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进抢救室没多久,中年妇女悠悠转醒。
“醒了醒了,医生!她醒了!”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不必要的冲突,齐林与中年妇女的众多家属都没进抢救室。为此,急诊科主任刘文思还被迫多费了一些口舌。
“钱怡,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中年妇女钱怡的基础检查除了血压血糖偏高以外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问题,刘文思本想再给她查一个头颅CT,可之前齐林反被倒打一耙的经历在先,稍微思考片刻也只得就此作罢。
“那个姓齐的小兔崽子呢?把他给我叫过来!”
刚缓过劲来没两分钟,钱怡的脾气又上来了。
“你说小齐医生啊?这都八点多了,他已经下班回家啦。”
就在钱怡送进抢救室后,刘文思就赶紧让齐林下班离开。这帮子家属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再让齐林留在这里不是没事找事?
“什么?!”
听见齐林已经离开医院的消息,钱怡噌的一下从平床上坐了起来。涂得过于浓重的眉毛就像两条走进生命尽头的蚯蚓,扭曲着,摆动着。
“你让那个小兔崽子给我滚回来!把老娘气晕过去了还想跑?我我我...我要告他!”
“哎哟大姐啊,您消消气。您跟一小伙子置什么气呀?您看您这血压还不稳定呢,再把您气出个好歹来,我们怎么向您家属交代啊?”
毕竟干了这么多年急诊,刘文思和稀泥的功夫还是很有一手的。一边努力说好话给钱怡顺毛,一边装腔作势的帮她一起批评齐林。
“还不是那个小兔崽子把我气的?出了事也是你们医院的责任!不是我说,这种不懂得尊重的小年轻就应该直接开除!让这种人混进你们医生队伍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钱怡的脸色是稍微好看了一点,可嘴上的话确是越来越难听。刘文思也是强忍着愤怒不好开口反驳,明明是你咄咄逼人还非得怪在人齐林头上,这他娘的叫什么歪理啊?
“姐啊,这小齐医生呢,人是很好的人。虽然他嘴是毒了一点,但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坏心的。没看您侄子术后状况很好吗?他当时做了一天手术,突然被你们这么一追问,肯定心里不舒服啊你说是吧?”
也不知道是钱怡受的气还没消,还是刘文思无意中说错了什么话,只见这位刚才还蔫了吧唧的中年妇女就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一样,又炸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他非要让我妹妹签字才做手术是我的问题?我问他还问错了?!你们这什么破烂医院,医生就会护着医生欺负我们病人是吧!”
“哎哎哎!钱姐,您血压还高着呢,不能走!”
刘文思也急了,这钱怡的高压一直在190到210之间波动,如此高的血压万一出了好歹后果不堪设想。
“滚!都给我滚!老娘就算是死在家里也不要你们这帮黑透了心的人治病,都滚!!!”
。。。。。。
“昨天那老娘们打闹抢救室?我滴乖乖,老刘没被打吧?”
转天早上齐林照常上班,刚进办公室就从魏胖子处得知了昨晚的事情。
“打倒是没被打,只是听说老刘被那个老娘们骂的狗血喷头的。那家人反正没一个好东西,吵着闹着要找记者曝光咱医院,也不知道到底要曝光啥。反正最近你小心点,老师也发话了,最近急诊我来负责。”
果然不出魏胖子所料,或者说这世上就没有死胖子说不中的坏事。上午一台胶质瘤刚结束,回到办公室的齐林就被一帮子叫不出名媒体给堵住了。
“请问齐医生,昨天你是否说过要与患者家属找地方约战呢?”
“齐医生,听说你今年刚毕业,为什么可以主刀急诊手术呢?”
“齐医生,现在与你发生的家属中有人要告你,请问你有何看法呢?”
几位记者模样的人举着录音笔,问题也一个比一个尖锐。仿佛不将齐林的恶行公之于众就有愧于他们的职业道德似的。
“本人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有疑问请联系我的律师。”
齐林双眼一翻挤开人群,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现在的小医生都这么厉害?上个班还请律师?
“师兄,帅诶!”
“有疑问请联系我的律师。鬼鬼,这也太潇洒了吧?师兄你的律师能介绍给我不?万一我以后也遇到这种情况我也这么说!”
包括章永欣在内的三个小鬼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个的干啥啥不行,拱火第一名。
“律师?什么律师?”
记者终究不是吃素的,齐林这一招无中生有能忽悠过一时却不可能一直忽悠下去。能请得起私人律师的医生不可能是齐林这个年纪,齐林这个年纪能请得起私人律师的更不可能当医生。
虽然院方出面以干扰医生正常工作为由将他们暂时驱离工作区域,但唯恐天下不乱的几位记者们依旧不准备放过齐林。
“齐先生,请你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逃避不是办法,我们会一直在医院门口等着你出来解释的!”
“齐哥儿,您准备咋办呐?”
不同于办公室外剑拔弩张的气氛,神经外科办公室内,气氛出奇的一片祥和。特别是下午没事的吴志雄,瘫坐在沙发上阴阳怪气的看向齐林。
“老师,你说我现在出去当着媒体的面给家属道歉还有用吗?”
齐林的表情比真金还真,目光灼灼的看着老吴头,就好像期盼着得到指点一样。
“你小子要道歉昨天干嘛不道?现在出去道歉人家只会认为你手术出问题了。小子,开口求我我就去请副院长的律师过来,怎么样?”
“只要开口求你就行?”
“每个月手术多加十台。”
“还有呢?”
“下周开始上门诊。”
“过分了吧?”
“这就过分了?以后五病区病历你来管!”
“滚NM的蛋!你怎么不去抢?”
齐林没好气的回骂了吴志雄一句,落井下石他吴志雄可是祖师爷,这种事找他帮忙,自己非得大出血不可!
“本来不想麻烦人家的,非要逼我...”
说着,齐林掏出手机,飞快的拨出一串号码。不多会,电话接通。
“柯金恒,请问哪位?”
“安歆小姐的案子最近不太顺利吧?”
齐林坐在办公桌前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道。
“我不认识你。”
电话那头快速吐出五个字,随后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啧,还是那么急。”
齐林似乎早就猜到这位柯律师会挂电话,眯着眼睛在屏幕上虚点几下,随后将手机丢在一旁。
“叮!叮!”
在短信发出去的瞬间,手机铃声大响。
“喂,别那么急躁嘛,警惕性太高小心找不到女朋友。”
齐林的口气就像是与多年未见的好友寒暄,可电话那头的柯金恒却不如他这般轻松惬意。
“你在哪,你怎么知道遗嘱丢失的事。”
“华康医院住院部三楼,神经外科五病区办公室。记得帮我带个手抓饼,加火腿肠加鸡蛋不要辣。”
“你还有律师朋友?”
就坐在齐林身后的吴志雄被齐林这套操作秀的有点头晕,这小子什么时候认识的律师朋友,而且光听对话,两人似乎还挺熟?
“也不算朋友吧,他求我办事。”
十分钟不到,办公室门口出现一位穿着浅灰色昂贵西服的男子,浓密的黑发三七分开,与他硬朗的脸型搭配起来相得益彰。可这位表情严肃的男子却提着一袋热气腾腾的手抓饼,这副高端精英和手抓饼的混搭让来往的小护士频频侧目。
“我到了。”
拨通电话,柯金恒的声音有些冰寒。
“来了来了,等我下哈。”
见到齐林的第一面,柯金恒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一身皱巴巴的洗手衣,踩着一双拖鞋。虽然长相还可以,但看上去总有种说不出的憔悴。这就是刚才打电话给自己说知道遗嘱下落的那位?!
“手抓饼多少钱?我转给你。”
闻到手抓饼的香味,饿了一上午的齐林两眼放光。一把夺过柯金恒手里的袋子就是一口,就像是饿了三天没吃饭的难民似的。
“遗嘱在哪?”
柯金恒没有功夫浪费时间,距离终审开庭还有不到两天,如果再找不到安歆祖父丢失的遗嘱,这桩遗产纠纷案将是他人生第一次败诉也是他人生的污点。
“我可以告诉你遗嘱在哪,还可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齐林三两下将手抓饼吃完,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柯金恒强压怒火,他倒想看看这个知道自己私人号码也知道遗嘱的小医生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来!
“住院部门口一帮记者看到了吧?你帮我搞定他们,我就告诉你遗嘱和秘密。”
“你治死人了?”
柯金恒嘴角扯起一丝冷笑,虽然他很少接医疗纠纷相关的官司,但医院这种地方他用后槽牙都能想到出了什么事。
“什么叫治死人了?昨天有家属闹事,找了一帮记者来堵我。我这人吧,又不太擅长和记者朋友沟通,所以就指望你啦~”
两人步入一旁没人的值班室里,齐林靠坐在单人床上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事情的因果,柯金恒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
“你就是为了这种破事把我骗过来?你知道我是律师吧,我可以让你立刻丢掉行医资格!”
“什么叫破事?你家安歆大小姐的事就是大事,我们医务工作者的事就是破事?那你走吧,反正我多费点口水也能把这帮人哄走。”
“你!”
“年轻人,不要激动。我要把我的青春奉献给治病救人,专业的事得让专业的人来做。”
“年轻...”
见面不到十分钟,柯金恒感觉自己的血压有点升高的迹象。面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比自己小上十岁不止,居然敢说自己是年轻人?!
“我可以帮你解释清楚。”
“那就好,万一这帮家属发神经告我,你也得帮我摆平。OK?”
“OK。”
“安歆小姐的爷爷不是因为心肌梗死自然病逝,他的二儿子也就是这案子的原告给他服用了过量的洋地黄。老爷子的管家房间的衣柜下有一个暗格,里面有没用完的西地兰注射剂和购买单据。遗嘱也在里面,直接去找就行了。”
“你...”
“我怎么知道?你当我是猜的就好了。我还猜出了你喜欢喝不加冰纯白兰地,一周去一次辉煌人间,喜欢点9号,你和你家对门的美女最近打的火热,不过你得小心一点,她备胎不少。你还有点轻微强迫症,家具和物品的摆放位置必须是直角。”
齐林一番噼里啪啦的发言砸的柯金恒头晕目眩,若是一个专门调查过自己的人知道自己的习惯也就罢了,可轻微强迫症这种事...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
“你...究竟是谁?”
再次看向齐林,柯金恒的眼底竟泛出一丝恐惧。能将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的人凤毛菱角,况且他在今天之前从未见过面前这位吊儿郎当的年轻医生。
“我是华康的医生啊,综合神经外科住院医师,这是我的胸牌。”
“不可能!你要是...”
“放心,你的私事我没兴趣。联系你也只是因为我不想惹麻烦,以后还得拜托你了哈~柯律师?”
。。。。。。
“各位记者朋友你们好,我是齐医生的律师,当事人已全权委托我负责他的个人事务,有任何疑问可以来找我。”
在住院部门外等了大半天的十几个记者瞬间将柯金恒围在中央,七嘴八舌的开始了八卦性的提问。
“你这个律师朋友还挺不错的啊。”
齐林与吴志雄站在窗前,俯视着楼下的一幕。
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丝酸味,齐林吸了吸鼻子。
“还行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胖子呢?刚才还在办公室,这一溜烟的人去哪了?”
“好像急诊来病人了。”
齐林话音刚落,魏胖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钱怡又来了!”
手机开的是免提,听到魏胖子声音的吴志雄脸色很难看。
“又带人来闹事了?”
“不是!人晕过去了!双侧瞳孔散大,已经插管了!”
两人对视一眼,瞳孔散大加紧急插管,说明钱怡此刻的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
“稳定住情况,我们马上就到!”
钱怡的情况比她那位被无人机撞伤的小侄子还严重,紧急CT显示颅内出血量巨大,就是立刻上台手术救活的概率也不足三成!
“既往病史呢?”
吴志雄翻看着检查报告,脸色有些难看。
“直系亲属还没到,是几个邻居送来的。人太多,已经让他们去外面等了。”
魏超一边协助抢救室医生为钱怡维持生命体征,一边做着进一步更详细的检查,头也不回道。
“找个人进来询问一下病史,再给家属打个电话,如果是动脉瘤破了可就麻烦了!”
吴志雄不是不知道钱怡和齐林的恩怨,但此刻人已经躺在平车上了,再大的仇也得等人没事了再说。
很快,一个与钱怡年龄相仿的中年妇女满脸惊慌的被请进抢救室,看见躺在平床上一动不动的钱怡,立刻哭喊起来。
“姐啊!你别吓我啊!”
“别吵!你是钱怡什么人?”
吴志雄见多了这种自己吓自己的家属,一声低喝止住妇女哀嚎,开口询问道。
“我...我是她亲戚,今天去她家...”
“钱怡倒下之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她说头疼。”
“没有了?”
“没了...”
“发病之前她在做什么?”
“她在骂...”
妇女低头看了一眼吴志雄身上的白大褂,没敢继续说下去。
“骂人是吧,知道了。”
“我妈呢?妈!”
正说着,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子冲入抢救室,一眼就看了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母亲。
“你是钱怡的家属?”
“对!我是她儿子。我妈现在怎么样了?”
看见吴志雄胸前挂着的主任医师胸牌,钱怡的儿子不敢太过造次。但母亲现在生死未卜,作为孩子,他怎么能不急呢?
“你母亲以前有没有出现过头晕的状况?”
“好像有吧...她血压高,又经常等头晕了才吃药。”
这位儿子对其母亲的情况似乎也不太了解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回答道。
“她现在的情况比较严重,我们高度怀疑是脑动脉瘤破裂。”
吴志雄耐心的解释一下动脉瘤和肿瘤的区别。
“动脉瘤破裂是是严重生命的病症,你母亲现在需要立刻动手术。”
“老师,手术室和血库都准备好了。”
就在这时,齐林推门而入。
他被吩咐去通知手术室和血库做好开台准备,这会才姗姗来迟。
“是你!那个把我妈气出病来的黑心医生?我艹你姥姥!”
见到齐林,男子的急躁立刻转为愤怒。不由分说的抡起拳头,向齐林的脸上砸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一拳让抢救室内几乎所有人来不及反应,但显然,齐林不在其中。
轻描淡写的拨开男子的拳头,在他充满愤怒与错愕的表情中淡淡道。
“你母亲生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闲的没事别乱扣帽子。”
“怎么和你没关系?要不是你气我妈,她能倒下来吗!”
男子的声音很大,好像要不是齐林昨天的所作所为,他母亲就安然无恙一般。
“如果揍我一顿能让你好受一点我无所谓。”
齐林的表情依然淡定,双手背在身后等待着男子的下一步动作。
“行了!小齐你先上去吧,胖子你让家属签完字后来手术室。”
钱怡是长期高血压人群,这类患者患有颅内动脉瘤的可能性非常大。而动脉瘤破裂,情绪激动是其诱因之一,但硬要说钱怡发病是齐林导致的,就有些过于牵强了。
“我不签!天知道你们这帮黑心医生会不会故意不治我妈!”
眼见齐林准备离开,男子立刻不依不饶起来。
“你母亲不立刻手术会有生命危险!再大的仇不能等手术完再说吗?!”
魏胖子也急了,现在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面子和对错比命都重要?
“让他给我妈下跪道歉!我妈就是被他害的!他不道歉我就不签字手术!”
。。。。。。
“这么说你就当着抢救室那么多人下跪道歉了?”
距离华康不远的咖啡厅里,柯金恒的表情比前两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了很多。
“是啊,我当时要是不跪,那老女人大概率就没了。救人嘛,不磕碜。”
齐林耸了耸肩,轻描淡写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跪就默认了那个妇女脑出血和你有关?”
柯金恒一脸无奈,刚见面的时候感觉这家伙浑身都是心机,怎么反倒在这种应该明哲保身的时候犯糊涂呢?
“所以这不麻烦你了吗?”
“对话全程录音了吗?”
“当然。”
齐林打开手机录音软件,手指在屏幕上轻触,自己的声音在手机中响起。
“如果你觉得我下跪道歉可以让你好受一些,我愿意。”
“扑通。”
“对不起,我为昨天惹您母亲生气道歉。”
“啪!”
手机录音被柯金恒拿在手中反复听了很多遍,眉毛几乎皱成了一团。
“他揍你了?”
“嗯,打了我一巴掌。”
“你脾气可真是够好的,换成是我,铁定跟他掐起来。”
“不好也没办法。”
“他打你的时候有视频吗?”
“有,抢救室监控就在我头上。”
“那就好。”
柯金恒放下手机呡上一口咖啡,歪着头紧紧盯着齐林的脸颊。
“你在看啥?”
“你说那个人怎么没下重一点手呢?你这脸都没肿,真是可惜了。”
“我可去你M的吧!”
两人相视一笑,好似互相嘲讽的多年朋友一般。
“对了,安歆的案子得谢谢你,管家房间的东西都找到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要真想谢我,就把你的律师费分我一点。我这苦唧唧的干上一个月也赚不到五位数,你这场官司起码得赚几十万吧?”
“你的报酬我不是付了吗?加蛋加火腿肠的手抓饼可不便宜。”
柯金恒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一口饮尽杯中剩下的咖啡。
“啧啧啧,不愧是当律师的,真狗啊!”
“不是我说你,以你的能力要是当律师估计我都不是你的对手。当医生这么苦这么累,还要时不时挨上一顿揍,你图什么啊?”
这次会面临近尾声,柯金恒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虽然不知道他齐林是如何知道安家秘辛的,但能敏锐的抓住西地兰注射剂这张足以逆转乾坤的超强底牌,就足以证明他是精通法律知识的。
这样一个人要是肯做律师,绝对要钱有钱要名有名,但可笑的是,他居然肯窝在医院里当一个三餐不能按时吃,提心吊胆拯救生命的同时还得提防家属在背后捅刀子的医生!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被我爹忽悠进来的。”
“他跟我说,外科医生可受女孩子欢迎了。”
齐林在抢救室被打的消息在医院里快速传播开来,认识或不认识他的医生护士纷纷在私下里为他鸣不平。
可医院方面却“明智”的对此事缄口不言,仿佛抢救室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还疼不疼?”
林同学轻轻抚摸着齐林的脸颊,小脸上挂满了愤懑与心疼。
“没事,就他那细胳膊细腿的能有什么感觉?最近累不累?你都瘦了。”
临近年底,手术室特别忙,林璃每天都要奋斗到十点多才能下班。看着佳人憔悴的面庞,齐林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还好啦,朱姐对我挺关照的。下周我就可以正式跟台手术了!”
“真哒!宝宝你真棒!”
抢救室的冲突在多方刻意的压制下渐渐平息,可钱怡的病情却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华康神经外科所有医生的头顶。
虽然吴志雄用最快的速度为她处理了颅内出血并紧急夹闭了破裂的动脉瘤,但后续的造影检查又发现了另外两个颅内动脉瘤和一处冠状动脉血栓。
这三处不定时炸弹藏在钱怡体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夺取她的生命。
“我知道光和你们解释医学术语可能有些难懂,简单点说,你母亲现在的情况糟透了。”
吴志雄没有半点恐吓的意思,说糟透了已经是经过缓和处理的说法。
首先,钱怡有非常严重的高血压和颅内动脉瘤。位于她心口的血栓完全无法采用保守溶栓治疗,溶栓和抗凝血药物会要了她的命。
而且钱怡又刚刚经历了脑出血,这属于心脏介入取栓手术的绝对禁忌症。短期内先进行心脏介入取栓等病情好转再进行颅内动脉瘤栓塞的手术方案化为泡影。
在详细的为病人家属讲解完病情后,昨天还在抢救室里不可一世的钱怡的儿子终于慌了神。
“那我妈妈到底能不能治好?她还不到六十呢!”
“您母亲的病情比较复杂,我们下午会对她进行多科室会诊。具体情况我们会在商讨出具体解决方案后告知的,你们家属要稳定住心态。”
。。。。。。
又是神经科的大会议厅,又是几乎全院科室齐聚。但不同于上次褚老爷子的病因不明,这次的钱怡病因很明确,但治疗难度则高如登天。
“患者女,57岁,无明显诱因下突发意识不清,于昨日下午4时29分入院。CT显示蛛网膜下腔出血,颅内动脉瘤破裂,既往有高血压病史十余年,糖尿病病史五年,平时不规则服药。入院时神志不清,GCS评分5分,双侧瞳孔散大。急诊行开颅血肿清除术、动脉瘤夹闭术,术后CTA示另外两处颅内动脉瘤以及冠状动脉血栓。”
“患者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现在麻烦的地方在于患者刚刚经历颅内出血和开颅手术,无法进行冠状动脉溶栓治疗。二次开颅风险太大,患者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进行第二次开放性手术。”
吴志雄不疾不徐的将钱怡的病况介绍了一遍,随后望向在坐的诸位医生。
“昨天在抢救室发生的情况想必大家都知道,虽然院里的意思是不要声张,但家属的情绪也是我们治疗过程必须要考虑的因素之一。”
“对于这个病人,大家有什么想法?”
“这个患者就是前天在急诊大厅闹事的那位?小齐你也真是倒了霉了,救了侄子这姑姑又倒下来了。”
“唉,谁没碰到几个神经病呢?现在我们医生是越来越不好做啊!”
“聊病情呢,都严肃点!我觉得要不还是保守治疗,这种情绪容易激动的家属可不好对付,万一患者出了什么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心内科主任率先发话,千万不要以为医生对所有患者一视同仁,想钱怡这种情况,医生很难放开手对她进行积极治疗。
毕竟谁都不想治了病讨不到好不说,还惹上一身骚。
“我觉得还是先控制体征,择期先进行颅内动脉瘤栓塞,后进行介入取栓治疗如何?”
坐在最后一排的齐林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刚好可以覆盖整个会议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有无奈的,有看戏的,也有赞许的。
“哦?详细说说。”
“当务之急是先把血压降下来。该患者既往有高血压病史十余年,平时又不规则服药。入院时血压200/103,这对控制颅内动脉出血非常不利,很有可能导致另外两个动脉瘤破裂或二次出血。而且如此高的血压值很容易对冠状动脉处的血栓造成二次冲击,一旦心梗发生,我们将没有任何的准备时间。”
吴志雄满意的点了点头,先行控制血压是稳定患者体征的重中之重。急诊手术时高血压已经对手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如果术后再不加以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用药方面呢,别装死,继续说。”
齐林干咳一声,本想装作不懂,可自家老师不给面子啊。
“NS50毫升+亚宁定50毫克为泵4毫升每小时输注降压,持续动态监测血压变化,争取把血压控制在160/80。”
“嗯,继续。”
“其次还需要预防脑水肿和脑血管痉挛,颅内动脉瘤破裂出血的患者中,约有70%的病例可引起脑血管痉挛和脑水肿,由于脑血管痉挛会加重脑水肿从而引发再次输血,我建议立即进行降颅压和抗血管痉挛治疗。”
“第三,我发现患者的床铺心电显示心率114次每分,I、II、aVL、V4~V6导联ST段抬高,T波直立,偶发室性早搏。心肌酶谱显示CK-MB35U/L,肌钙蛋白-I4.9ug/ml,提示心脏缺血。在脱水治疗的同时也要严密监测心功能状态,必要时得上硝酸甘油扩张冠状动脉。”
“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吴志雄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开口问道。
“我还有两点需要补充。”
话音刚落,只见齐林斜对角的方向一位医生站了起来。
“据统计,脑卒中患者急性期发生冠状动脉综合征的概率约为9%,也有研究表明脑血管事件后存活患者出现心血管疾病,其中冠状动脉疾病发生概率尤为突出。”
“该例患者有长期高血压病史,动脉瘤破裂后颅内压增高,脑灌注压降低,脑血流减少,脑缺氧和血液粘稠度增高。动脉瘤破裂后下丘脑植物神经中枢调节功能紊乱,交感神经兴奋,急性的脑循环障碍加剧了冠状动脉血液循环恶化。”
“我的建议恰恰与齐医生相反,优先解决冠状动脉处血栓才是重中之重。多数脑血管疾病患者死因多是由于并发急性心肌梗死,就算在心脏情况稳定的情况下进行动脉瘤介入手术,也难保在术中上不发生意外。假如两处动脉瘤于术中再次破裂,患者极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对齐林发言持有异议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之前刚刚回国,在华康心脏外科任职的张旭乔。
两人的观点都有各自的道理,齐林是从动脉瘤二次出血可能的方向出发,提出优先处理脑子里的炸弹。而张旭乔则针对动脉瘤破裂并发心脏疾病的可能,认为既然已破裂的动脉瘤已经进行了夹闭处理,优先处理致死率更高的冠状动脉才更关键。
双方的出发点也都没错,无论是动脉瘤还是血栓,都是应该优先处理的选项。但这两种方案对于患者病灶的处理先后顺序完全相反,假如双方不能各自拿出完整的手术方案,谁都无法说服谁。
“不错,都不错!小齐和小张,你们回去各自把方案细化,明天会诊上进行下一步的讨论。其他各位还有别的见解吗?”
两位年轻医生提出的不同见解让主管业务的副院长十分欣慰,齐林自不必说,自从上次观摩过他的手术后,他对这位被吴志雄钦定为综合神外接班人的小伙子很是欣赏。虽然这个小兔崽子油头滑脑,除了他的老师吴志雄没人能镇得住他。而张旭乔相对则比较陌生,他只知道这位国外学成归来的精英同样年轻有为,据心外主任所说,他的业务能力在整个华康都能排上前几名。
两位年龄只相差几岁的年轻医生,他们是华康下一代的希望。副院长也一直想找机会挫一挫年轻人的锐气,这不,机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
“有把握吗?”
持续时间不长的全院会诊暂时告一段落,吴志雄把齐林单独拉进办公室,一脸严肃道。
“不好说,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什么叫也有道理?副院长让你俩拿方案的深层原因你没看出来吧?谁的方案中标,以后谁在院里的声音就大。这可是关系到咱们神外脸面的事!我让新来的小章协助你,这次一定要把心外的方案给打下去!”
吴志雄兴奋的眉飞色舞,一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样子。齐林倒是没想过这么深层次原因,因为张旭乔在会上说的确实有道理,钱怡这种并发多种疾病的复杂患者确实不能从单一病变来考虑治疗方案。
“行了,赶紧准备去吧!”
吴志雄大手一挥,将齐林驱离办公室。他对自己的学生可是充满了信心,海归又如何,梅奥又如何?大家都是医生,你张旭乔还能比我徒弟多长个脑袋不成?
“石头,帮我把钱怡入院到现在所有的检查记录都调出来,永欣,帮我查一下近三年颅内动脉瘤合并心肌梗塞的手术案例。”
“那我呢老大?”
嫩瓜们恰好都在办公室,齐林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开口吩咐到。被叫到名字的二位喜形于色,而没被喊道名字的萧松顿时不开心了。
讲道理,三人中自己上手的次数最多,按理说齐林应该更看好自己,可为什么...
“你?去复习一下动脉瘤介入失败转开颅的手术,待会找再你。”
“啊...”
“啊什么啊,你做的功课是最后一道保险,再唧唧歪歪就写病历去!”
齐林此刻训斥萧松的样子活像是吴志雄当年训自己的翻版,没学会走就想跑,这世上哪那么多美事等着你干呢?
“别介老大!我这就去复习!”
尽管熟读医书文献,但齐林对非本专业的知识了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全面。全世界的医学资料多如浩瀚的海洋,就算再给他多出八百年时间都不一定能全部看完。
钱怡目前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心功能不健康,脑功能经过手术还在恢复中,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是在最大程度保护心功能的情况下把脑子里的两颗“炸弹”给拆掉。
而这其中有个很重要的门槛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如何在不伤及心脏功能的情况下完成颅内动脉瘤介入栓塞手术。
不同于身体其他部位的介入手术,脑动脉瘤手术时对于图像要求特别高,要求将微导管准确的送入动脉瘤,如果有轻微的扰动,很可能导致动脉瘤破裂出血,所以这种手术需要患者进行全身麻醉。
而钱怡恰巧属于全麻手术的相对禁忌症患者,她的心功能不全问题如果得不到解决而断然进行全麻手术,术后可能引起的呼吸衰竭或心脏骤停很可能让所有人的努力全部白费。
“老大!病历病程和检查结果找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石头这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也开始跟着萧松喊起了老大,不过称呼这种东西齐林一向不太在意,从石鸿飞手中接过文件仔细翻阅起来。
“患者现在情况怎么样?”
由于之前发生的冲突,钱怡的儿子禁止齐林靠近他母亲,这对出具治疗方案造成了一定的阻碍,但对齐林来说这种困难比起病情来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除了心电监护依旧异常以外其他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病人这两天不太能吃东西,反应也有点慢,大概是颅内出血量过大的缘故吧。”
“行,帮你章学姐查文献去。”
得到患者病情稳定的消息,齐林悬着的心暂时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