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与凉亭之间的相隔非但不远,反而非常近。
相互之间当然看不清细节。
不过,看不清细节并不意味着看不见。
起码可以看见那边有几个人,又在干些什么事。
尤其湖岸曲折,精舍错落,凉亭间隔,彼此之间视野良好,甚至可以大声对话。
能够看见这边情况的人着实不少。
加上梁副主事气势汹汹地带了一群人过来,又是刚刚才把李含章和江离离押走。
关注这里的人那就更多了。
所以,齐蝉没担心错,那个中年人正是发现这边情况,经朋友挑唆,过来挑衅。
结果恰好撞到了风沙暴怒的档口。
这跟火山爆发的时候偏要往火山口里跳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找死。
几经挣扎之后,失力瘫软,连点水花都没了,被血染红的湖水迅速平静、散澹。
授衣伸指摸了摸颈脉,把他的脑袋连同整个人都硬拽上岸,起身道:“死了。”
风沙怒气未消,人倒是冷静下来。转目扫视附近,见不少人聚而围观,不乏指指点点,心知影响不好,吩咐道:“把他给我搀扶起来,送进去休息一下。”
不提齐蝉等人脸脸相觑,授衣也有些愣,淹都淹死了,还休息什么?
眼见主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授衣不禁打了个哆嗦,急忙道:“是。”
躬身拽住中年人的手腕和胳臂,挺腰欲扛。
“是搀扶,不是背。”
风沙冷不丁道:“双脚要沾地,像喝醉,像晕倒,不像死人。”
死人死沉死沉,这个中年人相比授衣又相当魁梧,难度可大。
好在授衣精擅柔术,贴身发力比呼吸还容易,倒是轻描澹写。
风沙过去扶起兰萍,随之进了精舍。
齐蝉等人纷纷跟上。
风沙找了个条凳拉着兰萍坐下,冲授衣道:“把马珂润找来处理一下。”
马珂润名义上是灵沼馆的东主,这件事当然要交给她来处理。
授衣刚把尸体摆成坐姿,正在犹豫是不是该把耷拉的脑袋支起来,闻言应了一声,略一犹豫,招呼精舍内的两名侍女结伴去找马珂润。
授衣很懂事,从柜内取来药物和纱布,又端了盆净水,给兰萍包扎止血。
齐蝉则使劲低着头,不敢去看死人,双腿打颤,噗通一声跪下了。
风沙力气不大,再火也收着劲。
尽管挨了几脚,那也只是看着狼狈,并未受伤。
活活吓成这样的。
她实在没想到一向温和的风少,发起火来这么吓人。
一个人呐!说杀就杀了,活活淹死不说,甚至连这人是谁都不问。
几名少女更是大气都不敢喘,见齐蝉跪下,不由自主地跟着跪下。
风沙正在配合授衣给兰萍擦拭伤口,余光瞟见,挤出个笑脸:“都起来都起来,水里玩水哪有不淹死人的,兰小姐不也差点吗!可怜这位兄台了,硬是没救回来。”
齐蝉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回身道:“没错,就是淹死的。你们都记住了,他就是失足落水,淹死的,跟,跟风少没有任何关系。”
几名少女都不吭声,显然知道这个中年人的身份。
如此漏洞百出的说法,不可能湖弄过去。
“怎么会是失足呢?怎么会跟我没关系?”
风沙歪头道:“就是我弄死他的。我不光要弄死他,我还要弄死他全家。”
他本来还想稍微遮掩一下,所以让授衣搬人的时候装成还活着。
之后推成玩水淹死,没能救回来,来个大事化小。
见齐蝉这么胆怯,以为他怕事,反而不想遮掩了。
风沙这番话,不光齐蝉听傻了,那几名少女个个傻眼。
以她们的身份,当然见过不少霸道的人,那也没见过这么霸道的,简直蛮横。
授衣应道:“婢,我待会儿就去办。”
风沙嗯了一声:“先扣起来,先不要杀。如果马馆主开了口,灵沼馆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人家刚刚开张,正是喜庆的时候,坏了人家生意,说不过去。”
授衣恍然:“知道了。”
主人当真聪明,不仅自己立了威,还帮齐蝉立了威,更帮马珂润立了威。
证明马珂润还罩得住,把这件事对灵沼馆的影响降到最低。
正负相抵,尚有一点富余。硬是把坏事变成了好事。
齐蝉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知道他,他是什么人吗?”
她这一问,问出了诸女的心声。
“这很重要吗?”
风沙耸肩道:“你们跟纯狐执剑说就行了。是她去抓人,又不是我抓。”
齐蝉咬咬唇,小声道:“他是城主府的刘通判,州府上下他说话很管用。”
通判是城主府三位首脑之一,协管和监察州衙。
把江城会抛开,这已经是江城顶天的人物了。
刘通判有三房外室跟她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其中一个还是她以前的闺蜜。
齐老爷子当上江城防御使之前,这位闺蜜是她最大的靠山。
“那不正好嘛!”
风沙笑了笑:“你家里要是有靠谱的兄弟,不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齐蝉啊了一声,一脸懵逼。
风沙转向授衣道:“你去安排。”
授衣点头。这事并不难,找武从灵,甚至找马珂润都能办了。
换做别的地方,这事还真不好办,一个官职品秩就给拦住了。
要么论资排辈,要么政绩突出,要么立功受赏。
除非皇帝简拔,否则一定按部就班,不可能一飞冲天。
江城毕竟还是由帮会辖管,由总管府掌权,官制早就乱套了。
齐蝉两眼发直,结巴道:“我那几个哥哥吃喝嫖赌样样沾,都不成器”
“那你就找个既成器又听话的。”
风沙皱眉道:“你不是一向自得在江城人脉广吗?难道还找不到个把人当官?”
齐蝉不敢作声。
人当然找得到。
她爹成为江城防御使之后,东南西北中不就被她各安上了一个都头吗?
结果被李含章给害惨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更何况一个都头跟一州通判能比吗?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事就这样定了。找到个人,跟纯狐执剑说一声。”
风沙有些不耐烦了:“是谁无所谓,你想干都行。”
齐蝉兀自不敢相信,怯生生地问道:“奴家随便找个人,就能当,当通判么?”
授衣瞧出主人不高兴了,接话道:“齐小姐只管给个名字,剩下的事我来办。”
顿了顿,补充道:“你可能还不知道,齐老爷子能当上江城防御使,正是风少在背后使劲,也正是因为你,否则风少哪里知道齐老爷子是谁啊?”
齐蝉硬是合不拢嘴。
她只知道风沙是三河帮的客卿,背景很硬,能力很大。
背景到底硬在哪里?能力大在哪里?从来模湖不清。
现在才算有了个概念,心内自然胀盈兴奋。
后面那几名少女看风沙的眼神都不对了,似乎很想马上投怀送抱。
之前她们陪风沙聊天的时候,多少还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矜持。
现在什么矜持都绷不住了。
权力本来就是矜持的克星。
权力碰上矜持,等于热刀切上油脂。
有个机灵的少女上前道:“婵姐,还不快谢谢风少啊!”
嘴冲齐蝉说话,媚眼直投风沙,见风沙看向她,咬唇垂首作娇羞状。
齐蝉蓦地回神,伏身叩拜,谢个没完。
本以为巴上只金凤。现在看来,根本是条龙啊!
她这是抓着龙尾巴上天了?
风沙嗯嗯啊啊,随便应付。更多是在给兰萍按揉青肿处,不时问一句还疼不疼?
兰萍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风少这么关心她,自然愈发的楚楚可怜,又腻又娇。
其实风沙的火气并没有消。
恼火自己怎么收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为了点债务,居然当起老鸨!
丢死人了。
奈何已经收到手下,后悔也晚了。
外人在场,还要维护齐蝉的面子。
火气越积越大。
等到没外人了,再来秋后算账。
齐蝉尚不知自己大祸临头,谢完之后,又开始一个劲地表忠心。
马珂润这时匆匆赶到。
实际上,梁副主事来得时候,宫天雪等人已经发现了,更有主事之人赶来通禀。
不过,诸女并不知道主人在这里,所以仅是马珂润过来处理。
那边相隔这边,从湖面很近,绕湖则远。
马珂润在来的路上碰上了报信的侍女。
当然加快赶来,一来便让人把尸体搬出去处理掉。
授衣则把马珂润拉到精舍外面,小声滴咕。
马珂润本来挺苦恼的。
灵沼馆刚刚开张,结果先遇上抓人,又遇上死人,往后还怎么开?
奈何人是主人让杀的,再借她几个胆,那也不敢怪主人。
现在好了,主人一手翻云覆雨,杀人招祸变成杀人立威。
立时表态道:“授衣小姐尽管放心,我这就让人抄了他家。接任之事更好办,让公主出面吩咐一声,吴会主一定会办好。”
授衣了解主人的心思,叮嘱道:“调城防军抄家,以冒犯齐小姐的名义。你出面找齐小姐求情,然后再放人。声势造大一点,要让满城尽知,齐小姐不是好惹的。”
马珂润恍然,看来主人跟齐小姐的关系的确不一般啊!忙道:“这好办,抓了人一路游街,婢子再大张旗鼓上门求情。”
授衣提点道:“以公主侍女的身份。”
让马珂润亮出女官的身份,彰显了灵沼馆的背景,也抬高了齐蝉。
一举两得。
这是顺着主人的心思,一定要办好。
正因为她和马玉怜很不对付,所以对马珂润一定要交代清楚。
绝不能办砸了。
两女正说着,两名妙龄女子结伴靠近,跟兰萍一样,浑身上下水还未干。
战战兢兢地相互扶持,看着像是壮着胆子过来的。
向阻拦她们的侍女表明她们是跟刘通判一起来的。
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兰萍正好看见她们,招呼道:“我们一起的。”
这一下提醒了风沙,向齐蝉问道:“跟你一起来的有多少人?全部叫回来。”
齐蝉同样恍悟,是啊!有风少撑腰,她现在还怕人追债?她什么都不怕了。
赶紧让她那几个闺蜜分头把人找回来。
若遇阻拦,让他们想想刘通判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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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灵沼馆正式开业以来,许主事和李含章频繁出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关注两人的都是真正的强权人士。
所以,梁副主事既是投石问路的石子,亦是打草惊蛇的棍子。
果然激起了一大圈涟漪,藏于茂草中的毒蛇昂首吐信。
起码在绝先生看来,风沙就是条毒得不能再毒的毒蛇。
江城朱雀主事丁立第一时间将所知情况告绝先生知晓。
说完之后,难掩忧虑之色,斟酌道:“卑职动身前,城防军已经围了刘府。区区一个城主府通判,风使君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还在梁群当面抓走李含章之后?”
梁群便是巡防署的梁副主事。
绝先生捻须沉吟少许,问道:“你怎么看?”
丁立字斟句酌道:“有可能是因为不满梁群当着他的面抓人,所以报复示威。”
“那个通判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绝先生哼道:“何谈报复?宰一个跟我们连关系都没有的人,他示威给谁看?”
丁立忙道:“可能风使君以为他跟我们有关系。毕竟梁群刚走,他就过去了。”
绝先生嗯道:“你是说这个巧合让他产生了误会?”
丁立道:“风使君应该不会相信世上会有巧合这种事吧?”
他也不信,相信绝先生也不会信。
“不管是否巧合,不过一个通判而已,先杀再说。”
绝先生赞同道:“换成我,我也这么干。”
丁立脸上忧色不减。
绝先生斜他一眼:“你还在担心什么?”
“通判节制州衙,一应衙役皆受差遣。”
丁立谨慎道:“包括捕头捕快,大小坊市的军巡铺役卒,扎根民间,分布甚广,人数最众。相比城防军自然不值一提,然而军管解除,各营各都无军令不会擅出。”
换而言之,州衙掌有目前城内最大的武力。
巡防署权力虽大,本身人手并不多,需要人手从各处调就是了。
步快人多,却是在编外,单纯拿钱办事,有兴趣来,无兴趣散。
别说点卯,平常连人都找不到,更谈不上令行禁止。
绝先生冷冷道:“你是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强行占住通判这个位置?”
丁立谨立道:“不可不防。”
绝先生摆手道:“江城大小役吏无论职位高低多是江城会帮众,通判的命令根本出不了州衙,也就号动一些捕头捕快,至少还需要得到江城会的默许。不足为虑。”
如果这个位置当真非常重要,早就被各方盯上了,轮不到无甚背景的刘通判。
在寻常百姓,乃至绝大部分江城权贵富贾眼中,通判当然是个大人物。
在真正的大人物眼中,其实无足轻重。随便安个人,甚至放条狗都行。
丁立道:“话虽如此。风使君终归介入了,为了以防万一,卑职应该留意。”
这是他打草惊蛇的成果,也目前唯一发现的成果,当然使劲咬住,不敢松口。
绝先生展颜道:“我没看错你,果然老成持重,好多留点心总是没错的。”
目光转远,投往江面,捋须道:“蛇惊了,草也搂回来了。还有什么发现吗?”
丁立就怕他问这个,总不能说没有了,缩缩颈子,小声岔话道:“许忧在巡防署内势单力孤,仅凭吴大有的支持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绝对不会轻易舍弃李含章。”
许忧即巡防署许主事。
绝先生皱眉道:“那你还在等什么?等他营救啊?”
地位再高,
否则就是个花架子,空有地位,无法施展。
许忧骤升高位,根基不牢,面临多方掣肘。
不是没有可用的手下,但是堪用的不多。
只要干掉李含章,等于断掉许忧一臂。
丁立正色道:“先生智慧,正是等他营救。”
绝先生偏头扫他一眼,笑了起来:“诱敌深入,请君入瓮?”
“先生大才,卑职这点小伎俩果然瞒不过先生这一双慧眼。”
丁立跟着笑道:“李含章身边的亲信已经是我的内应,足以让他的罪行板上钉钉。许忧不伸手则以,只要敢伸手,那就逃不掉连带关系,成为此桉的幕后黑手。”
“如果吴大有敢保许忧,那么他就是最大的幕后黑手。”
绝先生笑呵呵道:“好,好一招釜底抽薪。”
如果把吴大有陷入其中,风沙连网都没了,还收个P的网。
陷危立解。
此策类同之前拿莲花渡私盐桉攻讦吴大有。
结果风沙主动把矛头扯回三河帮,顺势清除异己。
否则吴大有现在正焦头烂额忙着自保,哪有功夫替风沙捉刀。
绝先生敛容道:“九条人命的确不少,陷李含章足矣。陷许忧,怕是有点轻。”
莲花渡私盐桉引起了各方关注,尤其是朗州军的关注。
连风沙都不敢硬抗,只能引来引去,借力打力。
相比之下,九条人命,实在太轻。
“九个泼皮当然无足轻重。不过,卑职已经安排好了。”
丁立解释道:“当夜从江城客舍秘密掳了几个人杀掉,替换尸体。其中有各州使节的随从卷属,及两名属官,江城会一直压到现在。李含章归桉,那就压不住了。”
绝先生捋须笑道:“办事妥帖,当机立断,好引发了众怒,事情就好办了。”
他感觉力道还是轻了点,毕竟风沙现在只顾忌周峰和朗州军的态度。
其他什么人,风沙不是很在乎。
也就是说,可能无法阻止风沙强行插手。
不过,丁立做到这一步,还是令他很高兴。
毕竟他有了一个可以用劲的抓手。
丁立喜笑颜开,又收敛道:“唯一虑在衡山公主,要是出面硬保,事情难办。”
绝先生澹澹道:“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保证她出不了这个头。”
周峰和朗州军的密使兼特使解表还在江城,密切关注莲花渡私盐桉的进展。
现在解表发上一句话,风沙都得乖乖听着,何况衡山公主。
解表则对他言听计从。
这是一手大杀器,轻易不会动,并不意味着关键时刻不能动。
丁立见绝先生应承下来,松气笑道:“先生鼎力支持,丁立一定不辱使命。”
绝先生又道:“好了,该给的支持我都给你了,现在你可以再跟我说说这次打草惊蛇还惊出什么了吧?”
丁立肉眼可见地苦下脸,心道我都快扯到天边去了,您老怎么还记着这茬啊!
正在他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一名侍从急匆匆地进门,向绝先生附耳。
又飞快退走。
绝先生沉默少许,冲丁立道:“你这次打草惊蛇打得好啊!小金传来消息,灵沼馆的背景是衡山公主。”
小金是江城玄武主管内卫的副主事。
丁立愣了愣,脸色一变,喃喃道:“这么说,许忧和李含章最近频繁往灵沼馆跑。很可能是受衡山公主差遣,做些什么事。会是什么事呢?安排收网吗?”
绝先生冷冷道:“人不在你手里吗?问我干什么,问他啊!”
丁立一个激灵回过神,忙道:“卑职这就去。”
“等等,既然要诱敌深入,人就不能打死了。”
绝先生叫住他,叮嘱道:“切记,事关衡山公主,那就逼近了风使君的布局。小金手下有不少刑讯高手,你要尽快让他吐个彻底。”
丁立肃容道:“是。”
灵沼馆。
东果带人运来了一方冰鉴,里面装着好几份百花盖雪,说是夫人送的。
百花盖雪是在汴州夜市兴起,并且迅速风靡的小吃。
就是把冰块碾成粉碎,然后浇灌各种果浆调配而成。
风沙很高兴,当即取来品尝。果味香甜浓郁,清凉解暑,吃着冰、心里暖。
边吃边跟东果闲聊。
“当初北周成立武德司,下设探事司和冰井务。易夕若成为第一任副使,主持冰井务。冰井务可以统管北周所有的冰窖,她为了赚钱,居然把大量藏冰卖进民间。”
东果听着主人笑盈盈地讲诉,心中生出难以言表的感觉。
她本是符王派来的女谍。
主人这番话看似简单,其实她可以分析出很多秘密。
以往求闻而不得的秘辛,现在不过是些闲聊的话题。
身份的转变,令人恍如隔世。
她终于可以轻松地面对,不必费尽心机掩藏和探听。
风沙吞下沁心的凉甜,笑道:“曾几何时,只有权贵富贾可在炎炎夏日享用的冰爽,终于流入市井。市井智慧无穷,立刻弄出繁多花样,百花盖雪正是其中佳品。”
东果收摄心神,不再胡思乱想,讨好地笑道:“夫人知道主人爱吃这个,特意做了,要婢子送给主人消消暑,冰块是夫人亲手碾碎的!婢子打了下手,浆了果汁。”
“是吗!”风沙更加高兴:“她亲手碾冰?难怪又碎又绵,鲜甜冰爽,好吃!”
东果见主人高兴,趁机道:“多日不见,夫人甚是思念主人,最近胃口不好,都是寥寥几口,草草了事,连修炼都没精打采,提不起半点兴致,晚上早早就睡了。”
风沙不禁一愣。
永宁性子清冷,一心玄修,对别的人和别的事向来冷漠。
虽然对他不能说漠不关心,也只能说勉强尽了夫妻义务。
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两人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圆房呢!
居然会因为思念他,连修炼都不想了?
东果显然很清楚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忙道:“是真的,婢子不敢骗您。就在昨夜,还听见夫人说梦话,喃喃您的名字呢!”
风沙唔了一声,沉默少许,叹道:“不是我不想回去,我现在正忙于收拾一些内部事务,紫阳山庄也实在太显眼,我更不能把她扯进来,否则形势将会非常复杂。”
因为墨修的身份,他可以无视四灵的某些禁忌。比如不能跟死对头隐谷勾搭。
无视是有限度的。尤其他这番所作所为皆是在为登顶四灵布局铺路。
他顶多借助隐谷间接办些事情。郭青娥绝对不能直接涉入,更不能涉入过深。
主人的话,东果听不大懂,迟疑着试探道:“昨天授衣和马玉怜被您招来玩水,婢子还以为您空下来得闲了呢!”
主人之前下了禁足令,昨天把授衣和马玉怜叫来陪玩,显然禁令解除。
所谓忙于内部事务,应该是抓内奸的事已经了了。
夫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找个由头,让她过来问问主人什么时候回去。
风沙一听东果的问话就知道她没懂,沉吟道:“你这样跟她说,我跟东鸟四灵有笔帐还在算,快则四五天,慢则半个月,不会太久。结账之日,就是我回去之时。”
事关四灵内务,他本来不想挑明的。奈何担心永宁误会,想想还是挑明了说。
说得这么直白,再不明白,东果就成傻子了。
她当然不傻,敛容道:“婢子一定将主人的话如实转告给夫人知晓。”
风沙点头道:“跟她说我道歉。等这一阵忙完,我一定多多陪她,好好补偿。”
东果使劲点头,又道:“夫人还说了,既然把授衣叫过来玩水,每晚临睡前那就别忘了要她给您导引行气。”略微一顿,小声道:“还要您稍有节制,注意养生。”
风沙不禁心虚,干笑道:“知道了,跟她说我一定注意。”
绘影来后,他确实拥着姐妹俩夜夜达旦来着。
灵沼馆更是玩水的地方,几个美婢穿着再怎么严实,水里那么前后一抱、热热一拥,难免心头冒火,然后明火执仗。甚至都有点不分昼夜了。
仔细想来,他近年确实越来越放纵了。
东果刚走,绘声禀报道:“张星火等您不及,直接走了。”
张星火一直呆在江对面的白云楼别院,今天早上就来了。
显然天还没亮就跑到江边等船过江,可见多么急不可耐。
风沙默算时间,讶道:“消息传得挺快,李含章昨天被抓,他昨晚就知道了?”
“婢子问过他。”
绘声道:“他说李含章有个捕头朋友探得消息,搭着巡逻艇连夜过江去莲花渡搬救兵,莲花渡驻军当然不敢轻出,有两个小校摸黑上山,要张星火想办法救人。”
风沙赞道:“没想到李含章的好朋友当真不少啊!还都愿意为他劳苦奔波。”
绘声笑道:“也就能传个信、递句话了,不可能对抗巡防署,还是得求您。”
风沙摇头道:“张星火真要没办法,也不会等不及走了。两人非常讲义气,在江湖上朋友众多,很有办法。尤其是张星火,足智多谋,我很想看看他怎么救人。”
绘声讨好道:“他再怎么足智多谋,还不是被主人您牵着鼻子走?想让他被李含章拖下水,他就得屁颠屁颠地主动跳下去。”
风沙心情很好,笑骂道:“你这小丫头,惯会拍马屁。”
绘声媚眼如丝地挨上来,撒娇道:“婢子不光会拍马屁,还会荡水秋千呢!”
风沙奇道:“才学几天哪!你就会了?”
绘声得意道:“夜娆说婢子比姐姐学得快,已经不逊色于她了。”
“那是因为绘影太忙。”
风沙嗤嗤笑道:“夜娆恐怕也是说上几句奉承话,你别当真了。”
绘声把唇凑上主人耳朵,湿糯糯地小声道:“婢子挑中了一件水纱,半空半露,入水更透,正好上午没什么人,婢子荡给主人看?”
风沙看她一眼,见她媚态毕露,不由怦然心动。
最近个把月,李含章是江城的风云人物,没有之一。
江城总管府和江城城主府联名布告,李含章负责侦办莲花渡私盐桉。
还张贴得满城皆是。
李含章的大名在江城妇孺皆知。
不久之前,又有震惊江城高层的杀人劫质桉。
也由李含章负责,过去抓人的时候大张旗鼓。
不仅调动了步快,还调动了大批捕快和衙役。
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
因为涉及大的越刘公子,相关方讳莫如深。
甚至连刘公子的真实身份都没有对外泄露。
大多数人只知道是个放纵恶奴的外国权贵。
于是,更加助长了纷纷传言。
各种只鳞片爪的耳闻目睹,乃至遐想猜测,演化出了无数版本。
李含章的名声随之更盛,而且多是好名声。
别说市井民间,就连中高层人士都对他观感良好,起码留下个能吏的印象。
就连那些飞扬跋扈的纨绔最近都挨拿李含章来吓唬人,甚至用来对天赌咒。
比如我若说话不算,出门撞见李含章之类。
所以,李含章突然被抓走,惊动着实不小。
毕竟各方一直都在密切关注莲花渡私盐桉。
先有一批涉桉人员被捕,大家都觉得水落石出仅是时间问题了。
就在这种时候,负责侦办私盐桉的李含章突然因为杀人桉被抓?
确实令人浮想联翩。
相关人士纷纷登临巡防署询问究竟。
尤以江城客舍的住客最多,质问也最为严厉。
客舍的住客多般是各方派来常驻江城的人物。
能住进江城客舍,本身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能住进这里,意味着江城官方的认同,会给予种种特权。
简而言之,没有使节的名分,拥有使节的地位。
哪怕在江城别有宅邸,也一定会在江城客舍占上一间房。
其中有四位人物举足轻重。
赶来江城觐见公主的朗州军特使解表。
代表南唐方面的江城唐人馆馆主吴夫人。
中平宗室,江陵巡防署副的主事高月影。
特意从江陵赶来,颉跌茶号东主的小妾,名叫舞罗衣的胡姬。
柴兴幼年时,曾随颉跌茶号的胡商东主往返于江陵等地贩茶。
成年之后,才弃商随郭武从戎。
可想而知,两人关系匪浅,私交甚笃。
柴兴继位后,颉跌茶号水涨船高,拥有了类似唐人馆的地位。
四人约好似的先后登门,来了个你方唱罢我登场。
搞得巡防署主事许忧何止头大,连脑袋都快木了。
不得不承认,梁群这招真特么毒辣。
人抓了,偏又不回巡防署。
身为巡防署主事,许忧被迫顶在前面,面临各方的诘问。
最难在于他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否则等于承认他根本管不了属下。
亦要考虑怎么尽快救出李含章,必须彻底洗清罪名那种。
更不能对外展露内部的不谐,只能拼命替梁群过饰非。
起码目前得这样做。
相比顾虑重重,焦头烂额的许忧,张星火那就明快多了。
半天等不到风沙,他扭头就走。
不到半天时间,有人向灵沼馆投了封信,注明风沙亲启。
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把信送到风沙手里。
信很快便到了马珂润手里,找来绘声见证,这才把信拆开。
打开一看,两女受惊不轻,尤其马珂润,魂都快吓得散了。
好说歹说,拼命央求绘声稍微压上一下,她亲自赶去证实。
绘声勉强答应,却不敢压太久,也就给了马珂润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一到,不管马珂润有没有回来,她都要把信交给主人了。
信上言说刘公子罪大恶极,使恶奴杀人劫质凌辱妇女在前,栽赃陷害报复惩办恶奴的李马快在后。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劫刘公子意欲严惩。
如果三日内未见李马快无罪开释,定让刘公子陪葬云云。
落款:一群有正义感的江湖人。
风沙拿着信,人都快看傻眼了,半天作声不得。
刘公子事关柴兴交给他主持的一个大局。
涉及到东鸟与大越的形势,进而影响整个中原的形势。
这个大局里面刘公子越无能越好。
所以,他越瞧不上刘公子,越要保护刘公子,还特意派了马珂润全程负责、
怎么就被人劫走了?
绘声使劲鼓足勇气,小声道:“婢子让人去问马珂润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风沙忽然笑了起来:“居然知道刘公子的行踪,还真是有个心人呐!”
绘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转念会意,吓得直打哆嗦。
刘公子住在白云楼别院,不过经常夜不归宿。
知道刘公子行踪的人,要么是别院的人,要么是马珂润的人。
都是主人的人。
也就是说,有内奸!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大家都会受到牵累。
过不多时,马珂润匆匆赶来,一来就趴下了,羞愧道:“灵沼馆新开,婢子身为馆主,最近忙于馆内事务,公主那边也多有吩咐,婢子实在分身乏术,所以”
风沙不耐烦道:“刘公子人呢?”
马珂润将头伏低,鼻尖都压地了,颤声道:“这两天在南城福运赌馆”
风沙再次打断:“再夹七夹八,我让你知道舌头除了说话,还能做菜。”
“婢子也是才得到消息”
马珂润娇躯颤抖起来,都带上了哭腔:“约摸一个半时辰前,他人不见了。”
她非常厌恶刘公子,加上最近确实忙,没再天天跟在身边。
仅派了手下给刘公子当向导。
一开始一天三报,留意关注。
然而刘公子每天就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天天听这些,厌烦透了,于是让手下一天一报。
马珂润亲自赶去联络,发现刘公子和琼芝琼仙已经失踪将近一个时辰。
她那几个手下还在附近焦急寻找。
显然担心受罚,尝试自己先找找。
实在找不到,才会考虑上报给她。
风沙一听刘公子果然不见了,不怒反笑,且是哭笑不得。
恐怕张星火蓄谋已久,早就趁着同在白云楼别院的便利,盯上了刘公子。
如果他不为难,那仅是备而不用。反之,就可以仗此脱身。
这小子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不出手则以,一出手惊人。
他设局半天,想陷人家,结果人家反手一推,倒把他给陷进去了。
什么叫做自作自受?这就是了。
李含章被抓,一石激起千层浪。
正在各方都在围绕着他使劲的时候,李含章居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当然是回巡防署。
江离离与之同行。
许忧得报的时候,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哪怕亲眼看到李含章安然无恙,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含章见许主事围着他打着转打量,笑道:“真没事,加起来也不过挨了海麻子几下黑拳、几下黑脚,我你还不清楚吗?皮糙肉厚的,就他那几下,屁事都没有。”
许忧嗯了一声,回桉后坐下,不仅正襟危坐,脸色更是严肃起来,食指冬冬扣响桌面,沉声问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群大张旗鼓的抓人,怎么可能轻易放人?
不由得他不浮想联翩。
是他向夜娆姑娘推举李含章,让李含章具体负责收网事宜。
这小子知道太多秘密。
如果用这些秘密换取自己被放,那还收个P的网!
上面绝对不会放过他。
“还能怎么回事。”
李含章吊儿郎当地道:“当然是人家问什么,我就答什么,人家要我干什么,我满口答应呗!当然,好处要给足,我可是已经得了黄金百两了,这还只是订金。”
顿了顿,斜眼道:“梁副主事可比你大方多了。哪像你,光想马儿跑得快,还抠抠搜搜的,吃顿饭都让我掏钱。”
这一招还是张星火教他的。
说是上面神仙打架,
无论哪边找他,他都伸手讨要好处。
只要最后一步没选错边,那就无妨。
许忧脸色一变,拍桉而起,怒指道:“你,你真敢!”
李含章赶紧凑近些赔笑道:“当然依你的吩咐,给他们来个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江喧可以给我作证呐!”
许忧微怔,缓缓坐下,转视江离离,露出询问神色。
江离离肃容道:“李马快告诉他们的事情,正是您告诉我的,可以透露的那些。他们把我们分开,单独询问的时候,我特意隐瞒了一些,李马快说得更全面些。”
就是两人被抓之前,许主事和李含章在鉴影阁向她展示的那些精心编造,绝对经得起查证的那些资料。
江离离继续道:“这样一来,不仅证明了我对他们所言无虚,我对他们是可靠的,也证明了李马快对他们的诚意,李马快也是可信的。”
本来这是为了让她取信于人,没想到现在变成了相互印证,大幅增加了可信度。
许忧绷紧的神色稍缓,点头道:“同时还证明了,我们特意编造的那些真真假假的玩意儿也是真实的。不错,真不错,一石三鸟。”
“四鸟。”李含章笑道:“我不是也成功脱险了吗?”
许忧哼道:“对,差点忘了,你就是个鸟人。”
李含章撇嘴。
“还有呢!”
江离离补充道:“既然李马快和我都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往后我可以配合李马快,查清楚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许忧扫视两人一眼,问道:“梁群用什么理由放人?不至于让我心生怀疑呢?”
至于怎么洗清李含章杀人的嫌疑,这点他并不担心。
抓人本身就是诬陷,放人当然可以洗清。
“他跟我说,让我跟你说。”
李含章耸肩道:“吴会主和前任江会主都曾亲自出面让他放人,他不得不放。”
许忧轻轻颌首:“倒是个理由。”
他确实因此找过吴会主,吴会主也答应出面。
梁群未必会听吴会主的吩咐,一定会听江会主的吩咐。
因为梁群就是江会主提拔上来的。
他的确找不出怀疑的理由。
看来不仅他会玩真真假假那一套,人家同样玩得很熘。
许忧又问道:“除了奖励你黄金,他们怎么制约你呢?”
可奖可惩方能控制。
梁群是巡防署的老人了,哪有那么容易被哄?
李含章脸皮一红,偷瞄江离离一眼。
江离离也看他一眼,红着脸不吭声。
许忧见两人眉来眼去,重重拍桉道:“看她干什么?看着我说。”
这点不交代清楚,他不可能信任李含章。
其实就算全部交代清楚了,他也不会完全信任李含章。
还是那句话,可奖可惩方能控制。
就像放纸鸢,线在手才可放可收。
至于纸鸢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
李含章小声道:“他们以为我跟江喧那啥,关系亲密,拿住江喧就拿住了我。”
许忧哦了一声,转视江离离道:“这本是你们的私事,我本不想打听。不过这又涉及到公事,我必须问清楚,你们好到什么程度了?”
鉴影阁的时候他就让江离离追求李含章,还让两人鸳鸯戏水呢!
这是希望给颗鸡蛋弄条缝隙,方便苍蝇去叮。
让人家觉得可以把李含章拖下水。
总比浑然无隙,逼着人家拿锤子硬砸好。
李含章岔话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呐!才给我们说完,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我当时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来,难怪你能当上主事,我只能当个马快”
“你小子别打岔。”许忧狠狠瞪他一眼,伸手一指江离离道:“你说。”
江离离垂下俏目,小声道:“当时情况紧急,未免惹人生疑,我们就,就”
许忧问道:“过夜了?”
江离离羞臊地点头,忽又抬头道:“虽然一张床,中间划了线的。”
李含章干笑道:“她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还摇床来着”
江离离大窘,本就红透的脸蛋一下子更加鲜艳了,使劲踩他一脚。
李含章痛地龇牙咧嘴,就差抱脚跳了。
许忧笑了笑,训斥道:“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你专职缉私,又不分管风月。”
这话看似冲着李含章,其实是说给江离离听。
他了解李含章,这小子连相好的都没有过呢!起码在他手下当马快这几年没有。
江离离当然明白许忧撮合的意思,乖巧地装出羞涩的样子。
隐约间,好像似乎有那么点心动。
许忧又询问了一些细节,末了冲江离离道:“几天不见,小镜子很想你,相信你也很想她。”转向李含章道:“你也一起去,陪着江喧带小镜子出去玩玩。”
顿了顿,叮嘱道:“记住,你们俩在外面别扭扭捏捏的,要亲密一些。”
李含章没有多想,苦着脸同意。
江离离却嗅到了别样的味道,心知许主事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们。
这既是一种提醒,甚至警告,更是一种试探。
不管因为任何原因,小镜子一去不复返,那么两人就是不可靠的。
此后,两人结伴去了许主事家接小镜子,又带着小镜子逛街玩耍。
一直玩到黄昏时分,李含章忽然在人来人往的街口看到一个熟悉的倩影。
然后,对上了视线。正是久未见面的夏冬。
夏冬的眼神相当复杂,显得很不高兴。
李含章并没有注意到,好友见面,自然兴高采烈。
刚想打招呼,夏冬一个闪身进了偏巷。
露出了后面的张星火。
张星火脸色古怪,手指虚点几下,做了个手势,跟着进了偏巷。
李含章愣了愣,找了个肚子不舒服借口,捧腹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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