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不死的贯通伤患者最终被安置在了急诊ICU,而齐林也提前结束了他的急诊生涯,被吴志雄抓回了神经外科。
吴志雄其实是个性情很古怪的人,并且这分古怪主要体现在神外招人上。就比如今年,除了齐林以外就只有另外两位Phd被相中,至于其他的候选人,吴志雄的回应只有一句话。
“我不要智商过低的人。”
按理说,能熬过十年寒窗的医学博士就算不能独当一面,好歹也算是优秀人才了。可奈何人家吴大佬就是这么硬气,我觉得你不行,你就是不行!
“吴老师终于舍得把我们神外一枝花给捞回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捧着手机喜形于色的是齐林的同事兼师兄魏超,自诩神经外科最可爱的人,齐林爱喊他魏胖子。
魏胖子比齐林早来三年,可年龄却和齐林一样大。据他本人所述当时本科刚毕业的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了华康神外,没想到还真就被吴志雄从一种名牌大学博士中间挑了出来。
“少来吧你!让我猜猜,是最近病人太多你管不过来了吧?”
齐林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拆穿了魏胖子的无事献殷勤。
“咳,怎么和师兄说话的?我这不是怕你不适应咱神外的节奏嘛,来,今天刚入院的两床,归你了。”
接过魏超丢来的病例,齐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来,师兄带你查房。”
“滚!你还比我小俩月呢!”
“那我也是你师兄,不服憋着!”
神外的病房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安安静静的,充满了压抑感。
“48床...这里?”
见到患者,齐林眉头一扬。神外的患者一向是中老年居多,没想到新来的这位居然是个好看的年轻女孩。
小姑娘二十来,五官很秀气,一头没有染烫过的黑色长发让整个人徒生出一丝清新。
“卧槽,为什么我收的病人要么就是昏迷不醒要么就是白发苍苍,怎么一轮到你就来了个美女呢?”
齐林在背后伸出手狠狠给了魏超一拳,这家伙口花花不是一天两天了,得找机会给他治一治。
“你好,我叫齐林,是你的管床医生。”
小姑娘似乎没有住院的经历,一个人坐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齐林整顿了一下心情,尽量放轻语气,住进神外病房的患者没有一个是小毛病,安抚患者是医生的主要任务。
“喔,你好你好,我...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父母呢?”
“他们在楼下办手续,我就一个人先上来了。医生,我是不是病的很重啊?”
齐林最怕病人问他这个问题,说不重是对病人不负责,说重又会对患者造成心理负担。
“老天喜欢眷顾长得好看的人,你长得这么好看,应该不是什么大病。你看这位医生就不行,三天两头生病,说明老天不太喜欢他。”
齐林拉过魏胖子,把女孩逗的直笑。
不多会,女孩的父母也来到了病房,老两口老实巴交的模样看的齐林有些心疼。老两口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孩,看上去和小姑娘差不多大。
在看到核磁共振结果后,齐林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见他脸色不太对劲,小姑娘的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胶质母细胞瘤,MRI上可以明显看到肿瘤呈椭圆形占据在右额叶外侧。
“小美女,你觉得哪里难受?”
女孩抬起头,眼神有些疑惑。
“就是最近一直感觉头疼,一开始疼一会就没事了,最近开始一疼就疼一天。”
齐林点头翻了翻病例,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胶质母细胞瘤是一种恶性程度非常高的脑部肿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发病率虽不高,但一旦发病,来得快去的也快。
“医生哥哥,我得了什么病呀?医院里好闷,我想回家。”
齐林强行挤出一丝微笑,声音轻柔的安慰道:
“别急,我们先把病查清楚了,治好病你就能回家了。”
小姑娘撅起了嘴,模样憨态可掬。
齐林有点不忍心看她充满渴望的眼睛,装作低头看病历。
她的病情已经拖的太久了,往往胶质母细胞瘤患者出现头疼呕吐的情况就说明病情已经发展到了后期。再加上这种病就算做手术切除,复发概率依旧高的离谱。患者术后生存超过两年的不到30%。
齐林招呼女孩的父母去病房外谈话,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孩则留在病房里照顾女孩。
向家属交代病情是个麻烦事,尤其是面对年轻患者的家属,他们在心理上很难接受自己的亲人或者孩子得了重病。
若非不得已,齐林实在不想做这个坏人,尤其给一个花季少女下死缓通知,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叔叔阿姨,孩子的病情,您二位应该都清楚吧?”
“说...说是娃的脑子里长了个不好的东西,得拿掉?”
女孩的父亲皱着眉头,手哆哆嗦嗦的在口袋里掏了半天,夹出一支皱巴巴的烟卷。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医院,嘴唇动了两下,又颤抖着将烟卷放了回去。
“嗯,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别在孩子面前表现的太过伤心了。”
“我们...我们知...知道。”
女孩的母亲终于忍不住抽噎起来。
“市医院的医生...就让来你们这里,说是你们治的最好...都怪我们,都怪我们啊...就在县里的医院...又不懂,开始以为她压力大...娃又懂事,小病她都自己忍着不说...”
齐林赶忙掏出随身带着的纸巾,一把握住女孩母亲的手。
“您放心,我们华康的神经外科在全国都是排的上号的。孩子到了医院,我们就一定会尽力的。”
“唉...咱的娃命苦啊...医生,我们一切都听您的,我们都配合!”
一顿好说歹说才终于安顿好老两口的情绪,齐林回房和女孩打了个招呼,急匆匆的前往隔壁查看另一床新病人。
谁曾想刚踏入病房,一道锐利刺耳的声音响彻耳畔。
“那我不管!这是我李家的种,必须得生出来!”
齐林一脸阴沉走到9床边,安静的等待着床边喋喋不休的中年妇女发泄完她的怒火。
“这位家属,这里是病房,如果再大声喧哗我有权利让保安请你离开。”
躺在病床的年轻孕妇是已经确诊的颅内出血,出血量不大但血液已经流入脑室。尽管情况不算特别危重,神经内科主诊大夫还是建议尽快进行手术。
“我跟我儿媳说话关你什么事啊?现在的小年轻一个个的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老娘今天还就在这里大吵大闹了,你动我一根手指试试?”
孕妇脸色苍白,显然在身体状况不佳的情况下面对婆婆的暴风骤雨有点招架不住。而中年妇女也似乎觉得对闷葫芦发火没什么趣味,矛头转向齐林,情绪愈发激动。
没等齐林说话,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魏胖子已经拿起手机拨通了保安的电话。
“喂,王哥,307有个泼妇打扰病人休息,上来带走。”
“你什么意思!骂谁泼妇呢?仗着你是医生为非作歹?!我要报警,你滥用职权!”
中年妇女将魏超的通话过程听了个一清二楚,声音立马升了八度,尖叫着撒泼起来。
家属在病房里闹事齐林早就见怪不怪了,一步越过张牙舞爪的中年妇女走到病床前,换上一副和蔼的表情。
“你好,我叫齐林,是你的管床医生。你这位婆婆现在情绪有些激动,为了其他患者的正常休息我们需要将她请离病房。”
年轻孕妇脸色依旧苍白,但还是强行扯出一丝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您的直系亲属呢?他们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我爸妈一会就到,我老公...我没和他说住院的事,他现在...应该还在忙吧。”
说到老公,孕妇的眼神有些闪躲。齐林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信息,这家人可真是有意思,婆婆带着儿媳来看病不说,老公居然还不知道老婆生病住院的事。
“你现在的病情比较严重,需要及时和直系亲属沟通。就算你不想让你的丈夫担心,他也有义务知道自己妻子的状况。”
不一会,三名健硕的保安走进病房,尽管中年妇女叫唤着,扭动着,还是立刻被带离了病房。
华康医院有着十分严格的住院病房管理规定,如果探视人员出现无法沟通的粗鲁行为,主治医师可以酌情选择将当事人驱离病房。开玩笑,华康可是全国排名靠前的顶级三甲医院,还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这撒泼的。
噪音源一走,307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齐林翻阅了一下孕妇的病例,神情有些凝重。
患者的脑部出血情况以及到了不得不做手术的地步,而她已经怀孕19周,这个时间非常尴尬。
动脑部手术需要麻醉,麻药对胎儿会有一定影响,但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手术期间患者可能出现大量出血或者心脏停跳的情况,这样一来,腹中的胎儿很可能早产甚至死胎。
而仅仅怀孕19周的胎儿几乎没有早产存活的可能,最少据齐林所知,世界上出生最早并存活的早产儿是21周+5天。
“医生,我的孩子能不能不打掉?我好不容易才怀上的,我可以先不做手术,等宝宝长大一些先把他生出来。”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齐林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本想训斥她一番,想了想还是憋了回去。
“你现在的病情相信主诊医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不仅需要动手术,还必须是尽快,否则你活不了多久!我知道你想保住孩子,但你死了孩子也活不了。”
现在这种情况和患者掰扯脑出血的具体危害性与引产的危害性毫无意义,齐林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劝导她认清现实,保住自己的生命才是第一要务。
“你先好好休息,我晚点再过来。”
见年轻孕妇眼神满是矛盾与挣扎,齐林也不再施加压力。患者自己的事情还是需要自己来解决,他能做的最多只是告知客观事实并加以正确引导罢了。
从急诊科回来,齐林突然发现自己变的清闲了很多。吴志雄这周的手术排的满满当当,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病房新收的患者也不多,齐林终于乐得空闲坐到了办公室里。
写写病历查查论文资料资料,齐林甚至抽空溜回了急诊ICU看了看早上那位命不该绝的猛男。
贯通伤患者浑身插满了管子安静的躺在无菌病房中,血液酸度依旧偏高,仍有急性肾衰竭的风险。不过万幸的是,如果熬过术后的48小时,他的这条小命就算是大概率保住了。
齐林一边暗自感叹着现代医学的伟大,一边思考着是不是得找机会找机会把肝胆科的论文借过来瞧一瞧。
回办公室的路上再次路过两间病房,48床的女孩那边气氛相当轻松。女孩的父母不在,而那位疑似男朋友的男孩则忙前跑后一直在照顾她。
而仅仅相隔一道墙的11床,画风就完全不一样了。年轻孕妇的父母和丈夫站在床边似乎在商讨些什么,齐林停下脚步思考了片刻,还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你这孩子,不舒服就早点说啊,咱们早点来医院也不会出现现在这种麻烦事了。”
孕妇的母亲满眼心疼,轻抚着女儿的额头默默流泪。父亲则面露愁容时不时说上两句,随即招来妻子埋怨的白眼。
作为旁观者,齐林并不准备介入他们的谈话,可让他奇怪的是孕妇的丈夫没有流露出丝毫担心的表情,反倒时不时掏出手机,似乎有什么要务必须立刻处理。
“你们好,我是钟小姐的管床医生。这位是钟小姐的丈夫是吧,方便移步吗?”
做家属工作必须得先从最亲近的人入手,而能劝动孕妇放弃孩子保命的除了她自己也只有她的丈夫了。
神经外科办公室内,听完齐林的建议男子闭口不言。
过了好一会,才像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
“这个,小齐医生啊,我听说就算人脑死亡之后,还是可以用机器维持生命的吧?那我老婆...”
齐林瞪大了双眼,实在是没想到这样的回答。脑死亡后用机器维持生命,也亏他想得出来!
“行了李先生,你不用说了。”
“有句话虽然很伤人,但是我还是忍不住。”
“你他妈的,真是个人渣!”
听到齐林如此粗鄙之语,男子满脸错愕。
“你你你...你怎么骂人呢?”
骂人?要不是因为医院规定不允许与患者家属发生冲突,齐林恨不得一拳锤在男子的脸上!
脑死亡之后确实可以使用机器让其他器官正常运作,国际上也不是没有脑死亡孕妇正常生产的记录。不过这话从丈夫的嘴里说出来未免也太过残忍,一个还未发育完成的胚胎居然比自己老婆的命还重要?
“你不就是想说哪怕你的妻子脑死亡,也可以用维生设备保住你的孩子吗?”
齐林冷哼一声,将男子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半句话给补全。
“我和我老婆结婚四五年了一直没怀上,这我也是怕动了手术之后她生不了孩子啊!我爸妈一直想抱孙子,他们年纪都那么大了...”
“年纪大到甚至不惜牺牲你妻子的性命?”
“这...”
“有些事情我这个医生本来不应该插手,但既然我已经介入了,就必须和你说清楚。”
齐林眼神冰冷,尽全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意。
“按照我国现行法律,胎儿在没有自主呼吸的情况下不能被称为自然人。按照通俗的话来说,你老婆现在肚子里的胚胎只是依附于母体的一块巨大的细胞而已。”
“而你的妻子,正躺在病床上接受着病痛煎熬的女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急需手术治疗才能活命的可怜人!”
“所以别跟我说什么好不容易才怀孕,在我眼里,你们的行为和谋杀没有区别!”
齐林的话说的很重,某些地方也可以夸大了事实。不过肉眼可见的,效果很好,男子面部的表情先是错愕,随后转为了害怕。
“不是,齐医生,我不是想我老婆死!我和她很恩爱的!只是我妈那边...我怕她老人家接受不了。”
男子一番话把齐林给气笑了,恩不恩爱倒是没看出来,他只看到了一个在妻子生命与母亲心情之间犹豫不决的妈宝男。
“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母亲那边我会再请我们主任谈一次,至于最终还得你们自己做决定。”
齐林不想再多费口舌。他只是个管床医生又不是居委会主任,病人的家长里短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由于明天轮到齐林值夜班,趁着今天事情不多他准备早点回家休息。卡着时间换回常服,跟魏胖子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开溜。
“齐医生?”
齐林就像做贼一样提防着可能从某处突然蹦出来的吴志雄,一声轻唤差点没吓的他一屁股坐在走廊上。
“谁...哦!你是那个和48床一起的?”
来人正是从早上一直陪着47床小姑娘的男孩。
男孩的年龄比齐林想象中要大一些,由于之前一直没有沟通过,齐林对他的年龄有些误判。
“不好意思啊医生,您都下班了还打扰您。”
男孩动作很腼腆,涨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你的...妹妹哪里不舒服了吗?”
患者家属直接找医生一般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道谢、塞红包、打听病情、吵架还有寻仇。
吵架寻仇这两个选项被齐林首先排除,因为男孩这副扭捏的模样不太像和自己有仇,更像是有问题又不好意思问。
“呃...我是薇薇的男朋友。就是钟薇,48床的患者。她没有不舒服,只是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似乎生怕齐林记不住患者,男孩语无伦次的将他和女孩的关系一一道明。
“哦,有什么问题问吧。”
“那个...医生,薇薇她的病...下一步要怎么治疗?”
男孩的这个问题还真就把齐林给难住了,四级的胶质母细胞瘤,还是浸润了大部分脑组织的那种。光是手术摘除难度都非常大,病人很有可能下不来手术台。
就算成功摘除肿瘤,后续的化疗放疗也不能保证治愈。虽然齐林不是从医多年的老医生,但这点判断他还是有的。
“根据目前的结果,还是考虑手术加化疗吧...”
齐林十分为难,给出了一个回复癌症患者的通用答案。
“那效果会好吗?”
男孩追问道。
“应该会有效果...”齐林顿了一下,犹豫该不该告诉男孩真相。而男孩似乎看出了齐林的顾虑,挠着后脑勺笑了笑。
“您实话实说就行,或者我换个问法吧,薇薇她...还能活多久?”
齐林眉头一皱,一脸诧异的看着男孩。倒不是他多想,只是刚才才遇到一个不顾老婆死活的老公,让齐林不得不往坏的方向思考。
男孩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整理了一下思绪,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我其实和薇薇很久以前就是恋人,后来因为她回老家我们距离太远就分了手。不过虽然分手了但我们一直都有联系,这次她说她生病了,我立刻就过来了...”
男孩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齐林。
“我放不下她,我想娶她。”
齐林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示意男孩继续说。
“我...打听了一下,听说胶质母细胞瘤这个病很重,治不好,我就是想尽力让她在最后的时间里快快乐乐的。”
“薇薇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我和她父母商量过了,还是别和她说太重比较好。”
“那你父母那边...”
男女双方家庭撕逼的事在医院里可是太常见了,齐林不愿细想,也不愿细说。
“呵,闹翻了,以后再和他们解释吧。”
男孩笑了笑,语气中除了无奈还平添了几分宠溺。
“我们已经定了月底的婚礼,我想趁她还能动的时候娶她。”
饶是经历过几十万个日夜的轮回,听到男孩的话齐林还是有些鼻头发酸。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如此坚定的说:
“我知道她要死了,但是我还是要娶她。”
“她的病情治愈难度很大...做手术可以帮她争取时间,但存活的几率不到一半。假如术后复发,剩下的世界最多不会超过六个月。而且这个手术的费用不低,估计得有十来万。”
齐林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
男孩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钱不是问题,我去想办法。医生,这个您不用担心。”
男孩似乎早就预料到一样,表情没有什么波动。目光转向病房,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她一直没长大,就像个孩子...”
“可是她快死了...”
成年人的崩溃总是在悄然无息之间,男孩使劲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无力的滑落至墙角。
齐林怔怔的看着这个年轻男孩,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在确诊的这几天,他恐怕一直都将这份恐惧憋在心里吧。
医院是一个人心的试炼场,齐林见过太多人性的美善与丑恶。他不止一次见到过女孩子被诊断身患绝症,甚至仅仅不能怀孕,第二天她的男友或是丈夫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11床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例子。
齐林相信恋人们在昔日相恋之时一定都有过海誓山盟,也尝试过要承担责任。但面对生活的洗礼,他们当中有些人选择了畏缩。
但面前这个埋头呜咽的男孩仅仅用了两句话就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知道她要死了,但是我还是要娶她。”
“钱不是问题,我去想办法。”
。。。。。。
刚回到住处换上短袖和大裤衩,猝不及防的敲门声让本就心情不佳的齐林的脸更臭了。
“谁啊,艹!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的?”
之间林璃未施粉黛穿着连帽衫和运动裤站在门口,提着一包沉甸甸的东西,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就允许你知道我家地址就不准我问别人?哼,老娘今天心情不好,陪我喝酒!”
齐林:......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人关在门外吧?
林璃丝毫没有一个客人的觉悟,大大咧咧的将袋中的各式酒水往餐桌上一丢,转头就钻进了齐林的卧室。
“哇,都下班了你还不闲着?”
卧室的书桌上堆满了国内外的医书文献,密密麻麻的医学名词林璃大部分都看不懂,但光从书页上的注解数量都能看出齐林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
“喂,你一个女孩子就不能矜持一点吗?一到我家就乱翻?”
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林璃的一瞬间,齐林的心情就没有那么沉重了。不过看到她一副宿管阿姨查找违规电器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吐槽起来。
“那你一道我家还直接进厨房了呢,一报还一报!老实说,你有没有藏小妹妹?”
林璃的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阴沉,似乎齐林的卧室对她有着异样的吸引力。
“少看点电视剧吧朋友,我每天看书写文章都来不及还有心情藏小妹妹?”
说着,齐林大步跨入卧室顺手带上房门。
“不过硬要说的话也有。”
“呵,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老娘今天差点没忍住把一个渣男的老二给踹断喽,没想到你这个看上去浓眉大眼的也玩金屋藏娇。说!人藏哪了?年龄多大?长什么样!”
看着林璃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齐林没来由的一阵下身发冷。
不过这丫头心情不好的原因他大概清楚了,在医院工作,谁没遇上过几个渣男呢?
“审犯人呢你?”
“快说!”
“那我说了啊。”
齐林突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一步步靠近林璃。
“那个小妹妹嘛...海都本地人,比我小一岁不到。长得嘛...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吧,但我看着还挺顺眼。最关键的是,我认识她好多年了,嗯!”
“呵呵呵,我就说嘛,你轮回那八百年肯定骗过不止一个女生!说!她叫什么名字!”
齐林暂且忽略了林同学乱扣帽子的嫌疑,老子说了半天都是在说你你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脑回路啊姐姐?
但既然接了戏,就得陪着演到底,女主角的戏就算再烂,也不能砸了她的台子。
“咳...那我说了啊。”
林璃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圆珠笔,拇指被挤压的发白,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
“那个小妹妹姓林。”
“还跟老娘同名同姓?!妈的...”
“你干嘛?”
“老娘今天替天行道锤死你个渣男!”
。。。。。。
一番激烈的搏斗之后,卧室里的气氛终于回归平静。齐林双眼失焦紧盯着天花板,估摸着过两天是不是得去做个体检。
“想什么呢你?”
一只白嫩的小手伸了过来,林璃慵懒中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响起。
“病房里收了个二十多岁的小女孩,胶质母细胞瘤。我在想有没有办法救她。”
“难怪看你臭着张脸,今天一天都在想这事?”
齐林点了点头,将与男孩的对话场景完完整整的重现了一遍。林同学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就像是一只被欺负了的小猫咪。
“那个女孩,真的会死吗?”
“大概率吧,如果开颅结果与CT出入不大的话她的癌细胞几乎无法完全切除。就算术后积极治疗,半年到一年时间内复发可能性很大。”
“呜...你这人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
齐林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林璃的脑袋。
“我也很想让她活下去,但医学是有极限的。突破极限的事可以尝试,但不要奢求一定可以成功。”
“医学本就没有绝对这一说。”
“贼老天!老娘恨透你了!”
“说好的别整玄学呢?”
“嗯???”
“别别别,腰疼,真的疼!”
。。。。。。
翌日。
齐林二人前后脚踏入华康,林璃面色红润,显然状态不错。而齐林则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卧槽,你昨天晚上这是做贼去啦?”
魏超的第一反应便是360度环顾齐林一圈,并对他昨晚的行踪表示怀疑。
“别提了,楼上装修。”
读作装修写作打鼾,谁能想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女生打起呼来震天响呢?昨天后半夜齐林几乎没有睡觉,到后来,甚至不得不爬起来继续与论文战斗。
“啧啧啧,今天还得值班吧你?”
“嗯,心疼师弟想顶班?”
“不,我只是提醒你小心猝死。”
在齐林一片白眼之中魏超狂笑着离开办公室,齐林歇了两分钟刚准备去查房,又一位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吴志雄同样象征性的关心了一下齐林的黑眼圈,随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了一句。
“小齐,我们准备讨论一下48床的手术可能,你也来。”
按照规程,胶质母细胞瘤这种级别的手术讨论根本轮不到齐林出席。毕竟只是个小小的住院医,纵使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但吴志雄还是顺手把齐林稍上了。
大概三分看在齐林是管床医生,七分是想让他见见世面。
神经外科会议室里,连同魏胖子在内的七位主治医师,两位副主任医师已经落座,他们对齐林的出现并没有半点意外。
“开始介绍一下病例吧。”
吴志雄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慢悠悠的喝上一口热茶吩咐道。一位主治医师立刻打开投影仪,一篇病情诊断报告与CT图像呈现在投屏上。
“患者女,20岁,因反复头疼、头晕伴呕吐于三日前入院。患者三个月前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头痛、头晕伴恶心呕吐,呕吐物为胃内容物,非喷射状,无昏迷、抽搐,可自行环节,当时未治疗,后来患者感觉症状逐渐加重,到当地医院就诊,进行头颅CT检查后显示:右侧额部占位性病变,现来我院要求进一步治疗。”
“入院后患者体格检查显示:营养中等,神志清楚,精神偏差。全身皮肤黏膜无黄染、出血点,全身浅表淋巴结尾触及肿大,头颅无畸形,双侧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灵敏,眼球活动自如。心肺检查无异常,肝肾功能正常。”
“CT平扫显示右侧额叶脑实质见较大边缘不光滑低密度块影,密度不均匀,CT值约25-33HU,大小约为7.39cm*6.44cm,周围隐约可见不规则环状略高密度影,边缘脑组织见低密度影。肿块影向对侧额叶浸润性生长,侧脑室可以看到明显受压变形,中线结构向左侧位移,颅骨处没有见到骨质破坏影。”
“MRI显示右侧额叶可见大小约7.5cm*7cm的不规则异常信号块影,呈稍长T2W1稍长T1W1混合信号,中线结构向左移,侧脑室受压。”
“目前神内那边给出的诊断是考虑右额叶胶质母细胞瘤可能性较大。”
“跟患者沟通一下吧,这个手术难度不算太大。患者还年轻,还是有几率挺过来的。”
吴志雄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嘴里的话却不那么近人情。
胶质母细胞瘤由于病程较短,病变部位特殊,饶是以吴志雄这样的王牌出手,100%切除肿瘤组织的概率也不大。假如不能完全切除,术后的化疗过程势必要加大计量。
脑海中闪过48床女孩嘟嘴的模样,齐林有些走神。
“小齐,你觉得这个病例使用哪种术式和入路比较好?”
似乎是察觉到齐林的心思不在病例讨论上,吴志雄轻咳了一声点名道。
“嗯?从影像上看,患者的肿瘤组织大部分位于额叶外侧,下行额部肿瘤切除术应该就可以了吧。”
这种比较浅显的问题自然难不住齐林,以前实习的时候吴志雄刁钻的问题都没有难住过他,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嗯,想什么呢,昨晚做贼去了?”
不愧是同门师兄的老师,连问的话都一模一样。齐林敷衍着蒙混过去,重新集中注意力。
“患者目前情绪如何?”
吴志雄再次抛出问题,这个问题显然是针对齐林的。
“现在患者还不清楚自己的病情,父母和男友知情,不过他们...”
齐林将48床准备月底结婚的消息说了一下,顺带还原了昨天下午他和男孩的部分对话。
“小齐啊,你就让家属这么瞒着患者也不是事,这个病快得很,问题迟早要暴露出来。”
“啧,48床现在的状况也不宜随意出院啊。胶质母细胞瘤的恶化速度快的惊人,可能几天时间患者就会出现脑部积水甚至昏迷的情况。”
两位副主任纷纷给出他们的意见,患者病情不能拖,得尽快手术。
齐林也知道此时对于女孩最好的选择必然是尽快手术,趁着病情还没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多少能增加一点活命的几率。
“这样吧,患者和家属的工作我来做。反正距离月底也没几天了,领证结婚这个事...”
“尽量满足吧。”
吴志雄一句话为这场争论定下了调性,脑部肿瘤的切除手术凶险万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死亡风险。况且让患者有一个好心情也有利于治疗,吴志雄难得显现出他高情商的一面。
术前会议结束,齐林像跟屁虫一般尾随着吴志雄走出会议室。
“有屁就放,又想请假?”
“不是不是,关于病人的事。”
齐林老脸一红,实习期间假借写文章为由请假在家睡懒觉的事他可没少干过,不过吴志雄也不在意,只要假期结束齐林能把文章交上来,他也不管齐林到底在假期里干了些什么。
“48床不是讨论完了吗?我一会就过去。”
“不是48床,是隔壁的11床,脑出血孕妇,家属不愿意把孩子拿掉。”
齐林话音刚落,只见吴志雄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家属不知道患者目前的状况?”
“知道,我和患者丈夫谈了一下。不过...结果不太好。”
“胡闹!不做手术只为了保孩子?亏得这家人想得出来!”
听完齐林还原的谈话内容,吴志雄双眼一瞪。
“我当时的语气已经很重了,不过患者丈夫的态度似乎不太对劲。要不您出马跟家属谈一下?我这个小医生没什么说服力啊。”
家属不信任年轻医生是常态。有些人总觉得医生想要想方设法坑自己的钱害自己的命,特别是年轻的医生。
齐林一脸无奈,完全不知道这种无解从何而来。在这个世界上最希望患者活下来的只有医生,倒不是因为当年的宣誓又或者是心中的责任感约束。
完全是因为假如患者死在了医院里,海量的文书得把医生也给搞个半死。
不会有哪个医生脑子有问题故意拖延患者病情的,除非那个医生脑子真的有问题。
“唉,现在的人真是花样多。”
吴志雄叹了口气。
“走吧,先去看看11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