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志雄的反应和齐林预想当中几乎一模一样,一拳砸在了玻璃桌板上,双眼狠狠盯着电脑屏幕上关于青年医生支援云台分院的通知。
也不知道是院里早就准备好了这份文件还是专门为齐林编出来的名目,支援时间、待遇等一切信息都公然列在通知上。
“你别怕,我去找院里!他妈的,敢不经过老子同意就把我徒弟弄走?我看那帮狗日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吴志雄血压拉满,齐林看在眼里既无奈又好笑。
他不知道下放分院这招是院里哪位大神想出来的,但作为被执行者,齐林打心底佩服那位。
因为支援分院这招实在是高。
首先就是堵住了老吴头的嘴。就算吴志雄放下脸面去院里闹,大概率也不会闹出什么结果来。云台分院新建不久缺医生是事实,别人都能去凭什么你齐林就得搞特殊?
其次,沈家在海都到底有多大能量齐林非常清楚。虽然他们不会真对华康下什么黑手,但恶心人的本事沈家还是非常厉害的。支援分院这一招可以被认为是将齐林下放,理论上只要院里不松口齐林不辞职,他这一辈子都将会待在云台那个鸟不生蛋的小地方。
不过院里这次屁股倒是没歪,通知上说齐林这批年轻医生将去云台分院支援一年。医院里这些弯弯绕糊弄沈家那帮外行还是手到擒来,沈家在明面上也达到了将齐林赶出华康的目标。
最关键的是,这次调动还比较符合齐林的口味,他本人也非常想去地方上练练手。
自从大五那年跟了吴志雄,三年学生生涯一直到毕业工作,他都在老吴头的羽翼下成长。小鹰也总有离巢的一天,吴志雄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去地方上锻炼锻炼对他自己也有帮助。
齐林即将调走的消息在一上午就传遍了整个神外,有不舍的,有愤怒的,也有窃喜的。
“老大...”
嫩瓜三人组一字排开站在齐林身旁,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我就是去下级医院支援一年又不是去阎王殿走一圈,你们仨这是干啥呢?”
“我们这不是舍不得你走嘛...”
萧松平时挨骂次数最多,但他也是最不舍的那一个。
“少恶心人啊我警告你!我女朋友都没哭哭啼啼的,你一大男人至于吗。”
见三人依旧低着头不吭声,齐林挠了挠发胀的脑壳。
“嘶...老子还有半个月才走,你们现在就想造反啊?病历写了吗?择期手术患者沟通好了没?药换了没换?在这傻站着抗议啊?都滚去干活!”
刚把嫩瓜们赶走,魏胖子就贼眉鼠眼的钻近桌前。
“得罪谁不好得罪沈家?我可是帮你去院里问了,去云台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你要实在不想去,就去问问你那个女朋友,她家里也许有办法。”
看着魏胖子满头大汗的模样,齐林心中流过一丝暖意。
“谁说我不想去?何况我是带着主治头衔去的,省了那么多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说你是不是蠢啊?云台那鬼地方我听都没听过!你也不看看这批下放的人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你去那干嘛?放牛啊?”
魏胖子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云台市是距离海都小一千公里的一个县级市,紧靠产煤大省,医疗水平相当落后。华康的云台分院是当地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一家二甲医院,这批支援医生的名单上齐林一个都不认识,但听说这些个都是院里平时表现不好的医生。
说句不好听的,齐林此行真就和古时候的流放差不多。
“少BB!援助落后地区也是为祖国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你要想去我帮你报名?”
“滚吧你!”
。。。。。。
几乎所有人的反应都和齐林预想的差不太多,老师同事情绪很激动,都在想办法把他的名字从支援名单上抹掉。父母得知消息后倒是没有特别激动,只是很担心他去云台后的生活会不会不习惯。
可唯独一人的状态让齐林很担心,那就是他的女朋友,林璃。林同学在得知齐林将调走的事后并没有特别大的情绪,既没有怒意,也没有担心,这让齐林有点蛋疼。
“宝宝,最近手术室是不是特别累?”
林同学正躺在床上自拍,听见齐林的声音,疑惑的探出小脑袋。
“还行啊,习惯了也没那么累。”
“那是有人欺负你了?谁那么大胆子!我去帮你教训他!”
“没人欺负我啊?干嘛这么问?”
“呃...没什么。”
齐林尴尬的缩了缩脑袋,心里有事,电脑上看了小半的文献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别跟老娘兜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嘛!”
看出了齐林的不对劲,林璃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伸手勒住了齐林的脖子。
“疼疼疼!松松松手!谋杀亲夫啊你?”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说不说!”
终于,齐林还是在“家暴”中败下阵来,一阵腰酸背痛后,搂着佳人的娇躯幽幽叹道:
“感觉你对我去云台的事一点都不关心啊?”
“你不是已经决定去了吗?你决定的事肯定有把握,那我还担心什么。”
林同学像只猫一样蜷缩在齐林怀中,说出来的话却让齐林颇为无奈。
“你可真相信我啊。”
“那当然,你不是多活了八百年吗?”
半个月的时间与白驹过隙,在12月的最后一天,临别的日子来了。
“JC市人民医院的呼吸科主任是我朋友,那里离云台不远,有事你直接去找他。电话我推给你,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吴志雄板着张脸看不出喜怒,但眼底的愤怒和担忧还是出卖了他。
“知道了老师。”
“还有,那里不比海都,器械和人员配合都比这里差上不少。到了那里多看少做,有事别冲第一个,知道吗?”
“嗯,知道了。”
从吴志雄办公室离开紧接着遇到的就是魏超,胖子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有些严肃。
“老师估计已经嘱托完了,我也没啥好说的了。兄弟,等你回来。”
拥抱之后,两人散开。不出意外的话,两人下次再见将会是一年之后。
“萧松呢?”
第三批前来送行的是石鸿飞和章永欣,不见萧松的身影,齐林有些奇怪。
“老大!”
正说着,就见萧松一身常服,背着个巨大的登山包吭哧吭哧的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你这身是要干嘛?”
齐林背后一凉,突然想到一个非常扯淡的可能。
“我跟你去云台啊老大!”
“老大我不行了...呕!”
齐林强忍着胃酸及胃内容物散发着的怪味,扶住萧松好让他不会因为车辆的颠簸一头栽进他的呕吐物中。
一小时前,航班落地。两人搭上了前往长途车,前往三小时车程外的云台。
“你说你晕成这样还跟过来凑什么热闹啊?”
见萧松吐的差不多了,齐林拧开瓶盖将手中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谢谢老大,我...我...呕!”
作为云台县与外界连通的唯一一条省道,这条路甚至比家门口那条正在重新铺设光纤的马路还难走。长途大巴就这么晃晃悠悠的从天亮走到天黑,齐林睡了一觉又一觉,醒来一看,距离云台县还有将近一百公里的路程。
“你爸妈没拦着你?这鬼地方可不比海都。”
虽然此时劝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齐林闲的蛋疼,没人聊天就只能朝萧松身上发泄。
“我父母都不在海都,我也没跟他们说!”
萧松笑的倒是没心没肺,惹得齐林一阵白眼。
夜幕降临,大巴的车速一降再降。看了眼手机,时间已过八点,估摸着今天是没空去医院报到了,齐林干脆给云台分院去了个电话。
“恩,对,我们还在路上。好的,谢谢院长。”
这时一束强光照在了齐林的脸上,身旁的萧松也处在被波及的范围内。
“嘟!!!”
齐林下意识抬手遮挡,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打远光灯的超速货车,前面还是个弯道,要遭!
果不其然,就在要遭的念头闪过脑海后不到五秒,一阵强烈的侧倾感袭来。齐林下意识拉紧安全带,顺带着伸腿将身侧的萧松给锁在了座位上。
“护好头!”
“砰!”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齐林感觉整个人就像被挂在晾衣绳上的一条咸鱼。车厢的金属外壳与砂石路面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乘客的哭喊声与粗重的呼吸声夹杂在一起。
彻底完蛋,车翻了!
“萧松?萧松!还活着吗?!”
虽然卡住车座的左腿有着明显的挤压感,但此刻齐林完全无法确定萧松的情况。车内的照明系统全面失灵,在没有任何辅助光源的情况下他只得大声呼唤企图得到回应。
“老大我没事!就是磕了一下脑袋!”
听到回应,齐林稍稍松了口气。趁着视网膜完全适应黑暗环境的间隙,疯狂的思考着如何处理现在的状况。
首先,车肯定是翻了。如果没翻,那就是自己的内耳前庭和绒球小结叶出现了异常病变。
在确认自己身体没有异常后,被安全带悬吊在半空中的齐林开始测算起车内人员的受伤情况。
在视觉能力减弱的情况下,人体会自动的更加依赖听觉做出判断。从哭喊声的密度以及方向来判断,车头部位受损较重,伤者较多。
“能动吗萧松?”
“我被东西卡住了老大!”
“别摸了!那tm是我的腿!”
被挂着总不是个事,趁着视力恢复了一些,齐林勾着头朝下方望去。
还好,下面没人。
“你抓好,我松腿了!”
“哎哟!”
“没事吧?不是让你抓好吗!”
“老大我没事!你下来吧!”
手机电筒的强光直射视网膜,让齐林一时间失去了视觉。萧松也立马认识到了不对,立刻将灯光移开。
“躲开!我下来了!”
常年的锻炼让齐林的身手还算灵活,抓住前排座椅松开安全带,轻轻一跃,准确的落在了两排座位中间窗户的位置。
哭喊与求救声不绝于耳,齐林掏出手机打开强光灯四周照射了一圈。
大巴虽然已经滑出了路面,但所幸弯道之外均是黄土缓冲带。而车内的哭喊声大多来自受到惊吓的人群,毕竟睡着睡着突然来了个侧翻,换做正常人谁都受不了。
“赶紧,打120。”
在齐林的印象中,坐在车体右侧的人不在少数。而坐大巴还不忘系安全带并不多,肯定有人会被撞上。
“哦哦哦!好!”
萧松此刻也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车程实在太长,再加上前半程就把胃里的东西给吐了个空,在事故发生时他还在补觉。
不过听到齐林冷静又笃定的声音,萧松也渐渐冷静下来。虽然他无法像齐林一样对目前的情况作出大致判断,但老大说什么就干什么,一准不会错!
“老大,120问我们在哪。”
“距离云台县80公里左右的省际高速公路上。”
高速上的路牌齐林印象很深,事故发生时,大巴刚过路牌不过五分钟。
“救护车半小时左右到!”
“行,我前你后,探查一下伤员!”
“明白!”
齐林二人的座位恰巧就在车厢后门的门边,上车时齐林大略数了一下,坐在自己前面的一共20人左右。
“有人受伤吗?有人受伤没有?”
这么喊的意义其实并不大,对于真正受到剧烈冲击伤的患者来说,就算听到了呼唤也往往不能做出回应。齐林此举的意义,也仅仅是尽力消解人们的恐惧。
“这里这里!”
齐林的呼唤立刻得到了回应,举着手机朝声源出望去,一位满头是血的男子正强撑着身体朝齐林招手。
“眼睛闭起来,我看一下。没什么大事,眉弓磕破皮了。伸手,对,捂住这里。”
齐林没时间回去拿包里的消毒棉,只得扶住男子让他靠在车顶,并指导他用更干净的那只手按住伤口。
“你是医生吗?”
听到自己没什么大事,被血液浸染了半个脸颊的男子努力看向齐林开口问道。
“对,我是医生。你先靠在这歇着,别说话,已经叫救护车了。”
一脸检查了几个哀嚎的旅客,除了一些皮外伤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齐林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这里还是车厢中段,受损最严重的前端可能会有重伤员。
“有人受伤吗?有人受伤没有?”
“嗬...”
一道轻不可闻的呻吟夹杂在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若不是黑暗中变的灵敏的听觉,齐林差点就没听见。
齐林停下动作,耐心的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嗬...”
找到了!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