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影说完便即住嘴,房内陷入静寂。
明明门窗未开,房内密不透风,偏偏像是有股寒流来回席卷,入脑入心。
之前江城面临战乱,全城军管数月有余。
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各类储备几乎干涸。
急需辰流的武械及矿产,巴蜀的粮食、织物、香料和药材之类。
另外,不光急等着买,更急等着卖。
因为航程和东鸟通宝贬值的关系,现在卖往辰流和巴蜀才有得赚。
只有官方和民间重新开始赚钱,凋敝的民生经济才能恢复至从前。
无论从地理上还是贸易上,江陵都是江城的上游,更是出入蜀地的必经水路。
如果江陵对江城关闭水道,哪怕仅是做些限制,所造成的损失将会不可计数。
总之,一切的一切,无不亟待流通。
许主事定下神,冲高月影道:“李含章是本署最干练的缉私马快,深孚众望,本身还是莲花渡都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经过。由他负责侦办此案,必定事半功倍。”
李含章听得一愣。
张星火告诉他,想救齐大小姐,必须要抢着当矛。
所以他一路上都在琢磨如何开口呢!
没想到许主事突然让他负责……
虽然这确实是他的目的。但是,问过他同意吗?
居然就这么愉快地代表他决定了?
高月影道:“据我所知,阁下越级升任,履职不久,难保不熟悉情况,难免遇上不同意见。我并非想干涉贵署事务,实是担心人心不齐,多有掣肘,影响查案。”
李含章吓了一跳,心道你还真敢说。
这等于直接质疑许主事做不了主,甚至连位置都坐不稳。
一番话未免太直接了,稍微委婉一点也好啊!
不愧是王室贵胄,这底气横的,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鄙人虽然年轻,多少还有点历练,更于本署久矣,上上下下情况悉知。”
许主事的脸色果然很难看:“本署一向听命于会主,也只听命于会主。吴会主已经首肯,高副主事可以随本署侦办此案,全程督厉。那么敬请高副主事督厉便是。”
李含章心道难怪。原来这位高副主事已经见过吴会主,还拿到了“尚方宝剑”。
难怪一个外人敢在这里这么横呢!
“我一个外人,于江城无亲友、无牵挂、无瓜葛,不怕得罪任何人,亦不怕得罪许主事你,所以也希望许主事跟我有话直说,不必为了点面子,遮遮掩掩。”
高月影淡淡道:“我身系高王叮嘱,此来江城就一个目的,查清此桩盐案实情。有助者,我视之为友;阻逆者,我视之为敌。是敌是友,许主事敬请自便。”
李含章见两人争锋相对,心道这个女人好凶啊!
他了解原来的许执务,知道许执务的脾气甚好。
但是不知道现在当了主事,脾气会不会跟着涨。
换做他,被一个女人这么当面怼,肯定受不了。
当然,夏冬除外。
许主事沉默少许,轻声道:“高主事快人快语,我就实话实说。本署确实有些人事纷争,但在谁来彻查莲花渡盐案一事上,李马快称得上众望所归,没有人反对。”
李含章不知不觉挺起胸膛。
他久在巡防署,当然知道巡防署内部有不少山头,无论干什么事都会有人反对。
从来没有例外过。
没想到在他身上,大家居然可以达成一致。
心里好生得意,更不禁自豪。
“是吗?”高月影明显有些意外,沉吟道:“如此甚好。”
然后闭嘴,似乎在思索什么。
许主事轻咳一声,引她看来,暗示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跟李马快叮嘱几句。晚些时候,他会登门拜访,向高主事请益。”
高月影告辞道:“我暂住于总管府边上的江城客舍,日夜都在,就算不在,也可以给我的随从留话。”
这话明显是冲着李含章说的。
待高月影出门之后,李含章迫不及待地道:“大家当真没有反对我啊?梁副主事,关执务,还有那个海麻子,向来看我很不顺眼的。”
许主事看他一眼,冷不丁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还是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你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不会真以为自己人缘好吧?”
李含章悻悻闭嘴,就知道是这样,刚才白得意了。
“大家躲都唯恐不及,生怕被人拿来当枪使。”
许主事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倒好,居然挺高兴。”
巡防署几个副主事各有背景。
总体分为少壮和老辈两派,细分更多。
他属于少壮派,其实在巡防署非常势弱。
如今大家众口一词,这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常事。
遇上不正常的事,正常人应该躲。
奈何他在这位置上,想躲躲不了。
李含章嘟囔道:“你还不是同意了。”
许主事不接话。事关巡防署高层的情况,尤其这种涉及高层内斗的事情,他不好向李含章透露,岔话道:“那位高主事的话,你都听到了?”
李含章瞄他一眼,笑道:“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人家金枝玉叶,这辈子恐怕没受过挫磨,气性大,说话刺人很正常,未必对你有什么恶意。”
许主事瞧他几眼,无奈道:“当然没有恶意。她是在告诉我,她在江城没有利益纠葛,没有人情往来,不怕得罪人,如果办案期间遇上阻挠,她愿意出面解决。”
李含章好生尴尬,摸着后脑勺干笑:“你们在那儿满口官腔,我听不懂啊!”
许主事又叹口气,沉声道:“你我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了,我是什么样人你应该清楚,你是什么样人,我心里明白。”
李含章收敛笑容,郑重点头。
许主事语重心长道:“你我现在同在一条船上,正值风高浪急,想要不被浪头打翻,必须齐心合力。”
李含章忙表态道:“就凭你我的交情,要我做什么你直说便是。”
许主事叫了声好,低下头一字一字斟酌道:“大家确实都意属你负责侦办此案,但是并不意味着侦办方向没有分歧。相反,分歧一定会很大。”
其实这也算官腔,不过李含章对这种官腔非常熟,立刻会悟道:“先查什么,后查什么,从哪里开始查,从什么人开始查。”
许主事露出满意神色,李含章为人处世确实不太行,确是查案的一把好手。
立刻抓住了重点。
他不再废话,直接问道:“你觉得你应该从何处着手?”
李含章想了想,回道:“三河帮。”
顿了顿,补充道:“莲花渡存放私盐的仓库是三河帮的仓库,虽然这还不能直接证明这批私盐是三河帮承运,但是无论如何是绕不开的。”
许主事点点头,沉吟道:“坊间传言,这批私盐可能跟齐老将军的爱女有关,你对此怎么看?”
“坊间传言不可偏信。”
李含章正色道:“没有找到确实证据之前,传言永远只是传言。”
他知道有江城会中高层人士参与了齐蝉的买卖。
如果直接针对齐蝉,马上就会引起这些人的强烈敌意。
恐怕许主事为难就为难在这个地方。
以他办案的经验,直着来不行,那就绕着走。
这种花枪,他不仅会,而且耍得很好。
“说得好。”
许主事面露喜色:“我知道你和齐家的关系,也知道你和齐大小姐交情匪浅。就算之后传出些流言蜚语,那也根本不足为惧。因为我相信你,吴会主也信任你。”
李含章微微一怔,忍不住问道:“吴会主提过我?”
“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大家众口一词,你就能负责这个案子了?最终还不是得吴会主拍板,他不拍板,谁说话都没用。”
许主事道:“我也奇怪,吴会主怎么会知道你。你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
李含章不动声色道:“曾经一起喝过茶。”
有一句话没说:就在齐蝉举办的茶会上。
正是那场茶会,齐蝉和风沙商量走私盐。
许主事一听,肉眼可见地肃然起敬,喃喃道:“难怪,难怪是你。”
忽然回神,展颜道:“你就从三河帮查起,一查到底。不要受到别人影响,偏离方向,无论受到什么阻碍,我给你撑腰,就算我撑不住,不是还有那个高主事吗?”
李含章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一时想不明白。
许主事凑近些,低声叮嘱道:“你记住,没事多往她那里跑跑,向她抱怨一下查案遇上的困难。两句话送给你: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另一句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李含章这下算是听明白了,许主事的意思就是多去麻烦高主事,少来麻烦他。
多把高主事拿来当刀使,少把他拿来当刀使。
心里不禁腹诽,暗忖你刚才还好意思跟我谈什么交情,还要我跟你齐心合力。
人却蓦地站直,正儿八经地大声道:“是。”
许主事看他一眼,轻声道:“我骤登高位,不服者众多,上有会主殷殷期盼,下有同僚虎视眈眈,一个个睁大眼睛等着我犯错呢!于夹缝中求存,确实身不由己。”
他这么坦诚,倒让李含章脸都红了。
毕竟两人相交甚久,交情确实很不错。
深感自己没有理解朋友的难处,十分不好意思。
……
李含章从许主事那里获得授命,开始正式侦办莲花渡私盐案。
出巡防署之后,他并没有前去高月影下榻的江城客舍,反而第一时间赶去城东废宅,见躲在那里的张星火。
既然是躲藏,李含章自然不会走门,更不会敲门。
翻墙进去之后,发现门窗紧闭,内有怪声。
李含章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不假,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听声脸就红了。
暗骂张星火这个混蛋,大白天不干好事。
硬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里面非但不见消停,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李含章哪受得了这个。
实在耐不住了,重新翻上墙,重重地往下跳。
大踏步走近,扯着嗓子嚷道:“火折子火折子,我来了,我要进来了。”
然后,拿拳头砰砰砸门。
就听得房内一阵鸡飞狗跳。张星火叫道:“等等。”
过不一会儿,明显衣衫不整的黄宛如红着脸开门,手抓着领口,细声道:“他在里面,我,我去后面看看……”
说话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
李含章故意道:“大热天,你们怎么又关窗户又关门。你看你,脸都热透了。”
黄宛如的脸蛋顿时更红,低着头想溜走。
李含章堵在门口,连条过人的缝都没留。
张星火冒头出来,跳着脚一顿大骂。
他好歹是世家子弟,自然有一番风度,很少这么失态。
然而,任谁有李含章这种朋友,迟早会被气出个好歹。
李含章笑嘻嘻的摇头晃脑,一点都不见恼,更没见怕。
人倒是让开了路,放黄宛如急匆匆地逃走。
张星火骂了一阵,骂渴了,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重重地灌一大口。
凉茶下肚,脸色就从火热转为阴沉,一屁股坐下,冷冷问道:“找我什么事?”
李含章大大咧咧地坐到对面,一脸不爽道:“你还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兄弟我还单着呢!你不帮忙出主意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显摆,就你有女人是吧!”
张星火怒而拍桌:“早就跟你说了,你跟宫天雪根本不是一路人,你回家去多睡点觉不好吗?梦里啥都有,别说一个宫天雪,几十个宫天雪围你打转都行。”
李含章低下头,不吭声了。
张星火心知不该直接戳人家心肺,轻咳一声,又问一遍:“找我什么事?”
李含章把刚才在巡防署的所见所闻仔细说了。
张星火从头到尾默不吭声,连肩膀都没晃动一下,就剩茶杯在手中转个不停。
李含章说这一大段,嘴都说干了,动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仰头灌了下去,然后胡乱抹了抹嘴,一脸期盼地盯着张星火,等他说话。
张星火看他一眼,道:“这事至少有三个层面,你想听哪个层面?”
李含章不悦道:“你废什么话,我都想知道。”
张星火轻哼道:“你不是一向嫌我啰嗦吗?我倒是舍得说,怕你舍不得听。”
李含章凑近笑道:“生气了?还在怪我坏你和嫂子的好事?”
“怎么会!你来得正好呢!”
张星火脸上的笑容挺渗人的:“你是不知道,女人猛于虎,吃人不吐骨头。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只怕全身骨头都要化了。好心奉劝你一句,这辈子离女人远点。”
李含章笑道:“你以为我会听你的,打一辈子光棍?”
张星火道:“你不听我的,还不是会打一辈子光棍。”
李含章根本不屑一顾:“要是咒人管用,世上早就没活人了。别扯了,说正事。到底哪三个层面。”
张星火低下头,斟酌道:“这桩私盐案明显涉及齐大小姐,恐怕有人希望借此事扳倒齐老将军,重新夺回兵权,其实箭指上任不久的江城会吴会主……”
李含章打断道:“江城会那些破事关我一个小人物什么事,我就关心私盐案。”
张星火好生无语,自顾自道:“就算能够扳倒齐老将军,兵权回到谁手中那还很难说,所以就需要把吴会主给拖下水,于是从许主事开始着手。”
李含章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
“你办齐大小姐,许主事一定会阻止,于是他给了人家攻讦的口实。以你和齐大小姐的关系,你不办她,人家就会攻讦你,许主事要保你,就会被你拖下水。”
张星火掰着指头道:“你查盐案只是第一层,上面是巡防署的权力斗争,有人想要推倒许主事。再上面那就涉及江城会的权力斗争了,有人想要推倒吴会主。”
李含章差点被他绕晕,迟疑道:“你是说,我会把许主事拖下水,许主事会把吴会主拖下水?”
张星火嗤嗤笑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众口一词地推举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如果说吴会主是颗蛋,你就是蛋上的那条缝,引得苍蝇去叮。”
李含章骂道:“你才苍蝇呢!你全家苍蝇。等等,吴会主和许主事为什么也会意属我呢?”
“因为在他们看来,你好歹还算是自己的棋子。”
张星火摊手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总比放上别人的棋子强。也说明吴会主的位置尚未稳当,否则不会连换其他棋子都做不到,被迫在你和别人之间二选一。”
顿了顿,沉吟道:“更有可能是面临很大的压迫,不得不二选一。”
李含章摇头道:“那是江城会会主,江城江州属他最大,谁还能压迫他?”
张星火斜他一眼:“比如衡山公主?”
李含章啊了一声,嘴硬道:“这个不算,你有本事再说一个。”
张星火撇嘴道:“高月影。”
李含章呆呆地眨巴几下眼睛,有些恼羞成怒:“这也不算,有种你再说一个。”
“十几个我都数得出来。这批私盐流入市面,半个东鸟的盐税都会受到影响。”
张星火哼道:“你说那些靠盐税养兵的土皇帝会不会发飙?江陵水路最近,所以人来得最快。你看着,江城客舍很快就会住满附近各州的特使,关键是朗州军……”
李含章张大嘴巴,硬是合不拢。
“这是个连环局啊!”
张星火不理李含章,思索道:“以你为引子,引发巡防署内斗,进而引发江城会内斗,最终的胜负将会决定这桩私盐案如何结案。如此说来,恐怕上面还有……”
李含章蓦地回神,追问道:“什么叫最终的胜负将会决定如何结案?难道案子不是查出来的,是有人定出来的不成?”
张星火耸肩道:“寻常案子当然是人证物证俱全,依法定罪。可是现在明显涉及权力斗争,不能以常理度之。”
李含章并不认同:“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张星火摆手打断:“我问你,为什么要守法?”
李含章愣了愣,守法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吗?
转念做出凶恶状:“因为不守法,我就会抓你。”
“还算简单明了,起码知道法是靠暴力维持的。”
张星火冷笑道:“你打不过我,那就换捕快,捕快打不过我,那就巡防署,巡防署打不过,那就城卫军。如果连城卫军都打不过我,谁还能把我怎样?老天爷吗?”
李含章听得脸色一连数变。
“暴力不及的地方,法便不及。暴力冠天下,你就是皇帝。现在想插手盐案的,全都是掌握暴力的强权人士。法就是他们定的,他们就是法,起码在江城如此。”
张星火正色道:“最终谁的暴力更大,谁就赢了,赢者定法,输者违法,古往今来,莫不如是。无非是成者王侯败者寇,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嘛!”
李含章颓然软坐,喃喃道:“那我还查个P呀!让他们自己去斗好了。”
张星火讥笑道:“因为有个自身难保的蠢货居然还想着救别人,抢着往坑里跳,拦都拦不住。好心多劝两句,还嫌你啰嗦,骂你话痨。”
……
绘影就是高月影。
离开巡防署后也没回江城客舍,直接过江到白云楼别院,把情况向主人说了。
要点就是巡防署众口一词推举李含章负责侦办莲花渡私盐案。
风沙听完后笑道:“风起于青萍之末。人家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也想拿这小子做起手式啊!”
“婢子看过相关情报,李含章和齐蝉的关系十分亲密;许主事与吴会主的弟子陈轻舟相交莫逆;陈轻舟涉入了齐蝉的生意。”
来得路上,绘影已经想好怎么说,是以连个停顿都没有。
“扯出萝卜带出泥。办齐蝉,可能会连累吴会主,所以许主事进退两难。他不能让李含章办齐蝉,可是绕开齐蝉的话,以李含章和齐蝉的关系,恐怕会遭人非议。”
让李含章负责此案,是主人的意思。
她不敢质疑主人错了,只能拐弯抹角地提醒。
风沙嗯了一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绘影怯怯地缩着颈子,根本不敢吱声。
她很想换掉李含章,但也要有胆子说。
风沙看她一眼,柔声道:“不必在意那些个细枝末节,你只需保证李含章可以放手查案就行了,查清真相最重要,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绘影忍不住道:“万一吴会主受到牵累怎么办?还有齐老将军,江城的兵权现在可在他手里呢!”她好歹在江陵主事一方,最清楚什么都没有兵权重要。
有兵才有权,无兵无道理。
“你说的不对。”
风沙摇头道:“从衡山公主亮相江城那一刻起,兵权就在武从灵手里了,她站出来说句话,你看满城的兵将会效忠谁。当然,前提是她能够自保。我相信没问题。”
因为武从灵是他保的。
就算把保护武从灵的珂海及手下抛开,也没人敢动武从灵。
敢动武从灵,那就是逼着他掀桌子。
绘影愣了愣,迟疑道:“也就是说,吴会主和齐老将军全被换掉都没关系?”
风沙冷冷道:“我是说,如果有人胆敢换掉吴会主和齐老将军,武从灵就会站出来说话了。如果她说话不听,那就让满城兵将用刀枪说话。我相信事不至于此。”
有江城会支持的武从灵才有资格以衡山公主的身份得到朗州军名义上的效忠,而非傀儡。获得朗州军“效忠“的武从灵,反过来会加重她在江城的权威。
只要大义名分不崩、个人安全无虞,这就是个良性循环,金身不破。
绘影放下心来,准备告辞。
风沙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拽。
绘影顿时变得柔弱无力,顺势坐到主人腿上,亲昵地依偎到主人怀里。
风沙伸手翻弄她的衣饰,打量道:“你穿这一身,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绘影含羞低头,脸上娇嫩雪白的肌肤透出粉桃似的微晕,眉梢眼角间春意盎然。
很乖巧、很主动的开始讨好主人。与她这一身差役装扮形成了非常诱人的反差。
风沙坏笑道:“就这样,不准脱……”
绘影走后,绘声进门道:“楚亦心楚小姐求见。”
因为主人不准她插手盐案的事,所以姐姐一来,她就乖乖地跑到门外候着了。
风沙有些意外,问道:“伏剑让她来的?”
绘声迟疑道:“应该是吧!”
以楚亦心的身份,其实是见不到主人的。
既然敢来求见,那就应该是伏剑的意思,吧?
风沙顺手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服,起身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尽管楚亦心是伏剑的侍女,其实两人不熟,没什么关系,更谈不上什么交情。
楚亦心的性子有些傲,不像岳湘讨人喜欢。
他给予一定的尊重,但是这也意味着疏远。
绘声很快领楚亦心进门。
楚亦心以江湖礼节,抱拳叫了声风少。
风沙回礼道:“楚小姐此来,是伏剑有什么事吗?”
楚亦心轻声道:“房夫人和岳湘出事了。”
这事本该赵反真来说,奈何赵反真不敢在风沙面前露脸,只能求她来。
楚亦心一直不情愿做侍女,心内苦闷。
赵反真英俊风趣,没少安慰她。
于是日久生情。
然而,赵反真跟同为侍女的岳湘也眉来眼去。
所以她很不情愿来,奈何禁不住赵反真央求。
风沙不禁皱眉,问道:“她们能出什么事?”
在夺回东鸟大势上,两女是帮了他大忙的。
没有她们求家里帮忙,王魁哪有那么容易死,潘叔三更不会去送死。
他也就没法有限度的控制朗州军。
尤其潘叔三之死,他欠下两女一份人情,更心怀歉疚。
谁敢动她们?
找死呢!
楚亦心把两女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风沙确实没想到三河帮贩运私盐的口子,居然跟两女有关。
而且还证据确凿,也难怪伏剑会把人给押住了。
这个状况让风沙生出个念头。
若非这事被李含章提前掀开,恐怕将是三河帮面临各方怒火,而非江城会。
届时,伏剑的处境将会似同现在的吴会主。
被人借机诘难,抢班夺权。
三河帮将会沦为各方博弈的棋盘、你来我往的战场。
现在好歹有江城会做缓冲。
风沙沉吟道:“你回去告诉伏剑,让她立刻把人安然无损地送到我这里来。”
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怎么看怎么像绝先生的手笔。
这头老狐狸确实厉害,稍不留神就会被他趁虚而入。
所以他要赶紧把人保护起来,免得又让人钻了空子。
楚亦心走后,风沙把宫天雪叫过来,吩咐道:“绘影刚走不久,你现在追上她,告诉她,让她设法引导李含章去查三河帮,查到房夫人和岳湘,找到我这里来。”
绝先生这可是往他身边伸手了。
不还以颜色,当他是泥捏的了?
正好有把现成的刀,那就顺便帮伏剑修剪一下帮内的乱杈枯枝。
宫天雪啊了一声,俏眸之中满是不解。
“我才知道,有人打了我一巴掌,虽然没能打实,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栽赃嫁祸谁的把戏不会啊!”
风沙哼道:“你再去找伏剑要份名单,把帮内那些平常对她阳奉阴违的家伙全都摆上去,交给房夫人和岳湘背熟了,让李含章挨个拿了,严刑逼供,打死活该。”
人家能栽赃房夫人和岳湘,他自然也能让两女栽回去。
栽赃两女的证据越真,两女栽回去那就越不假。
这就叫自作自受。
亦叫一力降十会。
谁让江城大势在他手上呢!
我有刀砍你的人,你没刀砍我的人。
倒要看谁疼。
……
江城客舍是江城的官方驿馆,类似汴州的礼宾院,及下辖的瞻云馆、怀远驿等。
当然,江城只是一座城,尽管位置重要,地位特殊,那也并非国。
所以,江城客舍有驿馆之实,无驿馆之名,如同旅店般谓之客舍。
既有驿馆之实,当然不是寻常人可以入住的,寻常人都没法进出。
李含章从张星火处离开,抵达江城客舍的时候,已经临近晚饭的点。
然后,就被客舍门口的卫士极不耐烦地驱赶开来,就差放狗咬人了。
无他,李含章穿得实在太破烂了。
除了洗得还算干净之外,一身着装其实比乞丐也强不了多少。
处处磨损,到处浆白。
没奈何,他只好亮出三江申襄联防的腰牌。
结果根本不管用。
江城客舍主要接待外宾,这里但凡出点事那就是大事。
什么官署的衙役也休想进来,否则跑进来抓人那还了得?
何况卫士看李含章这身打扮,根本不信他是巡防署的马快,就算信也可以不认。
所以别说放进门,连通禀都不给通禀。
李含章又气又恼,偏又无可奈何,只能蹲到门边的墙根下,指望等高月影出门。
如果身前再摆个破碗,那跟乞丐还真的别无二致。
其实李含章还是有办法进门的。
奈何这种事实在太丢人,他都不好意思去麻烦许主事。
眼珠子正对着大门的方向溜溜转呢!
高月影带着一男一女两名随从,从他的身前走了过去。
居然是回来,而非出去?
李含章愣了愣,赶紧一跃而起,招手道:“高主事,高主事~是我,李含章。”
绘影顿时停步,上下打量几眼,问道:“你等久了吧?”
她根本没问李含章为什么不进去。
就凭这小子这身打扮,如果无人引领,能进江城客舍的大门那才真是活见鬼了。
李含章干笑道:“不久不久,刚来而已。”
忍不住打量绘影几眼,觉得她似乎比下午见面时还要精神焕发,更显丽色。
配得一身巡防署劲装,英姿飒爽之中不乏妩媚,当真容光照人,美艳倾城。
哪怕仅是瞧上两眼,心脏就开始不争气的砰砰乱跳,吓得他赶紧低头垂目。
绘影偏头吩咐道:“老七,你去跟执勤侍卫说一声,往后不要阻拦李马快。”
应声的青年一点都不老,一副随从打扮。
快行至客舍门口,拉着卫士往这边指点。
另一名随从打扮的少女叫小七。
区别在青年叫孟七,少女叫徐七。前者取自绘影的父姓,后者取自绘影的母姓。
绘影在江陵的时候,自己寻觅、训练了一些心腹卫士,这两人分别是男女首领。
李含章见刚才那个狗眼看他低的家伙一脸诧异之色,胸膛立时挺了起来,扭脸冲过去凶了个龇牙的鬼脸,还做了几个口型,像是在无声骂人。
绘影饶有兴致地盯他少许,轻声道:“李马快还没吃晚饭吧?正好我对江城不熟,能否请你做个向导,找间本地特色的馆子,让我尝尝鲜?”
李含章啊了一声,为难道:“我多混在市井坊间,不像高主事是金枝玉叶,出入都是大馆子,所以这个,嘿~怕高主事你瞧不上,更吃不惯。”
绘影脸色看着冷下:“瞧不瞧得上、吃不吃得惯,那是我的事,找不找得到、带不带我去,那是你的事。如果连间合适的馆子都找不到,还能指望你查什么案子?”
她在江陵主事一方,向来一言九鼎。
内至属下,外至高王储,无不对她俯首帖耳,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
习惯成自然,容不得别人违逆。
主人跟前,当然要拼命收敛锋芒,极尽柔顺乖巧。
外人面前,她可没这么好脾气。
李含章之前看她怼许主事,那时就觉得这个女人虽然非常漂亮,但是好凶啊!
哪曾想现在轮到自己被怼了。
心里不禁冒火。
他可是一片好心。
担心他领去的地方会让这个一看就知道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漂亮女人不适应。
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你是江城的地头蛇。就算没去过本地特色的好馆子,难道连听都没听过?”
绘影翻起黑白分明的俏眸斜视李含章。
“你只想着自己常去的地方,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又或者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觉得女人就应该跟着男人走,不能相反,是不是?”
李含章为之结舌:“我,我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就是找个好点的地方吃饭这么点事吗!
这女人怎么说着说着,开始上纲上线了?
绘影轻哼道:“你嘴上说不是、说没有,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呢?解释一万句,不如做上一次。所以,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李含章不禁苦笑:“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带你去还不行吗?”
“你看,你果然是知道的。”
绘影又哼一声:“为什么刚才想不到,为什么现在又想到了?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恐怕要经常跟我打交道,我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发生第二回。”
李含章听得满头冷汗,心道你还揪着不放,没完没了了?
反省?反省个P!你当我想跟你打交道啊!
“如果你非常在乎你那看似宝贵,实则一文不值的男人面子,不来找我也行。”
绘影似乎看穿李含章心中所想,淡淡道:“我可以请吴会主换个人来查案。诺大的江城,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没有了你,查起齐蝉来应该会更容易些。”
李含章一开始听得心内蹭蹭地冒火,直顶脑门,人都快跳起来了。
然而最后那一句,就像一盆冰水当头瓢泼,让他整个人都凉透了。
要不是想要救齐蝉,他至于上杆子给人当枪使,往这深坑里跳吗?
所以,他绝不能被换掉。
等等,这女人居然知道齐蝉涉案?似乎还知道他跟齐蝉的关系?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李含章一念转过,使劲挤出个笑脸:“我回去就反省,好好反省。不过在此之前,先得让高主事好好尝尝本地的风味不是?请,请,高主事这边请。”
这个漂亮女人不简单,绝不是个穷极无聊跑来玩玩的王室贵女。
他立时提起小心。
虽然笑得很难看,确实在赔笑,更是一个劲点头哈腰,别提多谦卑了。
绘影背手挺胸,昂然而行,嘴上道:“反省不能光靠嘴。明天你来找我的时候,记得带上十份你亲手手抄的女则。你对我不恭这事,我可以暂且揭过。”
李含章吓了一跳,而且真的跳了起来,结巴道:“女,女则?十份,还手抄?”
绘影缓步睨视道:“怎么,女人抄得,你抄不得?我这可是为了你好,让你这个男人好好了解一下我们女人到底承受了什么。”
李含章苦笑连连:“好好,我抄就是了,您这边请。”
他是缉私的好手,当然一点都不笨,反而特别精明。
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这女人其实是在借题发挥,目的不外乎下马威。
他办案的时候,没少用这招。
哪怕蛮不讲理,也必须造成足够的威慑。
这样才能让人乖乖听话,问什么答什么,让干什么干什么。
……
江城巡防署令李含章主持侦办莲花渡私盐案的任命很快正式下达。
为了安定民心、平稳物价,总管府和城主府联合发布了联名布告。
张贴于各衙署、城门、市场、驿站等城内外显眼处。
并请专人向百姓宣读。
就好像一块大石突然砸进水里,溅开的不止是水花,还有一圈圈的波浪。
百姓议论纷纷,赞赏者有之,质疑者有之,将信将疑者更多,反正说什么都有。
街头巷尾、巷内坊间、茶馆酒楼,不乏一些所谓“消息灵通人士”绘声绘色地传扬一些看似在情在理,实则似似而非,又好像与私盐案无关的小道消息。
比如宣扬齐老爷子的爱女齐大小姐实乃是江城第一美人,美艳无方。
武平军军使王魁求娶不成,竟然举大军攻江城,抢也要抢得美人归。
齐老爷子为保爱女,以花甲之年忿而披甲抗敌,终致王魁无功而返云云
这故事听完,谁不叹一句红颜祸水!更好奇此女究竟何等倾国倾城?
懂行的人一看便知,这分明是鼓噪舆论的起手式。
果不其然,随着齐蝉名声大噪,负面消息迅速增多,直至铺天盖地。
比如因为一点小事,竟指使差役枷老弱妇孺于闹市;
与多名城卫军高官往来密切;
有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江城会高层深夜出入其家;
与负责侦办私盐案的巡防署李马快好像是一对恋人;
有不少人说她曾经做过交际花;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间杂一些交际花的香艳故事,大家都喜闻乐见那种。
种种消息,有真有假。
总体上,真的多,假的少。
所以,假的也像真的。
由此蔓开的流言蜚语,少说有十几个版本。
一个比一个活灵活现,仿佛亲眼看见一般。
齐蝉不仅灰头土脸,端得焦头烂额。
一直躲在坠露小筑里,连家门都不敢出,更不敢回齐府。
尽管民间闹得沸沸扬扬,那顶多算是入被窝前的暖被窝。
真正钻进热被窝,搂着民间舆论睡觉的是巡防署的某些高层,比如几名副主事。
他们以民间舆论为引子,开始向许主事质疑齐蝉和李含章的关系。
后面引而不发的是:齐蝉涉及走私,齐老爷子是否知情?
至于陈轻舟和齐蝉的关系,陈轻舟和吴会主的师徒关系。
这几名副主事直接无视。
这属于更上层的争锋,上面自有撕扯。
轮不到他们来干,也不敢。
随着李含章进驻三河帮江城驻点,开始着手调查莲花渡仓库和运输的情况。
针对李含章和齐蝉关系的质疑越发尖锐。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掀起一股强大的力量,想要迫使李含章从齐蝉开始调查。
齐蝉可以躲起来不见人,李含章想躲躲不了,直接面对这股力量的压迫。
他询问了不少三河帮帮众,几乎都会义愤填膺地反问他:
为什么去不查你的齐大小姐,反而跑过来查我们三河帮?
怀着这种想法,抵触情绪可想而知,人人都是一问三不知,调查十分不顺利。
这只是这股无形力量最直接的表现,他还不是最难受的那个人。
李含章每天回来汇报情况的时候,许主事都给李含章打气鼓劲。
然而,许主事肉眼可见的疲惫,年纪轻轻的居然开始显出老态。
显然压在他肩头的重担比李含章大多了,日子远比李含章难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虽然高月影对他很凶很霸道,人家确实有凶霸的本钱。
本来三河帮尽是些桀骜不驯的刺头,他找过高月影后,这些家伙也不知怎么了,开始老老实实地坐着挨盘问,尽管还是问三句答半句,起码没人敢跳着脚要打人了。
用江城本地话讲,这叫不敢翻翘了。
其实李含章仅是例行公事,并没有用心查案。
得到张星火的指点之后,他知道这件私盐案并不是单纯的案件,而是权力斗争。
其实根本无需他主动调查,自然会有人把各种证据往他手里塞,想不接都不行。
难点在选择哪些证据,他选择的证据将会决定查案的方向。
这个方向才是人家所需要的,乃是上面那些人争夺的焦点。
一开始,李含章还将信将疑,认为张星火言过其实。
案子哪有这么查的,没有人会傻到主动跳出来担责。
事实很快证明,张星火地推测一点都不错。
没过多久,确实有人跳出来自首。
李含章还没决定问什么呢!人家已经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不止扯出了三河帮江城驻点的几名高层,甚至扯上了长江沿线驻点的数名主事。
几份证据外加口供并起来一对,这批私盐从购买到运输,直到囤进莲花渡仓库。
时间、地点、数量、价格,当中过了几个人的手,事无巨细,一一分明。
往来单据、签字画押,无不俱全。
称得上证据确凿。
棘手在于,所有的线索和证据居然直指三河帮的宫帮主。
具体是宫帮主身边的两名心腹。
一位是岳阳帮的大小姐,一位是湘水十八连环寨总寨主的压寨夫人。
李含章还在岳州混在王魁身边的时候,跟岳阳帮的岳帮主打过交道。
岳老帮主知道他从江城来,顺嘴提过他唯一的女儿就在江城,在宫帮主身边。
疼爱之意,溢于言表。
就算把宫帮主抛开,就光凭两女的身份,那也不是江城会想动就能动的。
如果不动,现在舆论造势这么大,包括朗州军和中平在内的各方势力密切关注。
巡防署乃至江城会岂非颜面扫地,权威尽失?
这一沓证据何止烫手,简直烧身。
李含章犹豫良久,没有返回巡防署,反而急匆匆地带着这些证据去找张星火。
张星火把这些证据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叹道:“你先来找我是对的。这些个东西要是往许主事那儿一塞,他今晚就会找根粗绳子把自己吊死,你信不信?”
李含章哼道:“你说的太夸张了。我了解许主事,他面善心坚,绝不止于此。”
“你加入巡防署以来,办过的走私案子大小也有几十桩吧?哪个不是事前挖空心思绕弯规避,事后千方百计销毁证据,甚至灭口?你办过这么证据确凿的案子吗?”
张星火拿起那沓证据,在李含章眼前使劲摇晃,冷笑道:“这分明是个早就布好的死局,就是想拿江城会撞三河帮。无论撞或不撞,撞赢撞输,吴会主都完蛋了。”
李含章皱眉道:“不至于吧!”
“吴会主刚刚上位,尚未坐稳。如果失去三河帮这个占有长江主要运力的盟友,他如何恢复江城的民生经济?”
张星火斜视李含章道:“群狼环窥,上下掣肘,江城又军管许久,各类物资短缺,百姓困苦,如果延续下去,民心生变,甚至民变,连衡山公主都不敢保他。”
李含章就知道缉私和江湖上那点事,还真没想过三河帮对民生经济的影响。
“如果这次放任不管,等于开了先例。不提附近势力的愤怒,三河帮会不会变本加厉?其他人会不会争相效仿?所以,这就是个死局,进退都是个死。”
张星火赞叹道:“布局的人很厉害,吴会主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李含章听得一愣一愣的,硬是接不上话。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权力斗争非常残酷,绝对比咱们江湖人掐架狠很多了。”
张星火把那沓证据往桌面上一摔:“许主事拿到这份证据,你让他怎么办?交是不交?交上去,吴会主一系,一起完蛋。不交,他完蛋。为了家人,他也得上吊。”
顿了顿,补了句:“当然,更有可能被上吊。”
李含章赌气道:“照你这样说,吴会主铁定完蛋,那我就撒手不管?”
因为与许主事交好的关系,他天然亲近吴会主。
另外,吴会主和许主事被人家欺负至毫无还手之力,令人心生同情。
江湖道义讲究锄强扶弱。身为大半个江湖人,他生出同仇敌忾之感。
张星火瞄他几眼,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说吴会主铁定完蛋?我是说吴会主没有还手的余地,不代表别人没有。现在摆明是神仙打架,你当吴会主背后没神仙了?”
李含章愣了愣,问道:“神仙在哪?你不是说连衡山公主都不敢保他啊?”
张星火简直无语,低头在那沓证据里面胡乱翻检几下,捡出一张供词,直接戳到李含章鼻尖跟前,拿手指点着道:“认得字吗?念!”
距离太近,李含章看不清字,脑袋往后拉开点距离,凝视念道:“前几天,风客卿派人把房夫人和岳小姐接走了,过江去了白云楼别院,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够了。”张星火打断道:“你现在明白了吗?”
李含章一脸懵逼:“明白什么?”
“为何不能动房夫人和岳小姐?因为她们是帮主身边人,动她们就是动宫帮主,纵有万般理由,宫帮主也不可能让人把她们拿了,僵就僵在这里。现在人接走啦!”
尤其最后那一句,张星火恨不能揪着李含章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塞进去。
“你吼什么吼,我又不聋。”
李含章把脑袋偏开,拿手指使劲捅捅耳朵,哼道:“我听明白了!你不就想说现在可以绕过宫帮主,直接去找那姓风的小子要人吗!”
张星火低声道:“夏姑娘告诉我,这位风客卿很有来头,但并非正道人士。不管他这次是主动切割,还是被动切割,确实跟宫帮主划开了界限。这盘死棋,活了!”
李含章微怔,喃喃道:“夏姑娘说的,那应该不会错……”
忽然回神,兴奋道:“也就说,我可以带人去找那小子要人了?他要是不肯交,我连他一起拿了。”
他对风沙的感官很不好,尤其他在坠露小筑偷听过齐蝉和风沙交谈,一直觉得风沙就是私盐案的幕后黑手。
“你想什么呢?”
张星火讥笑道:“我把话放这里,你要是能拿他,我把这张桌子当你面吃了。”
李含章搓着手笑道:“我跟你赌了。”
他现在大权在握,衙门的差役随他差遣,连三河帮都不敢反抗。
最关键巡防署可是有不少步快乃是真正的江湖高手。
现在那小子又跟宫帮主做了切割,拿下还不容易吗?
张星火也笑了起来:“你想赌什么?也把这张桌子啃了?”
“谁给你赌这些没用的。”
李含章信心满满道:“下次宫小姐演舞,我的进场费你全包了,还有打赏。”
张星火歪头道:“如果你输了,我的进场费你包了,还有打赏是吧?”
李含章笑吟吟道:“你都有嫂子了,我倒是想请你去,怕你不敢。”
张星火差点无语,没好气道:“合着输赢跟我没关系是吧?”
李含章嘿嘿道:“有种你去啊!我又没拦着。”
张星火气得脑顶冒烟,跳起来赶人道:“滚,我不想跟你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