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最见不得人家在他面前眉来眼去,嚷道:“大越人跑来我们东鸟干什么?还胆敢袭击我们!知道小爷是谁吗?小爷我莲花渡都头,你袭击我是想开战吗?”
张星火不禁扶额,大敢头疼。
大越早就趁着边高攻破潭州,遣大军北伐,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要不是边高放弃潭州,南下迎击,弄了个同归于尽,人家大军都快打到衡州了。
你居然还问人家想不想开战?
刘公子脸色一下就垮了,冷笑道:“我大越知尔国皇室残暴荒淫,故派天兵救尔国百姓于水火,不过短短月余,已救尔国十州之地,尔国蒙、桂刺史皆闻风而逃。”
同时,斜眼睨视,像是在说:你算老几。
李含章顿时语塞,转念更加恼火,跳着脚道:“好呀!我们既然已经开战,你居然还敢跑来小爷面前叫嚣,看我削不死你……”
张星火大声打断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他说得这句话,其实对李含章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他”说的话,李含章还是愿意听的。
尽管两人见面就闹、就拌嘴,其实彼此都非常信任对方。
李含章硬是压下了脾气,也就重重哼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就凭他手下这群已经散乱的散兵游勇,真要打起来,未见得打得赢人家这些名明显久经战阵的精骑。
更何况,人家说不定当真是大越派来的使节。
如何对待一位使节,那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都头说得算的。
刘公子看了张星火一眼,笑道:“还好,总算有个懂规矩的。本少爷跟你们闽国的玉颜公主可是老相识了,当初曾几度挑灯夜游,相处甚欢。”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名美女的神情特别古怪,似笑非笑。
刘公子冲李含章道:“本少此行身负国事,若胆敢耽误,自有你的上司取你项上人头,届时亲眷尽卖为奴,本少一定会尽数买下,赏给他们,慰藉今次受惊。”
祸不及家人,诸人自然大怒。
不仅那几名军官暴跳如雷,那些个步快更是纷纷发声呵斥。
“聒噪!”
当先那名骑士扬弓喝道:“不服的尽管站出来,报上自己的姓名职务。”
同时点道:“你,你,你,站出来啊!有种别躲在树后,出来亮个相。”
四下顿时息声,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哪怕胆子最大的江湖人,这时也不敢硬犟了。
他们毕竟是巡防署挂职的马快,根底一清二楚,分明的很。
当真不敢为逞一时之快,累及家人,甚至师门。
刘公子见诸人噤声,得意洋洋道:“都说东鸟人凶蛮不屈,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名叫琼仙,也真的貌美如天仙的少女道:“凶蛮不屈怕什么,杀其父兄,夺其妻女,阉其根种,再看尔等屈是不屈。”
如今的大越王弑兄袭位,怕众人不服,于是以威势刑法治民,大肆诛灭旧臣及兄弟、侄子。十八个兄弟被他杀了十五个,连侄女都收入后宫。
残暴荒诞之举,不胜枚举。
所谓上行下效,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以为自然。
“正是。”
琼芝笑着附和道:“他们嘴硬有什么用。这次大将军攻略十州,他们再敢嘴硬一句,便杀他东鸟一百个男人、占他东鸟一百个女人。倒要看他们话多,还是人多。”
中原大乱之后,无法顾及偏远地带。
大越天高皇帝远,早就礼崩乐坏,乱得无以复加。
其实闽国的情况与大越差不多,同样地处偏远,也是什么烂事都有。
只不过南唐相比东鸟还是强多了,尚有能力灭了闽国。
总之,琼仙和琼芝的一番话令东鸟诸人更怒,一颗颗眼珠子都快瞪红了。
无不握紧兵器,去看李含章,就等他发一句话,大家跟他们拼了。
江城太平久了,哪怕驻军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阵,陡然一下子近乎接战,确实惊吓不清,有些惊慌失措。现在回过神来,尤其怒火上头,那就不一样了。
不仅那些捕快开始往道边聚集,驻军更是经过训练,已经开始寻觅有利地形,三三两两地结阵。
一众骑士又紧张起来,纷纷抬弓。
毕竟人家人多,还是军队,更拥有甲盾。
尤其当前山路,并不利于骑兵。
刚才出其不意,把人家打散了。
现在对方开始借着山势结阵,胜负那就很难说了。
大家都恼火万分,李含章反而不怒了,抬手道:“收起兵器,给他们让路。”
有军官忍不住叫道:“都头……”
李含章打断道:“想打是不是?”
不止这名军官,几名军官一起点头。
李含章冷冷道:“那还不赶紧回去报信!上面给道命令,让我打赤膊冲都行。现在不行,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你们谁担得起?顶多咬着他们不放。”
几名军官顿时如梦初醒,其实一人忙道:“我这就带人赶回去。”
他们担心有人按捺不住暴起,赶紧分头下去招呼并约束自己的属下。
一众骑士并未收弓,仅是垂下,护着刘公子和两女,缓缓驾马穿过山道。
道路两旁尽是愤怒的目光。
大多数人驻军和捕快已经从惊惶中回过神,打算拼上一场,偏又被上官强行制止,无处发泄的怒气自然满腹欲喷。
尽管收起兵器,还是纷纷聚到道边,无不咬牙切齿,一副要生吃人肉的样子。
李含章冷眼旁观一众骑士行过,心中奇怪。
这些大越人怎么会在江北?看来路,好似从北边来的。
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又没有江城高层,只有白云楼啊!
江城总管府和城主府都在江那边呢!
琢磨不透,便忍不住想去瞄张星火。
岂知张星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时,道路的尽头转出一行劲装青年,皆腰佩长刀,背负弓弩,掠行似飞。
一众骑士立刻拉缰,凝视警惕,但是并未扬弓以对。
一行青年见当下混乱的情形,立时排成雁字,停步列阵,架弩冲外。
看见他们取弩列阵那一刻,一众骑士无不毛骨悚然。
就这无声无息,整齐划一的迅疾动作,外加那人手一副的制式劲弩,足以令任何人颈后汗毛倒竖。好在架弩冲外,明显是保护,而非进攻,一众骑士无不松了口气。
本来定下神的一众捕快又慌张起来,劲弩所指的方向,分浪般散逃。
勇气归勇气。
真要被劲弩指着头,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站定不动心不慌的人毕竟是少数。
倒是驻军有盾,没再见慌乱,顶多有些紧张。
李含章见自己借来的捕快这么不中用,大感颜面无光。
之前他跟张星火打赌,赌他拿不拿得下风沙。
如今不仅撞见一群大越的骑士,还跑来一群公然带弩的家伙。
虽然目前还无法肯定这两批人跟风沙有关。
但是,这地方、这时间,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怕是要赌输了。
一名英姿飒爽的靓丽女郎从一众架弩青年中快步行出,盈盈福身道:“来人可是大越刘公子?婢子马珂润,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
风沙站在别院花园的月亮门旁,见马珂润引领着刘公子和两名少女转过廊道,脸上含起微笑,遥相拱手。
刘公子是大越王的长子,大越国的王储。
当初在江陵,在潭州,他与刘公子有过数面之缘,点头之交。
不过,是以柔公主府外执事的身份,而非其余。
刘公子和柔公主的关系很好,两人分别代表辰流和大越达成诸项合作事宜,以及战舰、武械等多笔重大贸易。
柔公主甚至以座舰掩藏并护送刘公子去访潭州,哪怕明知东鸟与大越乃是宿敌。
直到东鸟册封辰流前夕,刘公子才启程离去。
不过,是柔公主与刘公子关系好,而非云虚。
事实上,风沙和云虚都对这位刘公子厌恶至极。
风沙是因为马玉颜的遭遇。
南唐灭闽国时,当今的南唐太子李泽伙同一群狐朋狗友凌辱人在江陵的马玉颜。
刘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为此,他和钱玑钱二公子都做过一些努力,迫使李泽和刘公子向马玉颜致歉。
但也仅此而已。再多,两人都力不能及。
至于云虚,她是单纯讨厌刘公子这个人。
这个人的为人与作为,也确实令人生厌。
马珂润快行几步,先一步到主人身边附耳,将刚才发生的事大略说了。
风沙脸上的笑容不减,目视刘公子等三人走近,同时不动声色地听着。
刘公子人未走近,笑声先至:“风执事,好久不见。”
风沙解释并致歉道:“公子此行堪称风驰电掣,差点比公主来信更快。要是公子再早到哪怕一天,我恐怕就会怠慢了。听说公子上山时遇上些波折,人没事吧?”
刘公子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琼芝抢话道:“你明知我家少爷何人,为何见之不拜?”
琼仙附和道:“柔公主的人都这般无礼吗?”
马珂润很不高兴,细声细气地道:“我家主人见公主都不必拜。”
人家侍女跳出来刁难,主人不方便计较,她当然要帮主人接下。
如果她知道玉颜公主的遭遇,现在恐怕就不会仅是绵里藏针了。
一定是针板塞绵。
刘公子冲两女笑道:“不得无礼,风执事乃是柔公主的谋主,一向礼遇有加,本少对他也是非常倚重的。”
风沙行礼道:“谢公子看重。”
刘公子道:“我此来找你什么目的,柔公主都跟你交代了吗?”
“公主在信中都跟我说了。”
风沙轻声道:“贵国西北招讨使率军北伐,一路势如破竹,连破十州,却在郴州折戟沉沙,惜败边高之手……”
刘公子冷笑着打断道:“边高犯境,我军予以迎头痛击,边高小儿仅以身免,仓皇逃窜,刚过江便被北周军生擒活捉,可见我军击溃的不止他全军,还有志气。”
风沙扫他一眼,继续道:“如今朗州军入主潭州,风云突变,公子难免忧心忡忡,欲要辨明形势,供上定策。”
刘公子道:“我本已过江,准备去趟汴州,正好跟柔公主再续前缘,岂知途中得闻战报,确实有些担忧,还是柔公主主动发信,说你在这边有些经营,有些办法。”
“柔公主在信里说你本事不小,依本姑娘看言过其实。”
琼芝继续抢话:“惹麻烦的本事才是真的不小呢!怎么同时惹上江城驻军和捕快?要不是少爷顺手帮你打发了,你恐怕已经成为阶下囚了。”
琼仙继续附和道:“连地面上这点事都摆不平,少爷还能指望你办什么事?”
两女一唱一和,明显是代刘公子诘难。
马珂润心里火冒三丈,实在忍不住,怒目而视。
李含章带着人找过来,乃是主人特意安排好的。
结果被这一行人搅了局,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责怪,甚至刁难?
风沙根本不接两女的话,淡淡道:“公主还说,公子想要继续求娶衡山公主。”
刘公子点头道:“上次父王派人来东鸟求婚,结果反遭羞辱,我当然要加倍讨还。这件事你若是帮我办成了,要什么只管开口,你开得了口,我就拿得出来。”
风沙笑了起来:“敢问公子如何加倍讨还?”
因为有过被废黜的经历,所以他非常在乎自己人,或者说属于自己的人。
他的人,他动得打得,想怎样就怎样,旁人想也休想。
简而言之,非常护短。
虽然他很不喜欢武从灵,但是武从灵确实是他的人了。
自然发恼。
马珂润偷瞄主人一眼,不禁哆嗦一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主人露出这种笑容,她就是怕,打心眼里发毛。
如果换做马玉怜她们,这会儿立刻知道主人不高兴了。
刘公子也笑了起来:“怎么,你也对她感兴趣?放心,头杯羹分你一份就是。”
“实不相瞒。”
风沙缓缓道:“现在想求娶衡山公主的人着实不少,因为娶到了她就意味着拥有东鸟的大义名分。当然,也可以毁掉。我相信公子是后者。当然,也有前者。”
刘公子脸色微变,恶狠狠道:“还有谁?敢跟我抢女人?活得不耐烦了?”
风沙笑了笑:“朗州军的特使现在人就在江城,应该很快会来见我。”
刘公子微怔,奇道:“为什么?”
朗州军的特使,为什么会来见辰流公主的幕僚,岂不怪哉?
是有什么关系?还是有什么门道呢?
无论哪种,他都很好奇,更想知道。
风沙淡淡道:“因为我和衡山公主曾经有些交情,她现在由我保护,也只相信我能保护她。没有我点头,谁也休想接近她。”
刘公子面露喜色,哈哈笑道:“这不正好吗!你现在就把人交给我。”
风沙摇头道:“衡山公主本人不同意,谁也休想碰她一根毫毛。”
刘公子愣了愣,发恼道:“柔公主让你帮我对不对?”
风沙嗯道:“不错,不过我更效忠辰流女王。”
刘公子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忽而定神道:“你是柔公主的谋主!”
风沙正色道:“我更是辰流的子民。”
刘公子皱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想要得到什么?要怎么样才肯交人?”
“既然公子话说开了,那我直言不讳了。”
风沙娓娓道来:“无论是大越吞东鸟,还是东鸟吞大越,辰流近在肘腋,皆不乐见。所以,东鸟势大帮贵国,贵国势大帮东鸟。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刘公子脸色又变,旋即浮现恼色,怒道:“你居然敢这样说,难道不怕我大越攻占东鸟之后,再来找贵国秋后算账吗?”
风沙耸肩道:“所以我必定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本来还算好的气氛陡然一变。
琼芝和琼仙忽然靠近刘公子,捏拳瞪视风沙。
马珂润则抬了抬手,附近走廊门窗缝隙间,开始有了许多箭矢的细微反光。
琼芝和琼仙顿时一动都不敢动了。
被这么多箭矢指着,是个人都会怕。
刘公子偏不怕,发飙道:“怎么,你还敢杀我不成?”就差跳脚了。
风沙歪歪头,那些弩矢又齐整整地缩了回去,冲刘公子道:“我敢干的事可多了。比如边高吧!边高之所以会放弃潭州,南下迎击贵军,完全是我在推波助澜。”
刘公子脸色剧变,嘴巴都长大了。
“我可以推着边高南下,自然也可以推着朗州军南下。”
风沙含笑道:“就算朗州军完了,还有北周呢!别忘了,现在东鸟三镇可是由北周封的。如果朗州军覆灭,北周军一定兴高采烈,趁虚入主东鸟,而且理所当然。”
刘公子脸色已经白到苍白,望着他怔怔发呆。
“所以,贵国吞得下东鸟吗?既然吞不下,又何德何能找鄙国秋后算账?”
风沙摊手道:“既然无法秋后算账,你有什么资格对鄙人指手画脚?相反,为了使朗州军无法南下,你要求我的事可多了。我帮与不帮尚在两可之间,敬请随便。”
拂袖道:“送客。”
马珂润见刘公子被主人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脾气都不敢发,心里好生解气,得意地扫视琼芝和琼仙,微笑道:“刘公子,请吧!”
自家主人厉害,婢子的脸上自然也有光彩。
与之相比,琼芝和琼仙的脸色那就晦暗多了,根本就不敢跟马珂润对视。
相比之前的趾高气扬,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马珂润以一对二,顾盼自怜,好生得意。
“慢着!”刘公子差点跳起来拦住风沙,把脸凑过来挤出个笑脸道:“听风执事的意思,你有办法让朗州军无法南下?”
风沙止步,纠正道:“不是我,是衡山公主。”
“是是是,是衡山公主。”
刘公子头点得飞快,急不可耐道:“你有办法说动衡山公主不让朗州军南下?”
朗州军不南下,大越新夺的十州之地就算稳了,说不定还可以再抢几州呢!
所谓价值连城,是用来形容极其珍贵。
朗州军不南下的价值何止连城!
为此,付出多大代价都值得。
“那是自然。”
风沙笑道:“衡山公主再怎么说也是主上,更非孤家寡人,拥有江城会辖下两州重镇之地效忠,朗州诸将势力再大那也是臣下,臣下若不听主上的话,大义何在?”
刘公子十分兴奋,白脸又红了,搓着手道:“只要你能说动衡山公主制止朗州军南侵,条件随便你开,金银财宝,官职爵位,美女俊男,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公子愿赐,不敢辞也。不过我有言在先,这事主要还得看衡山公主的意思。”
风沙皮笑肉不笑道:“人家乃是堂堂东鸟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论眼界,不是我一个小国的公主府外执事所能企及的,公子应该早有所准备,准备点大本钱。”
无论是盟友,还是情人,当然还有自己的老婆。
但凡有点机会,他一定不会忘记帮忙争取好处。
武从灵亦然。
所以,他周围这一圈人虽然总是磕磕碰碰,但是从来没有散过架。
……
刘公子此来江城,主要目的是见风沙,明面上自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就是代表大越,与东鸟衡山公主商谈与与两国战事相关的种种事宜。
其实就是和谈。
当然,仅是做个样子,有个可以公开的说法而已。
既然没有跟刘公子谈崩,风沙自然不会赶人,更需要保证人家的安全。
于是,邀请刘公子一行人在白云楼别院住下。
尽管没有限制自由,园与园之间还是隔开了。
不会允许刘公子和他的人到处乱走。
马珂润现在兼着武从灵的女官,无论私下还是公开,都便于居中联络。
所以,风沙将刘公子这一行人交给她来负责。
刚把刘公子安置好,绘声匆匆来报,说李含章带人围了白云楼,堵了别院的门。
风沙沉吟道:“把他请进来。”一转念,补了句:“对人客气点。”
绘声啊了一声。
李含章带了这么多人打上门。
这叫什么?这叫侵门踏户。
不好好教训一下,那还了得?
所以,她直接把“请”理解为“捉”了。
风沙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哼道:“我相信他不至于无礼,你好好请就是了。”
绘声就是狐假虎威的典型,狗仗人势的翘楚。
惯常对人又凶又狠,好像比主人还像主人呢!
如果他没加后一句,绘声肯定是另一种请法。
没过多久,李含章果然跟着绘声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像是随从。
绘声当先走到月亮门前,直接穿门而过,后面三人被门口的四名弓弩卫拦下。
一人对上一个,最后一个拦门。
四名弓弩卫既不做声,也无甚动作,就是拦着路看着。
李含章把脑袋一歪,也不做声,也无动作,就是看着。
男随从赶紧上前一步,向李含章附耳道:“这是要搜身。”
李含章干缉私的,当然知道人家什么意思,冷冷骂道:“还真是邪完了。到底谁特么是官,谁特么是匪啊!”
说着,把脑袋歪到另一边,冲绘声喊道:“喂,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啊!你敢让人搜我?我还没让人搜你呢!”
风沙还是呆在老地方,花园里,树荫下,躺椅上乘凉。
一边撸猫,一边发呆。
他发呆的时候,通常都是在想事。
听见李含章在那边扯着嗓子叫嚷,不禁转头张望。
绘声吓了一跳,立时凶巴巴地瞪着李含章。
她确实是有意想刁难一下李含章,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敢扯着嗓子喊。
这下可好,惊动主人了。
自然又气又急,冷叱道:“让他闭嘴。”
话音刚落,李含章对面的弓弩卫立时动手。
另外两名弓弩卫则一动不动,仅是盯着男女随从。
李含章呦呵一声,同时还手。
风啸声疾,拳溢劲风。
居然将当面的弓弩卫一拳打退好几步,站定了人还在晃。
脸都紫了,一副快要吐血的样子。
绘声有些发愣。
弓弩卫可都是高手,论武功至少不会比她姐差,反正肯定比她强。
如果跑出去混江湖,保证都能名震一方,居然一个照面就吃亏了。
实在出乎她的预料。
李含章同样震惊,手更是震麻了,连抬都抬不起来。
勉强撑住了脸色没变而已。
心道哪来的高手,武功这么厉害,居然给人看门?
风沙不知什么时候从躺椅上爬了起来,快步走来,朗声道:“都堵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请客人进来。”
脚步忽然缓了缓,认出李含章的那么男随从是张星火。
绘声跑来,伸手往回一指,告状道:“他们不肯搜身,还出手伤人。”
风沙横她一眼道:“你懂不懂规矩,人家官差办案,你敢让人搜他?”
李含章忍不住看了张星火一眼。
当初张星火跟他说,此行只要依着规矩来就不会有事。
现在看来,好像有点道理。
张星火回他一斜眼,就差回以冷哼了,一副颇为不屑的样子。
风沙含笑向李含章抱拳道:“这丫头被我惯坏了,不懂事,让李马快见笑了。”
李含章斜了绘声一眼,哼道:“不懂事就要多教,不懂规矩就要多学,坏了规矩可不行。也幸好碰上是我,不跟她计较。”
他向来不轴,脸皮更厚,毫不犹豫地把规矩挂在嘴上了。
风沙笑了笑道:“李马快大度。”比手道:“三位请进。”
进了花园,到了树荫,自有侍剑摆上桌椅、送上茶点。
风沙抱歉道:“我身体孱弱,实在受不得闷热,不请几位进厅了。这里有荫凉有冰鉴,还算凉爽,望三位不要怪我怠慢。”
李含章道:“你在这儿倒是舒服了,我那群兄弟还在外面晒着呢!”
风沙道:“李马快爱兵如子,佩服。”向绘声吩咐道:“送些冰鉴、凉茶、瓜果、遮蓬给外面的兄弟解渴、消暑、遮荫。切记,一定要表明这是李马快的要求。”
绘声刚挨了主人训斥,已经蔫巴了,根本不敢再凶李含章,低眉顺目地应声。
李含章挺得意的,阴阳怪气道:“瓜果要挑甜的,凉茶要拿大碗,不要吝啬送冰,遮蓬多搭几顶,记住了吗?”
绘声脸都气红了,银牙都快咬碎了,奈何不敢回嘴,只能低头走人。
风沙请三人入座,问道:“李马快突然登门,可是为了莲花渡私盐案?”
李含章点头道:“风客卿爽快,那我直说了。有诸多证据直指贵帮的房方氏和岳湘涉案,我查到她们正在你这里,所以今天特意登门,务必带她们回去问话。”
风沙道:“问话可以,带回去就不必了。”
忽然抬手道:“李马快莫急,先听我说完。”
李含章闭嘴。
风沙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把她们分别关押,我保证你可以随时提审。如果李马快实在不放心不下,大可以派人,甚至亲自看押。”
李含章神色一动,似兴奋,又犹豫。
如果能留在这里,岂不是有机会见到宫天雪吗?
可是不把人带回去审问,他总觉得有些不妥当。
风沙正色道:“我这只是请求,如果李马快觉得不妥,非要把人带走,我也不拦着。不过,她们要是在贵署出了什么事,那就别怪在下向李马快讨个说法了。”
李含章听出威胁之意,眉毛不禁扬高,刚要说话,张星火抢先道:“风客卿的主意甚好。李马快,我觉得就应该这么办?”
李含章扭来脸瞪他一眼。
他带这么多人过来,大张旗鼓抓人,结果空手而归,他怎么跟上面交代?
“本案甚受瞩目,关注的人实在太多,难免会有宵小之辈想要浑水摸鱼。”
张星火轻声道:“人在风客卿这里,风客卿也承认人在他这里。如果她们出了什么事,甚或至人不见了,那就别怪李马快找尊驾讨个说法了。”
李含章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听得似懂非懂,想要张星火给他解释清楚。
然而,看了风沙一眼,斟酌道:“容我想想。”
“我跟两位并非生人,硬要攀交情倒也攀得上。所以,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风沙饶有兴致地打量张星火,含笑道:“我觉得贵署恐怕很难保证她们性命无虞。你们找我要活人,总比我找你们要死人强。”
李含章顿时恍然。原来张星火一番话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巡防署是个筛子。
所以特意准备了几处安全的地点,用来关人。
但是,他无法保证此行带来的人手之中,没有别人的眼线。
总之,如何安置两女,是件很麻烦的事。
既然风沙愿意负责到底,那么他只用盯住风沙就行了。
张星火迎上风沙的视线,冷笑道:“如果我们现在非要把人带走,她们是不是到地就会死呢?”
李含章悚然一惊,心道不无这种可能啊!而且可能性很大。
他认定风沙涉案,很有可能杀人灭口。
尤其现在人还在人家手里,动点手脚实在太容易了,比如下点慢毒什么的。
如果人死在他的地头,他长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
风沙扫了张星火一眼,对这个人生出浓厚的兴趣,笑道:“所以,人在我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起码你们还可以找我要个交代,不必要自己背罪嘛!”
李含章立时拍板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现在就去见她们,你必须保证无人阻拦打扰,更不准偷窥偷看。”
风沙招来个侍剑,吩咐道:“带李马快去见房夫人和岳小姐,你跟在旁边听候差遣,一应要求,无不满足。哪怕他把把人带走都行。”
李含章将信将疑地看着,觉得他不应该这么配着,这当中肯定有鬼。
不过,现在审问最重要,旁的事可以之后再说。
于是迫不及待地起身。
风沙把张星火叫住,笑道:“两个人去就够了,你留下陪我喝杯茶好不好?”
李含章蓦地占住,森然道:“你什么意思?这是你的地盘,还要留人质吗?”
风沙笑道:“别误会,仅是喝茶而已。如果张兄不情愿,那就算了。”
李含章哼了一声,去拽张星火的胳臂,嘴上道:“咱们走。”
张星火摆臂甩脱,正色道:“我和宛如并非巡防署的人,不方便跟你同去,确实应该留下来避嫌,你自己去就行了。我们俩在这儿等着你。”
李含章不明所以,但是见他坚持,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只好同意,一个人去了。
……
风沙让侍剑送上茶饼茶具,含笑道:“星雨那丫头挺孝顺的,贵家茶园每次产制新茶,她都不忘从家里帮我顺点佳品,这是今年新出的京挺……”
张星火看他胡掰茶饼,乱冲烫水,脸色肌肉一阵抽抽,眼中透出心疼神色,脸上写满了“暴殄天物”。
风沙看他一眼,轻飘飘地道:“我的茶艺很一般,你别嫌弃,将就喝吧!”
张星火摇头道:“风少的茶艺不是一般二般的问题,问题是你有茶艺吗?”
风沙手上一顿,脸上笑容消失,抬起头盯着他,也不做声。
黄宛如忍不住往张星火肩后缩躲,双手抓紧张星火的胳臂,低着头不敢抬起。
显得十分紧张,肉眼可见的害怕。
张星火感受到风沙的视线,好像钢刀一样在他脸上刮来刮去,刮得他直起鸡皮疙瘩,连颈后汗毛都竖起来了。
风沙凝视道:“我难得给人泡回茶,你倒是真敢挑剔。”
张星火抵御着一股强烈想要低头的冲动,犟着颈子道:“你泡茶给我喝和你泡茶好不好喝,这是两码事。手艺无,心意在。我领情归领情,实话也要实说。”
风沙展颜道:“有道理。”低下头继续泡茶。
黄宛如如释重负,心神顿时松懈,整个人软绵绵地爬上张星火的肩头。
被冻僵的思绪重新转动,十分不理解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害怕。
居然只会瑟瑟发抖,脑海只剩恐惧,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就好像被猫盯上的老鼠。
张星火比她强上不少,尚能面不改色。
不过,这口气一松,感到背心凉津津的,竟是汗透了。
风沙默算时间,觉得茶差不多泡好了,斟满三盏,分给张星火、黄宛如和自己,看了一眼、嗅了一下,又抿了一口,苦笑道:“过犹不及,二位将就喝吧!”
黄宛如战战兢兢地小口轻吸,心慌意乱,尝不出什么滋味,感觉不到好不好喝。
张星火低头看着斟满茶盏,轻声道:“风少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请我喝茶,有什么话还请直说,否则这茶我还真不敢喝。”
黄宛如正喝到半途,闻言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茶盏放下。
张星火赶紧给她拍背。
风沙静静看着,待黄宛如止住咳嗽,微笑道:“佳人张皇失措,果真我见犹怜。难怪张园主会对你念念不忘。”
此言一出,张星火和黄宛如尽皆色变,身体一齐僵了,手足瞬变冰凉。
张星火回神很快,脸色很难看,沉声道:“你果真查过我。”
“还用得着查吗?把马玉怜找来一问便知。”
风沙淡淡道:“贵家那些烂事不关我的事,我懒得管。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让我好生难办。毕竟张家没少孝敬,星雨那丫头聪明伶俐,侍奉尽心,我很喜欢。”
张星火脸色铁青,将黄宛如护在身后道:“你想把我们怎样?”
风沙道:“不是我想把你们怎样,是你们应该给我一个不把你们怎样的理由。”
张星火忍不住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风沙笑道:“喝我一杯茶,给你们一次机会。如果还想再喝,那就看你们能否把握住这次机会了。否则,这恐怕将是你们俩此生最后一次在一起喝茶了。”
如果张星火当真听不懂他什么意思,他没有必要在此人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黄宛如好歹听懂了“最后一次”,不禁生出绝望之心。
张星火转动脑袋想了少许,抬头问道:“你对东鸟和大越的形势感兴趣吗?”
风沙正在慢里斯条地品茶呢!闻言微怔,抬头道:“很感兴趣,正要请教。”
张星火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也就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立场……”
风沙眼睛一亮,立刻截话道:“好,你可以把立场抛开,只要你言之有物。”
万事立场为先,屁股决定脑袋。这小子能有立场意识,已经不是寻常人了。
张星火沉吟道:“那位来找你的刘公子,八成是大越的王储……”
偷眼打量风沙的神情,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只好继续道:“如果有人能够利用好他,那就可以用大越来牵制朗州军。这种形势,对衡山公主有利,对北周有大利,于大越有害,于朗州军有大害。”
风沙木无表情地道:“也就是说,我可以获利于衡山公主,可以获利于北周,可以获利于朗州军,可以获利于大越。”四种全说了,那就不会暴露他的真实立场。
“不错。大越牵制东鸟的同时,也被东鸟所牵制。两方等于被彼此平衡掉了。”
张星火十分诧异,缓缓道:“无论何人向这四方点明关窍,都能获得丰厚的回报。北周和衡山公主自然如获至宝,大越和朗州军也可以避免陷入此等尴尬境地。”
这两边四方的立场截然相反,思路亦反。
思路从来都是顺着畅,逆则阻。
别人总是听不懂他说话,正因为他总是反着想。
所以总需要他费口舌解释。
没想到人家清楚的很,根本无需他来废话。
然而,还是习惯性地解释了一番。
“捅给大越或者朗州军,回报是有,意义不大。”
风沙淡淡道:“就算两方明知又如何?大越舍得吐出新得的十州之地?还是朗州军能够容忍大越继续攻城略地?两方无法互信,结局已然注定。这是阳谋。”
他心里的情绪,绝不像脸上这般古井不波。
云虚让刘公子来找他,其实是柴兴的意思。
柴兴允了他的建议,北周正式授封周峰为朗州大都督、武平军军使,节制武安、静江等军。柴兴甚至加了重码,加封周峰为检校太尉。
太尉位列三公,起码名义上是武官之首,统帅天下兵马。
哪怕仅是个虚衔,哪怕只是个检校,那也尊贵得不得了了。
给周峰封完官后,柴兴就把制约朗州军的责任给扔了回来。
让风沙设法以大越制东鸟,必须保证北周想什么时候吞下东鸟都可以马到成功。
交换条件是北周正式册封辰流和柔公主,还定为不征之国,永不征伐。
所以,云虚这次非常卖力,一封信软硬兼施。
有哀求、有撒娇、有警告、有威胁。
如果云虚在他面前,那就是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按着他脑袋逼他点头。
总之,这是真正的天机,张星火居然一语道破,风沙怎能不诧异?
直接挑明立场,不怕泄漏出去。
因为张星火若是不能为他所用,明年今日就将是这对小鸳鸯的忌日。
两人悖逆人伦,杀了绝对不冤。想要活命,只能卖命。
当然,还要有人愿意买。
悖逆人伦,不是小事,想要平了,代价很大。
风沙愿意赌上一把。
他正被人家弄得焦头烂额,急需一个能干的家伙顶到前面,抗住战线。
尽管还不清楚张星火到底有多少能耐,仅凭现在表露的这些,跟人缠斗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最关键,死了不心疼。
至少能让他腾出点精力,不至被人拖死。
……
分别把房方氏和岳湘轮流提审,李含章越审越懵逼。
两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仅主动交代,甚至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有罪。
这一下,扯出了一批人,不乏三河帮的中高层。
第五次提审岳湘的时候,李含章终于忍不住道:“你很配合,我很高兴。你交代的种种情况,似乎也都和案情对上了,真要确实的话,其罪非小,岳小姐不怕吗?”
他审过很多犯人,无不千方百计,砌词狡辩。就算把确凿的证据直接拍人脸上,视而不见,进而矢口否认者大有人在,又或者拼命往同伙身上推脱。
两女居然争着抢着往自己身上揽责,自然令他满心狐疑。
岳湘笑道:“怕,当然怕。不过风少让奴家老实交代,奴家当然要听他的话。”
李含章瞅她几眼,挤出个和蔼的笑脸,问道:“你这么怕风少啊?”
岳湘纠正道:“不是怕他,是怕他不高兴。”
李含章笑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嘛?”
“当然有区别,怕人是因为畏惧,怕人不高兴是出于爱敬。”
岳湘正色道:“只要能让风少高兴,奴家什么事情都愿意。”
李含章听得直愣,转念道:“我去过岳州,与一些岳州的俊杰翘楚打过交道,不少人对岳小姐钟爱有加,不乏求婚者。风沙区区一介客卿,何令岳小姐如此倾心?”
岳湘笑道:“对你如实交代,仅限于本案,那些小女儿心思不在本案之内吧?”
人家摆明在变着法探问风少的情况,她当然听得出来,自然守口如瓶。
李含章无奈道:“不在。请岳小姐回去,把房夫人再请过来。”
房方氏到后就座。
受审的人犯要么跪着,有身份也得站着。
两女是江湖人,通常来说,肯定不想跪。
李含章本还想以此给两女一个下马威,没曾想两女进门之后皆主动跪下,还都很恭敬地行了拜官的大礼。
后来他见两女这么配合,于是给了座位。
毕竟他也算半个江湖人,除非必要,否则不会太过分。
李含章把刚才跟岳湘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最后还是那句:“房夫人不怕吗?”
房方氏淡淡道:“你相信这些事真是我们做的吗?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人想通过嫁祸给我们,给帮主抹黑。所以,妾身比李马快还要关心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含章不禁恍然,心道原来如此。
难怪宫帮主会把两女放到风沙这里,两女还这么配合审讯。
以他丰富的办案经验,其实已经隐约察觉到两女是无辜遭受陷害了。
不过,一切证据太过瓷实,算得上板上钉钉。
如果找不到别人嫁祸的实证,两女很难洗脱自己。
李含章陷入思索。
因为偷听过齐蝉和风沙对话,他认定风沙就是幕后黑手。
既然先入为主,那么风沙的一切行为在他看来都很可疑。
背下两女这口黑锅也好,让两女老实交代也罢,无非贼喊捉贼。
同时侧面说明,目前并没有触及到风沙的软肋。
一念转过,李含章问道:“你觉得给贵帮帮主抹黑的人,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他一直把怀疑风沙埋在心底,谁都没说,包括张星火。
这是办案习惯使然,保密为先嘛!
若非此案的背景明显不单纯,他根本不会找张星火出谋划策。
提审两女的时候,他没少旁敲侧击,试图了解风沙的情况。
现在也不例外。
房方氏看他一眼,轻声道:“查清幕后黑手,这是阁下的事。旁的事,妾身可以知无不言,这件事妾身确实不知。”
李含章长身而起,从案后转来,到她面前站定。
房方氏同时站起身,于他面前垂首,十分恭敬。
“我对贵帮内部情况着实不熟。”
李含章缓缓道:“这么多人,还都是贵帮中高层人士,一些甚至不在江城江州,这让我从何着手?就算你仅是猜测,给我几个目标也行,让我不至于大海捞针。”
房方氏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这事也能猜测吗?人命关天,妾身不像阁下身居高位,手掌威权,确实不敢乱说话。”
李含章见她明显戒备,心里好生不甘,试图拉近距离:“我一个小小的马快,算什么高位,有什么威权?不过具体办案,负责传话跑腿罢了,夫人太抬举我了。”
房方氏垂首道:“连阁下都自认言轻,妾身一介民妇,更不敢胡言乱语。”
李含章见她滴水不漏,不禁苦笑,心知今天恐怕问不出什么来了,让人把房方氏带回去,然后出门去花园找风沙,准备告辞。
远远便看见张星火与风沙对坐,亦如他离开的样子。
两人似乎连动都没动过,好像都没怎么说话。
唯一的不同在于,黄宛如换坐到当中,低着头给两人泡茶。
素手招白水,皓腕腾香雾,当真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一看就不是生手,明显浸淫此道很久。
风沙见李含章走来,举盏招呼道:“黄小姐茶艺非凡,李马快快过来尝尝?”
黄宛如会茶道,李含章没有见过,但是不意外。
他知道张星火出身闽地世家。
黄宛如虽然从不言出身,然而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肯定学过茶道。
两人像是私奔逃家。身为好友,他从来不往深里打听。
李含章走近,黄宛如给他斟茶。
风沙含笑道:“李马快可有收获?”
“感谢风客卿支持,在下收获颇丰。”
李含章没有入座,不动声色点了点张星火道:“我有点事想跟他私下谈谈。”
风沙点头道:“敬请自便。”
李含章把张星火拉到一边,眼睛盯着不远处的风沙,嘴上道:“现在看来不光是巡防署和江城会内斗,三河帮也在内斗。果然是一群神仙打群架,我该怎么办?”
张星火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道:“巡防署是内斗,江城会是内斗,但是对你,对巡防署,对江城会而言,三河帮算什么内斗?明明是外斗好不好?”
为了给自己和黄宛如买命,他很干脆地把自己给卖了个干干净净。
但是,绝对谈不上被迫。
其实他一直在想方设法解决自己和黄宛如的名分问题。
这个问题一日不解决,来自张家的追杀一日不停。
有能力解决这事的人极少,有意愿的那就更少了。
风沙是他唯一能够搭上点边的人物,毕竟他曾经为风沙立下过汗马功劳。
不过他心知肚明,逆伦这种事根本是口大酱缸,泼谁身上都是一身肮脏。
他的功劳并不足以让风沙愿意替他顶上这口酱缸。
所以,他一直试图接近,寻找机会。
风沙刚才的言行,摆明对他非常感兴趣,特意考验之。
对此,他根本求之不得,半推半就,来了个顺水推舟。
风沙交代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他通过影响李含章,进而影响查案走向。
并非是要加害李含章。
当他真的面对李含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虚,心虚的要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