可窗子也被锁死了他又急又气举起拳头就打破了窗玻璃还大声叫着:“来人来人哪!你们这群混蛋王八羔子我要出去我要见皇上……”喊着喊着他的嗓子里已经带出了哭音。一个守门的军士听见叫声走上前来问道:“三爷您这是怎么了犯了痰气吗?”

    “你才是犯了痰气呢!去快一点把图里琛那小子给爷传了来!”

    图里琛来了他亲自动手打开了紧闭着的房门对军士们说:“你们这是怎么办的差?三爷是金尊王贵之体怎么连一口茶水一碟点心也不备呢?混蛋!”

    弘时大闹着:“图里琛你这个该死的瘸子你少给爷装神弄鬼地来这一套。爷心里头明白着哪我疑你是假传了圣旨。你快去给爷传话就说我要见皇上。不见到皇上我就不吃不喝也不睡到死为止!”

    图里琛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将军只可惜他的腿因为受伤瘸了。所以他最忌讳别人叫他“瘸子”。他额下那道深深的伤疤不易觉察地动了一下强按住心头窜上来的无名火冷笑一声说:“三爷您要是能安份一点我就把您当成三爷看;您要是想疯我就把您看做是疯子!您从这里朝外边看去那边不远就是风华楼再过去一点几就是澹宁居。我敢假传圣旨把您带到这里来吗?您要是想验旨圣谕还在我手里您自个儿看看是真还是假?”说着递过一张纸来。弘时接过来一看就蔫了。是的这全是真的他弘时就要完了……

    图里琛看了看弘时的可怜相不屑地对兵士们说:“三爷要吃要喝都不可委屈了他。把那边窗子上坏了的玻璃糊好了。”说罢他踏着大皮靴子走了这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清。

    夜色更浓重了在难熬的黑暗中一个军士走了进来换上了一支蜡烛又给弘时送来了一壶热水。他掩上门退了出去但那金属的碰撞声却又让弘时想到自己已经被禁闭了!他索性安下心来听任命运的拨弄。便抢着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大碗水又拉过一条毛毡来叠了个枕头:唉这就是自己今夜要睡的地方了……

    突然门一响走进一个人来。弘时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皇阿玛!他的脸色马上就变得雪也似的苍白了。他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野兽一点点地向炕里缩去。他看到父皇今夜的神情确实不同寻常:他的眼睛绿得蓝眼角微微深陷幽幽地闪着鬼火一样的光。嘴角微翘似哭又像笑似讥讽又像是在怒。弘时还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呢他惊愕地坐直了身子恍惚间如对噩梦。过了很久他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向父皇行礼请安呢。便就着炕边伏下身去叩头说:“儿臣参见阿玛。刚才是儿臣糊涂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不知是怎么来的所以就……”

    雍正回过头来对图里琛说:“你先出去。”他也感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有点儿颤抖身子也在不停地抖动着。他勉力镇定了一下盘腿坐到了炕头上说:“你先起来坐下说话吧。”

    弘时听雍正的口气似乎是不那么严厉甚至还带着平日里少有的温和他的心放宽了。叩头起身在靠门口处找到了一个小杌子坐了下来。

    雍正带着干涩的语调说话了:“听你的口气好像并不知罪甚至还有点儿委屈是吗?”

    “是儿臣确实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儿。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儿臣并没有生出怨怼之心。”他稍微停了一下又说“儿臣生性不如弟弟们聪敏办差或者出了差错。但儿臣自问敬上爱下并没有什么大错。”

    “什么?到现在你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地说没有大错?你使过黑心吗?”雍正心头的火一下子就被撩拨起来了。他把腿一跷就想下炕可终究还是忍住了。他用冷得让人噤的语气说“八王议政一案里你充当的是什么角色?你和你十六叔还有永信和诚诺都说了些什么?陈学海你接见过没有你们又说了些什么?”

    弘时刚听雍正说到八王议政这事时还不怎么紧张。他觉得这不过是陈年老账再说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他虽然心慌却并不恐惧。后来听雍正说出了自己曾经秘密接见过的人才有点把持不住了知道今天这一关怕是不大好过去。他吞吞吐吐地说:“时间长了儿子也记不太清楚……”

    雍正张口就截断了他的话:“‘祖制就是八王议政闹一闹给万岁提个醒儿也并不是坏事’这话是你说过的吗?还有。你说‘先帝和当今都是圣明天子万一后世出了个昏君有了八王议政能够主持废立之事于江山社稷还是有好处的’!这话有吗?”

    弘时万万想不到连自己最隐秘的话都让皇上给端出来了顿时觉得如芒刺在背他硬着头皮说:“这不过是儿子当时的一些蠢想法。儿子想着恢复祖制本是堂堂正正的事情圣躬独裁遇上个昏君就会坏了江山。皇上要是不说至今儿子还不明白这样做是错的呢……”

    “巧言令色!”雍正沉闷地说着:“你别想和朕打马虎眼儿!你私调他们进京又调唆他们说出这些话来。睿亲王不与你们串连你就把他安排到远远的璐河驿去。你一心一意地害怕弘历会成了太子自量才德都不如他。所以才要控制八王亲掌上三旗坐定了摄政王的位子再来与他平分秋色!你忌妒弘历是吗?”

    弘时连连摆手他仰起脸来看着雍正说:“阿玛呀儿子纵然不肖可怎么会忌妒自己的弟弟呢?”

    “不妒忌?那好啊。你就向朕说说你府里的谢师爷现在哪里?他到河南山东等地都干了些什么?”

    弘时惊恐地看着皇上又躲闪着他那刀子似的目光。他的两只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身下的小杌子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阿玛的话儿子听不懂。我府里是有一个谢师爷可是他痧死了……”

    “只怕他不是痧吧!”雍正带着不容置辩的口气说“他联络匪盗两次堵截追杀弘历。事情既然没能办好他自然是不能留在世上的——你别忙着申辩!你那个旷师爷却比姓谢的聪明。他生怕自己当了谢师爷第二昨天下午就盘了你的一处当铺想逃之夭夭可却被图里琛拿住了。他也没有你的嘴硬连同你魇镇朕和弘历的法物连同你勾结巴汉格隆图谋要你皇阿玛性命的事他也全都招了。朕问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吗?”

    弘时突然狂叫着:“不皇阿玛你说的一定是弘历!他是见我主持韵松轩事务心怀不满又小心忌妒这才设计陷害我的!”

    “算了吧演这场戏是给你的阿玛看的吗?弘历替你开脱说情你反倒来攀咬他你可真算得上是个大好人!你的事说出来全部让人指。你怕隆科多揭你下令闯宫的事所以就叫他背土布袋;你怕阿其那情急了把你的丑事张扬出来就遣散了他的家人还故意地不给他治病。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你宁肯让你的阿玛背上不义的罪名背上杀弟和屠功臣的罪名!你你你你还算是个人吗?!上苍白给你了一张人皮!人应有五伦: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就是镜子!你照照这面镜子里你的面孔还有一伦半伦的吗?还像个人样吗?张廷璐科场作弊是受了你的委托才办的;可事情败露后他被处以腰斩你那时整天围着朕转却为什么没有一言相救。甚至连一句为他减刑的话也不说?像你这样的东西做坏事也没有一点章法哪个人跟了你不要留上一手?哪个人肯去替你卖命?”

    面对雍正这句句诛心的责备弘时早已失去信心了。他瘫倒下去跪在地上。雍正的话就像是天上的闷雷一声声地猛击到他的身上使他那本就脆弱的心早就支持不住了。他张目四顾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但这空荡荡的房子里除了那支忽明忽暗的蜡烛和一位冷酷得不动声色的皇帝外还能有什么呢?突然他出一阵像野狼嚎叫似的悲啼边哭边叩着头说:“皇阿玛儿子知道您一向是圣明的……您刚才所说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谣言他们这是在陷害您儿子的呀……我的好阿玛您从小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儿子就是再没良心也办不出那些个事情来呀……儿子是个没有胆量的人阿玛您难道不知道吗……”
135回 巧言令色自误自败 欲火烧的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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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概是雍正最后一次和弘时谈话所以他显然也很有些冲动。他看也不看弘时地说:“朕其实半点也不‘圣明’。杀张廷璐时你一句话都不说朕只是觉得你这人心太‘忍’。他的事情过后连朕自己也觉得处置得太狠了些。所以从那时起朕就下旨废除了腰斩之刑。这既是为了张廷璐也是为了恕自己的心。隆科多搜园时朕已经对你十分警惕了。八王议政时朕只是觉得你暧昧心底也有些阴暗好像紧赶着要和八王共分一杯羹似的。但想来想去总觉着你毕竟是朕的亲儿子得宽纵时且宽纵能包容时就包容吧。朕当时曾想也许让你掌上大权你或者会安份一些。好比一条狗喂饱了它它还能再咬人吗?却不料你竟然这么狠心先想到杀弟弟进而又要杀父亲……你你你简直是古今天下最贪婪暴虐的衣冠禽兽了!”

    弘时跪着向雍正跟前爬了几步大声悲号:“我的好阿玛呀……您是儿子的父亲您怎么能听别人的谗言呢?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有些确实是有但更多的却是绝无其事呀……”

    雍正带着一脸的卑夷神气说:“你听人说过杀人可恕但情理难容这句话吗?你身为皇阿哥万岁之下千岁之体。你如果不为非作歹哪个敢来动你一分一毫?又谁活得不耐烦了却来离间我们父子之情?朕在你面前确实称不起‘圣明’二字但朕自以为说句‘精明’还不为过吧。假如证据不足朕岂肯容得他们在半夜里把你捉到此地?朕假如不顾念父子之情又焉能不把你交部议处明正典刑?”

    弘时的精神堤防在雍正排炮般地轰击下全面崩溃了。他委顿在地上痛苦万分地说:“阿玛儿的好阿玛呀……您开开恩;再听儿子一句话……儿臣确实是糊涂了听了下人的挑唆以为……以为除掉了弘历……儿子就占定了嫡位所以才有魇镇他的事情……但在河南追杀他的事是下边的人办过后我才知道的并不是儿子自己生出来的主意……阿玛……您要把儿子交部议罪吗……啊?我的阿玛呀……”

    雍正听他哭得十分凄惶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眼泪也已夺眶而出了。他突然想起了弘时在儿时的模样……哦那还是诸王夺嫡正烈之时吧雍正被削职回府。他心情郁闷借机抒每天只是逗弄弘时和弘历哥儿俩。有一次他让弘时骑在自己脖子上去抓树上的蝉。弘时那年也就是两岁来的样子他竟尿了自己一脖子……唉往事已矣今天这个在自己怀抱里长大成*人的孩子竟想杀掉父亲杀掉他的亲弟弟还能让他再继续作恶下去吗?刚才那一闪念间的亲情被这疯狂的夺嫡之欲吓倒了掐断了。如果听任他继续危害社稷别说是后世现在自己就没脸去面对群臣面对如张廷玉、方苞这些老巨。他们难道不会说自己是处心不公吗?他们还能臣服自己这个皇帝吗?以后凡是说到“正大光明”这个字眼时不就等于是在打自己的耳光吗?!他的决心下定了再也不能犹豫了。他用低低的但也是沉缓的语调说:“朕瞧不起你这样的窝翼废!大丈夫从容就死能做得出也应该当得起。你与朕站起来!”

    “是。”弘时从地上爬起来了。雍正一眼就看到他的额头已碰得青还有点点血迹。但雍正似乎视如不见地说:“你坐下。”弘时畏缩着坐回到小杌子上:“请父皇教诲……”

    “你弑父杀弟欺君灭行。依着《大清律》除了凌迟之外再没有第二条惩罚。”雍正的声音好像来自天穹之外似的遥远“朕已仔细地思量过了如果把你交部那又是一件哗然全国的大案。不但你依然要死还要带累不少人家丑也就外扬了。所以朕才决意秘密逮捕你以免引起震动和众议。”

    弘时感激地看了一眼雍正说:“儿臣谢父皇呵护之恩。”

    雍正转过身去为的是不再看见这不争气的儿子。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知恩就好!你的罪犯在十恶断断没有可恕之理!但是朕与上书房军机处大臣们商量不能把你交部显戮。因为国家经不起这样的大案迭起二来朕也丢不起这个人!”

    弘时生出一线希望:“那么……皇阿玛是说……把儿臣圈禁起来?”

    雍正摇摇头没有说话。

    “到岳钟麒那里去效命行走?”

    雍正还是在摇头但这次他说话了:“没办法给你减刑也没办法给你身份到军中更是没有名目。”

    “那么儿子就只有削为僧长伴青灯古佛来忏悔赎罪了……”

    雍正突然转过身来用十分沉重的声音说:“你难道还在想着活命之道吗?凭你的身份哪个庙里能藏得住你?你想借佛前忏侮的名义求生活命不怕将来一旦暴露让你伤透了心的老阿玛再蒙羞耻吗?且不说你的罪已不可恕就是能恕你的心可恕吗?既然你不愿意自己想出路那朕就替你说出来吧。你除了死已经没有第二条出路了。”

    弘时吓得泪流满面他“唿”地一下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雍正的双腿。摇撼着哭泣着:“阿玛我的好阿玛呀儿子是罪大当死也没有可原谅的道理……可您就不念您子嗣单薄吗?儿子死不足惜却要带累得宗室更加零落……”

    “宗室?亏你此刻才想到宗室不过已经太晚了!”雍正看到他这一副可怜相心里头更是厌恶。他冷冷地说道“朕不想再和你纠缠了你装出这模样来也打动不了朕的心!一条是你今天夜里就从自尽。朕念父子血胤有关会关照你的子女家人们不受你的株连。只给你一个小小的处分遮掩了众人的耳目;一条你就这样挺着朕自然会把你的罪名和证据到大理寺和刑部去议处。他们要是能饶了你朕决不加罪。他们若不肯饶你这人神共愤的逆子朕只有依律处置绝无宽贷!因为朕已加恩给你又亲自来劝你你却不受这个恩典。”他的语调已变得异常沉痛“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朕何尝愿意置你于死地?但你也要再好好想想就是朕恕了你你有何面目见朕如何周旋于王公大臣之间?又有何面目来见你自己的兄弟、家人、妻儿老小?不但是你连朕也将羞得无地自容……但你若自尽则可以一己之血洗清自己的罪愆。世上的人也会说你还算得上是个汉子也不至于再让你的家人蒙羞……儿子呀你……你自己想想吧……”说罢他挣开了弘时的手拖着沉重的脚步出来对守在门口的图里琛说:“给你三爷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抬一桌席面来要丰盛些!”

    图里琛从皇上进到屋子里起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他真有点儿担心万一弘时想要……他就立刻扑了进去。现在他看到皇上出来了便顺从地答应着:“扎!奴才这就去办。”他又走进屋里看了看半昏迷半瘫着还伏跪在地上的弘时。锁上了门就忙着去准备绳子、刀和药酒去了。

    雍正迈着像灌了铅似的步子回到了澹宁居时正是子夜时分。一声午炮沉闷的响声从远处传了过来清梵寺的夜钟也出了应和的敲击。因为皇帝还没有睡所以大殿里依然是灯烛辉煌满殿的太监宫女也都垂着手在侍候着。张五哥和刘铁成二人搀扶着雍正进来时大家都看见皇上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怒容。几个大太监连忙跑过来替雍正除了外衣又把他搀到大炕上躺下彩霞和彩云拧了热毛巾来为他擦脸。雍正挥着手说:“这么亮的灯叫人怎么睡觉?留下一两只就足够了你们也不要全在这里侍候。”

    待众人全都退了出去雍正在彩霞她们的服侍下用热水烫着脚。他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唉……”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烛火也一直没有再说什么话。引娣起身跪到他的身后为他捶着背温存地说:“主子您心里的郁气太重了。您开一下口随便说些什么也许就会好一些的。”

    雍正垂下了眼睑:“朕怎么不知道但朕现在又能说些什么呢?当初圣祖爷料理儿子时朕觉得他老人家什么都好就是不善于调停儿子间的纠纷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可是今天轮到朕品尝这滋味了才知道真是难哪!你们知道吗?朕刚才是去了穷庐那是先帝爷的书房弘时就囚禁在那里的太监房里。朕要他自裁以谢先帝和祖宗之灵……”

    在一旁的宫女们全都大吃一惊。她们张大了眼睛注视着这位性情刚烈的皇帝。连引娣也忘了自己正在给皇上捶背。停了好大一会儿她们才回过气来。引娣说:“皇上论理我们是不该插言的可……他是您的儿子呀……”

    “不他是朕身边的夜猫子!”雍正搓着双脚一字一板地说“你们慢慢地就会知道朕为什么要他死了……他简直就没有半点儿人性!”突然他觉得自己的脸颊上火一样地热用手一摸原来那疹子又起来了。刚想开口说要叫贾士芳却又想起了允祥的话。他无可奈何地说:“老毛病又犯了。朕就这么歪着很好你们都退了下去吧留引娣一人在这里就行了……”

    彩霞和彩云都知趣地退了下去。雍正躺在那里由着引娣在他的身上按摩。他闭着眼睛叫了一声:“引娣……”

    引娣答应着:“嗯……我在这儿哪。”

    “朕心太狠了是吗?”

    “有人是这么说的。可是奴婢知道您的心底是很慈善的。不过您性子太烈眼里不容沙子罢了……”

    “哦说得好!”雍正的眼睛始终在闭着“圣祖晚年时天下文恬武嬉。朕要不扳回这种局面不扭住这个颓风就会学了元朝**十年就不可收拾了。朕既然处在了这位子上命中注定是一定要多吃些苦背一些黑锅的……朕现在正和曾静用诏书对话就是要世人们全都明白朕的这颗心。”

    引娣说:“我不懂也不想懂。但我知道您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朕是想让天下人都懂啊!所以朕才不惜纡尊降贵耐烦琐碎地和这两个土佬儿大费唇舌。朕要天下人都知道大清得位之正。我们并不是从朱家手里得的天下而是替朱家报了仇灭了李自成又从闯贼那里夺得的江山。朕要天下都懂得夷狄之人也可以成为圣君。朕还想天下都懂朕为什么要这样整顿吏治要处置阿其那等这样的人!朕真恨哪!连自己的儿子都要与别人合伙图谋杀父害弟!引娣你知道吗?那天在养心殿里贾士芳斗法用雷击死的那个番僧就是弘时派来的!朕一有行动别人就说朕是‘铁腕’。其实他们想扼死朕时又何尝留过一点半点儿的情?”他说得很慢但他的腮边却早已挂满了泪水。

    引娣忙跳下炕来取毛巾这时她才觉得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也哭了。她一边自己擦拭着一边又为雍正擦着眼泪。她强作笑脸地说:“皇上咱们不说这些个伤心的事好吗?逆天作恶的人不是全都败了吗?倒是您的病可得上心。依着奴婢说赶明儿还是叫贾神仙来看看吧。”

    雍正却不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他注目凝望着引娣:只见她穿着一条水红色的裙子蓬松的长披散在肩头。烛光下只见她皓腕如雪酥胸似月真有说不尽的风流和娇媚。此刻的雍正皇上尽管泪痕还挂在脸上可欲火却已烧起:“什么假神仙真神仙你就是朕身边的活神仙……”他一把将引娣拉进自己的怀里先亲亲地吻了一下又说“有你在朕的身边朕还会有什么病呢……”说着时一翻身就把她压在自己下边。引娣虽早已和皇上有了那层事可今天却沉浸在刚刚说过的话题上哪有这兴致啊!不过她也明白要是不从就一定会扫了皇上的兴头只好由着他去遍体抚摸揉搓。引娣一边娇喘一边说:“皇上今天您别……”

    雍正兴致勃勃地问:“‘别’什么?为什么要‘别’……”

    引娣被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她扭动了一下说:“这是您办事见人的地方……我情愿您在别的地方……那里可以任着您的心意……”

    雍正没有停下正在动作的身子却说:“那好明天就在这大殿旁边专门给你起造一座偏宫……”

    引娣被他逗得吃吃地笑了起来:“偏宫?我算哪个牌名上的人?”

    雍正的动作更快了:“朕先封你为嫔然后是妃再就是贵妃……这也和升官一样你得一步步地升……”

    引娣把脸藏在雍正怀里由着他在上边折腾……完事以后她下炕来洗了洗下身才又爬到雍正身边一边替他擦汗一边说:“您也得当心自己的身子……我留心了好长时间了您越是心里苦闷就越爱翻我的牌子……您这人真怪!”

    雍正微喘着笑了:“那你看到朕不高兴时也用不着朕叫自己过来侍候不就行了吗?”

    引娣依偎在雍正身上撒着娇:“好了好了不说话了。皇上该睡一个安生觉了……”

    雍正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定睛看着引娣问:“你知道朕为什么待你比别人好吗?”

    引娣上来亲吻着他说:“知道……我长得比别人好看……我俊……”

    “这只是一面。其实大凡能够入宫的女人有谁是丑八怪?”他索性坐了起来怀里还紧紧地拥抱着引娣“来朕今天失了困头就给你说个故事吧。”于是他从当年怎样被大水围困怎样和高福儿一齐逃命又怎样和小福要好小福又怎样被架到大柿树下烧死……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听得乔引娣声泪俱下。末了雍正说“你一定是小福脱生出来要尝还朕的心愿的。不然你为什么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呢?朕这一生只做了一件对不起人的事就是硬生生地把你从允禵那里要了过来这事确实做得太霸道了。不过朕却从来也没有后悔过。你怎样觉得后悔吗?”

    “唉您叫我怎么说呢?我不后悔……不过要是先遇上了您岂不是更好一些……我偷空儿向别人打听过许多次了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家。听人说那年闹灾家乡的人全都跑光了。这会儿他们也不知到了哪里?娘要是知道我遇到了圣上不定多高兴呢!”

    “不要紧这事交给李卫好了他准能办到。这是个地里鬼世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

    引娣怀着幸福的憧憬睡着了。雍正悄悄起身替她掖好了被角来到外间。高无庸正等在这里他向雍正报告说:“奴才今夜全都守在穷庐那边。三——弘时已在今晨丑时正牌悬梁自尽图里琛正在为他料理后事哪!”
136回 皇威严天下得安宁 大军动使臣来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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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时自尽了他在临死之前还留下了一封绝命书。可雍正皇上看也不看就把它扔在火里烧了。

    第二天一早雍正就来到了韵松轩。张廷玉、方苞、鄂尔泰和允禄、允礼、弘昼还有李卫他们都是通宵不眠地守在这里。当雍正一脚跨进殿里时他们全都站起身来跪下行礼雍正却一摆袍角坐到了弘历的位子上说:“大家都起来吧。弘时不肖危害宗庙杜稷朕已命他昨夜自尽以正国典家法!朕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但朕只能用一把尺子来量世界。不这样人心就不服法令也不能真正地遵行。”

    张廷玉听了心中先是一紧但他很快地就镇定了下来。今天他才算真正的看到了这位皇帝的风骨也领教了他推行新政的决心。他不想说那些无谓的安慰话却正容正色地说:“臣初闻此讯为皇上悲也为皇上惊;但细细想来却又为皇上喜。今日之天下乃大清开国以来小民最富国库最盈而吏治之清也为数百年来所仅见。这不但是皇上夙夜宵旰孜孜求治的结果更是皇上励身作则为天下之先才得来的。皇上求己之严更为臣下所不及其风烈可与日月同辉。以此化天下则无不化之天下;以此化人则无不可化之人。不过臣还想劝谏皇上一句:您且得保重您真不容易啊!”说着时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雍正原先也准备好了想长篇大论地痛陈一下自己的心曲的此时。听了张廷玉的话倒觉得再说就多余了。他勉强地笑了一下说:“廷玉说得很是愿我们君臣共勉吧。趁着今天都在这里朕想安排几样政务。朕近年来身子越来越觉得支撑不住了想要儿子来分一些劳。弘历自今日起移到澹宁居来在御座之旁另设一处座位。他要办事见人大事疑难之事朕也可以就近决策;十七弟年富力强又带过兵就以毅亲王的身份摄政统领卫戍大内督促军机处和上书房办差;允禄和弘昼帮着他办事还要兼管着内务府和顺天府的事宜;弘昼即日起封和亲王帮着你十六叔和十七叔办差;小弟弟今天没有来口头传旨给他:朕的兄弟中数他的年纪最小朕也特别疼爱他。就让他搬到韵松轩来往得便也学着参与政务。朕现在里里外外、新政大局全都有了章法你们只管照着努力去做好了。最要紧的是三件事:岳钟麒的西路军事;西南苗瑶改土归流;还有就是曾静一案要快点儿审理结案。你们不要小看了曾静的事情朕的一生心血都全在这本《大义觉迷录》里写着哪!你们要用它来昭示天下。朕的光明正大之心磊落无私之意都要因此书的传播而示知天下也要借曾静之口传之后代。”他搓了一下略带浮肿的脸问张廷玉“朕的这个安排你觉得还可以吗?”

    张廷玉连忙起身答道:“万岁这样铺排臣以为再恰当也不过的了。”

    “那你们就都跪安吧。”他看着众人纷纷离去心里觉得踏实了不少可又忽然生出寂寞之感坐在弘历的桌子前一时竟然不想离开。因为弘时在生前也曾坐在这里睹物思人雍正禁不住有些神伤了。

    弘历怎么能不知道他阿玛的心情呢?就是他自己也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哥哥死了他能没有一丝伤悲吗?他端了一碗参汤来又报告了一些事情。说了俞鸿图治河的进展岳钟麒要的战车制造情形等等。弘历知道皇上的病根儿你只要一说政务他就会把一切不快都放下的。果然皇上的脸上现出了笑容说:“你放心对于弘时的死朕并不伤心。朕如果舍不得他就不能给他别的处分吗?但朕现在最痛心的还是阿其那他们几个。他们死得早了些可是国法家法俱在能让朕有别的选择吗?古人说:‘社稷重器也虽天子不得以私据之’你一定得明白这一条。朕老了身子骨也越来越差精神也不济了。圣祖就是在晚年时因为身子不好才放纵了下边的。所以他老人家一走留下来的天下就十分难治。你现在就学着在朕身边做事处置政务也处置一切。朕就是懒点儿有了你也就不会出大错了。”

    他说得很恳切也很平静。弘历听了十分感动地说:“阿玛身子欠安还是要请御医们来瞧的这才是正道。”他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宋版的《易经》宋:“父皇请您看看这个这是十三叔留给儿臣的。”

    雍正接过来看时只见那书的夹缝中竟有一个条子上面写着:“杀贾士劳”四个字。他惊异地问:“这是你十三叔留下来的?”

    弘历笑笑说:“我早就和十三叔用《易经》来互传消息了。十三叔说这事非李卫来办不可。”

    雍正恩忖着说:“贾某是个有神通的人而且现在有功无过岂能无缘无故地杀了他?你要缜密呀!你能肯定他猜不到这纸条里的意思吗?”

    “绝对不会的。他要是能隔着书皮看透了《易经》那可真成神仙了。”

    雍正不出声地笑了:“好你十三叔不愧大英雄。今后朕要有重要大事时也用这部《易经》来和你互通消息。”说完他踱着缓慢的步子走回澹宁居了。

    当晚有旨意传出:“乔引娣着晋位‘贤嫔’在畅春园造宫居住。”至此雍正所有的夙愿全部满足了。

    朝廷和民间对他这样的处置也不是没有评论。因为弘时是秘密处死的所以三天前曾有旨意说他“处事妄诞放纵不羁着革去王爵”;几天后又传旨说他已“羞愧良尽”。从允禩、允禟、允礻我之死于囹圄到舅舅隆科多三爷允祉被囚禁又到亲生儿子弘时之死人们都看出了雍正整顿吏治的心硬手狠也看到了他为了建立盛朝而六亲不认的真面目!这些惊世骇俗又雷厉风行的干法震摄了官场也压住了所有的歪风邪气。尽管还有人背地里说长道短叫苦挑剔。比如对田文镜和鄂尔泰就只敢在下边骂他们是“敲骨吸髓刻意盘剥假报考绩邀功图进”。可要他们公然提出反对甚至攻讦这几位“模范总督”却是谁也不敢了。经此一亭不但是雍正皇帝就连张廷玉等大臣们也都觉得现在事情好办了官员们听话了。令能行禁能止真是达到了没有有任何阻滞的地步。

    政务上顺手了可军事上却是十分棘手。头一件就是云南改上归流的亭谁也不能办好。当地土司根本就不买朝廷的账新选进去的官员们又都不愿在这穷乡僻壤里作官。没有一点儿油水不说还事多任繁谁愿意死死地呆在那儿啊。许多州县衙门里早就没有主管而只有衙役了。这些人上下其手无事生非地敲榨苗瑶百姓那还能不激起兵变吗他们聚众而起焚烧府衙把那里闹得无一日安宁。朝廷要派兵进剿他们便采用“兵来我进山兵去我再来”的办法对付总是平定不了。鄂尔泰原来就当过云贵总督也是因主张“改土归流”才投合了“圣意”进了上书房的。他对这情景当然比别人更感到不安。他向皇上提出请求愿意仍旧回到贵阳去主持。圣命出来让他以军机大臣的身份去督办云贵军政。于是他就亲自统带着大兵浩浩荡荡地杀进了苗瑶山寨。

    岳钟麒那里却又是一种干法:只听锣鼓响不见人出来。他倒是很会做事还没出兵哪就先向皇上提出了“十胜”的把握:一主德;二天时;三地利;四人和;五粮草广储;六将士精良;七车骑营阵齐全;八火器兵械锐利;九连环迭战;十士马远征节制整暇。说有此十条胜算策零阿拉布坦这个跳梁小丑不难指日荡平!雍正听他说得这样肯定能不予以嘉奖吗?不但升任岳钟麒的长子岳睿为山东巡抚还择吉亲自在大和殿为岳大将军壮行。又命岳睿亲送父亲直到西宁以示恩礼隆重。

    正当旌旗蔽日兵士欢腾就要升纛开拔之际突然小校来报说:“准葛尔特使特磊进京朝见路过西宁请见岳大将军。”

    这时正是雍正九年的七月塞外胡杨正青草肥马壮西宁又绝无风沙之苦最利于开战之时。岳钟麒巡营刚刚回来一听这消息就愣住了。他把几个总兵召进帐来问:“你们说见还是不见?”

    可是这个动议刚刚提出就立刻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反对见特磊的人说:“这阿拉布坦最是狡诈咱们吃过他不少亏了。干脆一刀杀掉号令示众然后大军齐直捣匪巢!”有人则说:“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哪!他是来叩见皇上的特使怎么能说杀就杀呢?放他走路咱们该干什么还照干不误不行吗?”还有人说:“万一他真是要投降呢擅杀来使不也同样是有罪的吗?就是见他一面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害呢?”坚决反对的人说:“现在正是士气旺盛之时你要说声不打了下边军士们知道要讲和磕头烧香还怕来不及呢?千万千万不能犯嘀咕。再说仗打胜了你说什么都有理;仗要打败了呢你就会百无是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宰了这兔崽子除掉后患别听他娘的胡说八道!”

    众说纷坛中岳钟麒没主意了。不过他带兵时间长了心里就比别人清楚。他带的这支军队中既有满人也有汉人他们的心性是不一样的。满人骄横无能汉人心怀不满却又招惹不起。这个特磊是奉命到北京朝见皇帝的自己半路上把他杀掉。说不定有人就敢写密折告自己一个刁状砸他一块黑砖。雍正又是个猜忌多疑专断自信的主子他连亲儿子还敢杀呢何况自己这么个官儿。更可怕的是万一将来战事不利他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但现在就接见这个特磊又确实有碍士气。他想了好大一阵才吩咐说:“我不能太给他面子了传他到侧耳房那个配庭里拜见!”

    他起身来到亲兵们住的耳房里坐定又命兵士们把特磊带来。一见面岳钟麒就不容他说话地训斥道:“你就叫特磊吗?如今两家兵戍相见你不在喀尔喀等死来到军中有何贵干呢?”说完他目视着自己的通译官。

    特磊没听完通译官的翻译就笑了:“大人请不要这个通译官吧我能说汉话的。我自幼就跟着老阿爸在张家口做茶马生意我的母亲也是汉人我和汉人之间是很有情份的。”岳钟麒一愣他注目这个蒙古大汉觉得他一行一动都是那么沉稳和干练。黑红的脸膛上浓眉中又长出了一道寿眉;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晶莹闪光似乎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他那一口流利的汉语略带着一点儿晋北口音。要是不仔细听几乎分辨不出他是个蒙古人。那特磊略一停顿又说:“我不是来给将军下战表的我身上带着的是息争与和平的使命。”

    岳钟麒不动声色地说:“你的话本帅根本就不能相信。你们准葛尔人已经几次到北京去了可只会骗人却一句真话也没有。你们一边派人到北京朝见一边又背地里进军西藏你敢说没有这回事吗!所以我觉得并没有必要来见你。只是因为好奇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罢了。”

    特磊听了却一本正经地说:“报告岳将军我不是‘东西’我是‘人’的。岳将军你的汉语也说得不好啊!”

    岳钟麒知道他是误会了也更相信他确实是个蒙古人。便问:“是谁派你来的?是策零阿拉布坦吗?”

    特磊大概是觉得房子里太热便袒了一只袖子大声叫着:“将军你们的消息太不灵通了!《孙子》里说‘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嘛。将军对我准葛尔的形势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你说的策零阿拉布坦早在去年十一月就病死了。现在准葛尔执掌权力的是噶尔丹策零大汗台吉。他一向遵从中央道统仰慕中华文明谨守西疆多次击退哥萨克的入侵。他臣守喀尔喀蒙古是康熙博格达汗特旨批准的修表称臣也是有诚意的。我来就是要消除误会争取和平的。”

    岳钟麒笑了:“什么误会?雍正二年时被我天兵击溃的罗布藏丹增不就是你们把他窝藏起来了吗?”

    特磊欠身答道:“将军不知当时的情形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当时执政的是老策零阿拉布坦老阿拉布坦与罗布之间家世渊源不能不收留他。汉人们说这叫‘讲义气’。但罗布是一条毒蛇是草原上的豺狼。他在我们那里收罗旧部联络葛尔丹残部借祝寿的名义闯进帐篷想杀害年轻的噶尔丹策零。我们的台汗爷正想与皇上修和就把他们一网打尽了。汗爷要我把罗布藏丹增解到北京以表示我们对博格达汗的忠诚。但是我们刚走到三叶河就遇上将军的大兵正在向西挺进。逃亡的蒙古人告诉我们说岳将军要横扫喀尔喀蒙古。我不能带着我们主人的忠诚之心身入险地才命人把罗布藏丹增又押回了伊犁。将军请你把我的话转告雍正皇帝陛下每一条生命都是珍贵的。我就留在这里作人质这样好吗?”

    岳钟麒听他说得这样天衣无缝还真找不出他的毛病。他起身说道:“好吧我这就奏上去你大约要在我的营中等上半个多月。我划出一片地方来给你住你和你的从人吃饭睡觉都有人看管你可小心不要越轨呀!不然的话休怪我军法无情。”

    这天夜里岳钟麒就详细地写了一篇奏折飞马送上京师。他还特意地说:“策零阿拉布坦素无信义可言特磊的话也不可信。请旨将他就地正法以激励士气。”

    十二天后雍正的批复来了。岳钟麒恭敬地打开一看却傻眼了。因为皇上在这封朱批谕旨里说: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胜也。接旨着即将特磊妥送来京我军暂缓西进。尔调停得当后亦可与特磊一同进京。

    钦此!

    岳钟麒明明知道这事儿是绝对不能这样办的可他怎么敢违旨行事呢?于是便连夜安排了军务带着他的亲兵卫队赶奔京城而去。他们来到京师时已是八月中秋。今年的年景特别的好就连年年遭灾的河南、山东和山西全都是大丰收。看景致时更是赏心悦目。可岳钟麒却哪有那样的心情啊。他来到璐河驿时见迎接他们的有不少人。张廷玉之外还有新任京畿道李汉三和礼部外番司长陈学海。这陈学海虽被皇上饶了性命又封了官却仍然是多嘴多舌。说起今年大熟万国朝贡来更是滔滔不绝:“咳你们都没瞧见东洋鬼子和西洋鬼子的模样真是太亏了。他们对皇上恭敬着哪!万岁爷的病让他们来这么一搅和竟然好了一大半……”

    岳钟麒也不答言却坐在那里想他自己的心事。明天就要朝见圣上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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