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武平军来袭,江城风雨欲来。
江城会众位高层越来越慌。
尽管掌管着政权,江城会毕竟是个帮会,对于行军打仗之事根本一窍不通。
一众高层无不头疼城防。让他们抄刀子打架还行,拿旗子打仗那还真不会。
江城会江城堂的吴副堂主趁机推荐了齐蝉的父亲齐老爷子。
齐老爷子曾经是江州防御副使,尽管因为江州被南唐军攻破而被贬至江城当个有名无实的转运使,好歹也当过将军,领过兵、打过仗。最关键,守过城。
总比他们这群抓瞎的家伙强多了。
具体过程当然不会这么一帆风顺。
短短十几天时间,足有四位江城会高层或横死,或宣布金盆洗手。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高高在上地操纵,甚至或至拨弄。
江城各处,冒出十数场莫名其妙地厮杀,少则数人,多则数十人。
似乎是有另一只无形的手试图阻拦,然而最终缩了回去。
最后,齐老爷子被江城会临危受命,任命为江城防御使。
最近半个月,齐蝉很忙,忙着开心。
整天坐在家里收钱,看着日进斗金,那是相当满足。
前段时间,她十分卖力地陪着风少及亲眷游览江城。
趁着风少高兴,她壮着胆子把自己收人钱财,却无力消灾的事说了。
也就是帮着江城各方人物保全、转移财产之事。
结果挨了风沙一通臭骂,让她滚回去闭门思过。
齐蝉非常听话,说闭门那是真的足不出户,说思过那是真的面墙干坐。
结果思过一完,刚出房门就得知父亲已经成为江城防御使,负责江城城防。
当时就喜疯了。她以为天大的事,没想到风少就这么轻飘飘地给她解决了。
至今还像做梦一样。
随着武平军逼近下游,连破江南数处水寨,剑锋直至江城之意昭然若揭。
想要逃离江城的富人越来越多。
齐蝉开始坐地收钱,要价越来越高,只要给得起,那就出得去。
齐老爷子重新掌兵,自然要召回旧部。
还留在江城的旧部不多,多是这些旧部的后代。
这些人齐蝉熟啊!都是打小跟她一起长大的,一个个对她言听计从呢!
既然多是她儿时的伴当掌管城防,那么放什么人出去,放多少人出去,完全是她一句话的事。当然,好处也是要给的。
她现在总算知道什么叫“发战争财”了,还真特么好赚。
这日深夜,齐蝉睡得正香,美梦正酣。
阿紫忽来报说,李含章回来了。
齐蝉立时睡意全消,从又大又香软的床上一咕溜爬了起来。
随手抓来一条根本遮不住肉的轻纱,胡乱往香躯上一裹,就这么赤足跑到楼下。
别说地板,连楼梯的台阶上都铺着名贵的西域地毯。
地毯色泽鲜艳,图样斑斓,好似行于百鸟之中,正受百鸟朝凤。
既不冷脚,亦不硌脚,走路无声。
之前齐蝉试图自保,所以请李含章过江,解救东鸟的衡山公主。
现在衡山公主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不过,李含章毕竟为了她千里奔波,她当然要好好酬谢。
楼下是客厅,李含章低着脑袋,站得笔直。
尽管没有抬头,眼珠子倒是滴流乱转,十分震惊这里的奢华。
他是很穷没错,但是走私抓多了,眼光可不低。
这就么随便偷看一圈,称得上价值连城的物件,不下于五件。
熏香氤氲满厅,令人全身舒坦。
一闻就知道定是名贵的香料,还是名家精心调制。
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你回来得正好……”
齐蝉轻盈地步下楼梯,笑盈盈道:“我家老爷子已经重掌军权,负责江城城防,正在广招旧部呢!”
李含章听得一愣,猛地抬头。
老爷子赋闲很久了,怎么会突然负责城防?
这根本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嘛!
齐蝉把自己往软绵绵的香塌上一扔,娇躯优雅地斜靠,双腿诱人的屈并。
以慵懒黏人的声线道:“我当然不会忘了你,位置都给你留好了,过几天你就可以去莲花渡上任,当个都头。虽然是个副的,但你是我的人,腰杆可以比正的硬。”
语气态度很有些高高在上,并非突然改变,而是一贯如此。
就算她当初再怎么落魄,那也是在上层圈子厮混的大小姐。
身份地位比幼年这些伴当高多了,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李含章脑袋有些乱。
他和夏冬这此混进城来,发现有人直接从城墙上用吊篮送人送物。
甚至送马车和拉马车的牲口。
这么明目张胆,没有驻军参与那才是活见鬼了。
他本以为是江城会默许,没想到居然是老爷子管城防。
老爷子能干这种事?
齐蝉嫣然道:“连胡迪那小子我都不计前嫌,帮他谋了个军职,让他管西南段的城防,何况咱俩什么关系,我心里是有数的,绝不会亏待你,一切来日方长。”
以及李含章的资历,完全可以放在北面守江防。
用船运人运货,那可比翻城墙快捷多了,也更赚钱多了。
李含章沉默一阵,忍不住道:“我今天进城,恰好路过胡迪的防区,看见不少人用吊篮下城墙,吊篮过满崩断,不少人活活摔死。这些事,老爷子知道吗?”
早先他路过西南段城墙,没想到居然归胡迪管辖。
齐蝉脸色微变,没有吭声。
除了送人出城,财产保全的生意她也做得不亦乐乎。
毕竟很多东西现在带不出城。
这种生意虽然获利少,但架不住乱世之中意外频繁。
比如一家人死绝之类,存在她这里的那些财宝岂非无主?
所以,有些事情她故作不知。
李含章看她脸色,心直往下沉。这才多久不见,大小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免痛心疾首道:“大小姐,伤天害理的战争财,不能发!”
齐蝉冷下俏脸:“李含章,你算老几,什么时候有资格教训我了。”
李含章再度低头,讪讪闭嘴。
齐蝉挺身坐直,声音放柔:“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所以我不怪你。阿香,给他拿一盘金锭。”阿香是云本真派给她的另一名剑侍。
她把李含章放去莲花渡,是想李含章开条出城的水路。
前提是,李含章必须要像胡迪一样听话。
否则那就不是一条通路,而是一堵墙。
念着两人的关系,她还是愿意劝一劝。
当然是用金子劝。
“这盘金锭你收下,权当替我跑腿的酬劳,只要你肯听话,往后只多不少。”
跑腿?李含章猛地抬头凝视,怔了少许,沉声道:“大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钱我不会收,莲花渡我也不会去。”
齐蝉满心期盼的等了半天,结果等来这么一句,不禁拧眉道:“你什么意思?”
李含章摇头不语。
是齐蝉请求他营救衡山公主,为此他千里奔波,几次出生入死。
结果就换来“跑腿”两个字,心都凉透了。
齐蝉以为李含章嫌钱少,不悦道:“我再给你加一盘总行了吧!”
李含章继续摇头,岔话道:“我答应人家的事已经办完了,正准备去迎接衡山公主,此来正是请大小姐一起……”
虽然初云确实如此答应他,他毕竟不放心,如果人家反悔怎么办?
他认识最大的大人物就是齐大小姐,自然拉上齐大小姐以防万一。
齐蝉色变道:“好吖!你攀上公主了,自然不用把我放在眼里了。也是,救驾之恩,何止换个小小的副都头,更瞧不上我这小门小户小姐这点小钱了,是不是?”
李含章有些懵逼,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想,结巴道:“这,这是两码事……”
齐蝉气鼓鼓地挥手道:“把他给我赶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他。”
阿紫和阿香悄无声息地左右包夹,把李含章给架了起来,双脚离地那种。
李含章使劲扭摆几下,没能挣脱。
他又不敢真的动武,结果被两女硬生生地拖到门口,凌空一推扔了出去。
……
大往小来谓之否(pǐ),小往大来谓之泰。
前者出自周易否(pǐ)卦,后者出自周易泰卦。
两者合起来就是否极泰来。
风沙现在就感到否极泰来。
东鸟形势逆转的同时,北周对南唐的攻势已经全面展开。
北周淮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司空李珍率大军兵临寿州。
柴兴亦亲临寿州前线督战。
李珍麾下十二军使之归德军军使韩通率领归德军由寿州出发。
不经淮水走陆路,千里奔袭江都府。
按理说,北周应该先攻下寿州,然后由淮水顺流而下,攻打濠州,泗州,楚州。
攻破楚州之后再溯大运河南下攻打江都。
否则淮水南岸濠州、泗州等南唐诸州可以南下阻截归德军。
长江北岸南唐诸州也可以北上阻截归德军。
归德军若在长途奔袭之中遭受到两面夹击,必定全军覆没。
偏偏殿前司都虞侯赵仪奇袭清流关得手,紧接着攻下滁州。
滁州过江就是江宁府。
淮南腹地等于被赵仪这一下凿穿。
长江北岸南唐诸州顿时动弹不得。
赵仪率军威逼江宁的同时,也在实际上拱卫了归德军的南翼。
又因柴兴亲临寿州,御驾亲征。
淮水南岸南唐诸州无不据城固守,不敢轻出。
否则寿州一旦破城,北周大军将顺着淮水势如破竹。
届时,淮水防线将全面崩溃,淮南之地将尽归北周。
所以,归德军的北翼也安全了。
韩通奔袭之举,别说南唐方面没有预料到,风沙也没有预料到。
江都府内无防备,外无援军,被韩通一举攻克。
风沙看得战报之后,恨不能击节称妙。
更加庆幸王魁已经被迫轻军撤回。
可以设想一下,若王魁攻下江城,江州,可以顺着长江直攻江宁。
届时,江宁府将面临来自北周水陆大军三面合围,南唐必灭无疑。
单以战术论,这要比他预先设想的攻唐之策还要精妙,也更凶猛。
不过,将导致王朴的平边策之明策成功,暗策失败。
大势不复,大局崩溃。也就是胜在战术,败在战略。
最终便宜了契丹,可谓是得不偿失。这是对他而言。
对六位四灵总执事那就未必了。
虽然会便宜契丹,却有可能把他给按死。
总比让他顺利登顶,来个反攻倒算好。
毕竟契丹人要不了他们的命,他可以。
韩通和赵仪尽管于空间上不处在一处,实际上正在通力合作。
换而言之,两人背后的北周总执事、玄武总执事、白虎总执事,乃至朱雀总执事,联手了。起码在这件事上联手了。
难怪可以把消息瞒得密不透风呢!
韩通是汴州玄武主事,他的手下,率军奇袭江都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不知道。
连赵仪奇袭清流关都是永宁告诉他的。
四灵方面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传给他。
哼哼!
……
倚翠楼,顶楼,上房。
绝先生和秦夜皆在座。
风沙没坐,面向两人,拿着根筷子在一副悬挂的大地图上兴致盎然地指指点点。
“无论是赵仪奇袭清流关,还是韩通奔袭江都,无不出人意料。以奇取胜,妙到毫巅,越品越深。然而,以奇胜之前,还有一句。风某学浅,斗胆请教绝先生?”
绝先生黑着脸捋须道:“孙子兵势篇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然也,绝先生果然精通军略。”
风沙指尖转筷子,笑而又点。
“赵仪是奇,韩通是奇,王魁是奇,请教绝先生,正在何处?”
绝先生听他居然还提王魁,脸色更黑了:“柴皇是正,正在寿州。”
“绝先生果然大才,一眼洞悉胜负手。”
风沙笑得更开心了:“寿州一日不克,下游濠州、泗州、楚州一日在南唐之手,大运河亦然。赵仪也好,韩通也罢,将时刻面临后路截断的风险。”
这不仅是后路的问题,更要命在后勤。
百斤粮运到千里之外,若无水路可走,就算全程大道通途,光是运粮的丁夫和骡马人吃马嚼,能余三四十斤粮运达前线就很不错了。
一旦后勤补给不上,纵百万大军也将土崩瓦解。
绝先生脸颊抽搐两下,指尖硬是捏断几根胡须。
水道、关隘和某些城池之所以是兵家必争之地,是因为人可以跋山涉水,补给不行。强行绕过去,就要顶着后勤被断,全军覆没的风险。
王魁就是断在后勤。
其实风沙是在挤兑人,但凡脑袋转慢点都听不出这小子的话外留白。
风沙把指尖的筷子转得飞快,笑吟吟道:“光凭陆路补给千里之外,不知后勤还能维持多久。嘿嘿,两支强弩震动南唐,实则强弩之末也。”
南唐淮南诸州就算不敢轻出驻军,袭扰粮道并非难事。
哪怕收买点山贼盗匪也能对运粮队造成很大的破坏。
于敌国就地征粮,更非一蹴而就的事。
哪怕南唐官员全部归附,个个效忠,一时半会儿连籍册都别想理清,何况征粮。
“办法,当然还是有的。”
风沙一脸认真地道:“比如屠城抢粮,把人充做‘两脚羊’。历史上先例不少,最近一次就是前唐的黄巢……”这话不是说给绝先生听的。
一直没做声的秦夜果然截话道:“北周肯定不会行如此人神共愤之恶行恶事。”
他出身南唐四灵。哪怕身为东鸟玄武观风使,也不可能坐视南唐四灵利益受损。
赵仪奇袭清流关他知道,韩通同时奔袭江都他不知道。
一路奇袭和两路并袭导致的后果截然不同。
如果早先知道了,他早就跳出来反对了。
风沙见他反水到自己这边,展颜道:“所以,赵仪和韩通绝不可能撑太久。”
观秦夜的反应,这事恐怕没有跟南唐总执事徐玄通气。
或者通过气了,但徐玄拉不到第二个盟友,反对无效。
绝先生沉默少许,缓缓道:“李珍兵力占优,柴皇御驾亲征,攻打小小的寿州却久攻不下,其实别有隐情。”
风沙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扬眉道:“正要请教。”
……
绝先生一提寿州,风沙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嘴上说“请教”,其实暗嘲他自不量力。
绝先生也就能搅搅东鸟的水。
寿州?他够得着吗?
不过,能提到寿州,说明绝先生是个人物。
眼光毒辣,视野宽广,思路开阔,非同一般。
现在的寿州确实是紧关节要的胜负手。
绝先生森然道:“李珍跟隐谷关系密切,肯定得到了某些隐谷高层的授意,刻意延缓,甚至阻挠攻城,居心叵测。”
秦夜顿时不敢吱声了,绝先生分明已经把勾连隐谷这顶大帽子举了起来。
他脑袋小、肩膀弱,可不敢被扣上一下。
风沙心道你不提我也要说,真当我娶个隐谷的行走代言白娶了,正色道:“这事我倒也有所耳闻,据我所知,李珍跟某些道门高层的关系不是密切,是非常密切。”
绝先生呆了呆,旋即醒悟,他也是一时气糊涂了,失去了冷静。
勾连隐谷这顶无往不利的大帽子扣谁都能扣得,唯独扣不了风沙。
人家甚至戴得明目张胆,戴得兴高采烈,特么就差直接说出来了。
风沙回桌就坐,笑道:“隐谷跟咱们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跳出来搅局才真是活见鬼呢!现在人家就是搅了,那又能怎么办呢?要不,咱们搅回去?”
绝先生气得胡须都快吹了起来,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正值决定天下大势,以及东鸟大势的关键时刻。
哪有功夫,更没余力跟隐谷纠缠不休。
何况风沙这小子肯定是明面支持,背后拆台。
搅什么都不可能成功。
绝先生定下神,冷冷道:“老夫才懒得管那些牛鼻子不好好呆在山上修仙,下山来作什么妖。佛门,佛门跳出来横插一杠子又算怎么回事?还想再被灭一回吗?”
风沙故作惊讶道:“佛门怎么了?”
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佛门与他达成协议,十四年之内以墨修马首是瞻。
他想让佛门动点手脚实在太容易了,也就传句话的事。
“柴皇出征之前,符后百般阻挠,说什么不宜亲征。好在柴皇没听她的,结果她居然跟着一起去了。”
绝先生沉声道:“佛门跟南唐沆瀣一气人尽皆知,符后跟佛门什么关系,风少你曾经主导灭佛,应该比我清楚。堂堂天子行营,还有半点秘密可言吗?”
符后随同柴兴亲征,意味着佛门倾注关注、人手和各种资源。
由此所蔓延开的影响,绝不仅止于弄点情报,跟南唐方面互通有无那么简单。
佛门在南唐相当势大,与北周仇怨又深,卯起劲来拆台,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灭佛一事已成过去,当下形势恐怕没有第二次灭佛的余地。就算有些余地,我人在东鸟又如何操刀北周?”
风沙含笑道:“正好秦兄在此,绝先生完全可以代表总执事让他来干嘛?涉及东鸟四灵的内部事务,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秦夜又不傻,能接这种烂活?斩钉截铁地道:“如此重大决策,当需六位总执事共议,再由总执事面授机宜,在下现在不敢妄言。”
北周攻势之猛烈,超乎预料,南唐求和已成定局。
南唐君臣早就选定了出使北周的人选,正是北周总执事。
之前是想免战,现在是要求和。
北周四灵接下来有很多事要求风沙帮忙。
与绝先生的合作期已过,他的态度必须逆转。
绝先生低头抿酒,心知这回栽到姥姥家了。
风沙敬酒道:“边高率军抵御大越已成定局,我觉得他功成返唐之后,很可能再率军过江,援军江北,击退赵仪来袭之军。”
放任大越北伐东鸟,对他在东鸟的布局大为不利。
寄望周峰及麾下朗州军之后,边高军也成为了他的阻碍。
因为周峰必须要攻下潭州,他才能通过周峰掌控东鸟。
所以只能牺牲边高麾下之军。
至于边高,他还是要死保的。
秦夜跟着敬酒:“边高将军勇略过人,在下也觉得他是领兵抗周的不二人选。”
他没想到风沙跟六位总执事放对,还能你来我往,打得势均力敌。
虽然目前还谈不上赢,但是也未见得会输。
他可不想再得罪,能卖好赶紧卖好。
绝先生勉强挤出个笑容,举杯道:“我不反对。”
不管怎样,还是把边高这柄扎进东鸟心脏的尖刀拿去跟大越硬拼。
总归是划算的。
至于其他事情,东鸟四灵皆无力阻止,他更无能为力。
三杯一碰,各自饮尽。
个中滋味,五味俱全。
在座三人,各自回味。
绝先生和秦夜都知道,这杯酒仅是开始。
接来下这顿饭,恐怕还要回味很久。
无论之前逼着风沙割了多少肉,现在都得吐出来。
说不定还要加倍呢!
风沙知道自己目前并未赢。
现在两边的胜负系于寿州。
当前形势下,寿州城破,南唐必灭。
此时南唐覆灭,他在南唐的势力必被肃清。
于是他在东鸟独力难支,进而在北周都站不稳当。
只能勉强自保,无法侈谈登顶四灵。
如果寿州在这场战争中坚守下来了,起码坚持到北周这次无法灭南唐。
那么形势将会重返他预设好的布局。
以南唐迫东鸟,于东鸟扎深根,再反过来巩固北周。
待到他三地势力皆站稳脚跟,他就有能力登顶四灵。
然后以四灵之力助北周北击契丹,南灭南唐,一统天下。
六位总执事,乃至绝先生显然也注意到了寿州这个关节。
所以绝先生刚才其实是在试图影响寿州的形势。
寿州的布局是他早就设好的,到点发动而已。
只是没料到人家祭出王魁。
如果让王魁顺利攻下江城、江州,水师逼近江宁。
再与赵仪和韩通联手,说不定真能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攻破江宁,灭掉南唐。
那样的话,他在寿州的布局等同于失效。
总之,寿州的布局根本不是针对绝先生的,是针对六位总执事。
绝先生接不下很正常,六位总执事则不然。
往后还有得斗呢!
……
风沙这次翻盘,其实翻得相当侥幸。
当风大派出的第三批杀手在岳州城外失手之后,他已经拿王魁毫无办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王魁率军进攻江城,然后汇同赵仪和韩通三面围攻江宁。
一旦江宁城破,南唐覆灭,他同样一败涂地。
万幸,他身边那几个丫头很卖力,也很能干。
居然真的帮他翻了盘。
所以,这段时间他忙着论功行赏。
不过,有些行赏的方式更像跟一众美婢鬼混。
连续鏖战,他有些受不了。初云、授衣和马玉怜却食髓知味。
简直疯得有瘾,缠个没完。
绘声带着林羊羊和东果这些天尽忙着熬粥、配酒、配食。
都是找夕若姑娘要得方子,专门针对主人的体质调配的药膳。
保证补得精力充沛刚好尽兴,又不至于补过头上火喷血。
但也禁不住主人一日三餐外加几顿夜宵甜点,顿顿不落。
最后还是夫人看不过出面阻止,那三个狐媚子才算消停。
与此同时,风沙还在等待初云落实与周峰的交涉。
只要能获得周峰的支持,并帮周峰获得朗州军的支持,武从灵就可以登台亮相。
他当然不会干等着回信,开始着手帮武从灵布局。
江城会首当其冲。
办法是早先想好的,煽动并支持江城会的少壮斗老朽。
最后以少壮派大获全胜而告终。
齐蝉的父亲齐老爷子这个外人得以就任江城防御使。
好歹也是一位老人,江城会那些老辈多少好想一点。
这件事情,虽然风沙是幕后主使,还真没出多少力。
不是胜在他手段高明,胜在秦夜主动退让。
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还回去。
正琢磨呢!鼻尖嗅到一股醉人的芬芳,几乎令人瞬间沉醉至微醺。
转眼一看,林羊羊明眸媚转,红唇更艳,薄薄轻纱掩不住曼妙纤条。
行如摆荷,分外迷人。
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鼎古色古香的香炉。
风沙靠在躺椅上,从下往上这么斜着看,林羊羊这丫头的身材,真好。
尤其裙纱轻薄,又背着阳光,当真透光。
两条长腿映于纱上,袅袅行来,腿影特别匀称修长,更不乏妖娆。
风沙定了定神,总算把视线挪到香炉上。
香炉形似含苞待放之荷花,细看却是群峰兀出之锐顶。
娇嫩与沉稳居然完美的合二为一。
正在飘腾轻雾,缭绕炉身,好似群山朦胧。
予人一种非常缥缈,如观仙境之感。
最妙在山间数名仙女,轻烟弥漫之中,好似浮动起舞。
制作精细,纤毫毕现,神情姿态,无不诱人。
风沙打量几眼,讶道:“博山炉!现在少见呐!看样子像是西汉之物。”
林羊羊嫣然道:“主人好眼光,正是武帝时的博山炉,名为凤起龙腾。”
说话的同时,将博山炉搁于躺椅旁的茶几上,自己挨着主人跪坐下来。
绘声依偎在主人另一侧奉茶,探头过来看了看,警惕道:“怎么是妃色?”
这粉雾非常淡,淡到凑近才发现是粉色,否则她早就起身拦住了。
林羊羊忙递上个黑木盒,介绍道:“香名媖女儿,是主人故友亲手调制……”
木盒镂空,内装香饼,外有刻字,字体隽秀。
风沙瞟了一眼。字数不多,只有两行。
上刻:媖女儿香。下刻:盼请轻嗅。
风沙看见那个“媖”字就笑了起来。
什么媖女儿香,分明是女英女儿香。
他一闻就知道这是助情之香。
周嘉敏是女英,女儿香是体香。
给他送这种香,取这种名,还盼请轻嗅?
这位南唐太子妃还真会玩暧昧,隔空撩人。
另外,林羊羊居然把香点了送过来~
啧啧~
风沙接过香盒道:“她有心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什么事说吧!”
林羊羊本来就是他特意留给南唐方面的沟通渠道。
周嘉敏千里迢迢给他送礼,当然有事。
找他什么事,其实他也猜得出来。
林羊羊本还在犹豫怎么开口,闻言心下一喜,挨上来撒娇道:“这是唐人馆的馆主孙夫人要婢子转交给主人的,主人抽空见她一面好不好?”
风沙没答,转视绘声。
绘声瞪了林羊羊一眼,给人牵线搭桥居然不事先跟她通个气,简直岂有此理。
故作思索道:“待会儿马玉怜要陪主人练武,并用午膳。饭后齐蝉小姐邀请主人去她家坐坐。下午回来陪两位小姐聊天,并设家宴。晚上授衣给主人运功养生。”
风沙不禁苦笑。他这一天,尽跟女人混了,摆手道:“今天不练武了……”
绘声忙道:“约在闽商会馆。”
风沙哦了一声:“齐蝉那儿有什么好坐的……”
绘声赶紧道:“她办了个茶会,请到了江城堂的吴堂主。”
风沙挑眉道:“就是那位刚从副堂主升为堂主的吴大有?”
绘声点头道:“就是他。”
吴大有是江城会少壮派的首领之一。
上次送主人过江的江城商会副主事陈轻舟就是吴大有的徒弟。
此人事关武从灵入主江城会,主人一定会郑重其事。
风沙果然不提了,又道:“那就让授衣明晚再来吧!”
绘声小声道:“夫人叮嘱过,授衣必须每晚临睡前给主人导引行气。”
授衣的师门武阳龙尾派乃是大彭遗脉,最擅养生。
其绝学导引术不仅是内家正宗,更是天下少有的嫁衣之功。
可以将己身精元渡于他人,助人养生。
最近主人劳累过了头,夫人很不高兴,所以下了强令。
风沙当然不会违逆永宁,挠挠头问道:“那明天呢?”
“明天约了衡山公主游玩,中午汇同马玉怜去闽商会馆用午餐,餐后汇同三小姐一起去三河帮驻点,之后携马玉怜和授衣在倚翠楼宴请秦少……”
风沙不吭声。
去闽商会馆也好,去三河帮驻点也罢,都是在给武从灵正式亮相提前铺陈。
至于带马玉怜和授衣去见秦夜,是想给两女在东鸟和南唐谋个四灵的职位。
这些事都很重要。
绘声继续道:“晚宴后夏小姐有约,说是要给主人引荐迫退王魁的功臣。”
林羊羊越听越急,偏又不敢插话。
风沙低头看了看掌中的香盒,沉吟道:“待会儿去会馆不想坐马车,走走路散散心也好,不知道孙夫人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散散步聊聊天?”
现在关节在寿州,南唐形势对他而言并非迫在眉睫。
南唐之事他完全可以跟秦夜谈,跟南唐总执事对接。
周嘉敏这时找他,无非想从他这里求个心安。
跟哄孩子没什么区别。
不过,周嘉敏心思一乱,很容易病急乱投医。
还是要哄的。
“愿意愿意。”
林羊羊大喜过望,脑袋点得飞快:“她就候在庄外,随时可以陪主人走走。”
俏眸媚闪,吹弹可破的脸蛋兴奋的涨红,瞧着特别诱人。
其实绘声和林羊羊都已经开始浮现出媚态。
毕竟一直都点着助情的焚香呢!
风沙多少也有些心猿意马,脸上当然完全看不出来。
……
王魁当然不想自己轻军回救老巢的途中被人堵截,所以严厉地封锁消息。
甚至安排了替身装作他仍在军中的样子。
加上他从岳州卷走大批物资,武平军又只是原地驻守。
粮草和士气维持半个月,甚至维持一个月都不成问题。
最关键,江城是帮会管辖,向来疏于军备,别说反击,连出城都不敢。
王魁还指望救家成功,然后继续攻打江城呢!至不济也可以安然撤军。
目前知道王魁溜走的人寥寥无几,绝不包括江城会高层。
在江城会看来,武平军攻下长山,意味着马上攻打江城。
虽然一直没有动弹,并不意味着不攻了,反而更像是憋着什么狠招呢!
越拖越久,越想越怕,江城越发风声鹤唳。
齐老爷子上任后,开始征召城内青壮入伍。
除了一部分勇武者补充城防军,泰半青壮还是干些搬运物资、修造工事等重活。
江城早就物资短缺,物价飞涨,尤以民生物资最缺最贵。这些丁夫虽然劳苦,却可以吃上军粮,甚至有余补贴家用,总强过为了口吃的卖儿鬻女,所以报名者踊跃。
最近又开始征召老弱妇孺驻入工坊。
以驻军眷属为主,多是干些缝缝补补等活计,同样能够挣到份口粮。
此举可以使守城将士无后顾之忧,心无旁骛地死守到底。
当然,也可以视为扣下人质,因为集中造册很方便连坐。
优渥在前,雷霆在后,怎能不让人效死命?
亦从城内各个风月场所强征妓籍补充营妓,此举有效提升了驻军的士气。
还有诸如平庄,推墙,伐木之举。
平城外农庄是坚壁清野。
推城外之墙是防止敌军以此为掩体,躲避箭矢。
伐空城外林木使己方有充裕的木材制造守城器械,使敌方无法就近取材制造沉重巨大的攻城器械。更使城外失去遮掩,敌军难以掩藏,己方则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更多措施,不一而足。
光看这些军令,就知道齐老爷子确实知兵,更懂守城。
上任时间不算长,已经成功稳住军心,甚至提涨士气。
最关键,民心虽慌不乱。
城内也实在没剩下多少闲散的青壮可以生出什么乱子。
虽然江城的战争氛围极其浓郁,街上非但不空,反而人来人往,相当热闹。
载运物料的车马、扛送物资的丁夫,来一边去一边,泾渭分明,秩序井然。
江城由帮会辖管,武风一向兴盛,原来主街不及的巷内没少群架伤人之事。
如今全然不见,治安之良好,远超过往。
江城已经军管,风沙当然不会随便上街。
除了绘声之外,自然还带上了林羊羊。
三河帮驻江城的主事梁执桨亲自带人护卫。
吴夫人也带了几名心腹侍卫。
前呼后拥十好几人,距离风沙和吴夫人很远。
他们都持有江城总管府派发的特别令牌。
只要不强闯军事要地,随时随处,往来无碍。
当先那几人,相当霸道地驱开沿途一概人等。
所以风沙才能一边悠闲漫步,一便跟吴夫人闲扯,还有闲暇观察江城当下风貌。
正因为这次没有乘坐马车,否则他还注意不到如今的转变呢!
街上成群结队的丁夫对这一行人自然倍感好奇。
不过随同的士卒督厉甚急,没有人敢交头接耳。
吴夫人是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端庄高雅,风趣知性,很有股子成熟的魅力。
风韵十足,令人如沐春风。
与之相比,绘声和林羊羊简直是生得不能再生的青酸涩果。
周嘉敏之所以通过吴夫人之手送给风沙那么暧昧的媖女儿香,其实是在告诉风沙,吴夫人是她的亲信,亲信到她跟男人搞暧昧这种事,吴夫人都知情。
如此,既能不落人口实,还能让风沙晓得,可以跟吴夫人无话不谈。
除了一开始寒暄之外,吴夫人一路上专捡些李玄音的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