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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回 皇帝偕子深夜密议 师生结伴探视罪臣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允礼却从容地走了下来向着尹泰一拱手说:“恭喜尹老相国范夫人;恭喜继善公和张夫人。”他突然觉这四个人还都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便笑着问:“怎么?你们都不肯接旨奉诏吗?”

    尹泰这才突然明白过来说了声:“老臣敬谢皇上圣恩!”

    连他都奉诏谢恩了范氏夫人还敢再说什么呢?她心里就是再不痛快也只好乖乖地叩头谢恩了。

    允礼笑着说:“我今天还带着御赐的美酒要在这里为尹老相国贺寿也为继善母子贺喜的呀!”

    此时此刻高踞澹宁居的雍正那里却是另一番情景。雍正听了弘历带回来的“闲话”正在着火。他立即下令把弘时、弘昼兄弟也叫了来爷仨个支开了太监甚至也支开了乔引娣正在里间小声地议论着商量着。依着弘时的意思就想干脆把方老先生和孙嘉淦也叫来要说就痛痛快快地说个清楚明白可却被弘历拦住了:“三哥不是我要驳你这些事全都是宫闱秘事啊。明知它们全是假的也应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可以在遇着机会时话套着话地问一下千万不能叨登。我看孙嘉淦那里根本用不着去问他只要知道了定会立刻上本密奏给皇上的。”

    弘昼是让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至今还没有真正醒过来。他揉着惺忪睡眼说:“我看还是四哥说得对别让更多的人知道是最好不过了。这不过是几句闲话咱们先就自惊自怪起来干嘛呢?家丑不可外扬嘛!”

    弘时觉得五弟这话说得极不得体可是他只在一旁偷偷地笑却并不作声。因为他知道皇上的性子素来是威压百僚的。弘昼这样说一定会受到父皇的申斥。哪知雍正虽然性子急暴却独独对这个小儿子宽容大量。他瞪了一眼弘昼说:“你别胡说八道朕有什么‘家丑’不可对人言?这明明是有人在造谣生事嘛!原来还只在北京城里传现在都传到民间老百姓哪里去了。捉住制造谣言的人朕一定要处之以极刑!”

    弘历还在沉思着弘时却抢先说:“阿玛说得极是。这不是无根之谣有些宫闱之内的事外人是捏造不出来的。皇上孜孜求治累出了一身病有人却在外头散布谣言真是心怀叵测。也真让人指!”

    弘昼看不上三哥这一套矫情他立刻反驳说:“三哥这话和没说一样。咱们都是阿玛的儿子这‘痛恨’二字还用得着你来说?现在不是说恨不恨的事而是要说怎么办才好。儿子觉得像太后薨逝这件事除了内宫的太监别人是万万传不出去的。”

    雍正赞许地点点头向外头叫了一声:“高无庸!”

    高无庸其实就在殿门口守着哪!今儿个三更半夜的皇上爷儿仨在里头密言议事大让人觉得意外了。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啊想啊可就是想不出来原因。猛然听得皇上叫他吓得他浑身打了个机灵连滚带爬地就走进来跪下了:“皇上奴才在这儿侍候着哪!”

    雍正板着脸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想了想还是先稳住事态的好于是便说:“你虽然不是六宫都太监但你每天都在朕的身边其实比都太监还重要。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差使吗?”

    高无庸连忙叩头说:“奴才知道这都是主子的抬举……”

    雍正一摆手止住了他:“朕在这里办事见人你是能够听到些只言片语的怎么就传到了外边?”

    高无庸一听这话可吓坏了。他急忙叩着头说:“万岁爷奴才是两代主子使出来的人是懂得宫中规矩的怎敢在外边嚼舌头?有时一些外官进京来他们希图让奴才早一点替他们传话给过奴才一点儿红包这事是有的。可别的什么就是打死了奴才奴才也是不敢干哪!奴才既没有那个心更没有那个胆……就连在这里侍候的人奴才也敢说。他们都懂得规矩……”

    雍正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问:“规矩?你们还知道规矩?甘肃布政使调往湖南的事他本人怎么先知道了?”

    高无庸越恐慌他叩着头苦着脸说:“主子圣明那件事已经落过了。是秦可儿传出去的已经把他到打牲乌喇去了……这不关奴才的事呀……”

    雍正见他竟然吓成这样也不禁一笑说:“近来宫禁不严门户不紧有些不该说出去的事传到了外边。朕知道这不是你干的但你也有责任!”

    “是是是……”高无庸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掉“奴才明早起来就召集大家来训话谁再敢犯舌头就抽一顿蔑条撵出去!”

    “哼你说得倒轻松!哪个敢泄露官闱秘事朕是要杀了他的!”雍正气得牙关紧咬一字一板地说“最近几天朕就要让你们看个样子。滚出去!”

    看着高无庸出去了弘历才说:“阿玛太监们串茶馆时吹牛犯舌头是绝对会有的但此事远播到云南、贵州民间其扑朔迷离简直不可思议!所以儿臣以为这虽不值得大惊小怪可也要再看一看苗头。宁可缜密一点千万别出疏漏。万岁能够包容天下似乎也不该为这些闲话徒增烦恼。”

    雍正怎能听不出来弘历的话中之意?他无非是劝说皇上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但雍正自己心里却越是咀嚼就越是苦不堪言。文官武将之中有人结党党援之中又有人传谣这些都好办叫进来训斥一番也就是了。再不然还可以捉起他们来或下狱或流放或杀头想怎么办还不都得听皇上随意处置吗?可现在是老百姓们在传播谣言你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更可怕的是有的地方已兴起了白莲教而且屡禁不止;有的地方更有人扯旗放炮啸众聚反。就连各地各行业中也都建立了帮会各有各的势力也各有各的途径朝廷既没有法子阻拦更没有办法控制。突然他转向弘历问道:“哎上次朕听你回来说李卫向你荐了一个人叫什么吴瞎子的他来了没有?”

    弘历躬身回答道:“禀阿玛此人已经来到了儿臣的府邸。他每天负责教习儿臣练武万岁可要见见他?”

    弘时一听这话猛然一惊。他早就知道这事了正想着凑个好机会参弘历一本说他“私蓄武士”。可他偏偏没有想到雍正也知道了这事而且明明还是在支持弘历。唉他怎么处处得意哪!

    雍正沉思着说:“朕暂时还不想见他还是让他住在你那里好了。这些人无论黑白两道全都能趟得开在民间更是消息灵通有的还掌握着一些帮会势力你要好好地用他们啊!要施之以恩结之以义晓之以理加之以威。他们只要肯出面说话就比朝廷容易得多也方便得多。你先从兵部里下个折子也可让他有个明白的身份。朕暂不见他以后看情形再说。像最近到处风传的谣言江湖上有什么动静都让他多加注意多加留心。”

    “是儿臣明白。”

    雍正继续说道:“你们都不要小看了这件事。谣言小则能够伤人大则可以祸国这是不能轻易放过的。弘历管着兵、户两部还能留心政务顾全大局让朕很是高兴;弘时你管的就是政务更要时时注意但有风闻就要立刻报朕知道;弘昼的身子骨不好朕从来不想给你压重担子只让你管着太常寺、太仆寺銮仪卫和太医院。你不要觉得是朕不看重你也不要觉得朕这是在让你养老。你怎么可以在府中胡闹呢?你们兄弟三人的秉性才德都各有所长你们要各尽其长来帮助你们的老阿玛把天下治理得更好。不要只想朕信这个了向那个了说到底朕身边不就只有你们三兄弟吗?你们三个是一体的要和睦共处才能成事。俗话说没有内鬼就招不来外祟这话你们懂吗?”

    三人一齐叩头:“阿玛的话儿臣们都听懂了。”

    弘昼搔搔头说:“儿子谨遵阿玛圣谕。儿子那里表面上看似乎是有点百无禁忌。其实这样倒好来见儿子的人就觉得随便了。儿子什么人都可以见什么话也都可以听。像杨名时孙嘉淦这样的正臣还有些官场不得意的宫里的太监什么的儿子全都能和他们说到一块儿。往后儿子一定多替阿玛操点儿心。有了大树才能乘凉嘛连这都不晓得儿子还能算人吗?”

    弘时却一脸郑重地说:“阿玛儿臣以为圣祖驾崩皇权交接的那些谣言一定是隆科多这个老匹夫造了出去的。儿臣敢断定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他现在虽然圈禁了但他也跑不了责任!杀了他以震摄那些不法之徒也是一个办法嘛。”

    一向视朝政为儿戏的弘昼却突然说:“三哥这话说得不对!我倒觉得隆科多这人是死不得的。皇上继位继得光明正大是八叔——啊是阿其那他们胡说八道才搅乱了朝局的。你现在把隆科多一杀这事情岂不是死无对证了吗?让他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得着他就让他为后世的人臣当个见证不也很好吗?”

    弘历马上接口说:“嗯五弟这话说得对也足见你的聪明。不是你今天提了个醒儿我几乎忘记了。二叔病危时我曾去探望过顺便也看了一下隆科多那里。还没走到禁所呢就被一阵臭气熏得瞪不开眼了。看守的兵士们悄悄地告诉我说隆科多大小便全都不能出屋这么热的天他非过了病气不可!三哥你得赶快换掉那一帮看守隆科多的罪不管怎样大他先前还是有功的嘛。”

    雍正听着弘历的这些话已经敏感地觉得不对了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他一时也想不清楚。甚至对自己的这几个儿子他也有很多心底的话不能全说出来。弘时见情景不大妙便故意地笑着说:“弘历你操的闲心是不是太多了些?父皇料理事情常常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多么难办的事到他老人家手里不全是欢欢喜喜地结束了吗?就像尹继善现在他们家里不知道多么热闹呢?”

    弘时也真是会找空子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话把正在沉思的雍正逗笑了。他看着殿里的大钟说:“时辰不早了你们也都跪安吧。”

    六月初八是太后的冥寿正日子。一大早雍正就从畅春园回到了大内在康熙和太后的拜殿里行了礼又接见了所有今天为太后做冥寿的子侄辈们。最后他见到了朱轼说:“朱师傅你今天就不要回家去了。你是先朝老臣就在这里为太后祈福吧。”

    朱轼连忙跪下谢恩说:“皇上臣还记着当年的事情呢。早先臣在户部时因为黄河决口臣获罪于圣祖被罚俸三年。先太后对圣祖说:‘朱老师清贫如洗来了客人连茶叶都供不起罚俸三年可叫他怎么过日子呀?国家制度不能废可我要用自己的体己赏他的’。老太后一下子就赏了臣三百两黄金啊!”说着时他已是涕泪交流了。

    雍正听着朱轼的话;又想着故去的母亲心里头万分的悲痛。他突然想起弘历昨晚上说的话便看着朱轼说:“朱师傅你刚才说的话足见你的忠诚。朕现在想去瞧瞧隆科多你能陪朕走一趟吗?”

    朱轼不知皇上想干什么但他却问也不问他说:“臣理当随驾。”

    二人只带了几名侍卫便走出宫门来到了隆科多的府邸。这里曾有过昔日的辉煌但自从隆科多被圈禁也早已是面目全非了。守门的军士们哪能想到皇上会到这地方来哪!看见皇上走过来一个个吓得伏地叩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雍正让一个在这里当差的笔帖式带路来到了隆科多原来住的院子里。那笔帖式却说:“皇上隆科多不在这里他在后院呢?请主子这边走。”

    雍正诧异地问:“什么什么?他不住在正院那么是谁住在这里?你们又是哪个衙门的?”

    “回皇上奴才是内务府的只能管到这个院子。隆科多住的地方归大仆寺管;门上却是慎刑司管的。一共三个衙门共同管理着隆科多。慎刑司的人说隆科多是犯了罪的人怎么还能让他住得舒服所以就让他住到马厩里去了。”

    “谁是这里的总头儿?”

    “回万岁总头儿是太仆寺的监押司官王义。他今天不在这儿就是平常日子也只是来看看就走的。”

    雍正不再问话却和朱轼一前一后来到了后院马厩。一进院子他们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儿。雍正立刻用手帕捂住了鼻子跟着那笔帖式来到马厩跟前。向里面瞧时见这里只有两个马槽那么宽四周围着铁栅栏。屋子里有一张矮桌上面放着瓦罐、一只大碗还有一双筷子旁边还有一个沾满了污垢的小杌子。靠里面有一张小绳床和一个大尿罐屋子里的臭气大概就是从那里散出来的。雍正走近前来看时只见隆科多脸冲里面躺着也不知他是睡着还是醒着。雍正叫了一道:“隆科多。”

    没有应声。

    守护的人大声喊道:“隆科多!你聋了吗?皇上来了快起来见驾!”

    隆科多身上猛地一颤手撑着地坐了起来。他一眼就瞧见皇上和朱轼正站在栅外在看着他也一下子就惊住了!雍正看出他的眼光是呆滞的头和胡须乱得像是一堆荒草。过了好大一会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奔了过去伏在栅栏上嚎叫着:“主子啊老奴才终于看到您了……”他那惊恐的目光从此便一刻不停地、死死地盯着皇上好像只要一眨眼这位能够决定人们生死荣辱的皇上就会从自己的面前消失一样。

    雍正面对隆科多真是千种情结一齐袭上身来曾几何时隆科多还被皇上叫做“舅舅”跺跺脚就使九城乱动的人物如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刹时间恨、惜、怜、悲、痛一齐涌上雍正心头。他不敢正视隆科多那喷着火一样的目光也厌恶这里那股臭气便吩咐一声:“给他去掉刑具、打开门带他到那边大桧树下来。”
123回 隆科多囹圄诉心曲 葛世昌妄言死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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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掌钥匙的太监迟疑了一下说:“主子他有时常犯疯病怕作起来会伤了主子……”

    隆科多厉声大叫:“你才是疯子哪!我要不装疯早就让你们打死了!”

    此时的隆科多已经从极度的兴奋中恢复了理智。他明白这位外甥皇帝突然前来探望既不会有什么恩典也不会有什么更大的处分。因为如果皇上是想杀或是想赦他都只需要一纸诏书就办成了根本用不着亲自来。而他心中深埋着的话却要乘着这难得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全都说出来。他抻了一下自己那肮脏的袍服理了理头上的乱踉跄着走到大桧树下跪倒叩头说:“罪臣隆科多叩见万岁愿皇上圣躬安泰!”

    雍正看了一眼周围下令说:“这里所有的人都全部退出去!隆科多朕今天来看看你你有什么话也可以对朕说。”

    “皇上奴才是死有余辜的人。可罪臣有极其重要的机密要密奏皇上。皇上只要听一听奴才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因为这里有人想加害奴才……”

    “你说什么?谁要加害你呢?”

    雍正皇上一听说有人想加害隆科多可就上心了。他厉声问道:“谁敢加害于你?难道毒打你不成?”

    隆科多说:“万岁金尊玉贵之体怎能知道覆盆之下暗无天日的事情?奴才……奴才已经背了两个晚上的土布袋了。万岁如果不来早则明天晚则后天罪臣将必死无疑。”

    雍正诧异地问:“什么是土布袋?”

    朱轼在一旁说:“皇上臣曾读过方苞写的《狱中杂记》知道这‘背土袋’是一种酷刑也是一种私刑。将犯人夜里绑起来背上放一只装满了土的布袋。身子稍微弱一点的人一夜就可弄死而且验不出伤来。”

    雍正怒火上冒:“谁干的?这些杀才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隆科多浑身都在颤抖:“奴才不知道……他们蒙了我的眼睛绑在床腿上又是在夜里……奴才今日昼寝就是为了积蓄力量好应付这一夜之苦。只要一合眼奴才就没命了。”

    雍正在沉思着:“唔原来是这样。你刚才说有事要奏朕是什么事?”

    “朝中还有奸臣!””谁?”

    “廉亲王!”

    “哦是阿其那。”雍正笑了他知道隆科多监禁已久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便说:“他现在和你一样也在圈禁着哪。”

    隆科多看了一眼雍正又说:“在廉亲王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允禩被逮后难道没有供出他来?”

    雍正站起身来在树下绕了个圈子说:“这棵桧树看样子有八百年了吧。宋时有个秦桧他也是这个桧字你要做本朝的秦桧吗?要知道正是因为你心术不正才身陷囹圄的。你现在还想再攀咬别人你活够了吗?”

    隆科多此时却是十分镇定他面不改色地说:“皇上的话罪臣不敢承受。罪臣还记得太后薨逝的时候廉亲王就指使我作乱但因为张廷玉把持着兵符才未能成事。当时罪臣就对允在说‘这可是灭门之祸呀’可允禩却说‘就是灭门也另有其人你以为我想当皇帝吗?你错了’!”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罪臣偷借玉碟也是奉了允禩的指令。他说‘有人要用’还说‘这种事我从来都不信也从不用这法子去治人’……哦还有万岁出巡河南时允禩把罪臣叫去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让我带兵去搜园子我向他说:‘天下已定我就是能占了畅春园你能坐稳这江山吗’?他笑着说‘只要不是雍正谁来坐都是一样’……皇上啊奴才早已是罪该万死、零刀碎剐的人了可至今还有人想杀臣以灭口皇上能不想想还有谁能在这高墙之内作恶呢?”

    这一番话说得让人惊心动魄雍正和朱轼都说不出话来了。雍正回过头来瞧着朱轼而朱轼却说:“万岁此事非同小可容臣细思之后再从容奏明皇上。”他转过脸去对隆科多说:“你这样的奸佞小人也还有脸说这些话?你既然是受了别人的挟迫为什么却不早些说出来自认罪?”

    “罪臣确实是丧心病狂之人朱相此言更使罪臣无颜。这事说起来已很久了当初圣祖健在而群王争嫡皇上的势力最孤。我们佟家一门原来都是八爷的死党。先帝重用了奴才后叔父佟国维和罪臣密商由我来死保今上。我们还订了契约无论谁胜都要维护族门……可这契约不知怎么的却跑到了允禩手中……奴才也就在他们的要挟下上了贼船而愈陷愈深终于不能自拔……罪臣从小就追随圣祖又受了圣祖的托孤之重本应矢志不二为皇上捐躯效劳哪知却自甘堕落为匪人所用永坠地狱。生难见天日死难见圣祖于九泉天下虽大可像奴才这样的千古罪人还能有谁哪……奴才今日向主子痛陈衷曲求主子将奴才明正典刑以儆后世……”说到这里隆科多已是泣不成声瘫倒在地了。

    其实隆科多今天还是在玩着心眼儿。以他这般年纪这等经历他什么事不能看透呀!刚才这番话是他想了又想思之又思后才想找机会说出来的。他从监视他的太监那态度变化中早已敏感地觉察到弘时要向自己下毒手了。但他今天却不能说出弘时的名字来他还在防着一手!假定他扳不倒这位皇阿哥那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更重要的是他如此一通表白就把自己放在了“八爷党”的二流角色的位置上。不过他虽然还存着这些投机钻营的心但他刚才的失声痛哭也还是真的。哪有到了眼下的景况还安之若泰的人呢?

    隆科多的哭诉深深地打动了雍正皇帝。他痛惜万分地说:“如果论起你的罪过来朕就是将你凌迟处死、头悬国门也抵偿不了。看着你还有一念在君父上头朕就再放你一次。你把没有说完的话全都写下来密封了呈给朕看。你是知道朝廷法度的这件事如果传到六部手里朕就是有好生之德也救不下你了你可要慎之又慎啊!只要你不再生出邪念来朕答应可以给你一个天年。”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叫过侍卫索伦吩咐说:“你留下来处置这里的善后享宜。隆科多迁往他原来的房子里住也不准限制他在院子里自由活动。这里守护的人要全都换下来往——”他在紧张地思忖着。

    朱轼在一边说:“皇上今天隆科多所言之事关系极其重大。老臣以为在这里守护的人应该全都解往密云皇庄分头看管让他们相互举以期弄明阴谋来由。”

    “好就依你说的办!朱师傅咱们走吧。”

    出了门后雍正又悄悄地对朱轼说:“朱师傅你下去后替朕好好想想隆科多提到的这个‘有人’到底是谁?回头咱们再找时间谈。”

    “是臣遵旨。”

    雍正和朱轼回到大内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众位老王爷以及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格格和福晋们都已聚集在这里了。雍正笑着和他们一一招呼又吩咐立刻开宴。他拉了朱轼的手说:“朱师傅今天朕为母后作冥寿所以这里都是朕的自家人。可你却是朕和下边诸皇子的老师你应当留下来和大家一同欢乐。何况你从前不是也常常陪着圣祖爷看戏的吗?来来来大家请都入席。三哥来朕和你还有老十六老十七哦还有咱们的小弟弟老二十四都坐在席下边大家都可以随便一些。来吧小弟弟快过来呀!传旨开膳!”

    这个老二十四是康熙皇帝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刚刚十一岁。可是就是他竟敢在康熙晏驾的时刻不顾众位皇兄的反对铁口钢牙地说出:“皇阿玛说的是传位于四哥我听得很清楚”!那时他还只有六岁啊!所以雍正即位以来对这位小弟弟可以说是关怀备至今天又专门把他请到了上。可是小弟却不敢当这个照顾他进前一步说:“皇上臣弟不敢这么受宠。这里有多少老亲王爷还有众位王爷。皇上爱怜之情弟弟我心领了还是让我去挨桌敬酒吧。”

    “好弟弟你真懂事了!你大概忘记了圣祖爷在世时你也是坐在席的你比弘昼还小着好多哪!朕虽然政务繁忙可经常问着你的功课。知道你最近很有进步朕高兴得很。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依了你到各桌上敬完了酒就回到朕身边来吧。”

    雍正见菜品全都上齐了才率先站起身来向上边供着的圣祖皇帝和仁皇后拈香祝祷这才回过身来人席。高无庸一声高喊:“开筵!开戏!”

    锣鼓常常丝弦叮咚名优伶世昌先出场。他先捧着一个硕大无比的仙桃为王母献寿。戏班头儿也磕着头捧上了戏单请皇上点戏。雍正是从来不爱看戏的他只随便点了两出在一旁的朱轼也应景点了。接着自然是深懂戏理的允禄等人也都点了些吉祥的戏文来为太后祝福。

    正戏开场了雍正的心却突然显得把持不定。隆科多的话还在他耳边响着他看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儿子们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升起:嗯莫非是这几个孽种干下的好事他们难道在重新上演夺嫡的丑剧了吗?

    此时台上正在演着一出叫《混元盒》的戏这是《封神》故事里的一出。台上装神弄鬼群魔乱舞。那个葛世昌更是使出了混身的解数来巴结效命。只见他一个“米簸箕”竟从三丈来高的桌子上翻下稳稳地落在台子中央又非常潇洒地亮了一个相。这一手来得真是绝了所有看戏的人无不齐声喝了一声彩:“好!”

    正在绕桌敬酒的雍正却不由得浑身一颤这时他正好走到弘时兄弟们坐的这一桌。就听弘时夸赞说:“这姓葛的今天是玩儿了命了寻常戏子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哪敢来这一手。”

    弘昼也帮腔说:“好嘛我看了半辈子的戏了葛世昌的堂会也叫过多次还从来没见他这样卖力气。这样的好角儿难得呀!生旦净末竟是样样拔尖……”他还要说下去一抬头看见皇上就在自己身边忙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为了看戏这事自己已经挨过不少申斥了。

    台上又换了一个闹剧那葛世昌有意卖弄插科打诨把戏作得淋漓尽至。惹得台上台下一片欢笑声。雍正尽管是秉性严肃又心绪不好还是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吩咐一声说:“嗯这戏子确实是出了力赏他二百两银子。告诉他这会儿先不要谢恩等散了席再过来就行了。”

    筵席散去之后葛世昌正在卸妆弘历的门客李汉三对允禄说:“十六爷您瞧见了吗葛世昌这小子手上戴着个大扳指哪!”

    允禄一愣:“那有什么奇怪的?”

    李汉三却悄悄地说:“十六爷您老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我一进京就听说了这北京人和福建人一样都喜爱男宠。女人们有‘那事儿’时要忌房事男人要是得了痔疮就戴上扳指那是回避相好的意思啊!”

    允禄和允祉都听到了他这话不由得放声大笑。不过他们看见皇上走了过来又强自忍住了。皇上登上御座对葛世昌说:“你的戏演得很好啊唱念做打都很有章法嘛。太后老佛爷在世时最爱看戏朕今天也是为了让太后高兴才叫你们进来的。你们吃这碗饭也确实不易高无庸你过来把这碟子点心赏给他吃!”

    葛世昌却没想到这位人人害怕的万岁爷说出话来却是这样地暖人心田。他高兴地叩了个头说:“万岁恩赏奴才却不敢自用奴才要把它带回去让班子里的人分着吃也让他们都能享万岁的福份。”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小人们虽都是下九流的人可也知道如今满天下都在念叨着万岁爷的德政。奴才还知道万岁爷写的字赛过了当年的王羲之要是万岁能赏小的一个‘福’字小的一门九族都感念万岁的恩德呀……”

    这葛世昌太没有眼色了可雍正却没有生气他说:“好吧朕今日为母后作寿心里高兴就赏给你一个福字吧。”说着扯过一张纸来写好了又说“好你拿回去挂在墙上避邪吧。你是哪里人啊?”

    葛世昌兴奋地说:“回禀万岁爷小的是常州人。常州的知府就是小的表哥呀您怎么不知道他哪?”

    雍正的脸黑下来了:“是吗?”

    “哦他现在还不是。可皇上您大笔一挥他不就当上了吗?”

    站在弘历身后的李汉三却突然出来奏道:“万岁孝廉李汉三要谏主子一句:葛某只是个优伶岂可过问朝廷的职官调配?”

    允祉此时正在出神哪!他一会儿想想戏文一会儿又瞧见弘昼手上的大扳指觉得十分可笑猛然间听得李汉三这一嗓子倒吓了一跳。忙回身喝道:“李汉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李汉三不慌不忙地俯伏在地说:“王爷要是戏子都可以干政那么太监也可以欺君了。我是堂堂正正地贡生谏君以正理又何罪之有呢?”

    雍正盯着李汉三说:“你谏得好是朕疏忽了。想昔日开元之治时李隆基不就是宠信梨园子弟才导致了天宝之乱吗?你是哪个府的幕宾哪?”

    “回皇上臣是宝亲王府里的执砚清客。”

    “好有其主必有其仆!”雍正突然转过身来问“葛世昌你知罪吗?”

    葛世昌早就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了:“万岁爷饶命小人不懂规矩才胡说八道的……”

    允祉上前劝着说:“皇上他不过是个戏子知道什么?皇上要为他生气就不值得了。”

    雍正早就看到刚才允祉那偷笑的嘴脸了。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雍正就更是上火:“什么?朕和他生气?他配吗?来呀给朕拖出去狠狠地打!”

    一群侍卫闻言走上前来架着葛世昌拖了出去打板子的声音也随即传了进来。允祉仍是不肯甘心老着脸面劝着:“万岁今儿是太后老佛爷的冥寿大家欢喜……”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外面葛世昌杀猪似的大叫一声。弘时生怕他喊出一声“三爷救命”来那可要坏事了。太监高无庸进来请旨:“请万岁示下打多少?”

    雍正一笑说道:“嗬这杀才的嗓门还真够高的。”忽然他收敛了笑容:“打不死他你就替他去死!”

    高无庸匆匆地跑了出去就听葛世昌一声大叫便再也没了声音。

    “这班戏子们全都无罪。”雍正笑着开言了“有罪的只是葛世昌一人。加赏他们戏班子一千两银子另外再赏五十两送了葛世昌。高无庸传太监都到这里来。”雍正一回头见李汉三还跪在这里不由得笑了:“你这个莽书生也起来吧。你谏得好提醒得及时是有功的。朕不怪罪你但也不能因此一事就给你官做。你既是贡生那就凭自己的本事去考吧你的前程正不可限量呢。”

    李汉三只因看不惯葛世昌男扮女相又故弄风骚才冒然出来说话的。此时听皇上一说他却出了一身冷汗叩头说道:“皇上教诲贡生当铭记在心以后自当努力读书养气愤上进。皇上适才一个‘莽’字就足使贡生终身受用不尽了。”

    雍正没有再接李汉三的话却对来到殿外的太监们说:“下面的太监全都跪好了其余的人可以全都站着朕今天要趁机训教你们!朕今日诛杀这个戏子就是要给你们立一个榜样要你们都安分一些。有些太监听了宫中一句闲话就到处散布妖言惑众越礼非法。朕本要抓一个来示威的今天这个葛世昌正撞到朕手里。朕把话说到前头这是杀鸡给猴看的。哪个人再敢妄言生事或是知情不举者朕绝不宽贷!”
124回 杀优伶雍正梦惊魂 降妖邪道长斗番僧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雍正皇帝为了镇慑宫中的太监借口杀掉了优伶葛世昌。但他自己却也气得脸色白声音粗哑。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犯病了。在一旁站着的弘时看着不对劲忙过来说:“父皇您今天一定是太累了可不能为了他们就伤了自己的身子呀!依儿臣看您还是先进去歇着。至于这些太监们儿子一定替您老人家留心看着只要是逮住一个不法的儿臣就把他立刻正法哪怕是下油锅炸了他也成。您千万别再生气了啊我的好阿玛。”

    此刻雍正觉得天和地一齐在旋转心头更是嗵嗵地跳个不停。他咬紧了牙说道:“好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朕是言出法随的……说一句……是……是一句!”他已经是语不连贯了

    弘历吓慌了打着手势让允禄他们跪安又和弘时、弘昼一起把雍正连搀带架地扶上乘舆回到了养心殿。

    换了个地方雍正似乎是略微好了一点胸口也不那么堵得又慌又闷了。他任由弘时兄弟们把自己架到暖阁里面喝了两口凉茶觉得心里清静了许多。他的脸上也渐渐地看到了红润只是虽觉得热却出不了一点儿汗。他让人拿了热毛巾来搭在额头上轻轻地吩咐道:“朕想安静地躺一会儿你们不要都围在这里了。弘时可以回园子里去办事韵松轩那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你呢。你不去又该传出朕生病的谣言了。弘昼你去一趟清梵寺看看你十三叔。他今天因为不适没有来这里看戏朕很是挂念他。你见到那个道士贾士芳时还可以问问他为什么朕和你十三叔竟然会同时病倒了呢?弘历留在这里侍候朕就行了你……给朕随便读点什么东西好让朕能边听边睡……”

    众人都悄然退下去了弘历亲自点着了安息香自己也定了定神坐在雍正的床头一接着一地读诗……开始时雍正似乎还在听着时不时的还插上一句半句话可慢慢地他就进入梦乡了……

    雍正觉得自己还在谛听着……可突然三哥允祉走了过来说:“快老四太后在那边叫你去呢?快点跟着我走去给太后请安去呀!”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都没问跟上三哥就走了。可是刚刚出门三哥就不见了自己身边跟的却是李卫雍正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进京了?看见你三王爷进去了吗?”

    李卫答非所问地说:“主子我是来京向您请安的呀!翠儿给主子做了两双新鞋还给太后带来了十二坛子糟鹅掌。我们是给老主子祝寿的呀!”

    雍正笑着问他:“如今实行了养廉银子你们还是那么穷吗?”他边问边向前走突然李卫不见了却见方苞、张廷玉、马齐都在这里。还有年羹尧不知怎么的也跑出来了却躲在宫门口那石狮子后头似乎是不敢出来。雍正看见他就有气怒喝一声道:“你你居然还有脸来见朕!”

    年羹尧却满脸带笑地走了出来说:“主子呀我哪能作那些事呢?我敢指天誓想要造反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不信您叫隆科多来和我对质!”

    雍正没有答理他却急急忙忙地向前赶着好像是怕十四弟会赶到前边说自己的坏话。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回过头来对年羹尧说:“你不造反该杀时朕也要杀;就是你造了反朕也可恕你无罪!”

    就在这时突然老太后乌雅氏拄着拐杖出来了。老太监李德全和允禵两人一边一个地搀着她。而老太后也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什么话也不问不说。

    雍正见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料想她一定是听了谁的挑唆。他深深后悔为什么刚才没能赶上允祉三哥哪!他急忙上前向母后请安并说道:“母亲安心颐养凤体儿子虽然不肖但绝对没有对母亲不孝不敬之心请母后不要轻信别人的谣言。”

    太后望着远处笑了笑说:“谁说你不敬不孝来着?那是隆科多使的坏水也是他把‘传位十四子’改成了‘传位于四子’的这不干你什么事。”

    可大后的话刚一出口就听旁边围着的人齐声高呼:“噢!传位十四子了传位十四子了!”刹时间所有的人全都又变成了牛鬼蛇神妖魔精怪连年羹尧也伸着长长的舌头尖声怪叫着扑了上来:“你既然能够篡位我为什么就不能?!”雍正惊得一直在倒退着可是还是摆脱不了他们的纠缠。猛回头又见那唱戏的葛世昌也扑上来叫着:“你冤杀了我冤杀了我呀……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雍正吓得失声大叫:“张五哥德楞泰!你们在哪里你们为什么不来保驾呢?侍卫们都哪里去了快来人哪快来保驾啊……打狠狠地打!都给我打了出去……”

    突然雍正听到了儿子弘历的声音只听他在身旁叫着:“皇上您醒醒阿玛您快醒醒啊。您不要惊慌是儿臣弘历在您身边保驾哪!哦阿玛您终于醒过来了。”

    雍正蓦然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窗外日影西斜宫阙明亮得刺目生辉。殿门口张五哥和德楞泰仗剑挺胸而立护持着这宫殿;殿内外间几个小太监垂手侍立高无庸也正在为皇上研墨。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安详一切也还都是原来的神圣庄严。回头再看儿子弘历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正在直盯盯地瞧着他心爱的老阿玛……哦原来刚才生的一切竟然是南柯一梦!

    弘历见雍正醒了过来边拭泪水边笑地说:“阿玛您刚才睡着时被梦魔着了。儿子看您睡得太难受真替您担心哪!御医们刚刚也过来替你把了脉他们说万万没有什么大事的儿臣这才放了心。您现在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都别说只是安心静养一会儿就会大安的。”

    雍正说:“唉什么都不是是朕今日错杀了那个葛世昌才惹出这场噩梦的。葛世昌并没有死罪朕怎么就会在一怒之间杀了他呢?都怪朕自己不好朕这些日子来精神绷得太紧了。朕杀错了人又怎么能怪他不来作祟呢?可朕要警戒太监们除了让他们见见血还能有别的法子吗?”

    弘历替皇上去掉了头上的毛巾摸了一下他的头并没有热便问道:“父皇您还要毛巾吗?”

    雍正摇了摇头。弘历小心翼翼地说:“父皇不要为那戏子担忧您杀他是完全应该的。这事如果放在圣祖爷手里就不单是杀他的事了那是要显戮的!别说父皇没有杀错即令是有个上下差错的难道自古以来凡是被屈杀了的臣子都要来找原来的主子讨命吗?那还成什么世界?阿玛呀儿臣憋了好多天了。一直想对您说说心里话可又怕您不想听。您这全是累的呀您求治之心太切了!咱们雍正朝的天下还长着呢您就不能稍稍缓着点儿吗?缓一点您就不至于累成这个模样了。古语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父皇您为什么不肯保重自己呢……”弘历说着时早已是泪水盈眶了。

    雍正激动之下差一点就说出“你是皇储”这句话来。他略微思忖了一下说:“你不要自疑。在你们三兄弟之间你的人品和学问都是最好的。孝父敬友爱人也都能掌握尺度朕就是再挑剔除了你刚才说的‘从缓’二字外别的也找不出你的毛病了。圣祖晚年‘弛’得过多了些所以朕就不得不在‘张’字上头作文章。政务你已经熟了现在朕要让你再去管兵部和户部。你应该知道当初朕手里如果没有兵这天下早就完了。”雍正说这话时他的手一直抚摸着弘历的手心和手背他神情忧伤心事沉重地说:“朕现在觉得……恍惚迷离……好像一闭眼就能看见鬼神似的……这是不祥之兆你心里得先有个数……”

    弘历一听这话心里说不出是悲还是喜。这时一个小太监手捧药碗走了进来。弘历忙接过来喝了一口说:“朱砂稍重了些。下一剂要减二分朱砂添二分天麻。甘草也要稍加一些——请皇上用药。”见雍正点头答应他走上前去托起雍正的头来靠在大迎枕上一匙一匙地喂药。房子里静极了乔引娣就在这时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别的几个宫女。她们瞧见是宝亲王在亲自给皇上喂药都蹲了一福闪身退到一边。雍正却突然睁开眼睛问:“三阿哥呢?他怎么不来?”

    引娣见雍正容颜憔悴才几个时辰哪就好像老了十岁似的。她眼圈一红竟然流下泪来:“回皇上三爷去了韵松轩他说要照常办差……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

    雍正被她哭得眼睛一亮吁了口气说:“肤还是回畅春园吧这里太热了。你们何必要来口奔跑呢……”

    引娣见他如此温情更觉得伤感便说:“皇上既然园子里和宫里都不清静是不是让什么给克住了。那个贾士芳就在外边等着他是个有道的法师主子召他进来作法恐怕就好了。”

    弘历看见雍正点了头他却不想和这些黄冠道士们打交道便说:“阿玛既然贾道长来了您这里又有了人儿子想到户部去看一下。儿臣出去时就顺便把贾道长请进来。等宫门下钥前儿子再回来给皇阿玛请安。”

    “你放心地走吧……办你的正经事要紧……今晚也不要再进来了。”

    弘历刚出去不久那个贾士芳就由弘昼带着进来了。弘昼领着他在雍正床边行了礼笑着说:“父皇我十三叔已经恢复如初了这贾某人也真有点手段。”

    雍正睁开眼看了一下贾士芳说:“道长朕今日如见鬼魅……你快来瞧瞧这官里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贾士芳四处漫撤了一眼说:“建这座宫时不知请了多少喇嘛高僧、星术羽士来看过他们中本领最不济的也和贾某不相上下。所以这宫本身是绝对没有毛病的。刚才五爷向贫道说了葛世昌的事入宫时我就在到处留心了果然有他的阴魂在游弋但他却没有敢作祟。宫门前把守的卫士就是他不可逾越的铁门神。皇上惊梦入怀的事也就是因为他才出现的。”

    雍正应了一声他想起刚才那些混乱而又可怕的梦境不禁双手合十说道:“那么就请道长在御花园里办个道场清净一下这宫里吧……”

    贾士芳像是正在思考对雍正的话没有答言。

    雍正又说道:“道长你看朕的大限是不是……”

    贾士芳笑了:“皇上《烧饼歌》里有这么几句说:‘螺角倒吹也无声点化佳人丝自分。泥鸡啼叫空无口一上当年心在真’这话说的就是本朝。天定之数虽不可亵但我观皇上紫气蒸蔚日未中天您的寿祚正长呢您只管放心吧!”

    从贾士芳进了大殿雍正就自觉精神明显地好转又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抖擞便坐直了身子问:“朕的病如此缠人它为什么不退了呢?”

    贾士芳看着窗外又回过头来看看殿门口说:“凡食五谷者谁能没有病厄之苦?皇上日理万机劳心最重二竖自然就会为害。但今天这情景却绝非寻常小灾小病这是有大神通的人在作法危害您!”

    “什么?”

    “有人在暗算您。”

    “谁?”

    贾士芳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见有股怪气贯空而入所以才这么断言。万岁想验证一下吗?”见雍正点了头便说“皇上贫道的真气现在正护着您待贫道一出门您就会觉得不一样了。”说着便朝门外走了过去。

    雍正开始时还有些好笑可笑着笑着他的脸色变了觉得心头猛地一沉。贾士芳每往外走一步那金砖被踏出来的声音就如空谷传音一样咚咚咚咚地传向他的心头使得他头晕目眩难以把持。等贾士芳走出殿门后雍正已是脸色蜡黄目光呆滞了。乔引娣和高无庸见此情景连忙奔了过来搀扶住他。这里的太监宫女们一拥上前把皇上架到榻上躺好递水、垫腰地忙个不停。因为皇上没有话所以他们尽管忙得手脚不停却不敢出声叫道士回来。一直等到雍正自己晕得眼前黑实在支持不住了他才有气无力地说:“快快叫贾仙长回……回来。”

    说来也真是怪贾士芳进了殿门向雍正一揖皇上便立刻觉得神气清爽。他涨红了脸咬着牙狠地说:“这是哪个贼子与朕有这么大的仇恨?他竟敢无君蔑上以致于此!这……这可怎么办呢?”

    贾士芳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说:“啊原来是个番僧!”雍正也跟着朝外看时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了天浓重的云中黑雾翻搅如烟如霆压在死气沉沉的紫禁城头上。雍正一回头见贾士芳从怀里掏出了黄裱纸忙问:“怎么?你要行法?不要在这殿里传了出去不好。你就守在朕跟前叫太监们到御花园里搭法台去。”

    “皇上我从不上法台行法。我以济世救人为本哪用得着这些玄虚?”说这话时贾士芳脸上毫无表情“我不过是要烧一道符裱问它一问罢了何足为奇?再说我还要到民间去呢怎能总留在宫里?”他说着时一晃火折子就把那道裱纸燃着了。

    这本是一张看来极其普通的黄裱纸一下子就会燃尽的。可怪的是裱纸虽然烧着了那火苗也大得异常一会儿紫红一会儿又成了幽蓝它飘飘悠悠似明似灭突然“扑”地一声好像被谁用大力吹了一口似的刚烧了一半就灭了。

    贾士芳勃然大怒:“好啊你这个孽僧难道你们密宗就这么了不起吗?今天我让你瞧瞧厉害!”他转过身去对雍正一躬说:“皇上您是真命天子法大不能制道无论如何他绝对伤不了你的。贫道也是有好生之德的人不愿意欺他过甚想把他赶走也就是了。但这个密宗大喇嘛也太不自量了请皇上准贫道为您除去妖孽以正天规!”他看了一下殿中诸人又指着乔引娣说:“除了这个女人外其余阴人一概退了出去。皇上贫道要借您的一身正气在这里兴法除害!”
125回 黑番僧作祟遭天谴 旷师爷王府荐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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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身上像是突然来了力气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从墙头上摘下那把悬挂着的宝剑问:“朕如何才能助道长一臂之力?”

    “啊不不皇上您想偏了。这些个方外之术毕竟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而已哪能劳皇上的大驾呢?”

    可是他虽然说得轻松雍正却已见他的脸色变得惨淡异常知道他心里也一定非常紧张。

    贾士芳一边踏罡布斗一边说:“皇上您现在就安坐龙床守意定神冲虚无怖地看着贫道作法。这里的雷再响它也是冲着我来的您千万不要害怕。”

    雍正皇帝传进来贾士芳本来就是让他给自己壮胆疗疾的。可一听道长说这是那番僧要进宫来危害自己他心里可就安定不下来了。但他刚刚还理直气壮怎么能当着道长的面示弱呢?也亏得他还算聪明便拿过一本《易经》来对乔引娣说:“来引娣你坐在朕的对面朕与你讲《易经》。这样你就用不着害怕了。”

    贾士芳把头上挽着的譬儿散开取出那柄挽髻的木剑来咬紧牙关又焚了一道符。这次那黄裱符烧得很快转眼间就变成了灰烬。只见他左手持剑右手向天一指说了声:“大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疾!”

    天上突然响起了炸雷“咔嚓嚓”一声响亮惊天动地连紫禁城也被震得一同颤抖。呼啸的寒风如狂飚穿殿而过斗大的雨点顷刻间便砸落下来。这时再看殿外所有的殿宇上的琉璃瓦都全被这山呼海啸似的风吹得出惊恐的呻吟。天色转暗黑如锅底。雍正哪还顾得上讲《易》而引娣也早已吓得呆若木鸡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雨声渐渐地小了。一个淋得像水鸡似的太监一边朝这里猛跑一边叫着:“太极殿着了火可是又被大雨给浇灭了!”

    侍卫索伦上前一步“啪”地打了他一个满脸开花:“滚开!这会子就是太和殿着了火也不准来报!”

    雍正刚松弛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个更大的炸雷响起就像炸开在养心殿顶上似的震得殿顶上的藻井籁籁抖。引娣吓得“妈呀”地叫了一声就钻进雍正的怀里而雍正也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贾士芳像是被什么利物划破了脖子流着殷红的血滴。他怒斥一声:“好个孽僧!”把牙关紧咬死盯着头上怒云翻滚的阴魂“噌”地从怀中又取出一张裱来手指醮血在上边疾书了“太上老君”四个大字。此时外面的雷声又紧又密雨点又大又急。只见有两个红炭球似的东西一跳一跃地在空中时隐时现渐渐地靠近前来。贾士芳情急之间燃火焚符大叫一声:“敕——疾!”顺手将木剑隔墙抛了出去那木剑刹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贾士芳怒声喝道:“妖僧你已经得罪了上天难逃此劫!”

    话音刚落又是两声连得极紧的暴雷炸响窗上安着的大玻璃镜细脆地一响也被震开了一条大缝。外面站着的一个太监不知是被雷击着也不知是吓的竟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好了。”贾士芳不安地搓着手对雍正说:“贫道有罪惊了圣驾了。”

    引娣这时才觉自己竟钻在皇上的怀里两手也被皇上紧紧地握着羞得她挣出身来走着细步来到外间心头一个劲儿地跳低了头只是呆。

    雍正抬起头来看看外面的雨已经是越下越小雷声也渐渐地去得远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上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便见德楞泰进来禀报说:“太监小葵子被雷击死了。”

    “拉出去埋掉就算了。”雍正无所谓地说。回头又对贾士芳道:“你确实是个得道的真人。朕现在自觉通身上下无处不舒泰病已全好了。你怎么了?朕看你好像有些心事?”

    贾士芳说:“我的木剑毁了。那是——我的外师所授它丢了毁了也许我的命也不长了。”

    “你还有外师?你的正师是何人?”

    “我的本门师父是龙虎山的娄师垣。他曾经说过我聪慧大甚快手破掣只准我守关参玄。后来我在山下碰到一位老人我们同去打水见面多了也就熟了。他给我开了天眼还教会了我许多法门神通。其实我的法外真功连本门师父也赶不上了。娄师垣怕我给山门招祸便让我还俗了。我向他说:我只会做救人济世之事而绝不会为非作歹。所以我自认还是个道士也绝无上天降罪之理。”

    “那个教你法术的异人叫什么?在哪里能够找到他?”

    贾士芳苦笑了一下说:“到哪里也别想找到他因为他就是八百年前的黄石公。”说着他慢慢地跪了下来叩头说:“那个死头陀的尸体就在神武门外的金水河里。请万岁派人去打捞出来好生安葬了他。并求万岁准贫道返回江西用功诵经赎过消愆。”

    雍正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哪有广行善事反遭天谴之理?不就是一柄木剑吗?朕再赐你一柄!朕还要为你盖一座道观让你在那里修真养性。有事时出来为朝廷效力无事时你深藏不露何来的祸事?”

    就在宫里头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那个在河南罢考不成的秀才张熙却在歧路上到处苦苦地奔波。他得到河南学台大人张兴仁的资助才得大难不死。但却不敢回老家湖南永兴而是遵从老师曾静临行前的嘱托到山东去投奔“东海夫子”吕留良。可是他几经辗转到山东一打听才知道吕留良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吕家对老爷子生前学生们向有惯例凡来投奔的都一概赠银赠书送了他二十两银子和一部《明月集》书稿。客居无聊时他便翻读吕老先生的诗作。正是走投无路期间他猛然想起曾静的好友名叫旷世臣的就在泰安便忙去见他不料还是扑了个空。那旷家的人又不像吕家大方。只是告诉他说旷某已经中了举现正在北京三王爷府帮办文案便把他打出来了。

    张熙此次奉师命“出山”是在筹划着一番大事业的。他曾经先去了龙虎山见到了娄师垣要求入山学道。娄师垣说他“俗缘未了”不肯收留。在下山的路上又恰遇上被娄师垣逐出师门的贾士芳。这两人刚见面时倒也谈得很投机但是张熙刚一露出“反清复明”的意思贾士芳便飘然离去了。张熙为了学到贾士芳的道术便紧随其后跟着他从江西、浙江、山东、直隶几个省又来到了沙河店。再追时贾士芳已杳无踪迹。这张熙也是个牙关咬得很紧的男子汉他眼见甘凤池等在南京罹难不敢再结识天下英雄便一狠心来到河南投靠自己的表姐想改籍投考并在秀才中闹事。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却被田文镜扑灭了。

    ……如今的张熙像是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秋风正凉黄叶飘地资斧已尽而无处投奔。一路上到处都流传着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说:有说雍正皇帝弑母、篡位和屠弟的也有说雍正炮轰年羹尧的更有议论岳钟麒正在私藏军粮准备造反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诸如此类的谣言更证实了老师曾静那“如今的天下到处都布满了干柴只要一遇火星就可遍地燃烧”的预言。张熙忽然想既然无路可走何不就到北京去。一来看看这情景是真是假;二来寻找那位旷师爷说不定还能找出新的机遇来呢。

    拿定了主意张熙不再迟疑立刻回头转奔京师而去。好在秋高气爽又是一马平川的大道经过半个多月的跋涉北京已经遥遥在望了。

    第二天张熙起了个绝早打听了道路就向鲜花深处胡同三爷弘时的府上走去。一到门前就见十几个卫士正钉子似的站在门口。他小心地走上前去刚开口说了半句:“我是来投亲的……”就被一个太监怒斥一声打断了:“滚开正门不接外客!”

    张熙只好又绕了几个弯这才打听到了边门。这里正有许多挑着担子推着小车的人像是在向王府里送东西。一个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在叫着:“都快着点王爷就要下值了。喂你把猪往哪几赶不知道那是厨房吗?死心眼的。哎哎哎那水是叫你喝的吗?告诉你这是从玉泉山上拉来的……”张熙等了好大半天才看出一点空儿来便上前陪着小心说:“这位公公我要见府上的旷师爷。”

    “你是从哪里来的?”

    “哦我是从湖南来的旷师爷是我老师的亲戚。”

    那太监一看就明白了这又是一个想来打秋风的。便待理不理他说:“在一边候着吧。”

    张熙没法了只好坐在门边的上马石上。眼见得这里忙前忙后的却没有一人和他说句话。那太监更是像防贼似地不住的用眼睛看他。不由得他心中又愤又闷便随口吟道:

    当时只应掉头转

    回过头来路遥远。

    何似仁王高阁上

    倚栏闲唱望江南。

    身旁突然有人说道:“好雅兴啊!竟在我的门前吟诗。你是什么人哪?”

    张熙抬头一看问者原来是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公子便说道:“学生投亲不遇在此闲坐。信口吟得一倒见笑于公子了。”

    门口的太监连忙喝道:“别胡说!这位就是三王爷。三爷他说他是湖南人到这里找府上旷师爷的……”

    旷师爷就在这位三爷的身后他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张熙半天说:“我就是旷某但与你却不认识呀?”

    张熙忙叩下头去说:“小子张熙乃是曾静老师的弟子。如今走投无路只好来到旷老师这里求助。”

    旷某听他说得老实不禁笑了:“哦原来是曾静的学生。”回头对弘时说“三爷曾静和我都是东海夫子吕留良的门生。”

    弘时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是你的门生了。潦倒异乡望门投止而不遇难怪他要在这里牢骚了。请跟我们进去吧先用些饭完了再过来见我。”说完一甩手就走进去了。

    旷士臣就住在王府正院厢房内张熙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迷迷糊糊地就进了屋子里张熙按学生之礼拜了这位旷老师。旷士臣说:“你的事曾静早就和我通过信了。你好大的胆子啊把河南闹了个底儿朝天!如今四下里全在搜捕你你竟然敢钻到我这里来。”

    张熙说:“旷老师我不敢连累你你把我送官也可给我点儿盘缠我自己走也可。”

    旷士臣笑笑说:“好真不愧是曾静的弟子!我可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有道是‘灯下黑’你既然来到这里。就什么也不用怕了。不过你的老师却说要你回去哪!”说着递过一封信来。

    张熙接过一看果然是老师的笔迹。他恭敬地站着看了又还给旷士臣说:“既然家师见召敢请旷老师秋风些许我这就登程……”

    就在这时只听院子里有人喊道:“王爷请旷师爷和客人去谈话。”

    旷士臣交代一声:“王爷脾性很和顺的他想知道一些外面的情形。你到了里面知道什么就只管说在他这里是不会获罪的。”

    弘时见张熙走了进来便微笑着说:“你随便一些不要拘束。我有很长时间不出去走动了早就想找个人来聊聊。你来得正好坐下来说话吧。”

    张熙跪下叩了头又遵命坐了下来。可是却不知道这位郡王爷要问些什么也不知什么才是“外面”。他挖空心思地说:外边……这时正是地藏王的生日……这是女人们的节气有点灯报娘娘恩的还有……”

    旷士臣打断了他:“王爷不是要问你这些……”

    弘时接过话头说:“我要的是民间的口碑!比如对我和宝亲王还有阿其那、塞恩黑、岳钟麒、年羹尧、田文镜和李卫等人外头都有什么议论啊?”

    张熙吞吞吐吐地说:“回王爷老百姓是指着囤里看着锅里只要吃得饱他们是什么都不管的。”

    “有没有议论朝政得失的呢?”

    “回三爷这事倒也听到过一些。比如有人说李卫的身子不好;田文镜也得了重病;哦对了还有人说京师里来个活神仙用五雷劈死了个番僧……”

    “哈哈哈哈……旷师爷你的这位令侄可真会说笑。我问他东他说西就是不说我想知道的。我再问你有没有说皇上不是的?比如有没有人说他篡位?”

    张熙像是挨了一闷棍似的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旷士臣在一边说:“张熙呀三爷是何等的精明你想糊弄他能办得到吗?你既然是来奔我就得相信我的主子。我实言相告就连你在河南闹考场的事情三爷也全都知道!”

    弘时笑了:“旷师爷你不要吓唬他他还年轻嘛。再说老四能保下一个秦凤梧我难道就不能保下他张熙?我刚才已经告诉了孙嘉淦河南考场的案子撤掉了你已经不是戴罪潜逃之人了。”

    张熙连忙叩头谢恩并且把路上听到看到的情景全都说了一遍。弘时听得极为专注完了说:“我也只是听听而已再说我就是想管也捂不住这么多人的口呀!我是个当家的正像俗话说的那样当家的就是个泔水缸罢了。比如你刚才说隆科多私改圣祖诏书的事哪有那么方便?那是用满汉合璧的文字写成的!”

    弘时还要再说下去就见门口闪过一个人影弘时喝了声:“是谁?哦原来是夏浩财你这样探头探脑的是什么规矩?”

    这个夏浩财是受弘时的派遣去打听隆科多的下落和质审情形的。他禀报说:“三爷启从皇上去视察之后原来的看守全都被撤换掉了。现在那里的一切都归图里琛一人总管一点消息也透不出来。我原在皇庄上就有心腹我问了一下那几个杀才他们的口倒是咬得很紧没有招出什么来。”

    他们这里正在说话管着大门的太监头子突然闯了进来说:“三王爷高无庸来了。”旷士臣忙拉着张熙躲进了里间就听外面高无庸说:“有旨意着弘时跪接!”

    弘时连忙跪了下去轻轻地说:“儿臣弘时恭聆圣谕。”

    “阿其那病危着弘时前往探视。”等弘时谢恩起身后高无庸又说:“三爷皇上说了阿其那毕竟是自己的兄弟。皇上说要三爷悄悄地瞧瞧他不要让他像隆科多那样受委屈。太医也一定要好的要尽全力保住他能得天年。还说让三爷问问他还需要什么如果他有什么话不管说的是好话坏话都要听完回来后密奏皇上——外头谣言多得很让三爷千万稹密一些——告诉三爷万岁爷今天很不高兴因为九爷塞恩黑已经死了!”

    高无庸说一句弘时就答应一声“是”。但听到塞思黑死了的消息后他目光一跳又马上笑着说:“这些我都明白。塞思黑死得确实不是时候外头正有人说皇上作践自己的兄弟呢!我一定要叫人好好照料阿其那。”

    高无庸又说:“万岁爷疑心是李绂弄死了塞思黑把他和田文镜的那件事并在一起了。三爷您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边呢!”
126回 8王爷魂归西天去 狂书生送信大帐来
雍正皇帝全文阅读作者:二月河加入书架
    原来的廉亲王如今的民王允禩——阿其那已经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他原本就身子虚弱自从弘时下令逐出了所有的太监宫人之后他这里换了一批粗手大脚的太监和遭到宫里黜斥的老宫女。这些人不仅不懂得一点儿规矩更不愿意来这里侍候这位失势的八爷。他的家人甚至连妻妾子女们全都不能过来服侍他。他要独自一人来承担痛苦承担心事承担那本来应该下人去办的事情。这事若放在普通人家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在他这位养尊处优、大半辈子都是颐指气使惯了的王子身上可就了不得了!从三月初他就患上了噎食病不能吞咽任何东西一吃就吐。在这里守护的人根本不把他的病情当回事儿;而太医们更是随便开点药敷衍塞责一下就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现在可真是全都体验到了。

    此刻这位人见人爱也人见人怕的八爷正和衣躺在西配院的一间厢房里。这里原来曾经是下人们住的地方那张勉强可称之为“床”的其实只是一个高榻。不过这倒很随了允禩的心意因为在这里他能够看到窗外。人一旦失去自由看看外边就是一种无形的享受。他和隆科多的待遇不一样这个圈禁他的高墙大院有着上千亩大几千座房屋。就是这间小得不能再小的房子里他也可以看到从前临窗垂钩的花园和鱼池。而且除了银安殿外他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他想住到这里一来是要回避过去的记忆二来是想吹一吹凉风使自己的脑子能清醒一些。现在他望着外头的海子老柳树还是那样的绿水面上还是碧波涟漪。只是由于长久没有打扫水面上浮了许多树叶败草罢了。他忽然有了新的现原来有了这些枯叶败草散落在水面和小径上倒平添了许多雅兴。如果当夕阳西下之时他能在这小径湖边上走走看看岂不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那不是比自己原来走着的、净得一尘不染的路更富有诗意吗?想当年自己为什么要有那个洁癖呢?如今重病在身想走也不能举步了。唉糊涂呀!

    弘时和旷士臣其实早就来了与他们同来的还有那个落拓书生张熙。弘时是因不愿意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行动才让这两人陪着他来看八叔的。这时他看到八叔身子似乎是动了一下便上前轻轻地叫了一声:“八叔。”

    允禩用呆滞的目光在屋子里搜寻了好大一会儿才看到了弘时。不过他也就这么看了一下就马上又闭上了眼睛。

    “八叔”弘时满脸是笑地走上前去说“侄儿奉旨来瞧瞧您。”

    允禩略微移动了一下身子说:“你来了就很好。你带来的是丹顶红还是孔雀胆?要是用黄绫布这屋子太低而且我已没了力气得找几个人来服侍才行。”

    “八叔您想到哪里去了?”弘时听着他这如说家常一样的话直觉得浑身起栗“八叔放心绝对没有那事也永远不会有那种事的。万岁爷每天都在惦记着你的病情他不方便才叫侄儿代步来看看您的。”

    允禩只是不屑地一笑却什么也不想再说。

    弘时端起面前的汤碗看了一下见那里面只不过是一些残存着的藕粉渣子便高声叫人吩咐道:“去叫你们这里的管事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管事太监跑了进来向弘时请安说:“三爷不是他们无礼挡驾还要验看爷带来的东西。实在是因为事先没有接到内务府的札子不知道爷是奉了密旨的……奴才向三爷谢罪了。请三爷体恤我们当下人的难处……我们是什么人也不敢得罪的呀!”

    “别人不敢得罪就拿我来开刀是吗?”

    那太监更是慌乱地说:“不不不三爷听错了我说的是……”

    弘时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训斥着:“我不是说的这个。你们要明白八爷永远是八爷他就是绑赴西市上了法场你们也还要向他执奴才的礼。杀头时刀上也还要带上皇封标记这就是圣人说的天理!好嘛爷我几天不来你们就自作主张地这样糟践八爷还得了吗?你瞧瞧这里地不扫碗不刷茶也不倒你们干的是他娘的什么差使!”说着他把半杯残茶全泼到那太监身上又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说:“去倒一壶好茶来!从今天起人分三班昼夜轮流地在这里侍候着。你们也知道我现在就管着韵松轩我一个条子就能打你们到乌里雅苏台去。滚——都给爷滚远点儿!”他说着朝那太监头儿又踢了一脚。

    张熙简直看呆了。他万万想不到这位说话和气待人亲切的三阿哥起脾气来竟是这样的怕人。这时却又瞧见弘时已经伏在允禩身边极其耐心地说着:“八叔您尝尝这是侄儿给您带来的蛋糕。”说着他把蛋糕分成了极小的块儿一点点地往允禩嘴里送“八叔您觉得好吃吗?要是您能受用赶明天我再给您带来点儿。”

    “我还能有明天吗?”允禩气息微弱地一笑“我的昨天和今天已经被你的父皇剥夺光了现在我到了穷途末路还要那个明天干什么?”

    “八叔……”

    “你听着!我落到这个地步一点儿也不后悔也一点儿也不能原谅你的阿玛!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了谁心里不知道谁呢?他不愿我死是怕落下个杀弟的坏名声;我也不愿意这样地死掉想让他对我明正典刑就是你刚才说的刀头上带着皇封的那种死法。现在我要是一死不但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就是后世人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只要一死他也别想得到清白。政局上是他赢了可人心上是我赢了!”

    也许是允禩过于激动了他忽然一阵痰厥两眼翻了上去面色灰白如土。似乎是想呕吐可又吐不出来只是张着嘴呵了好大一会儿才算镇定住了。

    弘时走近八叔身边说:“八叔我已经把这里的太医撵出去了。下午让马士科来给您瞧病。您千万要放开心不管好歹万岁总是您的哥子嘛!”

    “哼天家父子无亲情何况他这样的哥子?”允禩抬眼看了一下旷士臣他们说“你们都出去!”

    弘时凑近前来问:“八叔您有什么话就对侄儿说吧。”

    允禩紧紧地握着弘时的手热切地说:“好侄儿你手中一定要有兵权。没有兵你就别想斗得过弘历!雍正现在已经坐稳了帝位就是我活着也动不了他一根汗毛。他就是在圣祖的最后时刻让你十三叔抓住兵权的。要是你十四叔当时不在西疆他能有这种局面吗?”突然他的手松开了他已处在了神志昏迷之中口里还在轻轻地说着:“天意天意啊……”

    弘时很为八叔的话所感动他想雍正现在把繁重的政务交给自己却把兵权给了弘历难道他不是另有深意吗?眼见得几个太医慌忙地奔了进来他对旷士臣和张熙说:“走吧咱们也该走了。”

    当天夜里这位深孚重望一生都在威胁着雍正的、康熙皇帝的八儿子在昏黄的灯烛下望着窗外的冷月结束了他的一生。一直到死他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他死后许多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官员们也还有人偷偷地在半夜里为他拈香祝祷求上天赐福给他的子孙。但他毕竟是死了而他苦心经营了一生的那个“八爷党”也就随之消失变成了人们永久的回忆了……

    张熙目睹了八爷生前的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过了几天他就告别弘时三爷和旷士臣回到了他的老家湖南永兴。此时节令已近重阳天高气爽红叶满地山染丹翠水濯清波。湖南地处江南气候温暖更是竹树繁茂云蒙雨洒说不尽的初秋风光。张熙回到家里顾不得身子疲倦稍事修整、把旷士臣给他的三百两银子留下二百两家用便急急忙忙地赶去见他的老师曾静。

    曾静今年已是五十多岁了他听了张熙的经历兴奋得脸上放光说:“好好真不愧我教你一场也不在你千里奔走。贤者不以成败论英雄何况事情又是大有可为呢?你真算得上是位好儿郎!”

    张熙转脸看见师母已经端着饭走进来连忙欠身站起来接过说:“谢谢师母。”便坐下来和曾静一齐吃饭饭后师生又促膝畅谈。张熙对曾静说:“这次学生在北京和旷老师谈过几次因不知老师有什么安排所以说得不深。三阿哥事情太忙学生看再多呆也没什么益处就告辞回乡来了。”

    曾静一笑说:“你是对的何必一定要说透呢?”说着将两本书推到张熙面前“这是我新刻的两本书你拿去读读吧。旷士臣辅佐的是三阿哥他学的是赵高毁秦的路;我学的是张良走义兵揭竿而起的路子。其行不一其心无二如此而已。”

    张熙接过来一看原来一本是《知新录》另一本是《知己录》。便说:“察情而知己温故而知新!老师您真是好见地呀!”

    曾静拈着胡子笑着说:“其实这还不全是老生常谈嘛。《知新》这篇我写的是五胡乱华时的政情民情;《知己》篇则写的是古今祥瑞灾变说的是天人感应。文章应为世人而作我写的同样也是圣人的那句话:‘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也’。”

    张熙不言不语地看着时曾静又说:“你刚走时我就向你说过如今大清的气数已尽了。自古凡将亡之国必定要出一个暴君倒行逆施的。你看看现在的雍正他篡皇位、欺兄弟、逼母后、杀功臣而他的政令却是一头儿栽培田文镜这样的酷吏一头儿又压制杨名时等正臣。他自己车马宫室、锦衣玉帛的供奉着还要聚敛天下之财。他这是在无分贵贱良莠一网打尽地整治百姓啊!纵观吏治横看民心他能有好下场吗?”他历数雍正登基以来的种种虐政后又说“你方才说得很对要不是被张兴仁这样的人救了你现在早已是身异处了。所以现今当务之急就是劝告岳钟麒起兵反正这才是上上之策!”

    张熙被他说得热血沸腾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岳钟麒不敢进京述职就是怕步了年羹尧的后尘。但他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呀学生看他这是举棋不定!老师说的事宜早不宜迟。学生打算立刻就找他当面谈谈。”

    “不不不请稍安匆躁。劝岳钟麒举旗造反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啊!你能保证他不把你送上断头台吗?”

    “那怎么会?他总还算是岳武穆的后世子孙嘛。”

    曾静说:“自古以来忠臣家里出逆子你千万不能以此来衡量他。他如果自认为是汉家儿男那当初就不会出来做官了。我觉得还是从利害入手劝他再晓以大义好生地写封信去。他怕的是雍正屠杀功臣我们就从这上头下手。我这篇文章写不好你哪里也不能去。”

    张熙说:“老师那你为什么还迟迟不肯动笔呢?”

    “唉我是在为你着想啊!你这一去犹如当年的荆轲刺秦王凶多吉少啊!我已将近花甲一切都置之度外了。你可是上有老母下有幼弟弱妹的人哪!”

    张熙慨然说道:“这些我早就想好了家中也已作了安排。老师放心我母亲也是位深明大义之人。”

    他们这话说过七天之后张熙与曾静洒泪而别。这一趟路足有三四千里呀!张熙抱定了必死之心也不计较路程的远近。他身上只带了四十两银子其余全都留给老师背着曾静给他的一件老羊皮袄便踏上了西去的漫漫长路。待他来到西宁时早已是雍正七年的正月了。

    张熙先自找了一家客店安下身来洗洗澡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提足了精神去见岳钟麒。来到大营门口他请守门的军士通禀说:“我是从湖南专程到这里来的带来了一位故人给岳大将军的亲笔信请代为传禀。”

    “请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哦不敢我叫张熙。”

    那戈什哈不再问什么带了张熙的名刺便走了进去。过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笑着说:“岳大帅正在议事请跟我来吧。”

    张熙跟着他来到营里坐下那兵丁说:“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这是岳大帅的签押房。壶里有茶岳大帅很快就下来了。”

    张熙放眼打量这座签押房时只见中间的大条案上堆放着一尺来厚的文书;北边是一面大炕炕上铺着虎皮褥子;南门靠墙边支着一个茶吊子在嘟嘟地冒着水气;东墙下是一排白木板凳其余别无长物。只在西墙下的条案上方挂着一幅字上写两个大字:“气静”却既无题头又无落款显得十分清寒朴实张熙先就有了一个好印象。

    接着猛听到外面门帘一响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黑红的脸膛上精光四射一望就知这就是那位雍朝的第一名将岳钟麒了。跟着他的后边又过来几名小校帮着他脱去外衣换上小褂。岳钟麒的脸上却始终是冷若冰霜看不出一点表情。张熙的心头不由得一阵突突乱跳。

    “你就叫张熙?”岳钟麒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说“嗯好相貌是个英俊男儿!这么大冷的天儿你从湖南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不容易啊!”

    张熙突然醒过神来连忙跪下叩头说:“岳大将军安好!小人就是湖南生员张熙奉了老师之命特地赶到军前有机密要事想面禀将军。”

    “啊?你不是来送信的吗?”

    张熙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帐中的军士们却没有说话。

    “哦你不要多疑。带兵的人谁跟前没有几个敢死之士?他们都是跟着我多年又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有话便说有信也可以拿出来不要这样忸忸怩怩的。”

    张熙心想这种情形下万万不能开口多言便从棉衣里面扯下一角来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封信来呈了上去说:“大将军请过目。”

    岳钟麒接过那封信先赞了一句:“嗯一笔好字!”他又抽出信笺来刚看了一眼就吓得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只见那上边写道:

    谨致故宋鹏举元帅武穆少保之后

    钟麒将军麾下

    湘水石介叟顿拜上

    岳钟麒惊异地想:”石介叟”这个名字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写这样的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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