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子铺大了,人心就杂了。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
跟他不一条心的自己人多了去了。
云虚,韩晶,彤管,伏剑,易夕若,乃至马玉颜,哪个没有自己的小算盘?
恨他恨得牙根痒痒宫青雅都在云虚的支持下堂而皇之地成为核心七人之一呢!
那又怎样?他根本不在乎。
“交相利,兼相爱”可不仅仅是六个字而已。
如果利益趋同,纵不共戴天,迟早殊途同归。
如果利益趋悖,纵同床共枕,迟早劳燕分飞。
此乃规律。
他只需把握水往东流,哪怕支流岔出去,迟早也会汇回来。
伏剑当初还是云虚派过来的奸细呢!
那又怎样?
一个三河帮帮主之位,一个核心七人的座位,一个三小姐的名分。
就算云虚是伏剑的亲娘,伏剑也必定跟他更亲。
所以,他并非恼火什么内奸,恼火在横生枝节。
这意味着本来注定的形势,突然变得不再确定。
他极度讨厌不确定。
明明曙光绽现,绘影居然闹这出幺蛾子。
无异于痛击他的腰肾,还是从背后痛击。
最关键,绘影这丫头恐怕还傻傻的自以为好心,等着他夸奖呢!
所以,恼火之余,还有郁闷。
他早就知道绘影能力不足,德不配位。
奈何当时手边没有合适的人选。
要么忠心不够,要么能力不够。
他因急就简,选择了忠心优先。
这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风沙缩在被窝里,把郭青娥抱在怀内,就这么絮絮叨叨地抱怨,间杂几句自责。
已至春末,临近初夏,然而四面环湖的紫阳山庄依然有些凉,入夜后尤其湿冷。
加上风沙体质很差,所以还是盖了条被子。
郭青娥乖巧地依偎,温柔地凝视,安静地倾听。
这件事飞尘现在没法找别人商量,只能跟她说。
她听得出来,尽管飞尘数落个没完,其实没有生绘影的气,甚至都谈不上训斥。
终于等到风沙闭嘴,郭青娥轻声道:“绘影身为你派驻在江陵的主事,风大派人行刺王魁失手,关她什么事?你身边出了内奸,又关她什么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风沙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没能冷静下来深思,这一个激灵蓦地清醒过来,沉吟道:“你是说绘影隔窗看花,有人窗上作画?”
尽管是疑问的语气,显然心中已然认定,并非等待郭青娥的回答。
郭青娥稍稍挪了下身子,好让飞尘抱她更顺手些,提醒道:“绘影代你主事一方,位高权重,她的一言一行并不代表个人,应该是一个利益团体的表态。”
绘影人在江陵,发密信举报飞尘身边有内奸,这显然不是绘影个人的决定。
起码有人,或者有些人,把这个消息塞给绘影,并且希望绘影发密信举报。
举报内容的真假,其实无关紧要。
举报行为本身才是值得玩味的事。
风沙思索少许,亲了亲永宁那光洁的额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管绘影是主动获知,还是被动得知,既然这份密信能够送到我手里,我必须做出回应。”
他完全理解永宁说的“利益团体”是什么意思。
绘影可能是其中一份子,可能不是。
但是,这个利益团体确实存在。
可能在江陵,可能不在,可能在君山,甚至在他身边。
他不能无视这个团体的利益,起码不能无视它的存在。
“这件事,我不方便给你意见。”
郭青娥把脸颊贴上他的颈窝,闭上美目柔声道:“雷霆雨露,悉听君便。”
思路一通,风沙倍感轻松,迫不及待地调笑道:“我有雷霆,你有雨露吗?”
郭青娥脸颊蓦地绣上两朵红晕,一瞬间丽色惊人,美艳不可方物。
小羊抵角一样拿头顶顶他的下巴,显生气了。
当然,不会真的用劲。
否则以风沙的体格,一定被顶出个好歹。
总之,不痛反痒。不仅下颌痒,心儿也痒。
风沙呵呵直笑,双手犯上,双腿作乱。
“你元气还没养好呢!”
郭青娥轻哼道:“既然之前沛雨甘霖,之后自当含辛忍苦。”
风沙苦笑道:“什么时候苦尽甘来啊?”
他跟永宁成婚快半年了,至今有名无实。
其实两人什么都有了,就差最后那一步。
然而,这一步迈不过去,始终隔靴搔痒。
不然他也不会借着犒赏的名义,跟一众美婢那么放纵。
郭青娥嫣然一笑,眉目舒展,清冷尽褪,特别明媚,更不乏俏皮,十分迷人。
“你说的很对,苦尽方才甘来嘛!”
风沙脸色更苦了。
成婚之前,他跟人斗嘴没输过。
成婚之后,跟永宁斗嘴没赢过。
……
君山岛,云梦别院,已是清晨时分。
房外,晨露微凉,晨风清新。
房内,焚香积郁,愁云不散。
巧妍起身推开窗户,似乎想放进新风,吹散愁云。
绘影起身跟在她身后,颓丧道:“你说主人收到我的信后,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立刻下令,把我拿下,押回去问罪?”
这个问题,巧妍上半夜已经想过了,轻声道:“主人的心思一向很难揣摩,我觉得他会第一时间召人谈话,安抚人心,稳住形势。”
有句话她没敢说。
如果主人把绘影押回去,那是好事,说明没动杀心。
如果对绘影始终无所表示,绘影才真是死到临头了。
绘影不解道:“主人会召见谁?绘声吗?”
巧妍缓缓道:“主人首先召见谁,说明最怀疑谁,或者说最担心谁。”
绘影低头不语,越想心越慌。
与此同时,风沙神清气爽,嘴角含笑,孤身出房,单人漫步。
一路背手,闲庭信步,慢悠悠地晃荡到了紫阳山庄最深处的玉笋楼。
玉笋楼房门紧闭,窗户好似刚刚打开。
焚香从窗内往窗外氤氲,伴着清新的晨风悠悠地飘散。
这香气好似在房内憋闷了很久,争先恐后,急不可耐。
风沙快踱到门口的时候,房门忽然打开。
初云挟着一阵香风飘了出来,头都没抬就往地上趴,一趴就趴了个五体投地。
也不嫌卵石地硌得慌,甚至连挺秀的鼻子都触地了。
“娥皇授予主人宗法湘妃牌,除非娥皇当面,否则打死婢子,一句话足以。”
嗓音略有些干哑,明显一夜未睡。
她平常多半喊风少,这时喊主人别有深意。
风沙心道这个女人真聪明,一句话釜底抽薪,起码可以让他在明面上放心,含笑道:“我打死你干什么?此来是邀请你同赴衡山公主之约。”
顿了顿,打量道:“你看你,没休息好,也没梳洗。这样见公主,实在失礼。”
初云俏脸上抹上一抹羞晕,腻声撒娇道:“婢子想请主人进来旁观……”
风沙略一沉吟,含笑点头。
初云这是在故意表现臣服之意。
他孤身过来,而非召初云过去,意义类似。
都是想表达自己是善意的,绝没有恶意的。
这种善意可以跟两人心中的真实想法无关。
简而言之,如果初云当真有二心,那么他召初云过去这个举动,很容易令初云生出鱼死网破的心思。毕竟人一过去,很可能被当场拿下,甚至被当场砍死。
总之,两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表现和试探,以免惹出双方都不乐见之事。
初云看似婉娈小婢,一个劲地献媚讨好,其实恰恰相反,风沙才是求人的那个。
谁让他指望周峰率朗州军投效呢!
负责与之联络,也是目前唯一能与之联络的初云,是他争占东鸟大势的胜负手。
不容有半点差错。
……
武从灵并没有入住紫阳山庄。
这里虽然安全,有心人的视线实在太多,起码留在外围太多。
可谓是密不透风。
武从灵并非一个人,当初跟她一起被人贩运的女奴足有数十人之多。
跟她一起被解救的也有十好几人。
在武从灵看来,这些跟她一起落难的姐妹才是世上最可靠的人。
姐妹们朝夕相处,同甘共苦这么久,又一直处于极端的环境中。
每个人都会展现出本性。
所以,她了解每一个人。
正因为如此,她最近千方百计寻找,试图救回那些被人卖掉的姐妹。
不可能当真足不出户,如果呆在紫阳山庄,无法躲开有心人地注视。
何况她也不想活在风沙的眼皮底下。
安置别居,是唯一选择。
于是风沙把好吃坊交给了她。
好吃坊原是东鸟宫廷贡使在江城的秘密驻地,拥有一明一暗,内外两层。
江城会接管之后把这里废了,正巧倚翠楼搬家,托门路盘了下来。
外间对外营业,内院专门招待有身份的熟客。
倚翠楼改回原名,迁回原址,好吃坊依旧营业,只不像原先那样热闹醒目。
这里的建筑格局等同一个隐于闹市的小型堡垒,易守难攻,极难被人潜入。
更有密道与外间互通,周围还有些建筑可以与之倚为犄角。
这些相关商铺早就在风沙的授意之下,齐蝉出面盘了下来。
做个秘密帮会的总堂都绰绰有余,安置武从灵最合适不过。
武从灵的确很喜欢这里,留下了内院自用,外间照常营业。
内外做了隔绝。
好歹是个不小的饭馆,多上十几人吃饭根本不成问题,甚至不虞被人发现。
风沙当然不会直通通地跑来好吃坊。
好吃坊那条街离紫阳湖非常近,他跟武从灵约在附近一个四通八达的巷口。
好吃坊的外围防卫还是由他负责,交给了珂海,所以不用他专门派人接请。
七八名江城会帮众打扮的青年忽然从附近几条巷内分散出来。
隐隐形成了雁翅之形,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此乃防卫之势。
这只是前卫,肯定还有中卫、侧翼和殿后。
很快,两辆低调的马车先后驶出其中一条巷弄,第一辆马车的车夫正是珂海。
珂海也江城会帮众的装束,他也真的拥有江城会的身份,绝对禁得起查那种。
这个身份是现在最适合在江城内外行动的身份了,低调安全,而且畅通无阻。
珂海收起马鞭,跳下马车,躬身道:“公主正在车上等候主人。”
风沙含笑道了声辛苦了。
初云抢先一步去掀车帘,一副小婢模样。尽管她盛装妖冶,实在不像婢女。
武从灵并没有正坐,特意把主位留了出来,与一个婢女面对面分坐于两侧。
风沙踏上车辕,往里看了眼,笑道:“公主还是上座好了。”
又转脸道:“夜娆,是叫夜娆吧?好久不见。”
夜娆挪臀离座,并膝侧跪,垂首道:“风少万福。”
武从灵吩咐道:“夜娆,服侍风少上座。”
风沙见她面顺心倔,不禁失笑。也不刻意推辞,在夜娆地搀扶下入车厢正坐。
武从灵就是单纯地仰赖他、乞求他,连附庸都谈不上。
他要是太客气了,未必是件好事,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摆出来。
初云跟着上车,坐到了夜娆的身边。
车帘放下,珂海轻叱一声,车厢开始晃动。
武从灵迫不及待地倾身问道:“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风沙含笑道:“应该差不多了吧!”
武从灵急道:“怎么还是差不多?”
风沙收敛笑容。
武从灵顿时蔫巴了,小声道:“你不要生气,我,我也是心急。”
初云轻声道:“主人把你当成公主你才是公主,主人把你视作一条狗,你就是一条狗。如果一条狗敢吠主人,接下来是不是还敢咬?”
风沙笑了笑。初云这话不是说给武从灵听的,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初云这个态度,他很满意。
武从灵俏脸涨得通红,十指绞得发白,冲初云咬牙切齿道:“我承认我是风少养得一条狗,你又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冲我狺狺狂吠!”
风沙道:“赵虹饮是我刚任命的联络特使,专门负责与公主相关的联络事宜。”
武从灵脸色一变,投以哀求的视线:“非她不可吗?”
这个女人现在都敢当着她的面说她是条狗,往后怎样跋扈,完全可以预见。
风沙回视道:“非她不可。”却不解释原因。
武从灵垂下视线,忍气吞声道:“是,从灵以后一定跟赵姑娘处好关系。”
又转向初云道:“姐姐不要生气,一切都是妹妹的错。妹妹以后一定为姐姐马首是瞻,姐姐说妹妹是条狗,妹妹就学狗叫给你听。”
风沙不禁失笑。这话说的,挺刺人呐!
自打他认识武从灵,武从灵就一直这么倔强。
哪怕不得不低头服软,这种打骨子里的倔强还是不免透了出来。
初云正色道:“公主不要怪妾身说话不好听,事实确实最伤人,但是无法直视事实的人往往会凭着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做出不可后悔的错事。”
风沙心道初云确实是个人才,一语双关,浑然天成。
话里的暗示,他听懂了。
初云不是个无法直视事实的人,所以不会做出不安其位的蠢事。
当然,他只是欣赏初云的态度,并不意味着相信这个态度一定真实。
因为想不想做和能不能做根本是两码事。前者不重要,后者才重要。
武从灵愣了愣,敛容道:“赵姐说的是,从灵牢牢记住了,以后一定会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起不该有的念头,不做不该做的事。”
“相关的事情,我已经交代给虹饮了,你们可以私下交流。”
风沙柔声道:“相信我,像虹饮这样的幕僚,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多听听她的意见没有坏处。”
人的精力和时间有限,不可能同时关注太多事情,也不可能了解所有事情。
想要事无巨细,一切悉知洞明,再聪明的人也会忙中出错。
所以,一个好的幕僚非常重要,尤其是首席幕僚。
绘影身边就是缺了这么个幕僚把关,不然不至于干下蠢事。
他现在身边也正是缺了一个首席幕僚。
毕竟韩晶不在。
哪怕韩晶还在,两人也回不到以往了,毕竟韩晶已经开始重建偃师。
不可能再完全依附于他。
总之,现在出了事情,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到,只能跟永宁抱怨。
事关东鸟大势和四灵内斗,永宁顶多帮他理下思绪,不可能真的帮他参谋。
他必须要尽快给自己找到一个新的幕僚长了。
……
江城正处于军管之中,民心不安,民生日艰。
本就不是个游玩的好时候,更没什么游玩的好地方。
风沙此趟带武从灵出来,并非为了游玩,仅是假游玩之名罢了。
主要是想让武从灵周知近况,以及接下来的安排。
全程都是初云在说,他几乎一言不发。
不管是江城会也好,朗州军也罢,尚未瓷实,还有变数。
由初云出面,留出了转寰的余地。
武从灵干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刻,自然凝神静听。
这些天她一直在琢磨风沙到底能帮她什么。
借给她人手?帮她筹募粮饷?让她获得一些在地的支持?
她都把尊严扔到地上,把自己当条狗了。
起码要让她安身立命,不再惶惶不可终日吧?
想得越多,期盼越大,越发患得患失。
初云并没有直入正题,仅是在介绍东鸟的一些基本情况。
东鸟共有三个军镇,潭州武安军、朗州武平军、桂州静江军。
这三镇乃是东鸟的镇国基石,可以攻城略地的主力大军。
其他各州都只是防御使或者团练使。
武从灵十分不耐烦,心道你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哪曾想初云还是废话个没完,居然在那儿解释何为防御使,何为团练使。
一般来说,位于要冲,设防御使。寻常地方,设团练使。
比如江城就是防御使。顾名思义,就是防御。至于团练使,练兵自卫。
两者平级,低于军镇军使,但也都算是军使,通常由本州刺史兼任。
这些军使加起来,便是东鸟地方上的主要势力。
武从灵越发不耐,甚至显于脸上,结果被风沙扫了一眼,乖乖地垂首倾听。
初云微微一笑,开始重点提及朗州军。
朗州军是统称。原王萼麾下,都可以视作朗州军,甚至包括蛮军。
三大军镇中,武安军效忠王广,武平军和静江军效忠王萼。
这就是当初王萼争皇位的底气,也果然争赢了。
武从灵渐渐皱起眉头,实在忍不住了,想要出言打断。
初云加重语气道:“换而言之,朗州军本身就包括了三镇之二。边高偷袭潭州得手,武安军已不复存在,只要周峰率朗州军入主潭州,那就实际上占据了东鸟。”
东鸟各州的防御使和团练使不可谓不重要,但是并非决定性的力量。
目前只有朗州军拥有定鼎东鸟的实力。
“周峰我知道!”
武从灵插嘴道:“他原来是静江军副使,更是父皇攻打潭州的先锋,父皇登基之后,静江军军使王魁和他一起率部反叛。”
初云不喜被人打断,心里不爽,勉强耐下性子听她说。
“他们反攻朗州,废黜了我那留守朗州的大哥,还奉我堂兄为武平军军使,不久之后,又把他废黜,自任自立,后来父皇被王崇篡位,他们居然又宣布效忠父皇。”
武从灵娇哼一声,冷冷道:“这两人皆是不忠不义,反复无常的小人。”
初云淡淡道:“明明有辅佐之劳,更有从龙之功,为何非要功成之后率部反叛?令尊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确实值得商榷,更值得公主深思。”
武从灵不吭声了。
初云把她怼闭嘴之后,开始将风沙的布局娓娓道来。
武从灵顿时来了兴趣,不再装作倾听,开始真的倾听。
结果越听越兴奋,越听脸越红,甚至连眼睛都放出彩芒。
初云总结道:“江城会的效忠和朗州军的投效,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没有江城会的效忠,公主就是朗州军的傀儡;没有朗州军的投效,公主只能坐困愁城。”
武从灵这才知道自己果然还是个妇道人家,当真头发长见识短。
她只是盼着一个立足之地,可以维持公主的身份和体面。
人家却分明在帮她复国呢!
有了江城会的效忠和朗州军的投效。
初云和武从灵谈完之后,已经临近午时。
珂海赶着马车,领着车队转去闽商会馆。
衡山公主在江城第一次公开亮相十分重要。
风沙毫不犹豫地选在了闽商会馆。
虽然闽商会馆在江城无甚势力,人脉不广,根本排不上号,甚至不算高档会馆。
但是,可靠。
尽管是公开亮相,并未大肆宣扬,更未大肆铺张。
衡山公主仅是单纯过来慰问留在江城的闽国遗民。
然后通过闽人的人脉放出风去。
闽国和东鸟都是被南唐灭掉的。
衡山公主此来慰问闽国遗民,拥有很浓厚的政治意涵,会让各方产生很多联想。
另外,也是一种预热,让各方知道衡山公主已经登台。
那些了解他和闽人关系的势力,诸如南唐和百家,立刻知道衡山公主是他罩的。
无论作何反应都必须顾虑他的反应。
当然,也有点吊胃口的意思。
他希望,大家知道衡山公主人在江城,却见不到。
保持神秘感的同时,留出了辗转腾挪的空间,也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比如以吴大有为首的江城会少壮派一定欢欣鼓舞。
开始对那些占据高位的老朽发动总攻。
某些心怀异心的老一辈,畏惧衡山公主的存在,必定束手束脚。
何况那些身处高位的老人、那些退下来的前辈也并非真有异心。
起码绝大多数人还是效忠东鸟皇室的。
失去主心骨的时候自然按亲疏远近站队,有了主心骨那就不一样了。
退万步,就算有人当真居心叵测,那也得把忠君爱国摆在脸上、挂在嘴边。
反谁也不能反自家公主。
在江城会的少壮派大获成功之前,武从灵不会正式现身,顶多幕后操纵。
比如通过吴大有。
待少壮派把人家斗垮之后,再由武从灵出面市恩,保下失败的一方。
于是,少壮派掌握了权力,武从灵获得效忠,老一辈保住了体面。
皆大欢喜。
就算当中出了什么岔子。
武从灵毕竟没有亲身参与其中,总还留有转寰的余地。
不过,这些具体的细节将有初云替武从灵参谋,不用风沙费心。
他这次亲自出面,象征意义更浓。
闽商会馆午宴毕后,他带上马玉怜和前来参宴的伏剑,马不停蹄地陪着武从灵赶去三河帮驻点视察。
此举是在向江城会宣示,衡山公主并非空有公主名头,那是有实际倚靠的。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知道他风沙存在的。
好比吓唬一个街头鬼混的泼皮,当朝公卿的名头绝对没有当地衙役的字号好使。
就这么转悠了一整天。
晚上本来约了秦夜吃饭,想帮马玉怜和授衣谋求东鸟和南唐四灵的职位。
不过,绘影举报内奸的密信一到,他就把这个晚宴给推了。
这件事处理完之前,人事之事,必须押后。
人事即政治,一个萝卜一个坑,种下去容易,拔出来就难了。
把谁摆在哪个位置,要经过多番考量,反复权衡利弊。
比如马玉怜就绝不能种到南唐那边的坑里,授衣那个坑也不能跟伏剑挨得太近。
真要把她们放在这么容易背叛他的位置上,那才是对她们不负责任。
他知道人心经不起考验,所以完全没有考验人心的兴趣。
但是,两女的能力和人脉又各有偏重,想要找个完全合适的位置非常困难。
考虑很久,打算让两女做他在东鸟和南唐四灵的代言,主要任务就是监督。
防止两家做出对他不利的决策。
如此,两女的利益将跟他完全绑在一起,她们的能力和人脉也足够适任。
结果闹出内奸这档子事。
风大接连派出三批弓弩卫刺杀王魁,几乎全军覆没,正是被东鸟四灵搅黄。
哪怕秦夜没有参与其中,起码也是知情人。
这下,他哪还派得出去?
如果派错了人,那就给自己挖坑了,可以把自己活埋那种坑。
推掉晚宴,当然不代表不吃晚饭。
跟夏冬的约会提前,也是约在倚翠楼,身边就带了珂海。
转这一天,尤其转了一下午码头,着实有些疲倦了。
眼见夏冬还没来,于是靠在躺椅上小憩。
其实也谈不上休息,一直在琢磨周峰。
早上武从灵还没到的时候,他和初云就周峰的事情谈论了一下。
据初云说,周峰的态度很不错,就是迫切想知道能够获得多大的支持。
她派出的特使已做主答应,把潘叔三弄到朗州,让朗州军处死。
周峰给王魁报了仇,在朗州军的位置才能坐稳。
至于怎么把潘叔三弄到朗州,初云说她有办法。
风沙没有追问究竟。
为了让潘叔三奇袭武陵,三河帮在中间出了很大的力。
伏剑的心腹房方氏和岳湘厥功至伟。
换而言之,潘叔三之死,将会致三河帮于不利的窘境。
所以他最好别知道细节。
另外,初云的特使还做主答应,让边高军退出潭州,南下迎击大越军。
务必遏制大越北伐的野心。
初云说,周峰对此非常高兴,当时便夸风少当世高人,期盼亲自拜见。
另外,周峰反复提及北周任命王魁为武平军军使一事。
显然希望得到北周的正式任命。
这很正常。
周峰先随王萼反王广,又随王魁反王萼,再随王萼反王崇。
东鸟皇室被他反了个遍。没听武从灵说:周峰朝秦暮楚,小人也。
这就是东鸟皇室对他的看法。
王魁配合北周南征大军攻打江城的举动,不光江城受惊,南唐也吓个半死。
后来还是林羊羊通过吴夫人给南唐方面透风,这事才算完。
周峰身为王魁的副手,怎么可能脱开干系?
东鸟和南唐他都已经得罪死了,当然要巴紧北周。
可是,北周的任命显然和武从灵的利益是冲突的。
初云的特使尽管获得了全权,也做不下这种决定,所以发急信回来询问。
对风沙来说,北周的任命十分好办。
柴兴巴不得任命朗州军呢!
只要朗州军不投往南唐,一个军使算什么?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牵线搭桥的事。
只要线牵上了,后面那就水到渠成。
这根线他不去牵,东鸟四灵也会抢着牵。
可是直通通地答应,衡山公主的大义名分就没用了。
北周的军使当然可以不鸟东鸟的公主。
尽管早就料到武从灵的身份维持不了多久,那也不能这么短吧!
侧面说明,周峰野心不大,对东鸟没有企图,只想当个割据一方的军使。
风沙思索之后,让初云回复周峰:或许不久之后,北周将会正式授他为朗州大都督、武平军军使,节制武安、静江等军。
东鸟总共三军镇,武平军、武安军和静江军。
全部交给周峰节制,无异于承认周峰实质割据东鸟。
大都督加上“等军”两个字,等同节制东鸟所有兵马。
就是没有皇位的东鸟皇帝。
哪怕周峰没有野心,也会被这把柴火硬架起来烧旺。
哪怕他想退,他的手下,乃至朗州军都不会让他退。
那就必须把武从灵好好地供起来。
因为只有把武从灵好好地供起来,才能顺利割据东鸟。
这件事对北周,对柴兴,尤其对平边策大局极为有利。
一个从灭国之中迅速稳定下来的东鸟,足以把南唐拖得欲生欲死。
北周也才能彻底从南方抽身,全力收复幽云。
当然,大都督的分量远不是军使可以比拟的。
想让柴兴全盘答应,他少不得要给柴兴写封亲笔信了。
尽管墨是黑的,实则字字放血。
……
风沙很少等人,通常都是别人等他。
结果夏冬比他晚到不少,而且是一个人来的。
一进门便一个劲地道歉,说李含章有事来不了了。
脸色写满了:不要问我什么事。
风沙问道:“什么事啊?”
夏冬窘得脸蛋通红,吭哧半天,硬是说不出话来。
其实李含章就是不想来。为此,她跟李含章还吵了一架。
李含章不晓得风沙的分量,她可是清楚的。
敢放风沙鸽子的人她还没见过呢!
奈何李含章死活不肯,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
风沙笑了笑,请她入茶座喝茶,待她坐下后轻声道:“我问过虹饮了,确实是个误会……”转目瞄了眼珂海,见他站得像个木头,没好气道:“你下去吧!”
珂海听命下去,顺手把门关好。
夏冬神情紧张起来,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她觉得李含章有些桀骜不驯,于是想给点教训。”
风沙动手给夏冬泡茶:“没曾想这小子比泥鳅还滑,三番两次逮不到,于是她动了火气。不过她已经答应了,此事作罢。”
夏冬挤出个笑脸,行礼道:“我代李含章谢过风少。”
风沙摆了摆手。
夏冬迫不及待地起身道:“风少若无他事,夏冬这便告辞了。”
风沙不禁错愕:“这,这饭还没吃呢!”
夏冬忙道:“正是不敢打搅风少用餐。”
风沙看出她就是单纯想走,也不强留,把人送到门口。
回来后不免有些郁闷,冲珂海道:“我这么讨人厌吗?”
他一直觉得自己挺招人喜欢的啊!
珂海偷瞄他一眼,小声道:“夏姑娘还未成婚,与主人单独吃饭,不太合适。”
风沙呆了呆,黑下脸道:“跟我单独吃顿饭怎么了?吃一顿饭就嫁不出去了?”
珂海不免心慌,忙道:“或许是因为主人让小人出去,她误会了主人的意思。”
主人好色的名声人尽皆知,就主人自己不知道。
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他才不信主人没企图呢!
人家夏姑娘难免担心,不愿留下来吃饭很正常。
不过,从来没有人敢当面点破,他当然也不敢。
风沙脸色更黑:“那是因为你没个眼力,连茶都不会主动倒,她误会什么了?”
珂海没想到自己越描越黑,急得满头大汗,脸都快憋紫了。
风沙气呼呼地跳起来,哼道:“走了。”
珂海啊了一声,追问道:“不吃了?”
风沙拂袖道:“气都气饱了。”
结果刚出房门,恰好看见夏冬进了对面的房间。
这下他更郁闷了,阴着脸一声不吭地往那边走。
珂海赶紧跟上。
刚到门外,夏冬的声音传出来,前面应该还说了些话,恰好说道:“……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不是随王魁回救武陵,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风沙听到这一句,立时顿步,伸手拦住了欲要推门的珂海。
王魁抛下武平军轻军回救,夏冬和李含章选择离营返回江城,张星火则决定跟随王魁同行。所以不止夏冬奇怪,风沙同样奇怪。
他不久前才收到王魁战死于武陵城外的报讯,那是信鸽飞传。
张星火难道比鸽子飞得还快?
张星火道:“过岳州的时候我就知道王魁这次死定了,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那时再不溜走,恐怕想走都走不了了。”
夏冬奇道:“到岳州就知道?何以见得?”
风沙竖起耳朵,把脸凑近门。
张星火道:“王魁本来战战兢兢,生怕遇劫,结果轻而易举过了洞庭湖湖口。”
夏冬显然没听懂,问道:“什么意思?”
风沙心下暗哂:“因为岳州没有设防。”
张星火道:“因为岳州居然没有设防。”
夏冬还是没懂,追问道:“没设防怎么了?”
“潘叔三身为岳州刺史,偷袭王魁老巢,不怕武平军围魏救赵,攻打岳州吗?”
张星火耐心解释道:“所以岳州应该如临大敌。王魁正是担心岳州军设阻于洞庭湖口,怕自己被拖住太久,所以才选择轻军潜返,结果岳州军根本没在湖口设防。”
夏冬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岳州方面故意放王魁过洞庭?”
“你我都是人家的棋子,咱们知道有人在下棋。”
张星火含笑道:“这么好的打劫机会居然凭白错过,说明王魁的后事已经被安排好了,恐怕连死在哪儿都安排好了,用不着我这个棋子画蛇添足。”
珂海推开房门。
风沙鼓掌而入。
夏冬着实惊了一下,跳起来道:“你……你怎么来了。”
风沙冲她颌首,转向张星火笑道:“张兄没有说错,王魁已经死在武陵城外。”
张星火跟着夏冬起身,打量风沙道:“你就是夏仙子刚才见过的大人物?”
转向夏冬笑道:“好像还没我大吧!”
又转向风沙道:“就是你把我们当成棋子下来下去?”
夏冬紧张道:“张星火,别乱说话。”
张星火笑道:“他把咱们摆弄了这么久,我抱怨一下怎么了?既然是大人物,当然大人有大量,想来不至于跟我这个小人物一般见识吧!”
风沙自顾自坐到对面,微笑道:“不至于。”
张星火明明看着他坐下,偏偏比手道:“请坐。”
其实是在讥讽风沙不知礼数。
风沙笑了笑,回比道:“两位请坐。”
两人相视一眼,挨着坐下。
风沙道:“从闽王妃那儿论起来,你叫我一声风少不为过。从玉颜公主那儿论辈分,你叫我一声风叔也可以。从张星雨那儿论身份,我叫你一声星火不托大。”
张星火听得一愣一愣地,迟疑道:“你就是玉颜公主的……风少?”
闽人私下把风沙视作玉颜公主的驸马,江城的闽人更是完全视风沙为自己人。
他在江城呆了很久,还是张氏子弟,王妃一族,当然知道风沙的存在。
不过,他与家人闹翻,与江城闽商会馆相当不和睦,所以没有见过风沙本人。
“我把你当棋子怎么了?”
风沙笑盈盈道:“若非你是张氏子弟,想当这个棋子还当不上呢!”
张星火沉默少许,轻声道:“风少要拿我当棋子,大可以吩咐一声,哪怕赴汤蹈火,我硬着头皮也得去。没必要用扣人为质这种下作手段吧?”
“你恐怕太高看自己了。”
风沙淡淡道:“在此之前,我知道你是哪根葱?在此之后,人不是放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