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袁玫脸色细微的表情变化，齐林嘴角微微上扬，这位病人，基本问题不大了。
“袁姐您这什么话呢？听闻科里的小弟惹袁姐不开心，我这不是来赔罪了嘛。”
齐林用尽量轻松的语气狡黠的开了一个小玩笑，袁玫原本紧绷着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你这孩子尽拿我开心。”
从入院开始，袁玫孤身一人在住院处办理手续，领取比起囚服好不了多少的病号服，办饭卡，入住病房。接触的都是穿着深色制服的门卫，穿着同样“囚服”的病友，穿着蓝色制服的护理员，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主管自己的住院医生，管理病房的住院总。这些人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冷淡的。即使有人对她微笑，可能也仅限于礼貌或程序上的客气。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医生护士冷静甚至冷漠的面孔，消毒水略显怪异的气味，甚至斜对面躺在床上插满了管子正在艰难求生的为重病号，这一切都构成了让她恐惧、没有安全感的理由。
齐林的废话虽然俏皮甚至有些没有礼貌，但在她眼里，终于有人将她当作一位长辈，一位正常人沟通了。
“姐，我刚才又看了一下您的病历和检查报告，您这个情况，不能再拖了啊。”
“唉，我也知道我这个病挺危险的，可...”
站在齐林身后的萧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也知道您这病拖不起，那直接签字不就完事了吗？
“姐，这两天头疼好点了没？”
齐林的问题让袁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挂水只能暂时缓解您头疼的问题，真正的解决方法还是得手术，您也是明白人，这个病就是早切早好。”
“小齐啊，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我明白我脑袋里这个瘤子不做手术不行，但是我真下不了这个狠心啊！大前年，我同事也是脑子里长了个东西，做完手术之后下半身就不能动了。她老公更是个王八蛋，结婚都快30年了，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直接离了婚找小妖精去了！”
说到这里，齐林总算是明白了袁玫的顾虑。
脑膜瘤切除手术对医生来说在技术上没有太大难度，只要经过日复一日的手术训练，很快就能熟练掌握。但病人不知道啊，在他们的认知里，打开脑子取肿瘤可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说句难听的，这台手术有可能是袁玫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挑战。有同事的凄惨案例在先，她会先入为主的将熟人的案例套用在自己身上。什么脑膜瘤胶质瘤的，只要是长在脑子里需要手术的瘤子，在病人眼里都是一个东西！
“袁姐，我说句不好听的吧。您那位同事可能就算没生病，到最后也还是会离婚。手术后遗症只是加快了进度，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您不一样啊，第一天您住院的时候我见过您爱人，他也是位有品味有学识的人，我还记得您爱人当时抱着个笔记本特意去我们办公室问了我们好多注意事项呢，您说他得多爱您啊？”
医生不可能在短暂的交流当中彻底改变患者的思维逻辑和思考方式，齐林所做的不过是安慰和倾听，引导病人说出心中的顾虑并降低病人对于手术本身的恐惧而已。
一番如同拉家常似的沟通之后，袁玫终于下定决心在手术同意书上郑重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台手术齐林只是一助，但这并不妨碍他获得患者的信任。
“师兄，啊不，你以后就是我大哥！”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萧松对齐林的感情已经从佩服转为了崇拜。
“滚远点！老子不喜欢男人！”
“老大，您这套沟通方法也教教我呗？我真的是三个不来就要着急上火，这些病人一个个的简直不可理喻！”
眼看这小子的手已经攀上了自己在左臂，齐林一把抽出自己差点被玷污的手，一阵恶寒的瞥了一眼。
“这东西不是考试题，对每个人沟通的方法都不相同。袁姐算是比较通情达理的，她不是存心和你过不去，只是焦虑和害怕而已。你想想，假如你不懂神外这些东西，脑子里还长了个瘤你怕不怕？从一个可以掌控生活的社会自然人突然变成一个一无所知任人宰割的病人你怕不怕？”
萧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会怕，我大三的时候割阑尾都差点没吓死。”
“那不就得了？我们要做的就是面对这类因为恐惧而变得急躁的患者，多一点耐心去消除他们的不安，这样病人就会听话了。”
“所谓沟通方法，也不过就是说点好话，让病人相信手术之后他的健康状况会比术前更好。”
“哦...可是这也不是绝对的啊？万一出现什么不可控的状况呢？我们不是应该如实告知患者所有的手术风险吗？”
“你是猪脑子啊？我说的是建立患者的安全感！等病人信任你之后再说这话不行吗？你上来跟她说这手术有5%死亡率，看她骂不骂你？”
齐林气的翻了个白眼，5%死亡率这句话自己以前可真就和患者说过，矿泉水瓶砸脸的滋味还历历在目。
“那碰到那些明显找茬的病人呢？老大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明显找茬的？”
“是啊！很多都是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的，我还碰过几次明明是为他好，但他反手就要打人的。”
“这种倒是也有办法。”
齐林没有太多思考，老神在在的回答道。
“请老大明示！”
“练练柔道或者防身术，或许有用。”
。。。。。。
猜中罕见病并在全院面前露脸就算发生在齐林身上也只是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持续性拉钩间歇性挨骂依旧是日常。
特别是做吴志雄的一助，挨骂简直是家常便饭。
周末前的最后一天手术日终于结束，齐林揉着酸疼的肩膀面无表情的走出手术室。
“小齐，过来。”
吴志雄正坐在手术室餐厅的桌前面色凝重的捧着手机。
“啥事啊老师？我明天有约会！”
“哦，没事。后天回学校给你大二的学弟学妹们上解剖课，课表和课件都发你手机了。”
“WHAT？？？”
海都第一医学院的基础医学课程从大二才开始进行学习，而齐林周末需要教授的正是解剖学中的基础课程，系统解剖学。
与普通人印象中解剖课就是解剖大体老师不同，系统解剖学前几周的课程都是理论课。就比如周日齐林代课的这节，就是为学弟学妹们解释一下人体骨骼。
原本这堂理论课是魏胖子上的，可无奈最近甲流严重，死胖子不幸染病在家修养，齐林被迫临时顶替，帮魏胖子代一节课。
课程内容对齐林来说完全没有难度，基础的解剖学知识他就是倒着背也能对答如流，可从学生到老师的心态转变可不是一时半会能转过弯来的。
开玩笑，除去因未知原因比别人多活的几百年，半年前的他还是个每天实验室医院来回跑的学生呢！就算博士毕业自动获得讲师资格，但齐林并不觉得自己有教授别人的资格。
相比齐林的不安与忐忑，林璃林同学倒是表现的十分兴奋与好奇。
“齐林，我能去旁听吗？”
“系解是小班上课，旁听不了。”
“唔...我都没见过你上课的样子，感觉会很有意思诶！”
“别跟我提上课了，我头好疼。”
。。。。。。
再次踏入阔别不久的校园，周遭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8点整第一节课开课，现在还是7点不到，齐林深吸一口气循着记忆朝教学楼走去。
教室、点名册、教科书、PPT魏胖子都已经准备妥当，齐林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的再烂，也不过就是照本宣科念上一上午的课本。
没错，系统解剖学的理论课将整整持续一个上午，从8点到11点半。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综合教室内空无一人，齐林一溜烟窜进教室顺手反锁房门站上了讲台。
“咳嗯！下面开始点名...先给大家介绍一下骨的分类...颅骨的构造分骨密质...”
一人的独角戏怎么演怎么别扭，教室内回荡着齐林一个人的声音，让他感觉总是少了点什么。趁着学生们还没到，齐林干脆在最后排随便找了个位置继续完成还没写完的综述。
77岁发病的OTCD可以算是医学界非常罕见的案例了，虽然综述算不上什么正式的学术性文章，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啪嗒。”
就在齐林十指纷飞全神贯注之时，前来上课的学生们也陆陆续续的来到了教室。大部分人并没有在意这个坐在最后一排一直在打字的陌生人，也有一小部分热心肠走上前来热情的和齐林打起了招呼。
“哥们，来上课啊？”
齐林微微侧头，一个稚气未脱的男生正捧着一本《局部解剖学》好奇的望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恩，是啊。”
“之前没见过你啊，难道是高年级回来重修的学长？”
“呃...不是。”
齐林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难道长得就那么像连系解都需要重修的人吗？
“诶~学长就别谦虚了，大家都是男人嘛，懂的都懂！这最后一排的角落可是风水宝地，高，实在是高！”
男生一副猥琐的表情看的齐林一头雾水，懂什么？你们学渣的世界我可不懂！
就在闲聊的档口，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齐林合上电脑起身离开座位。
“哎？学长这是哪去啊？”
男生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手握着啃了两口的煎饼傻乎乎的问道。
齐林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径直朝讲台走去。
“人都到齐了吧？上课！”
啪。
男生手中剩下的三分之二个煎饼悄悄滑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此刻的状况让他一时难以招架。
10秒钟之前还坐在自己身边的学长怎么走向讲台了？！
教系解的老师不是个胖子吗？！
我是不是还问人家是不是来重修的？！
我好像还带错书了！
完了完了，全他妈完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齐林快步走上讲台，将教案随手往桌上一丢，麻利的将投影仪接到笔记本上。
“你们魏老师最近生病了，今天这节理论课我来代课。下周是不是我不一定，两位班长先来点个名吧。”
这节系统解剖课是两个班一起上课，齐林循着记忆飞快进入课前准备工作。
“老师！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今天的齐林一身休闲西服，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比魏胖子高出不止一节。刚刚结束大一学习的学弟学妹们还没意识到医学生即将遭受的苦难，特别是坐在前排的几位女生，看向齐林的眼神绽放出异样的光芒。
“哦对，忘了自我介绍。我姓齐名林，附属华康医院神经外科的住院医师，魏胖...魏超是我师兄。”
齐林转过身，飞快的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阵不小的呼声从教室内升腾而起，所有人都对站在讲台上的这位帅哥好奇了起来。
“齐老师！您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吗？”
都说学医的女生胆子大，趁着齐林调试投影仪的间隙，坐在第一排长相7分的女生迫不及待的举起手，笑眯眯的发问道。
“恩，我是11级临八的。”
“哇！那不是今年才毕业？”
“临八的神仙诶！今天居然见到真人了！”
齐林老脸一黑，自己上学的时候八年制和五年制的可都是每天玩在一起的，怎么到了这里就成神仙了呢？
“那师兄，您有女朋友吗？”
还是刚才那位女生，满怀期待的再次发问。
“有。”
“啊...”
齐林的回答让周围的一众女生有些失望，不过八卦的火焰岂是这么容易就熄灭的？不过五秒，女生再次举起手。
“师兄，您和您女朋友是在学校认识的吗？”
“不是，医院同事。”
为了防止这些即将走火入魔的姑娘们再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问题，齐林看了一眼手表立马岔开话题。
“名都点完了吧？花名册给我。”
“齐老师，以前魏师兄都不点名的。”
教室后排几个不安分的家伙高声喊道，不少男生也跟着起哄。
“不点名是吧？”
齐林的嘴角牵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又不姓魏，他点不点名跟我有啥关系？”
“好了，开始上课！”
有一说一，理论课的基础解剖知识确实很枯燥。第一堂40分钟的课上下来不光是下面的学生们，就连讲课的齐林都有些昏昏欲睡。
大家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自然知道这种一上就是一上午的课有多难熬。
站在讲台上，下面的小动作一览无余。玩手机的玩手机，打瞌睡的打瞌睡，像极了自己上学的时候。
“大家兴致好像都不高啊，觉得听不懂又很无聊是吧？”
齐林并非那种不好说话的人，语气平和的问道。
“是啊齐老师，什么额骨顶骨颞骨颧骨的，完全听不明白！”
“对对对！那些部位根本就记不住嘛！”
齐林一开口，吐槽声顿时不绝于耳。站在讲台接受吐槽的正主哑口无言，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难带了。
“不瞒你们说，我也很无聊。”
齐林看了一眼手表，距离第二节课下课还剩一刻钟。
“所以我就和大家聊一聊医院里的有趣的事吧。”
这边饵刚下，教室里除开几个睡神之外的几乎所有人立马来了精神。理论课多无聊，医院里的趣事可比这个骨那个骨的有意思多了。
看着一个个稚嫩又满怀期盼的眼神，齐林微微一笑。
“有人知道呼吸性碱中毒吗？”
台下的同学们纷纷递来天真的眼神，更有几个直截了当的摇了摇头。
“一个个都是医学生，怎么这种病都不知道？那行吧，我先解释一下，所谓呼吸性碱中毒是因为呼吸系统的改变，呼吸频率过快或者呼吸幅度过大，导致二氧化碳排出过多人体内酸碱失衡的一种病症。”
“通常在生理情况下例如激动、兴奋、运动引起呼吸过快就有可能出现碱中毒的情况，还有在患有诸如肺炎、脑炎、脑血管病等等疾病的情况下，呼吸中枢收到刺激，也会出现碱中毒的情况。”
“齐老师，那有呼吸性酸中毒吗？”
齐林话音刚落，台下便有人举手提问。虽然这些刚升大二的学生们还没有经过严谨的基础医学教育，但好奇心还是成功的被勾了起来。
“当然有，你可以猜一猜呼吸性酸中毒大概是由什么情况引起的？”
举手提问的男生思考了几秒，立刻回答道：
“难道是体内二氧化碳排出过少？”
“没错！这位同学回答的很正确。呼吸性酸中毒一般在患有慢性气管疾病比如慢性支气管炎的患者身上比较多见，用严谨一点的说法叫作二氧化碳潴留。你们将来在考执业医的时候会遇到呼酸呼碱代酸代碱的题，以后老师会教。”
“闲话扯远了，科普结束，说说趣事吧。华康想必大家都了解，咱们学校的附院。”
“齐老师，你是毕业就留院了吗？”
前排的女生对齐林的经历似乎非常好奇，举手提问道。
“是，我在大五选导师的时候有幸被我们华康的吴志雄吴教授选上，毕业之后也幸运的被华康签了下来。众所周知啊，我们华康的神经外科排名位于全国前列，但诸如普外肝胆这类科室相比之下就要稍微弱势一点。”
“所以有时比如周末，会有外院的名医来我院进行手术指导。这个事也就发生在这位来我院指导的名医身上。”
“某个周末，这位名医来上了一台难度比较高的手术，但那天本来是休息日嘛，大家兴致都不高，给配的助手也不是很熟练。”
一句话说完，齐林停顿了一下，扫视一圈，发现就连零星的几位睡神都醒了过来。
“大家都知道，名医嘛，难免有点傲气。这位名医就在手术中暴怒，各种嫌弃和训人。”
“啊？老师，那我们以后上手术的话也会被骂吗？”
男生们倒还算正常，几个小女生听了齐林的话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如果你们选择了外科的话，手术中被骂实属正常。做不好就要挨骂，挨了骂才能进步。”
“有意思的地方来了啊，这位名医一边做手术一边在骂，结果一口气没喘过来呼吸性碱中毒，直接往地上一躺，大小便失禁了！”
齐林添油加醋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台顿时下一片哗然。
“啊？那这台手术怎么办？”
“怎么办？那台手术只有这位名医才能做，还能怎么办，先抢救名医呗。不过急性呼碱没那么可怕，况且周围还站着一圈学生呢，大家就把病人晾在台上，七手八脚的把这位名医给抬出手术室了。过了一个多小时，名医才缓过劲来，还是再次上台把手术完成了，后来听说这位大爷再也没有在手术中骂过人。”
“所以啊，这件事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遇事不要心急，更不要太激动。尤其是各位女同学啊，和男朋友闹别扭千万别哭的撕心裂肺，以后想哭之前先想想那位名医，你们总不想哭晕过去大小便失禁吧？”
。。。。。。
“上的怎么样？昨天的课。”
周一清早，刚走进更衣室的齐林便撞见了正在换衣服的吴志雄。
“没啥意思，理论课上的我这个授课的都想睡觉了，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
齐林耸了耸肩，实事求是道。
要不是自己将每堂小课的最后十来分钟定为讲故事时间，昨天那一早上还不知道有多难熬呢。
“你个小兔崽子还好意思说？你齐大侠的记过处分还是我给你压下来的呢，不然你以为你能安心毕业？平时上课从来不去，就靠考试前一周搏命，现在毕业当医生了又开始怀念以前了？”
吴志雄毫不客气的将齐林学生时代的老底揭开，搞得齐林一阵脸红。
大学的时候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齐林在大三之前基本没有正儿八经的上过课。考试就靠硬背知识点，最后也总能蒙混过关。
不过好在遇到了能降伏他的吴志雄，最终也算走上了正轨。
“我那时候不是不懂事嘛，对了！褚老爷子的综述我弄完了，您抽空给看看？”
“没空，马上有手术，赶紧换衣服，跟我上台！”
周二，又到了吴志雄最快乐的时光。为了防止被公开处刑，齐林昨晚夜班一分钟没睡，将上周收治的所有病人的病程病历反复核对了许多遍。
“哟，昨晚病人多没休息好啊？瞧你这黑眼圈。”
病区门外，齐林好巧不巧的撞上了神采奕奕的吴志雄，老吴头得意忘形的模样搭配上他那副明知故问的语气看的齐林一阵窝火。
好气啊，可又没什么办法。
不多会，副主任、主治、进修医、住院医、见习实习生们依次到齐，错过了上一周的大查房，科里又多出了不少生面孔。
作为外科的一个亚专业科室，除去齐林这种提前打过招呼的特例，神经外科的实习轮转时间普遍为一周，外科规培轮转时间两个月。
“师兄，听说吴老师查房很恐怖的，是真的吗？”
“还行吧，一会你就知道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面对萧松的质疑齐林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咳咳，人都到齐了是吧？今天我们先不着急查房。”
吴志雄双手背在身后，摇摇晃晃的走到人群中间。
“病历和病程记录是我们从事医务工作的重中之重，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非常重视这个东西。我知道有些人觉得身在外科，病历这东西随便写写就行，我呢，平时也不太管你们。”
“但是！上个月我们科出现了6份丙级病历，身为我们综合神经外科的主任，我本人听到这个消息是痛心疾首啊！”
“所以从今天开始，以后每周二我都会随机抽查你们写的病程病历，按照规范写病历对你们来说就那么困难吗？”
吴志雄捶胸顿足，一脸即将心痛发作的模样。
“现在开始吧，你叫什么来着？算了不管了，病历给我。”
被叫到的实习生被吓的一个激灵，哆哆嗦嗦的将手中紧紧捏着的病历本递了上去，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患者今天胃口大开，想吃肉。家里人任务医院的伙食差从家里做好送来，被拦在病区外，向家属告知患者只能吃营养部的膳食而对外来食物不予保证，向家属交代如由此引起肠炎则医院不负任何责任，家属理解并签字...”
当着全科室的面，吴志雄清了清嗓子将这份病程中节选出的一段朗诵了一遍。
“写的挺细啊，字数也不少。”
实习生不敢回话，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再翻开一页，吴志雄一对眉毛肉眼可见的竖了起来。
“今天天气暖洋洋，我随主任去查房，主任问病人怎么样，病人说好。主任笑了，病人也笑了？”
若要说前一页的病程也就是啰嗦了一点，这份颇有几分现代诗的病程记录可就太有意思了。除开实习生和吴志雄以外的所有人都差点没忍住笑，这位小兄弟真是人才啊！一份病程都能写出押韵来！
“啪！”
病历本被气头上的吴志雄丢在了地上。
“写病程还是作诗啊？文采挺不错啊，要不要年底联欢的时候帮科里出个节目？”
“老师我错了...”
“这两份病程回去重写！然后抄十遍！下一个！”
。。。。。。
“上车往后走啊，别一直堵门口，别人还要上呢！”
和往常一样今天对于张如东来说也是十分平淡的一天。
他是一名公交车司机，今年49岁。二十多岁进公交公司到现在，他没有缺勤过一天。他这人脾气不好，也爱在不开车的时候喝酒，前妻和女儿也因此在两年前离开了他。短短49年的人生中张如东最后悔的事就是和前妻离婚，自从离婚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酒。
“哟！老张，今天打扮的蛮有腔调的嘛！”
等红绿灯的时候是公交司机一天紧张工作之余难得的轻松时刻，邻车同公司的另一位司机打开车门，灿烂的和老张开起了玩笑。
“今天下班去接女儿，能不打扮一下吗？”
张如东不以为意，得意洋洋的抹了一把大清早特地整理过的发型。离婚之后，他和前妻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可女儿毕竟是自己的宝贝，每个月他总会抽出两天时间接女儿放学。
红灯结束，两个同公司的同事隔着十米的距离互相比了个大拇指。这是司机们平日里工作的调剂，也是司机之间相互鼓励相互支持的提现。
“往后动一动动一动，别堵在前面...”
开过云溪路站，还有三站张如东就将完成这趟来回的一半。今天路上状况很不错，车不多，也没有交通事故。
突然，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就好像突然有人往挡风玻璃上倒上了一桶牛奶似的。紧接着，剧烈的头痛席卷而来，张如东忍不住闷哼一声，紧握方向盘的手肘下意识往右一拨，轻点刹车，将“巨无霸”缓缓停在了马路边。
突如其来的停车让公交车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停车了？”
“是啊，司机师傅，车坏了吗？”
视力模糊仅仅持续了短短不到一分钟，可头痛却愈发剧烈，张如东尝试着活动四肢，发现踩刹车的右脚开始不听使唤了！
“不好意思啊各位，车出问题开不了了，麻烦大家下车换乘吧。”
张如东不敢说自己身体出了问题，怕引起乘客的恐慌。好在车上的乘客们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只是有些轻微的抱怨几句，便陆续离开车厢。
当所有人离开，车厢内只剩下自己一人后，一滴冷汗从张如东的额头处滴落。在呼叫过总部后，他一瘸一拐的下了车缓缓挪动到路边，掏出手机微微颤颤的拨通了一个许久未碰的号码。
“喂...”
电话接通，听筒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婉慧啊，我下午可能接不了囡囡了。”
张如东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你是有事吗？”
电话那头名为婉慧的女人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我...我的腿，突然不能动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什么？你在哪？”
听见听筒那头急切的语气，泪水在张如东的眼眶中打转。
“我在...云溪路公交站前面一点...”
“你在原地等我，我马上过来！”
半小时不到，老张的前妻便赶到了现场。
“好点了吗？”
这是两人分开七百多个日夜后的第一次相遇，没有过多的陌生感，也没有疏离带来的尴尬，胡婉慧就这么轻轻蹲下身，神色有些担心。
“还...还是不行，右腿使不上劲。”
张如东的头疼相比之前已经缓解了不少，只是不时传来的刺痛依旧会疼的他龇牙咧嘴。
看到前夫糟糕的脸色和惊慌失措的眼神，胡婉慧也不多话，立马伸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走，咱们去医院！”
。。。。。。
出租车上，张如东侧着脸看向窗外，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扒在膝盖上的双手却死死捏紧，从十指泛白的指甲上就能看出此刻他的心情并不像脸上那般平静。
“右腿不听使唤之前还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吗？”
前妻的问话像是一句简单的寒暄，可张如东的神经却瞬间紧绷。
“没，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最近酒喝的多吗？”
“我已经两年没碰酒了...囡囡能作证的！”
张如东猛地转过头，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极力证明自己没有抄同桌作业的小学生。
“哦...”
胡婉慧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也没有做过多的追问。车上的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的寂静，直到出租车稳稳停在最近的二甲医院门前。
相比本市三甲医院的门庭若市，这所二甲医院的人流量要少上很多。由于不清楚张如东到底发生了什么，胡婉慧只得在导诊台护士的引导下帮前夫挂了一个急诊号。
“哪里不舒服啊？”
接诊的医生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张如东终于松了口气。
“大概一个小时之前我在开车的时候，突然眼睛看东西全花了，然后头疼，再然后右腿没力气，踩不动刹车了。”
“嗯，你坐过来，我要做一下检查。”
只见医生又是用手电筒照了照自己的眼睛，又是用橡胶锤敲了敲自己的膝盖，虽然不太懂为什么要做这些检查，但张如东还是乖乖的坐在那里任由摆弄。
“情况不太好哦，右侧膝跳反射基本消失了，右边瞳孔也有点大。要做个头颅CT，家属去交一下钱吧。”
说到家属，张茹东的脸上有些尴尬。胡婉慧对医生的措辞倒也没有多在意，接过单子转身离开诊室。
“喝酒抽烟多不多啊？”
等到诊室里就剩下张如东和中年医生两人，医生开口问道。
“以前经常喝，这两年不喝了。烟抽一点，大概两天一包。”
“哦？这个年纪能戒酒也不容易了。”
张如东老脸一红，要不是因为两年前妻儿因为自己酗酒离开自己，恐怕这酒还不是那么容易能戒掉的。
“陪你来的是你老婆啊？她的话好像蛮少的嘛。”
“呃...她是我前妻，我们两年前离婚了...”
离婚并不是多见不得人的事，张如东也没有太过避讳这个问题。
“都离婚了还陪你来看病啊，你们这个感情还不错的诶。”
正聊着，诊室门再次被推开。
“医生，钱交过了，我们去哪照片子啊？”
“出去左拐上三楼往最里头走，看到影像科会有人接的。”
。。。。。。
老张的检查结果很不好，左侧额颞顶叶区显示出一大块密度阴影。
听到医生说可能是恶性肿瘤，那一瞬间，张如东仿佛落入万丈深渊。四肢发麻，手脚冰凉，再往后的任何一个字都再也没有听清。
“从这个CT平扫上看啊，这个巨大占位界线不太清晰，有浸润性生长的可能。就是一般的良性肿瘤和正常脑组织都有明显的分界，但是这张片子上看到的都是黏连在一起的。”
听到前夫可能罹患恶性肿瘤的消息，胡婉慧是崩溃的。按照医生的描述，张如东脑子里的肿瘤最大直径将近8厘米，如果是恶性，在不做手术的情况下生存期不超过三个月。
“那他这个瘤子...能拿掉吗？”
“这个瘤子太大，位置也不太好，我们医院是没办法做这种手术的。不过我们市的华康医院你知道吧，就是那个神经外科全国排名很靠前的医院，我给你们开个条子吧，转到他们那里，看看有什么办法。”
这位医生拒绝的十分果断，一个普普通通的二甲医院对这种重要功能区巨大占位的疑似胶质瘤基本是束手无策的，将患者转去医疗条件更好的三甲医院也是为他们负责。
“你们家属也不要太悲观，这个瘤子也不一定就是恶性的。”
医生说的不一定确实是概率上的不一定，有些良性肿瘤的影像学表现不太符合其典型特征，但这句话到了张如东和胡婉慧的耳中就变成了出于人道主义的安慰了。
“婉慧，要不...我一直开公交车也没什么积蓄，我那点钱就留给囡囡上学用吧。”
院门外，张如东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唯一一张工资卡，公交司机除了每个月的死工资以外没有什么额外的收入，这两年自己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地方花钱，卡里的几万块也算是自己最后一点心意。
自己活了近50年，也没什么出息。既然老天爷想早点带自己走，也就别再麻烦家人和朋友了。
“你犯什么混呢？！医生不是说了可能是良性的吗？”
胡婉慧气不打一出来，两年前她提出离婚的主要原因确实是因为张如东酗酒，但更大的原因也是因为这家伙负能量太多，碰到一点事就只往坏处想。
“我自己身体我自己知道，脑瘤这东西，看不好的。别浪费钱了，好不好？”
“钱钱钱，这是钱的事吗？！从结婚开始我嫌弃过你没钱吗？不行！这个病一定得看！”
胡婉慧也是个暴脾气，虽然自己已经和前夫离婚，但毕竟做过多年的夫妻，不忍心就看着他这样下去。
“不是...婉慧你听我说。”
“你今天说什么都不好使！上车，咱看病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