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江水掀波,白云楼白云悠悠。
不理外间纷纷扰扰,这几天风沙倒是挺开心的。
无他,岳湘这小丫头太会哄人开心了。
说是要答谢风沙的搭救,要准备一份谢礼。
小丫头嘴太甜,风沙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于是岳湘拉着宫天雪准备了好几天。
找了个晚饭时候,又唱又跳地来了一段“湘君”。
湘君与湘夫人乃是姊妹篇,皆出自九歌。
明显知道风沙喜欢屈原,所以投其所好。
素手执长剑,剑柄敲花鼓,鼓声伴歌奏,歌声随剑转。
巧目盼兮,巧笑嫣然,舞姿曼妙,歌喉伸展。
屈原的词,宫天雪排得舞,加上嗓音清脆又不乏娇憨,确实好听好看。
一曲唱毕,宫天雪和房夫人一起赞好,当然还有风沙。
岳湘羞涩地称自己东施效颦,让风少和大小姐见笑了。
风沙把她招到身边,笑道:“上次不是跟我说有心上人了?不怕人家误会啊!”
湘君是祭湘君的诗歌。
写得是湘夫人对湘君的思念和期盼,还有久等不来的怨慕神伤。
就是怀春少女,久盼情郎不至那种。
女子对着男子唱,等于求爱的情歌。
岳湘甜甜一笑,娇憨道:“湘儿本来有机会给您做婢子的,奈何命里福薄,没这个福分。您要是看上湘儿了,湘儿现在就改口叫主人。”
风沙作出双目放光纨绔样,笑道:“是吗?那本少可就要看上你这小美人了。”
岳湘娇滴滴地福身,尼声尼气地唤了声“主人”。
风沙摆摆手,笑呵呵道:“哪有好好的小妹不做,非要做奴婢的。”
转向房夫人道:“这丫头这么殷勤,肯定有事求我,我没猜错吧?”
岳湘脸蛋一红,含羞低头,手绞衣角。
房夫人微笑道:“风少法眼如炬,她想请您给她做个媒,又不好意思开口。”
岳湘脸蛋更红了,跺脚嗔道:“方姐~”
“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想嫁人了。嗯,也对,确实到嫁人的年纪了。”
风沙冲房夫人笑道:“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丫头就老是把心上人挂在嘴边,偏又不肯说是谁。”
转视岳湘道:“是不是那个幸运的小子出身不太好,你担心岳帮主不同意?”
岳湘不做声,就红着脸摇头。
“有我给你说媒呢!难道你还担心配不上人家?”
风沙扬眉笑道:“莫非是个什么皇子王子不成?”
岳湘偷瞄他一眼,又偷偷给房夫人使眼色。
房夫人犹豫少许,小声道:“是,是赵反真……”
她声音实在太小,风沙没听清楚,问道:“谁?”
岳夫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岳湘也不敢作声。
宫天雪离得近,倒是听清楚了,帮忙说道:“赵反真。”
赵反真?风沙使劲想了想这是谁,刚一想到,眉头皱了起来,扫了岳湘一眼。
岳湘脸色一白,双腿一软,立刻跪下了,脑袋埋得很低,连抬都不敢抬起来。
活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鹌鹑。
这一跪,倒把风沙吓了一跳,示意宫天雪把她扶起来。
挤出笑个脸柔声道:“实话实说,我确实很不喜欢他,但是并不妨碍我疼爱你们的帮主。你的终身大事,你要自己看好,我只帮衬,不干涉。”
岳湘顿时放下心来,伸手拍着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撒娇道:“那您干嘛凶人家,刚才那一瞪眼,差点把湘儿吓死了。”
风沙笑道:“那是你这鬼丫头心里有鬼。早就知道我不喜欢他,生怕我不答应,所以拐弯抹角来这一出,还把你方姐拉着陪你一起演戏。”
岳湘和房夫人都不敢吱声。
绘声这时瞅准时机,过来向主人附耳道:“马珂润来了,说是事关衡山公主。”
上次误会楚亦心是伏剑派来的,她连问都没问就把人领到主人面前。
事后,她自然挨了一顿教训。
现在来人她会问得特别仔细。
衡山公主的情况,主人现在特别关心,否则她不会通禀。
对于马珂润了解衡山公主的情况,风沙并不意外,吩咐道:“让她进来。”
珂海早就报说,马珂润希望到武从灵身边。
他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马珂润很快到了武从灵身边,当了个女官。
名为女官,实则监军。
马玉怜这颗棋子落得很准,着力点在不可言明处。
她觉得主人应该并不乐见完全由初云主导衡山公主和朗州军的相关事务。
这时,自然需要一个可以取而代之地抓手。不一定要用,但是有备无患。
授衣完全没这概念。
马玉怜毕竟是王室宗亲,授衣只混过江湖。
两女在眼界上的差距绝不仅止于一个层次。
三女见风沙有事,纷纷起身告辞。
风沙冲宫天雪招手道:“你留下。”
马珂润在月亮门那边等了有一会儿了,两女前脚走,她后脚便跟着绘声进来。
拜过主人后,急切道:“不久前,周峰给公主发信,说朗州特使要来江城代表周峰及朗州军上下拜见公主……”
风沙打断道:“你直接说你此来的原因。”
周峰通过初云给他发了信,一共是两封。
一份给他,一份给武从灵。
写给武从灵那封信,还是他看过首肯之后,让初云代为转交的。
这位特使乃是密使,待与他商谈一些事情之后,再来视情况决定是否公开。
“因为没定具体时间,公主仅是大致算了下行程,应该是明后两天到达,让婢子留意码头,随时准备迎接。婢子担心错过特使,于是派人提前守候。”
马珂润语速甚快:“就在两个时辰前,朗州特使秘密抵达江城,乔装打扮,去了江边的听涛阁。周围疑似有玄武卫把守,与何人会面不知。”
风沙神色凛然。
听涛阁是一家高档的临江酒楼,就在码头边上。
如果有玄武卫护卫,那么不是绝先生就是秦夜。
宫天雪显然也想到这点,脸色有些苍白。
马珂润以为主人不信,解释道:“随信附有特使画像,所以……”
“我知道。”风沙抬手打断,沉吟道:“这事先不要声张。你该迎接迎接,该招待招待。总之,你什么都不知道,必须一切如常。”
马珂润赶紧点头,犹豫少许,问道:“公主那边?”
风沙摇头道:“事关四灵,她没有必要知道。”
顿了顿,又道:“以后你不要回紫阳山庄了,晚上住到我这里来。”
马珂润现在是女官,武从灵封的,拥有正式官职,并非宫婢侍女。
除了值夜,晚上还是要回紫阳山庄。
紫阳山庄位处闹市,太容易被人盯上。
白云楼则不然,这里其实是隐谷的地盘。
四灵不敢轻易窥探,这当中忌讳很大。
马珂润一听能跟主人住一起,顿时喜形于色。
……
江边,听涛阁。
一名魁梧中年汉子与绝先生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时,叹道:“往事历历在目,当初我,王魁,周峰,潘叔三等十人结为兄弟,如今十兄弟只剩周峰和我……”
语到此处,凝噎难言。
绝先生淡淡道:“正因为你们是结义兄弟,所以周峰才非杀潘叔三不可。”
中年汉子愣了愣,脸上满是不解,眼中透出询问神色。
“世人皆知,王魁贪婪,周峰能谋,潘叔三果敢,文表你善战。”
绝先生并没有直接解释,反而顾左右而言他:“王魁死于贪婪,他是真的敢贪,连义兄弟都要榨出油来。潘叔三死于果敢,他是真的敢干,直接抄了义兄弟老巢。”
之所以不提其他六人,是因为这六个人当初选择效忠王萼。
结果被王魁、周峰和这个解文表连手宰了。
正因殷鉴不远,当初王魁率武平军到岳州的时候,潘叔三差点吓到尿裤子。
惧极则爆,最终选择铤而走险。
解文表脸色不太好看,不悦道:“先生是想告诉我,善泳者必溺于水吗?”
绝先生笑道:“我是想说,周峰恐怕会死于想得太多。”
解文表皱眉道:“何解?”
“在周峰看来,他杀潘叔三为王魁报仇,那是大义灭亲,必将获得朗州军上下一致的赞许和效忠。实则不然……”
绝先生冷笑道:“杀一个义兄弟为另一个义兄弟报仇,只会让人心寒。”
解文表眉头更紧,沉吟道:“话虽如此,他确实得到了朗州军的效忠。”
“那是因为有人帮他撑起大义名分。”
绝先生淡淡道:“北周朝廷的任命,衡山公主的加持,以及入主东鸟的利益,暂时压住了汹涌的波涛。这并不意味着水面下没有暗涌。”
解文表神情一动,敬酒道:“还请先生为文表解惑。”
绝先生与之碰杯,轻声道:“北周朝廷的任命和衡山公主的加持意味着周峰可以大肆分封官位,用整个东鸟的利益来收买人心,不再局限于朗州一隅。”
解文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所以他任命我为衡州刺史……”
“这有两个好处。第一,地方上肯定不服,不服就会反抗。就好比你吧!想坐稳衡州刺史这个位置,那就必须求诸于上。地方上畏惧朗州军,同样需要上面支持。”
绝先生捋须甚缓,说话甚快:“于是周峰高居在上,笑看你们与地方势力互耗,说难听点就是狗咬狗。对他而言,谁输谁赢,都行。”
解文表轻哼道:“想得美。”转念问道:“第二呢?”
绝先生道:“朗州军中高层要么位列中枢,高高挂起;要么派到地方,与地方势力互耗。于是军权尽归其手。”
解文表忍不住道:“先生你怎么专涨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
“不能直视别人的优势,如何破局?”
绝先生淡淡道:“一厢情愿的事,只在梦里。”
解文表定下神,抱拳道:“正要请教。”
“其实周峰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整个东鸟的利益来收买人心。”
绝先生缓缓道:“这招厉害就厉害在,大部分人一定愿意高升,于是乖乖交出兵权。如果地方势力不与你掣肘,甚至联合呢?”
解文表顿时眼睛一亮。
绝先生笑道:“那么周峰将空有兵权,却无处可施力;空据潭州,却被地方架空。到头来,无非是另一个王广,被人厉兵秣马,取而代之。”
解文表正色道:“绝先生在横潭威望崇高,乃是多位地方实权人物的幕府首席。先生若发一句话,比文表磨破嘴皮、跑断腿那可是管用多了。”
看他迫不及待的样子,显然很想做另一个王萼。
“文表过誉。”
绝先生微笑道:“老夫老朽,趁着老胳膊老腿还能动弹,做个传话人而已。”
解文表眼睛更亮了,亮到闪光那种,低声问道:“这是大家的意思?”
绝先生颌首捋须:“大家觉得老夫还不算老眼昏花,授意老夫寻觅一位能够真心诚意维护乡梓利益的干才。”
“护卫乡梓实乃我辈职责。”
解文表立刻挺起胸膛,表态道:“文表起于微末,从军多年,深悉地方之难,绝对不会坐视大家遭受欺辱盘剥,更不容一个外人插足我东鸟。”
这个外人就是指风沙。
他身为周峰派来与风沙会晤的特使,当然深悉个中情况。
简而言之,他不仅知道绝先生乃是四灵高层,还知道风沙也是四灵高层。
绝先生拍桌叫好,与之敬酒。
两人碰杯饮尽。
绝先生笑道:“如果风沙知道你我正在此地会面,你猜他会想什么?”
解文表略显迟疑之色,发现绝先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凛然道:“他爱怎么想怎么想,他在江城的剑还斩不了我这东鸟的官。何况,他不应该知道我来见先生你。”
“文表你误会了。我是真的很好奇他的心思。”
绝先生脸上止不住地透出喜意,朗声笑道:“我猜他会猜测这是你本人的决定,还是周峰的意思,或者是朗州军的集体意志。无论哪种吧!他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解文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但是并不妨碍他干笑两声,跟着一起高兴。
绝先生没有猜错,风沙现在确实难受之极。
这件事难就难在,他什么都没办法证实。
就算立刻发信向周峰询问,周峰回信的内容已经可以预料。
什么都不知道;绝对不会承认。
这样反而会重创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甚至奔溃。
没有信任,大不了建立信任。
崩溃的信任,几乎没有重建的可能。
就算有可能,也没有那个时间。
所以,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解文表谈,就怎么跟解文表谈。
在那个对他虎视眈眈的对手眼中,他等于单方面透明了。
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何况人家很可能会篡改他的意思,报给周峰另一个意思。
将会导致的后果,他甚至都不敢想象。
……
解文表密会四灵的神秘人物。
风沙知道,自己输掉了先手。
不由再次感叹,没有合用的帮手。
他的摊子铺得很大,从北周、南唐,再到东鸟,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
辰流、中平、巴蜀,乃至许州,亦有事情需要他投入关注。
别的不说,每天光是看看各方的来信都要耗掉他半天时间。
以往还有马玉怜和授衣把关,一般二般的事情摆不上他的案头。
两女加上初云,三女斟酌处理就是了,通常没有大错。
如今就剩下绘声稍微分拣一下,每天送他案头的信件,可以把他的脑袋没过。
现在又突然输掉了先手。当真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令他生出力不从心之感。
按理说,他至少应该对标东鸟总执事,派个智计不逊绝先生的属下对付绝先生。
只要不是输得太惨,他都有转寰的余地。
哪像现在,必须亲自下场和人家手下打擂台。
看似几次都占得上风,其实赢得起,输不起。
尽管让宫天雪负责莲花渡私盐案的相关事务,但是这丫头显然不擅长阴谋诡计。
风沙也没打算让她擅长这些。
仅是主持一些日常事务,代替他居中联络罢了。
幸亏东鸟四灵仅有一个绝先生这般厉害的人物。
要是再来一个,就算还不至于双拳难敌四手,难道别的事情,他都抛下不管了?
就钉在江城跟人家干熬?
所以,找到一个堪用的幕僚,是他现在心中头等大事。
此人不一定非要精通政务,但是一定要精擅鬼蜮伎俩。
起码不能让绝先生轻易绕死,至少要给他留出缓冲的余地和时间。
简而言之,神仙打架也是需要有人在前面抗线的。
前面有人抗线,后面才好结印施法嘛!
哪像现在,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提心吊胆地担心人家从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地方冲过来暴起一击。
美梦全无,噩梦阵阵,怀中那对香喷喷的抱枕都好像突然不香了。
绘声感到主人翻来覆去,赶紧把嘴唇到主人耳边道:“婢子去给您添碗奶。”
主人喜欢喝苦茶,不爱喝白水,所以晚上总是睡不着,白日里则昏昏欲睡。
自从姐姐带来五个乳娘,主人睡得香甜多了,甚至都会打鼾了。
虽然白天还是不爱动弹,精神却是好多了。
她见主人又睡不着了,第一反应便是喂奶。
风沙嗯了一声,绘声赶紧挪腿下床,披了一件宽松的衣服,匆匆出门。
五名乳娘分成二班,任何时候都有两女就近候着,这是乳子府的规矩。
自古时候起,大凡权贵,都会豢养一批乳娘,以哺乳幼子,而非亲娘。
当然,喝奶的人那就绝不仅止于孩童了。
绘影见主人眉头成川,心中一动,身子贴近道:“主人还在忧心私盐案吗?”
风沙伸胳臂从她的颈下穿过,把她更揽紧些,鼻中又嗯了一声。
“估明天,最迟后天,计李含章就会来这里要人了……”
说话的同时,绘影动动身子,方便主人抱得更舒服些,咯咯笑道:“他还指望婢子撑腰教训您呢!您是没看见他那副准备小人得志的遐想样儿,嘻嘻,好生滑稽。”
风沙睁开眼睛,似笑非笑道:“你准备怎么给他撑腰教训我?”
绘影抓住他另一只手,放上自己后腰,撒娇道:“是主人给婢子撑腰,教训他……”要是让李含章看见她现在这副样子,真不知要瞪掉几颗眼珠子。
风沙笑了起来:“我没劲了,要撑腰也是你给我撑腰。”
他知道绘影是想讨他开心,自然来者不拒。
绘影很快开始给主人撑腰。
风沙舒服的哼哼两声,问道:“你觉得李含章这小子怎么样?”
他对李含章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第一次见面被人家拿了,羞恼之余,倒也留下了个精明强干的印象。
后来李含章知机退走,又给他留下一个懂分寸、知进退、不蛮干的印象。
更别提给他立下大功,何况还有夏冬的面子。
绘影回道:“胆大包天,有些冲动却并不盲动,起码可以把脾气强行按下来。”
想了想,又道:“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婢子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此后他对婢子一直毕恭毕敬,但是婢子觉得他其实心里并不害怕,甚至感觉他有些吊儿郎当。”
风沙笑道:“他是专职缉私的巡捕,要是连这点耐性都没有,那还捕个P啊!”
要不是觉得李含章还行,他也不会以之做起手式落子开局。
唯一不爽的是,这小子明显喜欢宫天雪。
但也不能说气恼。
就像一个父亲,外面有一群臭小子喜欢自己的女儿。
轰归轰、骂归骂,心里还是挺得意的。
绘影见主人笑骂粗口,心知主人的心情好多了,赶紧再接再厉。
这时,绘声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把小玉壶推门进来,快步转过屏风,见姐姐背着她讨好主人,而且还一望便知的卖力,小嘴不禁一瘪,凑过来斟满一碗,喂给主人喝。
绘声不知害臊,绘影挺害羞的。
姐妹俩一齐服侍主人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妹妹光在一旁看着,那就羞臊要命了。
脸蛋烫得发晕,耳尖都在冒红,连头都不敢抬起。当然,更不敢抛下主人不管。
风沙喝了一大口,感觉心神定宁多了,冲绘影道:“别尽捡好听的说,那小子有什么异常没有?”
绘影偷瞄妹妹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
主人吩咐过,不让绘声涉入私盐案的。
风沙看出她心中所想,心里很高兴。
虽然绘影能力不足,忠心倒是够的。
绘声见姐姐偷瞄自己,偏又不做声,难得知机一回,不情不愿地道:“婢子再去取点来……”
风沙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自己身边,笑道:“你们姐妹俩是一体花,是并蒂莲,天生并生,何必分开。”
绘声顿时高兴起来,娇腻腻地扑上来发嗲。
她可比她姐姐要大胆多了,言行完全无忌。
绘影别说看,甚至都不敢听,低着头道:“要说异常,最近有些人接近李含章,试图施加影响。大都和婢子一样,有正儿八经的理由,完全合乎情理。敌友难辨。”
风沙反倒放下心来,笑道:“你要加大支持的力道,务必把他牢牢控在掌心。”
不仅他把李含章当起手式,他的对手也一样。
所以,有异常很正常,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加大力道?
绘影有些意外,迟疑道:“李含章马上找来这里,婢子打算让他受点教训呢!”
风沙笑道:“一直是主人欺负你,偶尔让你欺负一下主人,就当是情趣好了。不过,我要提前收点利息……”
绘影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对美瞳突然之间迷离起来,浑身上下更滚烫似红碳。
……
莲花渡位于莲花湖,莲花湖就在长江边上,并与之对接。
相较于对岸,又位于长江上游。
船只过江,不会直通通地过去。
通常会选在上游码头离岸,先顺流而下,待临近对岸再行减速,甚至逆行靠岸。
如此才省时省力。
最关键,对风向和风速的要求不大,除非狂风暴雨,否则可以终日不熄。
加上莲花湖本身是湖,等于无风无浪的天然港湾,方便泊船和装卸货物。
所以,莲花渡乃是南北货物过江的重要渡口。
莲花渡码头,天光蒙亮。
李含章换下他那一身破布,换上他那都头的戎装,难得光鲜一回。
其下黑压压的两片人头,一边是莲花渡驻军,一边是衙门的捕快。
一边近百人,一边百八十人,加起来将近两百人,装扮无不齐整。
莲花渡驻军算是半水半陆,以小舟、小艇巡逻为主,缉私查库为辅。
一都人也远比寻常都要多一倍有余,足有两百多人。
尽管如此,能一下子调出近百人,还是因为李含章乃是莲花渡都头。
驻军携刀盾,捕快带刀镣,一个个凝目无声,气势森然。
旁边还有一小撮,十几人。
与前两者相比,称得上奇装异服,看着零零乱乱。
一眼就知道是江湖人,乃是在巡防署挂职的步快。
为了聚集这些人手,李含章最近几天到处求人赔笑,还忍着心疼,硬是往倚翠楼扔了好几把银子。不仅把脸豁出去了,荷包也翻了个底掉。
但是,值得。
非是战争时期,连城卫军都调不齐这么多全副武装的人员,起码他认为没有。
令他有了种沙场点兵,大将出征的感觉,缓缓扫视几个来回,不禁沉醉其中,蓦然回神,颇有气势地将手一招,朗声道:“上山!”
莲花渡与白云楼相隔不远,前者在山下,后者在山上。
一群人如长龙般出得营寨。
远处墙角处,猫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偷摸摸地往这么窥看。
正是张星火和黄宛如。
虽然张星火和李含章见面就吵就闹,奈何他终究放心不下,生怕这臭小子冲动莽撞,干出些不可收拾的事情,所以特意跟过来看看。
黄宛如见一条长龙直出营门,只见头不见尾,忍不住道:“含章怎么调这么多人?不就是去拿人吗?又不是去打仗。”
“干什么?”张星火哼道:“显摆呗!”
显摆?黄宛如好生不解。
张星火看她一眼,笑道:“你莫非忘了还有谁住在白云楼?”
黄宛如恍然,掩嘴轻笑道:“宫小姐。”转念又敛容,蛾眉微蹙道:“他这么大张旗鼓,难道不怕把人家小姐吓到,何来显摆?”
“吓是肯定吓不到,恼火是一定的。”
张星火嗤嗤笑道:“宫小姐打潭州来,那里乱糟糟的,一年换俩皇帝,人家什么场面没见过。臭小子心里没数,自以为很威风,其实在人家看来,小人得志而已。”
黄宛如啊了一声,埋怨道:“那你还在这儿干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拦着他。”
“他调兵调人的时候怎么不来找我,我还上杆子帮他?”
张星火又哼一声:“我贱呐?”
黄宛如听他嘴硬,不禁莞尔。
心道你昨天非要拉着我过江,今天天不亮就跑来这里猫着,这又算什么?
不过,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张星火虽然嘴欠,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她没有跟错人。
这时,长龙终于见尾,张星火拉了黄宛如一下,动嘴道:“走,跟上去。”
黄宛如见他蹑手蹑脚,一副鬼鬼祟祟,生怕被李含章发现的样子,不禁想笑,嫣然道:“你干嘛一副做贼的样子,好像很怕见他似的。”
“我怕见他?”
张星火立刻挺起胸,站直溜了,正常走道:“我是怕我走太快了,累着你。”
黄宛如明知道他在哄人,心里还是甜津津的,笑道:“人家哪有这么娇弱。”
顿了顿,担心道:“不管怎么说,他毕竟带了这么多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俗话说,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张星火正是担心这点,叹道:“酒壮怂人胆,兵壮豪气生。他要是真以为自己人多势众,行事鲁莽,出言不逊,说不定要倒大霉。”
黄宛如愣了愣。
她只是担心李含章惹是生非,闹出事后没法交差,被上面责罚,听张星火话里的意思,好像不是这样,忍不住道:“他带这么多人,难道还会吃亏不成?”
张星火眼光闪烁道:“一切依着规矩来就不会,不按着规矩来就会。”
“你什么意思?又什么规矩?”黄宛如有些不高兴地推他一把,娇哼道:“难怪含章他总是嫌弃你,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云山雾罩的,好好的说话不行吗?”
“这个怎么说呢!你想啊!宫小姐美艳绝伦,舞艺超群,不多少人打她主意?”
张星火苦笑道:“肯定不乏权贵人士吧?可是别说宫小姐,就连升天阁的寻常舞姬都没人敢强迫,甚至没人敢乱碰,你猜这是为什么?”
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自己说得话别人全都听不懂。
越解释越听不懂,人家还嫌你啰嗦。
他早就习惯了。
要么闭嘴,遇上不好闭嘴的人,那就随便乱扯,看似说得过去就行。
通常越简单,人家越容易相信,跟真假无关。
黄宛如道:“这很正常啊!宫大家名满天下,宫大师更享誉海内,谁敢乱来?”
张星火当然不认同,不过并不反驳,缓缓道:“我托人打听过,风沙不仅是三河帮的客卿,还是升天阁的东主,更是辰流柔公主的外执事。”
其实这三个身份都不足以保证升天阁的地位。
据夏冬说,可以把风沙视作魔门高层,当然有这个能力。
看似解释得通,其实不通。
因为他实难相信宫大家会选择依附魔门。
更不信由宫大师一手创办的升天阁,居然会依附魔门。
黄宛如着实没想到风沙有这么多身份,不由啊了一声。
“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人多就势重了。”
张星火透过朦胧的晨光,遥望远方位于龙头处的李含章,沉声道:“要是真干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这小子去送死。”
他此来,不光是因为担心李含章,他对风沙充满好奇。
而且越是深入了解,那就越发好奇。
一直在寻觅机会,试图近距离接触一下。
偏又不敢靠得太近。
黄宛如显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迟疑道:“应该不至于吧?”
张星火的眼神剧烈闪烁起来,幽幽道:“那些大人物哪个不是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刮了他们面子那就等于要了他们的命,他们绝对不在乎杀几个人的。”
黄宛如不止沉默,而且垂首。
对此,她深有感触。
来自张家的追杀,至今没有停过,
哪怕闽国都灭国了,张家居然还没忘了他俩。
她和张星火终日躲躲藏藏,活得好像老鼠。
不正是因为张家觉得丢了面子吗?
……
李含章以为自己带着这么多人上山,又是天光蒙亮的点,应该畅行无阻,
岂知上山半道,由岔路行来十数名骑士,一人双骑,足足有好几十匹马。
一个个风尘仆仆,似乎赶了很久的路。
泰半骑士的手中居然还打着火把。
显然赶了夜路,哪怕现在天已经亮了,骑行于山道上还是习惯性地照明。
两条岔路夹成“人”字,当中隔着一座山包,双方交汇前都看不见对方。
倒是都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不过两边的反应截然不同。
冷不丁地打了个照面,一边惊,一边慌。
虽然当今天下大乱,江城一直没乱,顶多濒临战乱。
最近最乱的一次就是王魁率武平军逼近,将欲攻城,而已。
所以,莲花渡驻军也好,江城的捕快也好,哪怕听见蹄声加速,都没反应过来。
那几名军官也只是心怀疑惑,问李含章是否派几个人过去看看。
对面则不然。
十几名骑士大约排成两行,唰唰唰掠出岔口,呼呼呼疾挥火把。
火把似火球,一下子成片甩了过来。
同一时间,锵锵锵连声大作。
空了手的骑士纷纷拔出兵器。
一看就知道乃是久经战阵的精骑,管他那边什么情况,先干再说。
另一条路上的行进队列已经过半,不仅侧面对着岔口,还是捕快。
被成片的火把一甩,好像火把撩蚁群,顿时炸了窝。
成片的惊慌失措,埋头乱蹿,四面狂奔。
还算齐整的队列瞬间乱套。
走在前面的莲花渡驻军被自己人胡乱一冲,又不明所以,跟着一起乱了。
几名军官拔出战刀护住李含章,高声呼喝,连拉带踹,勉强聚集了二三十人,围成阵圈,跳下山道,往山上飞退。
更多人则是一窝蜂的往山下逃逸。
那些骑士见状,无不发笑,开始收勒缰绳,止住冲势,归刀入鞘。
不过,十几个慌不择路的家伙埋着脑袋往这边傻冲。
最前面的两名骑士相视一眼,双腿一夹马腹,左右抡起刀鞘。
虎入羊群,一下一个。
好像鞭子抽陀螺,又像镰刀割麦子。
也就几个呼吸间,十几人横七竖八,尽数倒下。
跟在后面的几名骑士从马上跳下,把缰绳交给同伴,把倒在道上的十几人连拽带拖,全部扔到了道边。
从打人到清道,也就转眼之间,甚至无人下令。
一切有条不紊,分工极其明确,显然训练有素。
幸亏他们没有敌意,否则趁乱一个冲锋,对面那近两百号人,已经被击溃了。
李含章在高处的林木间气得跳脚,扬着剑吼道:“你们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这一吼挟怒带劲,声震山野,余音回荡不绝。
不仅把那群骑士吓了一跳,更把那群无头苍蝇给震醒了。
多半止步,懵懵懂懂地扭回头看看什么情况。
一名骑士驾着马排众而出,扬起刀鞘,鞘尖直指李含章,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李含章不怒反笑:“你是聋子吗?我先问你的。”
那名骑士冷笑道:“还嘴硬,不说是吧?”扬起刀鞘,作势欲挥。
他身后那些骑士,又纷纷拽紧缰绳,齐整整地拔刀出鞘。
十几个人呐!居然只有一声响,宛如凭空打了个旱雷,十分震撼。
本来散乱在山林中站定的众人又开始慌了,虽然未曾继续奔逃,缓退着实不少。
倒是那十几名步快回过神来。
他们请都会轻功,逃得最快,也逃得最远,好像受惊的麻雀一样散开。
或许因为又羞又恼的关系,回来得更快,一下子占住了山道的制高点。
一个个居高临下,尽管人数很少,竟是把一众骑士给包围了。
那些骑士看这些家伙一个个或奔或跃,快得像飞,明显是高手,顿时紧张起来,开始围成圈阵,放刀取弓。
这一下,那些个步快吓得不清,纷纷往灌木及树后缩躲。
几名军官更紧张,招呼手下于前列阵,上下竖盾,把李含章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那些骑士也不敢轻易放箭。
尽管对方散了大半,毕竟人多,而且明显是军队,还有高手占了高点。
箭是好放,想收那就难了。
两边谁都不敢轻启战端,又不想示弱,一时不免僵住了。
箭已在弦,紧张感好似弓弦,越崩越紧,似乎下一刻就会迸发霹雳。
张星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大咧咧地站到山道中央,在那些骑士箭指之下,抱拳道:“在下张星火,八闽张氏子弟,敢问对面可是大越的勇士。”
一众骑士不由相视,虽然人未作声,胯下战马却发出响动。
几名骑士回望被他们团围保护在中间的一名华服青年,稍微拨马让开了一条缝。
华服青年透过缝隙打量张星火几眼,笑道:“张氏御茶园的茶我喝过,很好喝。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哪国人?”
张星火笑道:“我还知道公子姓刘呢!”
众骑士无不色变,弓弦开始嘎嘎地响,箭头无不直指张星火的脑袋。
这时,刘公子身边传来咯咯脆笑,十分动听,引得张星火伸颈观望。
一瞧之下,不由一呆,竟是一名着浅黄软甲的戎装美人,堪称绝色。
正骑马在刘公子身边。
再一转目,发现美人居然不止一个。
刘公子另一边另一匹马上,还有一个白裙飘飘,好似仙子下凡的美人。
体态轻盈,肌肤胜雪,比白裙更白。
张星火正发愣的时候,戎装美人笑道:“听口音就知道咱们是哪里人,而张氏御茶园的贡茶,天下几人喝过?猜出少爷的身份,一点都不难。”
刘公子抚掌笑道:“琼芝真乃当世女诸葛,少爷我自愧不如也。”
白裙美人接话道:“那也是少爷调教得多、调教得好。”
她的嗓音如同容貌一样,似白云、似仙雾。
尽管当面说话,却予人一种由高山顶上降临的缥缈感。
说出话和说话的语气却令人有一种很不协调的古怪感。
然而,那位叫琼芝的戎装美人及一众骑士似乎习以为常,根本见怪不怪。
刘公子更是十分高兴,笑道:“哟哟,小琼仙吃醋了,欠调教了是不是?”
琼仙嫣然展颜,仿佛初阳破晓:“是呀!”
一男两女居然开始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