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刘公子入住白云楼别院,很快把这清秀幽静的别院,硬生生搞得乌烟瘴气。
入住当天,就使唤负责招待他的马珂润,把江城正当红的风月场头牌全给找来。
说是要领略一下楚女风情。
马珂润十分不爽,奈何主人要她好好招待。
她总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去烦主人,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江城著名的风月场,她派人挨个扫遍,十几辆马车拉来三十多名绝色。
本以为足够缠到刘公子滚蛋,结果第二天又说想看巫舞,要她再拉十几车巫女。
不仅要求法力高强,还要求人要漂亮。
琼芝琼仙跟刘公子在那儿一唱一和,马珂润这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刘公子笃行巫术,身边的琼仙就是一名巫女,精通乩仙。就是请神。
他跟这群花魁胡天胡地的时候,要求人家成群结队地跳巫舞给他看。
结果一个比一个会,根本不用人教,他这才想起江城实乃楚地。
楚地自古崇巫,巫风盛行,无论上层还是民间,巫觋数不胜数。
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巫觋作法便是巫舞,类似于中原的乐舞。
巫舞又不像乐舞那样追求稳健严谨。觋狂野,巫飘逸。既娱神,又娱人。
这些花魁都是本地人,打小耳濡目染,不会也会了,何况花魁哪有不会跳舞的。
跳起来自然有模有样,飘逸之极,诱人之极。
刘公子信这个,又有琼仙珠玉在前,难免心潮澎湃。
急不可耐地想要找一群真正的巫女,陪他一起飘飘欲仙。
马珂润没办法,只好又派人满城去找巫女。
漂亮的巫女,当然是有的,而且为数不少。
不过,大多供奉在权贵富贾家里,不是撒钱就能拉来,要有权有势。
对马珂润来说,权势当然不成问题。
很快便聚起十几名漂亮的巫女,十几辆马车,直接给送进去。
马珂润本以为这样就能让刘公子消停了,岂知噩梦只是开始。
闽国王室不信这个,所以她没见过巫舞,当真不知道巫舞其实是祭祀,是请神。
无论祭祀,还是请神,当然都少不了焚烧……
所以“乌烟瘴气”四个字并非形容,那是目力所见,那是身处其间,那是现实。
这可把马珂润给气坏了。
同在白云楼别院,刘公子这里与主人居所仅隔一座花园,烟雾眼看着飘过去了。
赶紧跑去找主人请罪。
风沙淡淡回了句:随他去吧!
他现在正密切关注莲花渡私盐案,忙着跟人布局斗法,哪里顾得上刘公子。
主人没有责怪,马珂润松了口气,但也记上了仇。
解文表到来之后,风沙在别院内摆下大场面,盛大欢迎。
刘公子当时便坐不住了,也想要参宴。
之前风沙跟他说能够影响朗州军南下或者不南下。
当时他很兴奋,下去仔细一想,又不免将信将疑。
兹事体大,谁知道是真是假。
如今,朗州军的密使确实来了。
他当然想混近些,探一探情况。
马珂润早就对刘公子厌恶透顶,马上回了个软钉子,反正就是不许。尽管这是主人的意思,眼见刘公子急似热锅上的蚂蚁,她还是感觉自己出了口恶气。
刘公子碰了软钉子之后,顾不上生气,反而郑重表示想要结识一下江城的高层人士,希望马珂润帮忙引荐,最好还能摆上几场宴会,帮他在江城亮个相。
事实已经证明,风沙的话就算不是全真,起码不会全假。
他不能再坐着干等了。
马珂润心道你总算知道干正事了,不再给钉子,毫不犹豫地答应。
大越和东鸟分属敌对,刘公子需要在地的权势保驾护航,乃至开道。
主人把刘公子当成贵客,派她来招待刘公子,就是干这事的。
结果刘公子居然让她找女人,她也是无语了。
马珂润很快在城内摆开宴会,把刘公子介绍给江城各方人士。
她现在对外的身份是衡山公主的女官。
这番举动,落在别人眼中,自然意味深长。
东鸟和大越一直敌对,大越又刚刚侵占东鸟十州之地。
本就血仇甚深,如今又结新仇,反响当然以负面居多。
甚至有些人想把刘公子宰了祭旗,其中闹得最激烈的正是江城会的少壮派。
吴会主从武从灵那里得到授意,强行压下了这股声浪。
以东鸟目前的处境,不能直接拒绝与大越和谈。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何况大越派来一位王储当和谈的使节。
少壮派虽然热血,但是忠于公主,觉得公主这是为国忍辱。
他们不能再给公主添乱,也就偃旗息鼓了。
大家礼节性地摆出了接待使节的架势。
好吃好喝好招待,仅此而已。
宴会给开,人也会来,就是爱答不理。
马珂润本以为刘公子碰壁多了会知难而退,岂知她当真高估了刘公子的下限。
刘公子的脑袋也就热了那么一阵,很快就把正事完全抛诸脑后。
男人不爱搭理他,他可以去找女人呐!
有宴会的地方,一定会有交际花。
高规格的宴会,自然都是高级交际花。
刘公子可是大越王的长子,大越国的王储,未来将会继承大越王位。
这个身份对女人来说,那可是极具吸引力,而且绝不仅仅只吸引交际花而已。
哪怕真正的名门淑女同样很心热,就算端着矜持,那也不会拒绝被刘公子撩。
这自然会引起一众男人的极大愤慨。
恼怒这些女人不知自爱,不乏强行约束,甚至训斥。
奈何围着刘公子打转的女人,仿佛乳燕投林,又似群鸟归巢,拦都拦不住。
甚至有些女人明面上离得远远的,私下里那又是另一副样子。
总之,刘公子在一片仇视的目光中如鱼得水,人家越仇视,他居然越上瘾。
满足之极,好不得意。
根本不在乎自己引起了众怒。
马珂润对此好生头疼,她已经拦下好几批针对刘公子的袭击了。
要不是私盐案的风波还在延烧,那些掌有实权的人物正一个赛着一个不动如山。
袭击的规模恐怕将会数以倍计。
她苦口婆心地劝了刘公子好多次,刘公子非但不见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
东鸟四灵在三河帮内势力颇大,对江城会渗透甚深。
所以在风沙的认知中,他一直在跟对手下明棋。
双方目前都不知道的对方的最终目的。
都可以看到对方通过三河帮和江城会所施展的手段。
比如江城巡防署致函三江申襄联防其余四地巡防署。
要求抓捕那些涉入莲花渡私盐案的三河帮在地高层。
风沙设想,对方一定会反击,他也准备好随时反制。
无非是刀来剑往,看谁反应更快,反击更准。
结果紧张兮兮地等待了几天,反击始终未来。
风沙非但没有松气,反而更加紧张。
这种时候,平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意味着猎物并没有钻进你布设好的陷阱里面。
那么就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比如你的身后。
换句话说,你以为人家是猎物,可能你才是。
风沙并不知道,其实绝先生现在的感受,跟他一模一样。
或许双方都过于全神贯注,视野难免收窄,忽略了一个举重轻重的人物。
那就是秦夜。
虽然风沙一直无法确定他的对头到底是谁,心里早已认定就是绝先生。
这头老狐狸不是一般的厉害,他注意力始终聚焦,须臾不敢分神。
绝先生则认为就算秦夜不帮他,这会儿也应该保持中立。
因为他不认为秦夜现在站到风沙那边,能得到任何好处。
两边胜负未分之前,秦夜至少保证中立才能够保证利益。
两人都没想到,其实秦夜已经站队了,站到风沙这边,只是并没有告诉风沙。
他认为这时告诉风沙,风沙未必会信,说不定还会更加防备,所以只做不说。
东鸟四灵在江城会,尤其在江城安插的外围势力,主要由江城玄武负责掌控。
身为东鸟玄武观风使,秦夜根本不用费心安排,直接给江城玄武下令就是了。
他下了一道钳口令,江城玄武便对绝先生封锁了一些来自江城会的关键讯息。
所以在绝先生的视野中,自从风沙把李含章扔上棋盘开局之后,什么都没干。
安静到令人头皮发麻。
李含章摆明是个陷阱,他根本不想碰。
然而在其他地方多方试探,皆无回应。
解文表与风沙的会面,也看不出反常。
风沙应该还不知道解文表跟他的关系。
完全找不到人家还在哪里设下了埋伏。
绝先生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地往李含章的身边挪手。
进三寸、退一寸,生怕手伸得太快,被风沙一刀砍了。
这个过程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直到各地都传来三河帮在地高层被各地巡防署抓捕的消息。
这些人正是东鸟朱雀派驻三河帮的骨干。
绝先生顿时恍悟,旋即暴跳如雷。
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现在才知道!
负责相关情报的江城玄武显然严重失职。
然而稍一冷静,就想到这当中绝不简单。
江城会的情报,他几乎天天催着要,可见关心。
江城玄武主事有几个胆子敢瞒他?
只可能是秦夜横插一手。
成功的消息传到风沙案头。
风沙翻来覆去看了十好几遍,看得一脸懵逼。
绝先生是疯了还是傻了?
难道不知道扯出萝卜带出泥?
原本他最坏的预计,只能铲除三河帮江城驻点的东鸟朱雀。
还能再拔光一处,小胜一场。拔光两处,就是大胜。
结果顺手一捞,全到掌心了。
人家莫不是在憋什么狠招吧?
一念至此,风沙头皮发麻,赶紧让绘声把最近所有的情报都给他送过来。
他要亲自过一遍,免得有所遗漏。
正在摞成山的案牍之中瞪着红眼,翻得昏天黑地,宫天雪来了。
羞怯怯地请他出门游玩。
风沙挤出个笑脸道:“我还有些事忙,你去找秦夜陪你玩好了。身边多带点人,天黑前必须回来。”然后继续埋头翻看。
翻页的时候余光发现宫天雪没动,抬头苦笑道:“我真有事。”
宫天雪红着脸小声道:“就是秦夜让我请你……”
风沙微怔,眼光幽闪几下,啪地合拢书折,后背往椅背一靠,笑道:“我就说你这丫头怎么会来找我玩,原来不是你想找我啊!”脸上虽然带笑,明显醋意满满。
宫天雪赶紧绕过书案,挨来抱住风沙的胳臂,晃荡道:“平常不是看你忙嘛!”
风沙被她晃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宠溺地苦笑道:“好好好,我去就是了。”
宫天雪大喜过望,赶紧拉着他出门。
秦夜就等在别院外面,三人共乘一辆马车,带着十几名随从,到码头乘船过江。
宫天雪说去看落英缤纷,正好城南的石榴花盛放将过,落花遍地似红毯什么的。
风沙当然不会反对,尤其欣慰的是,宫天雪全程挨着他坐,秦夜坐在两人对面。
这一路上,宫天雪都在谈石榴花,显然很高兴。
风沙和秦夜一唱一和地附和,就差直接对诗了。
下船之后又乘车到城南。
江城的经济重心早就从城北转移至城南,遍布权贵人士的居所。
栽种石榴树这片街坊倒有些例外,没有高门深宅,全是雅舍、小筑和幽楼。
占地都不算大,无不精致。很多都是贵女的私宅,亦不乏藏娇的金屋。
齐蝉的坠露小筑就在这里。
石榴树沿墙成排,石板地落花成片,从街头一直铺到街尾。
确实好似鲜艳的红毯。一眼望之不尽。
风过时,落花飘零于眉睫,回旋于臂肩,摊掌可接,当真美不胜收。
附近雅宅的主人纷纷出门来踏花。
娇颜娇花交相辉映,人比花更娇。
相比闹市,人并不多,还算清幽。
除了他们三个是两男一女结伴而行。
街上要么闺蜜成双,要么男女成对。
未免被人认出来,宫天雪戴上了脸纱,很懂事地拉着个侍剑到前面去。
风沙和秦夜落在后面,都望着宫天雪欢快的背影,脸上笑容也都不减。
唯一变化的是眼神。一个幽蒙,一个内敛。
风沙问道:“是花落得巧,还是你人来得巧?”
这小子找来的太巧了,很难让他不生出联想。
秦夜回道:“恰巧落花。”
“跟我还打什么哑谜啊!”
风沙斜眼道:“如果没事,你跟天雪约会,能叫上我?”
秦夜心道明明是你先跟我打哑谜的好不好,嘴上道:“如果送礼也算是事的话,那就有事。”
风沙转目看他一眼,问道:“什么礼,我怎么没看到?”
秦夜道:“你肯定已经看到了,原来可能不知道是我送的,现在应该猜到了。”
风沙淡淡道:“我是猜到了,可是跟你亲口说出来,那是两码事。”
秦夜斟酌道:“江城巡防署向其他各巡防署发公文,要求缉拿所有涉入莲花渡私盐案的人犯。这件事很多人知道,唯独绝先生不知道。”
风沙的瞳孔猛得缩紧,哼道:“果然是他在搞鬼。看来他曾经找过你。”
“是找过我。”
秦夜坦陈道:“他很小心,我只知道他想干什么,不知道他想怎么干。”
风沙嗯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除了宫天雪,其他随便你开口就是。”
秦夜正色道:“风少没有阻止我们来往,我已经很高兴了,不敢奢求过多,只盼水到渠成。如果就是不成,那也只能怪我没这个福气。”
风沙笑了笑:“我只能说我不坏渠,但也别指望我引水,一切得靠你自己。”
隐谷绝不会坐视宫天雪嫁给四灵高层,两人就算感情再好,往后有得是磨难呢!
他不会给两人刻意添堵,但也不会帮忙平路。
这时,正好走到街口,风沙含笑道:“我还有些事,不打扰你们约会了。”
齐蝉的坠露小筑就在附近,最近几乎等同于软禁,日子很不好过。
既然过来了,他打算顺便看望一下。
“还有件事。”
秦夜轻声道:“大越的那位刘公子实在太不安分,风少你应当约束一下。”
风沙皱眉道:“他又干什么了?”
能让秦夜开口警告,不会是小事。
怎么没听马珂润提过?
秦夜低声道:“他应该很清楚东鸟对大越敌意甚深,不应该仗着风少的势,专干些火上浇油的事。”
风少有些奇怪,忍不住道:“他干什么事,关你什么事?啊!我不是为他缓颊,我是真的很好奇。”
秦夜拿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答反问:“昨天的事闹得很大,你不知道?”
风沙摇头,心道马珂润没跟我讲啊!难道她敢瞒我不成?
秦夜见他好像真不知道,反问道:“他是不是信奉巫蛊之术,而且精通?”
既然决定选边站,自然要站彻底。
他知道刘公子是风沙罩的,提醒刘公子很危险就是一种示好。
风沙头点到一半,猛然会悟,问道:“他莫不是对人施巫术吧?”
“昨天晚宴,他以巫术使一位江城少女在诸多宾客面前丑态百出,参宴的江城人士无不羞恼愤慨。他自以为手脚隐蔽,其实在场懂巫术的人不少,并非懵懂不知。”
秦夜没有说明过程,只是隐晦地提了一下,继续道:“那位江城少女今晨清醒之后,投井自尽。风少,众怒难犯,你再不约束他,恐怕他会死于非命。”
风沙听他强调“江城少女”和“江城人士”,大概猜到是个什么情况了。
还有,既然有人看破了刘公子的手脚,却不当众揭破,这说明动了杀机。
秦夜这小子应该是知道有人正在谋划弄死刘公子,而且认为很可能成功。
所以提醒他小心。
风沙不禁又恼火又头疼,郑重道:“多谢提醒,我会的。”
难怪马珂润没跟她说呢!
这丫头不懂巫术,恐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自然更不知道这是刘公子干的好事!
……
跟风沙预想不同,最近齐蝉的日子根本谈不上难过,甚至快活的很。
日日摆宴,夜夜笙歌,除了不能出门,不见半点收敛。
真正难过的人是李含章,许主事已经催促好几次,询问齐蝉的情况。
其实是在质问:你怎么还不下狠手?
李含章硬着头皮找借口拖延,同时再三登门,求大小姐多少交代点东西。
否则这次别想安生渡过。
许主事许他“便宜行事”。
这四个字可不是开玩笑的。
如果他心狠一点,别说带回去上刑,宰了齐蝉都行。
齐蝉自恃后台够硬,尤其受不了李含章来审她,更认为李含章是在威胁她。
心内充满了被家奴压头的羞辱感。
所以根本不理。
李含章夹在当中当真难做,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撑多久,只能拖得一天是一天。
巡防署派人封了坠露小筑,按理说应该禁止出入。
然而齐老爷子乃是江城防御使,总管江城军务。
得罪他老人家的宝贝闺女,不想要脑袋了?
李含章不顶头,大家自然挂起眼睛当瞎子。
风沙带着绘声和几名随从来到坠露小筑门外,看见把门的衙役,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结果一说是齐大小姐的朋友,人家居然直接让路,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
房内灯火通明,乱糟糟的场景直映眼帘,是一群醉山颓倒的青年男女。
有些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有些歪七扭八地抱在一起,着实不堪入目。
在场的宾客大约七八个,都是女子,都很漂亮。
男子大都英俊健壮,看他们散乱、残留的装扮,像是倡伶之流。
厅内还间杂一些仍在奏乐的男乐工。
乐籍不光有女人,当然也有男人。多以器乐演奏为主,亦有杂技百戏之类。
厅内的女宾大都缠着一个,甚至数个英俊的男伶在那儿醉生梦死。
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又或者注意到了,只是蛮不在乎,根本懒得搭理。
这时,从偏厅闯进来一个男人。
也是男伶打扮,四肢着地,背上有人骑,身后有人赶。
好像骑马,又像赶猪。
风沙使劲瞅了几眼,总算认出来了。
骑在男人身上的女子是齐蝉,扬着块板子乱挥的少女是兰萍。
两女皆衣衫散乱、满脸酒晕,看着醉态可掬,显得十分兴奋。
齐蝉双手揪着男伶的头发,好似拉着缰绳。
兰萍跟在后面娇声呼喝,掌中的板子高高的抡起,重重的落下,啪啪有声。
风沙不禁捂脸,两女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实在太没形象了。
绘声小跑过去,拽住齐蝉,拦住兰萍,示意主人来了。
齐蝉反而拉住绘声,咯咯笑道:“一起来骑啊!”
显然喝多了,视线不清,脑袋晕乎,根本没认出绘声。
倒是兰萍尚有神智,顺着绘声的眼神瞧见了风沙,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赶紧去扔下板子去摇齐蝉,同时凑到她耳边呼唤提醒。
齐蝉睁大朦胧的醉眼,看见风沙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使劲眨巴几下眼睛,总算看清了是谁。酒红的脸蛋唰地一下白了,酒意跟着冷汗一下子散了出来,瞬间酒醒。
风沙冲她笑了笑,迈步穿过一地的横陈,径直去往后院。
他本来着急回去研读情报,如今得知秦夜站他一边,绝先生并非埋有后手,而是遭受蒙蔽,被秦夜坑得很惨,自然不急了,心情更是非同一般的好。
倒是绘声凶巴巴地瞪了齐蝉一眼,赶紧追上主人。
齐蝉愣了一阵,忽然从那男伶跳了下来,又拿脚踹,又躬身推手,叫道:“别闹了,都起来,快起来,滚起来……”
兰萍跟着帮忙。
听见齐蝉呼喊的阿紫和阿香也急忙忙从偏厅赶了出来。
总之,一阵鸡飞狗跳,原本乱糟糟的前厅总算消停了。
齐蝉当然不敢让风沙久等,顾不上自己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满身酒气,把这里丢给阿紫和阿香,然后拉着兰萍跑去后院。
一路快跑到风沙面前,迫不及待地解释道:“最近实在太苦闷,只能找来些好姐妹苦中作乐。实在没想到您会过来,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当然怕得要命。
虽然风少一直没有要她侍寝,那并不意味着可以容忍她跟别的男人乱来。
她也确实没敢乱来,就是戏弄一下男伶罢了。
不过,她那些姐妹可是一个比一个乱,自不免担心风沙误会。
风沙心道你的好姐妹?那八成是交际花,难怪玩得那么开呢!
示意两女坐下,笑道:“正是担心你苦闷,所以过来看看你。”
齐蝉偷眼见他不似生气,稍稍心安,挨上来道:“平常人家不是这样子的。”
风沙笑而不语。
“都怪我家养了只白眼狼。”
齐蝉赶紧岔话道:“您是不知道,这些天人家被李含章那个混蛋欺负惨了。他也不知仗着谁的势,居然连您的面子他都不给。”
兰萍赶紧附和道:“就是,他明知道婵姐跟您的关系,居然还敢三番四次打上门刁娜,岂有此理。”
风沙扫两女一眼,淡淡道:“他是巡防署的马快,缉私查案是分内之事,我并不觉得他哪里做错了。”
李含章看着风风火火,像是十分冲动。
其实从来没有坏过规矩。
这意味着可以预测、可以掌控,用起来特别放心。
最关键,能力不弱,顶得上去,还能撤得下来。
打仗的时候,任何统帅都会喜欢李含章这种将军。
他也不例外。
齐蝉有些不服气,嘴角动了动。
毕竟不敢反驳风沙。
风沙又道:“你那些姐妹都是宴会常客,有没有提及知昨天生了什么事?”
齐蝉微怔,问道:“您是说郑贱,咳,郑家的四小姐?”
显然她跟这位郑四小姐很不对付。
风沙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如果事情闹得很大,那应该就是了。”
顿了顿,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她到底干了什么?”
齐蝉和兰萍相视一眼。
兰萍凑近些,低声道:“她做了些不堪入目的事、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大家看了听了都很气恼。恼她不知自爱,气她不知廉耻。”
风沙似笑非笑道:“比你们刚才还要过分吗?”
两女脸蛋皆是一红。
齐蝉小声道:“我们只是姐妹们胡闹,顶多戏耍一下伶工。她不一样,她做的那些个事、说的那些个话,婵婵都不好意思说,怕污了您的耳朵。”
风沙嗯了一声,不再继续追问。
“昨天的晚宴,萍妹也去了。那位刘公子对她有点意思,非要带她回去过夜。”
齐蝉斟酌道:“萍妹不情愿,于是便拒绝了。可能当时说话不得体,得罪了人家,刘公子便放了些话。所以散宴后她不敢回家,躲到我这儿来了。”
兰萍投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不是不想勾搭刘公子这只金凤。
奈何刘公子惹起了众怒,她思虑再三,便想推掉。
要么一开始就别答应,先答应、后拒绝,自然把人家给惹恼了。
风沙皱眉道:“他放什么话?”
齐蝉哎呀道:“总不过是些难听的话,您就别为难萍妹了。当着您的面,她肯定是说不出口的。”
其实她开口帮兰萍说话,并没安什么好心。
刘公子乃是大越王长子,风少势力再大,怕也不敢得罪。
所以,非但不会帮兰萍,恐怕以后都不会见兰萍了。
风沙阴着脸不说话。
之前他一直没精力顾及刘公子,结果这小子越来越过分,居然惹起众怒。
现在他有闲了,正琢磨怎么动手给个教训呢!这不正好可以借题发挥吗?
齐蝉见风沙果然不做声了,自以为得计,心里好生得意。
三人又聊了一阵。
阿紫匆匆进后院,禀报道:“门外来了群骑士,自称是大越王子的随从,正在与把门的差役对峙的时候,几位小姐恰好出门。他们杀了几个伶工,还驾马掳人……”
……
江城巡防署,许主事房。
李含章把门推开条缝,探进来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内打量。
一副巢内雏鸟,随时都可能受惊缩回窝的样子,令人见之想笑。
许主事正埋首于案牍,似乎正写着什么,神情凝重,笔动甚快。
李含章缩头缩脑地进门,轻手轻脚地合门,蹑手蹑脚地走近。
也不说话,就是挤出个大大的笑容,僵僵地摆着,冲许主事尬笑。
“今天又找了什么借口,你说给我乐呵乐呵。”
许主事既未抬头,也未停笔,哼道:“如果我没笑,那就到你哭了。”
李含章干笑道:“瞧您说的,我哪有找借口,都是事实,都是事实。”
“事实?还都是?”
许主事猛地停笔,抬头道:“昨天你告诉我,齐大小姐她偶感风寒。我怎么听说她召集了一群名媛,又从乐户找了一批男伶,在家里开无遮大会呢?”
李含章忙道:“正因为无遮,所以受凉了嘛!”
许主事差点气晕过去,把笔往案上重重一拍,跳起来指着李含章鼻子一通臭骂。
李含章陪着笑不住点头,不时赞同他骂得都对。
许主事终于骂够了,重重回座。
李含章赶紧上前倒了杯凉茶,赔着笑递上道:“口干了吧?润润喉咙。”
许主事接来喝了一口,没好气道:“各地巡防署业已功成,咱们这边也将要收网。我只能告诉你,时间不等人。如果你非要硬拖着不办她,我只能换人了。”
李含章不做声。
有张星火参谋,其实他比许主事还要明白其中关窍。
关窍不在齐蝉,在于江城防御使。
现在矛头正指着三河帮,可以主动换下齐老爷子。
一旦矛头又转回江城会,吴会主囿于攻讦,难以置喙江城防御使人选。
很可能失去兵权。
“她落在你手里,总比落在别人手里强。”
许主事轻语重心长道:“有时候,狠是不狠,不狠才狠。”
尽管他一直逼迫李含章,却真是为了李含章好。
奈何他没法向李含章解释清楚,恐怕人家心里记恨他呢!
李含章叹气道:“我知道了。没有其他事,我这就走了。”
他知道关窍,所以没有记恨,反而好生感动。
虽然许主事变了很多,却还是一位好朋友。
他现在好生后悔,不该去找火折子参谋,宁可自己一无所知。
那小子有句话说的好:无知不痛苦,痛苦的是明知却无力改变结果。
“谁说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事?”
许主事叫住李含章道:“现在有一桩杀人劫质案。光天化日,手段残暴,还发生在城南的丹若坊。正值赏落花的日子,目击者和附近住家非富即贵,影响恶劣。”
李含章愣了愣,忍不住道:“衙门处理不了,交给步快啊!我现在正忙着……”
许主事打断道:“丹若坊,丹若坊,没听见吗?你以为此案发生在哪里?就在齐大小姐家门口,当着一众官差的面。”
李含章听得嘴巴张大,回神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她人没事吧!”
许主事递上案卷:“就是上午的事,其他的你自己看。”
李含章展开之后,一目十行,咋舌道:“大越王子的随从?”
许主事颌首道:“匪徒是如此报上身份。真的假的,你去查证。”
“不是。”
李含章急道:“我是说查实又能怎样?我倒是敢去抓人,你敢让我去抓人吗?”
之前去白云楼别院的路上,那位刘公子带着一众骑士硬冲了他的队。
他派人回去禀报,结果根本没有下文,显然上面不敢跟大越撕破脸。
查到最后,恐怕还是个不了了之。
他干嘛要费心费力,甚至拼命之后,还没落个好?
“没看到除了杀人还有劫质吗?”
许主事冷冷道:“我们的女人落到他们的手里,难道不救?”
李含章顿时肃容,低下头仔细翻看,少许后抬头道:“我这就去。”
“这件事巡防署必须出面,但不能出头。”
许主事又把李含章叫住,叮嘱道:“刘公子乃是大越王储,更是来访使节。一切可能影响两国关系的事情,你都不能用强。”
“不用强?”
李含章反脸怒道:“杀我们的男人、抢我们的女人,他们怎么没考虑两国关系?现在我去救人还要考虑这个?考虑个P!我是不是还要求着他们把人送回来。”
许主事冷哼道:“如果求有用,难道你不求?先把人救回来再说嘛!”
李含章本来火冒三丈,突然回过味来,凑近道:“如果求没用呢?不用如果,肯定没用。那我又该怎么办?”
许主事提点道:“你办私盐案的时候,没少遇上阻挠,没少去求高副主事吧?”
李含章恍然,心道你又要把人家高月影当刀子使,嘴上问道:“他们中平应该不怕大越吧?”
“那是当然。不过,想要她得罪刘公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自己想辙。”
许主事正色道:“我只要人救回来,巡防署不能用强。其他,你自己看着办。”
他就喜欢李含章这点,热血却不冲动,人还机灵,总能擦边过,但能不越界。
李含章使劲点头。
高月影心高气傲,总觉得女人不比男人差,喜欢压过男人一头。
人家也确实厉害,敢触霉头的男人没有不倒霉的。
他很快发现,只要如此点火,高月影一点就爆,万试万灵。
这是把大杀器,他用了好几次,摆平了不少人和事。
出门后,等候良久的江离离迎上来问道:“许主事他没有为难你吧?”
李含章看她一眼,笑道:“他不是让你及时向他通报我的情况吗?如果你说的都是好话,我自然不会挨骂。所以他有没有为难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江离离无奈道:“我没有说你坏话。”
她心知自己没能给李含章留下个好印象,只能慢慢弥补,急是急不来的。
李含章哈哈一笑:“那我谢谢你啊!”扬长而去。
江离离幽幽叹了口气,快步跟上。
……
丹若坊,坠露小筑外。
江城州府出动了数十名衙役,封锁了这一整条街,街头巷口全部堵住。
还有三名捕头各自领着数名捕快,分于坠露小筑内外及周边侦查询问。
甚至连江城的总捕头辛椎都来了,坐镇于街口。
主要的工作就是赔笑脸,还是自己送上门那种。
没办法,丹若坊的住客非富即贵,还多是女眷。
某家的大小姐,某家的少夫人,某某某的外室。
小小的捕头捕快连门都别想进,更别提问话了。
要不是辛椎亲临,勉强压住场子,这条街都别想封起来。
就算这样,他的脸上也被人挠了好几把,愣是破了相。
除了在心里大骂“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之外,连笑容都不敢减。
所以他看见李含章大摇大摆走来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跳起来,冲上去,双手握紧李含章的手,使劲地摇晃,满注悲情地道:“李马快,李兄弟,含章老弟,你总算是来了,老哥我可算把你给盼到了。”
李含章一脸懵逼。
辛总捕头一向冷面,江湖人称冷面寒锥。
什么时候这么热情了?
何况他只是小小的马快,和人家差着好几级呢!
单论职务,辛总捕头与徐主事是平齐的。
当然,实权另说。
辛椎松开李含章的手,拍几下自己手,四面朗声道:“好了好了,巡防署的李马快来了,你们把侦知的情况整成卷交给他,速度快点,跑起来,不要耽误他办案。”
又转向李含章道:“这里就交给含章老弟你了,我们先撤。如果还需要人手,老哥我一定给你派,要多少给你派多少……”
三名捕头带着手下捕快飞奔着跑来,把手中的案卷接连塞到江离离手中。
辛椎趁机甩手就走,一溜烟没影了。
李含章跟其中一名捕头很熟,眼疾手快地拽住:“干嘛跑这么快,活见鬼了?”
那捕头甩了几下,没能甩脱,苦笑一下,凑近些低声道:“这里住着一群小姑奶奶,得罪不起的。这一上午,差点把我们辛老大的头盖骨都给掀了,你也小心点。”
李含章恍然。
他正好认识个小姑奶奶,那就是齐大小姐,确实令人头疼的要命。
一个就让人够呛,何况一群。
那捕头趁机甩开他的手,带着手下埋头溜走,就差抱头鼠窜了。
李含章撇了撇嘴,从江离离手中抽案卷看。
还没看一会儿,有个衙役领着一名婢女装扮的女子从斜对面的巷内过快步走来,抱拳道:“李马快,眼看午时过了,这位小姐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门买菜。”
虽然总捕头,捕头和捕快都撤了,封门封街的衙役并没有撤,还是严禁出入。
李含章还没说话,那婢女连珠炮似道:“你们总捕头呢?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吗?敢拿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糊弄我,信不信扒了你这张狗皮。”
那衙役点头哈腰地赔笑道:“这是巡防署的李马快,现在这里全部由他负责。”
那婢女斜李含章一眼,哼道:“辛总捕头刚才说了,很快解封,你给我个准点,不然我现在就走。要是耽误了晚饭,饿着我家夫人,你这马快我看也别想干了。”
李含章看都没看她,转向江离离道:“传我命令,再有人胆敢踏出房门半步,立刻上枷,码在墙根底下晒太阳。”
江离离立刻硬应是,召附近衙役过来,分头传令。
那衙役和那婢女都听傻了。
江城夏日的日头特别毒辣。
别说上枷,就是在无遮无荫的地方站个刻把钟,那都可以把人晒掉一层皮
何况现在刚过午饭的点,勉强还算是正午呢!日头正大呢!
那婢女回过神来,尖叫道:“你敢!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吗?”
“我是说再有踏出房门的,小姐出来的时候,我又没有下令。”
李含章笑道:“罚不及过往,小姐放心便是。现在还请回去,就算拖到晚上,我也会安排人手,给各家统一采买,绝不会饿着贵家夫人。”
“你知道我家夫人爱吃什么吗?”
那婢女根本不领情,冷笑道:“就算我们这些奴婢平常吃的喝的,也不是你们这些贱役能买到的,恐怕连听都没听过。还统一采买,你也配。”
李含章正色道:“我的命令已经下了,你也都听到了。再不回去,我就枷你。”
那婢女脸色一变,一手叉腰,一手直他鼻尖,恶狠狠道:“你枷呀!有种你枷呀!不枷我,你就是我养得狗。”
李含章皱眉道:“你不要仗势欺人,更不要耽误我办案。我奉得是巡防署的命令,查得是人命关天的案子。你家夫人来头再大,那也吓不住我。”
“我吓你?你以为我是吓唬你?”
那婢女指李含章的手变成了推搡,还连推了好几下,当然推不动,这下更恼了,叫道:“你一个小小的马快,谁给你的狗胆,居然敢瞧不起我家夫人,我弄死你。”
李含章后退一步,钳住她的手腕,往外随手一扯。
这婢女登时被掀翻在地,发出砰地闷响,眼睛瞪大,脑袋一片空白。
钻心的疼痛很快充斥空白的脑袋,又哭又喊地开始在地上板动撒泼。
附近的衙役都看了过来,一个个不禁咋舌,心道李马快胆子真大。
他们这一上午可是吃了不少排头,尤其这些主人身边的奴婢,那是一个比一个蛮横凶狠,暗暗解气的同时,也不免为李马快担忧。
这条街上住户的身份背景确实非同一般,没看连总捕头都一直陪着笑呢!
李含章盯着那婢女,冷冷道:“枷起来,让她跪在路中间,让大家都能看见。”
把女婢领来的衙役附耳道:“李马快,她家夫人是城主府刘通判的十三夫人。”
李含章看他一眼,冷冷道:“她无视命令,耽误办案,就算刘通判人在这里,她也被枷定了。”
转向四面,朗声道:“你们都给我听着,再有人胆敢踏出房门半步,立刻上枷。不是码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给我码在路中间晒。”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吭声。
“这里住着齐大小姐。齐大小姐你们知道吗?江城防御使齐老爷子的爱女。”
李含章伸手指着对街,大声道:“我封了她半个月,结果家门口还是闹出命案。不封,不封再出事你们扛?听好了,谁再敢出来就枷谁,我李含章负责到底。”
一众衙役轰然应是,一下子连腰杆都挺直溜了。
人家李马快连齐大小姐都敢封,还有谁不敢封?
连齐老爷子都没发飙呢!还有谁敢发飙?
衙役的地位是很低微,毕竟属于暴力官署。
只要上面有人能负责,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不然那些落马的高官谁抓的?还不是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