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冬青追问岳阳帮往朗州运什么货。
李含章摇头道:“不知道,岳帮主找小弟帮忙牵个线,小弟哪敢不同意,更不敢多问。”他当然知道运什么“货”,只不过事关重大,他不敢随意透露。
海冬青凝视他半晌,忽然展颜道:“你不想说没关系,我保证放话出去,不过人家现在还肯不肯听我的,那就不能保证了。”
心道你不肯说难道我就没办法知道了?
她随便授意几个水寨派船尾随袭击一下,想弄清楚船队运什么货实在太简单了。
李含章脸色微变,急得一阵抓耳挠腮,犹豫半天叹气道:“事关重大,我可以说,不过你一定要保证保密呀!”
“你爱说不说,要走就走。”
海冬青娇哼道:“现在能让船队过洞庭湖的人,除了我你还能找谁?你大可以可以挺着胸走,往后别又跑回来哈着腰求我。”
李含章脾气再好,终也冒出火气来。
“莫说我这段时间帮了你不少忙,我还曾经拼了命救过你一回,你就算不肯帮忙,也用不着对我呼来喝去吧?算我李含章眼瞎看错了人,告辞。”拂袖便走。
海冬青气得瞪起秀眸,喝道:“你给我站住。”
李含章顿时立定,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鼓着眼睛,像是在比谁更凶,更像是在说:“有种你砍了我。”
海冬青胸口急速起伏一阵,渐渐平静下来,垂目道:“你说就是了,我可以替你保密。”
其实李含章已经后悔了,没有海冬青点头,这件事绝不可能成功。
事关重大,他本来已经萌生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念头,打算硬着头皮服软,没想到海冬青居然会先他开口。虽然语气依旧很生硬,却是破天荒服软了。
这让他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看海冬青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海冬青一直等着他说话呢!结果半天没声音,把移开的视线又移了回来。
见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又不禁恼火起来,冷冷道:“贼眉鼠眼的混小子,你又在乱看什么?”
李含章蓦地回神,视线像火烧蛛丝一般缩开,嗫嚅道:“那个,那个,啊!其实船队运得不是货,是人……”
海冬青呆了呆,双手按桌,往前倾身道:“什么人?”
倾身一猛,有点地方难免晃荡,李含章眼神都瞧直了。
使劲咽了几下口水,才使劲拔开视线,小声道:“是这样……”
他在脑袋里组织了一下言词:“王魁一来岳州便向潘叔三大肆索要物资,稍有短缺便谩骂训斥,潘叔三忍无可忍,认为王魁若战胜而回,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海冬青那对十分英气的眸子越听越亮,忍不住打断道:“你是说岳阳帮的船队运得是岳州军,潘叔三趁着王魁攻打江城去偷袭朗州!”
李含章先点头,又摇头:“不是朗州,是武陵。”
武陵属于朗州,是王魁的老巢。
武平军属于朗州军的一支,但是跟朗州军并不全然是一码事。
海冬青兴奋得鼻息都粗了,俏脸红润涨晕,俏眸熠熠生辉,闪烁好一会儿,端容道:“我向你保证,这支船队一定畅通无阻,一路过去,什么风声都传不出来……”
顿了顿,恶狠狠道:“谁传谁死!!”
……
江城。
黄鹤楼晚宴之后,风沙的日子很不好过,甚至算得上度日如年。
他知道绝先生目前正在代表东鸟总执事和代表南唐总执事的秦夜商量怎么分赃。
一旦分赃完毕,就会拿他开刀。
没有什么比等着挨宰更难熬了。
然而在郭青娥面前,在宫天雪面前,在伏剑面前,他亦如往昔,连着数日携三女游历家乡,谈笑依然风趣,看不出有半点不对劲。
齐蝉做向导,乖巧的不得了,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没有半点媚言媚行。
风沙本来就没把齐蝉当盘菜,觉得这样挺好,看齐蝉更顺眼了。
倒是误会两人关系的宫天雪好生辛苦,不敢向郭青娥撒谎,又要帮风沙隐瞒,暗里怨怪风少真过分,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不起婶婶呢!
她倒不是觉得风少多几个女人有什么不对,只是齐蝉的出身实在上不了台面。
私下里随便风少怎么样,但是这种外室不应该跟正妻照面,还装得若无其事。
伏剑一直心不在焉,笑容少且勉强。
她知道当前的形势对风少十分不妙。
尽管不清楚绝先生和秦夜向风沙发难的事,猜也猜得到风少顶了很大的压力。
最令她担忧在风少居然没有向她们发火。
甚至连提都没有提。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好像九霄之上的雷霆,酝酿得越久,将来降下的雷霆越重。
她知道诸女跟她一样,越来越怕,怕到噩梦满夜,时常惊醒。
奈何风少不提,她们谁都没胆子点破。
当然,她们也没闲着,与岳州的通信往来越来越频密。
试图挽回已经不太可能挽回的大势。
这天入夜,几名信使几乎前后脚来到紫阳山庄。
分别跑进玉笋楼,莲实楼和芙蕖楼。
很快,伏剑、授衣和初云不约而同,先后出门。
授衣出来最快,衣衫不整。
伏剑其次,甚至连鞋都忘了穿,赤着脚跑出来。
初云出来最慢,也最慢条斯理,穿戴最为整齐。
相同在于,三女一扫前日的阴霾,一个个容光焕发,满脸红润,喜色盈人。
各有各的美艳,姿容丽色不可方物。
聚首商量一阵,伏剑和授衣回去更衣,出来之后围坐小院中,似乎在等什么人。
果然没过多久,马玉怜飞奔着进门,见着三女便笑道:“你们都收到消息了?”
三女同样难掩脸上喜色,一个个脑袋点得飞快。
初云嫣然道:“大家忍着没动,可就等你来了。”
马玉怜感激道:“多谢多谢。”
连一向和她不对付授衣,好像都一下子变得顺眼起来。
授衣迫不及待道:“这是天大的喜讯,咱们快让主人高兴一下。”
诸女使劲点头,联袂跑去风盖楼,都没把绘声叫出来通禀,直接闯了进去。
不久之后,风盖楼传来风沙久违的笑声。
自打回到江城,他还是头一次笑得这般畅快,实在难掩兴奋情绪,连床都没来得及下,居然当着郭青娥和伏剑的面就把授衣和马玉怜拽到了怀里。
左一下、右一下,叭叭叭地啄个没完,就差直接拽进被窝了。
两女又高兴、又害怕,闭着眼睛、缩着脑袋、紧着香肩,连动都不敢动。
虽然夫人把她们几个贴身侍婢私下叫去吩咐过,许诺只要给主人诞下子嗣,那就给她们名分。但是,毕竟不敢当着夫人的面,让主人对自己做这种事。
当然,更没胆子推开主人。
因为事关四灵内斗,风沙口风很严,郭青娥并不知道他最近遭遇的困境。
听诸女你一言我一语讲诉岳州情况,再联系风沙的态度,不免若有所思。
不过,她很体贴,并没有追问究竟,反而借口修炼,起身去了静室打坐。
把卧房留给了风沙……
……
郭青娥走后,风沙起身坐到床边,随便披了条外袍,向诸女详细询问情况。
授衣,尤其是马玉怜急着表功,你一句我两句,事情的面貌迅速清晰起来。
风大三次刺杀王魁皆失败之后,授衣请她的好姐妹夏冬赶去岳州主持局面。
马玉怜亦派出了张星火。
授衣顺嘴提了一下,初云派了与张星火齐名的李含章。
三人到岳州之后通力合作,分饰两边。
夏冬装成狐仙连番袭击王魁,张星火和李含章数次出手相救,终于获得了王魁的信任,成为了王魁身边的红人。
三人还合伙配合,设法离间王魁和岳州刺史潘叔三云云。
风沙笑看两女讲诉,心知这番话恐怕不尽不实。
比如“通力合作”。这两个丫头惯来争风吃醋,手下不相互拆台都是好的,什么时候能通力合作了?不过,结果总归不差,所以他并不打算深究。
两女又言说三小姐麾下房方氏夫君乃是湘水十八连环寨的总寨主,与岳州刺史潘叔三相交莫逆。房总寨主得到三小姐和妻子的亲笔信后,亲自赶赴岳州面见潘叔三。
终使离间之计板上钉钉。
还说三小姐的侍女岳湘是岳阳帮岳帮主的女儿,岳帮主得到传信之后,不仅全力配合夏冬、张星火和李含章,更代表岳阳帮向潘叔三输诚。
岳阳帮的投效终于使潘叔三下定决心,待王魁率武平军离开岳州之后,潘叔三以岳阳帮的船队为掩护,在海冬青的君山舰队护航之下,发兵偷袭王魁的老巢武陵。
两女平常很不对付,只要主人不在跟前,三句话不到必吵无疑。
这会儿倒是不忘一起给伏剑表功。
风沙听得若有所思。
这一套连环局,他嗅到了周宪的味道。
真正的决策人恐怕不是出力最多的伏剑,而是两女都没怎么提及的初云。
消息传来至今,武平军水师畅行无阻,已经逼近江城,正在攻打上游的长山。
这是距离江城最近,也是最后一处拦江水寨。
一旦武平军水师攻破长山,可以直接攻打江城。
算算路程和时间,岳州军应该已经抵达武陵。
不是正在攻城,就是已经攻破。
毕竟王魁带着武平军倾巢出动,武陵城根本无兵驻守,想要破城实在太简单了。
不过,攻城容易,守住很难。
朗州军近在咫尺,守将周峰不仅是王魁的部下,还是同乡,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初云这时轻飘飘地道:“周峰只会观望,不会干涉。”
然后闭嘴。
包括风沙在内,大家一起转目看她,见她丝毫没有张嘴的意思,心知这恐怕事关洪烈宗或者娥皇一脉的秘密。
大家知情识趣,没有追问。
风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马玉怜的耳朵立刻尖尖地竖了起来,忽闪的俏眸水汪汪地看着主人。
脸上春晕艳若鲜桃,眉梢眼角间满是期盼。
多少天了,主人难得有个好心情,现在这可是讨好主人的最佳时机。
虽然与主人亲热已久,授衣还是远比马玉怜拘谨多了。
私下里是另一码事,人多的话,她还是放不开,只是红着脸蛋扭捏偷瞄。
伏剑有些害羞,有些迟疑。
她和宫天雪、宫天霜毕竟不一样,一开始不是侄女而是婢女。
还是贴身那种。
一直以来,她都不敢跟别的男人走太近,生怕风少不高兴。
琢磨这是个打破禁忌的好机会。
如果风少开口,她可以半推半就。
三女都在看风沙,唯有初云低头喝茶。
她出身不好,经历更糟,难免自卑。
这种时候,不敢争宠。
风沙见诸女神态殊异,各具风情,不禁失笑。
他的心情确实很不错,人也相当兴奋。
不过,他现在并不单纯需要体欲上的刺激,更渴望精神上的松缓。
于是借口询问朗州势态,把初云单独留了下来。
事关洪烈宗的秘密,三女不好强留,只能不情不愿的告辞。
初云有些惊喜,趴到风沙腿上,试图取悦。
风沙没有阻止,掌心合上她那娇嫩的脸蛋,勾动指尖把玩道:“黄鹤一去不复返,形势亦然。”
初云似乎娇羞地垂眸,少许后仰脸道:“好歹还留黄鹤楼,起码不空。”
“怎么不空,你说说看。”风沙笑了起来,这就是初云讨他喜欢的地方。
体欲上的刺激,精神上的松缓,初云都可以给他,他可以两者同享。
“哪怕王魁覆灭,边高奇袭灭国所带来惊骇全然平复,困守孤城已成定局。”
初云两颊忽浮流晕,猫咪般咽语道:“既成死子,只能弃之。”
风沙嗯了一声:“这是形势一去不复返,我更想知道如何还留黄鹤楼。”
初云歉然一笑,很妩媚、很嫣然。一心二用,难免变笨,这是风少,又不是授衣和马玉怜那两个笨女人,她根本用不着掰碎了解释。
“只要王魁覆灭,江城无恙,江城会完好,武从灵就是黄鹤楼。”
初云仰脸抿唇,眼神极其勾人。
风沙拿指尖勾起她的下巴,笑道:“然后呢?”
初云娇媚咬唇道:“黄鹤楼还在,就算引不来黄鹤,引鸟不难。”
风沙唔道:“也就是说,只要干掉王魁,我这次就还没败到家。”
初云自信满满地道:“他死定了。”
风沙低头凝视道:“莫非朗州守将周峰是洪烈宗人?”
非是如此,初云何敢如此肯定?
“只能说他和娥皇有些关系,但还谈不上是我们的人。”
初云轻摇秀发,动作不大,却倍添魅力,神情姿态非常惹人爱怜。
“不过此人野心很大,面上对王魁言听计从,实则不然。若非本宗实在鞭长莫及,他早就把王魁干掉了。”
风沙立刻懂了。周峰肯定跟娥皇一脉保有联系,甚至向娥皇求助过一些事情。
只不过娥皇一脉相当势弱,根本帮不上忙而已,但是对周峰的心态十分了解。
初云继续道:“别看朗州近在咫尺,他一定会坐视武陵城破,然后取而代之。”
风沙沉吟道:“这样,我授你以全权,你派出特使联络他,给他所有他想要的支持,只要他明面上尊奉衡山公主,哪怕他想做东鸟王都可以。”
他之所以失去东鸟大势,是因为边高已成死子。
没有军队的支持,什么都是虚的。
现在好了,周峰有军队,武从灵有大义。
两者相结合,他可以重新夺回东鸟大势。
初云迟疑道:“这当中有个碍难。王魁绝不能死在他手上,而且他必须帮王魁报仇,否则休想稳住朗州军。”
风沙微怔,旋即恍然。
初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此举将会严重损害三河帮的利益。
她怕得罪伏剑。
风沙毫不迟疑地沉声道:“大势为上,大局为重。”
换而言之,他将支持,至少默许周峰干掉潘叔三,给王魁“报仇”。
初云细声道:“伏少那边……”声音愈小,头也越低,娇颜被垂发完全遮住。
风沙忽然闭眼,近乎呓语道:“这是我的事。”
……
次日清晨,风沙让绘声传口信,约伏剑出门游玩,并邀请房方氏和岳湘同行。
还特意着绘声强调,他不会带随从和婢女。
亲近和亲信之意蔚为鲜明。
伏剑喜出望外,猜测风少这是要酬赏有功之人了。
于是赶紧把哥哥赵反真和楚亦心都给叫上。
赵反真本是云虚派到自己二弟身边的密谍,后来奉云虚之命,跟妹妹演了一出恶侍卫调戏弱少女的戏码,令伏剑成功博得风沙同情,成为风沙的婢女。
当时风沙为了给伏剑报仇,还派人把赵反真捉来,任凭伏剑处置。
这件事一直隐瞒到伏剑内奸的身份暴露。
伏剑把哥哥藏了起来,从来不敢让哥哥在风少面前露脸。
现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难得风少这么高兴,说不定会放哥哥一马,起码不至于当场发飙。
总归有转寰的余地。
……
紫阳山庄四面环湖,要出山庄必须乘船,靠岸之后再来乘车。
伏剑陪着风沙乘船,余人早先过了湖,在岸边的马车旁等候。
下船之后,准备登车,风沙忽然觉得车夫有些眼熟,于是向伏剑询问。
伏剑没想到风少这么快发现哥哥,怯生生道:“这是离儿的亲兄弟。哥,你还不快来拜过风少。”
风沙哦了一声,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下,瞟了赵反真一眼,笑道:“我说这么眼熟呢!原来是赵侍卫呀!能得赵侍卫替我执鞭,还真是荣幸。”语调很有些阴阳怪气。
他对赵侍卫的印象极其恶劣。
后来得知一切出自云虚安排,印象那就更差了。
他当然知道伏剑一直庇护赵反真,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敢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
赵反真额上冒出冷汗,结巴道:“风少……”
居然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完全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和智慧。
他是密谍出身,其实胆子一点都不小。
奈何就是怕,怕到双腿打颤那种,就差尿裤子了。
伏剑比他还紧张,赶紧抱住风沙的胳臂,都快挤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深怕风少来一句:拖下去砍了。
赵反真被妹妹藏着,并不意味着与世隔绝。
相反,伏剑很多事情都找他参谋,所以他十分清楚风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说是翻云覆雨那都算是贬低。
弄死他都不用自己下脚踩,随便露些不满,他这只蝼蚁就会被万脚踏扁。
扁了很久,恐怕人家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楚亦心眸闪忧色,担忧地看了赵反真一眼,很想靠过去,又硬生生止住动作。
作为伏剑的侍女,她经常给赵反真送饭送书,没少朝夕相处。
赵反真不仅英俊风趣,而且聪明稳重。
两人算是日久生情。
伏剑开始晃动风沙的胳臂,撒娇道:“风少,这次幸好有哥哥帮离儿出谋划策,离儿实在离不开他嘛!”
楚亦心和岳湘是伏剑的侍女,多多少少见过帮主在风沙面前是个什么样子。
房方氏可是第一次得见,差点看掉下巴。
一向霸道狠厉到令人窒息的帮主居然会撒娇?还撒得这么腻腻歪歪?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风沙被伏剑晃得骨头都酥了,笑道:“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倒是没听过兄妹怎么样。”显然还是很不爽。
伏剑忙道:“兄妹齐心,合力断金。”
风沙笑了笑,转头道:“这位就是房夫人吧!贵夫义薄云天,名震湘潭,家世不凡,连我这个江湖外的人都久闻大名。最难得贤伉俪鹣鲽情深,堪称侠侣典范。”
鹣是比翼鸟,鲽是比目鱼。鹣鲽情深是对夫妻相当高的评价。
房方氏福身道:“夫君若知风少如此盛赞,当会欣喜万分。妾身回去后一定转告夫君,并代夫君谢过风少夸赞。”
风沙含笑回礼,转目看见楚亦心,歪头道:“原来是楚大小姐啊!劳烦你给房夫人和岳小姐当回车夫。”也有些怪腔怪调。
他还记着在申州的时候,楚亦心把他按地上那事呢!
心里十分不高兴,伏剑这丫头怎么专门带些不讨喜的人在他眼前晃荡?
手下没人了?
其实伏剑根本不知道这事。
那日,楚亦心把风沙按地上后,李含章突然破窗,把风沙给掳走了。
楚亦心难免心虚,并没有如实告知伏剑,只说遭遇袭击,风少被掳。
后来风沙为了帮伏剑拉拢云梦楚家,当着楚堂主的面许诺让楚亦心进执法堂。
伏剑因此以为风沙喜欢楚亦心,所以这次特意把楚亦心给带上了。
哪曾想马屁拍上了马蹄子,见风沙好像不爽,当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风沙又转向岳湘,笑道:“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我就不跟你客套了。”
岳湘是伏剑最喜欢的侍女,经常带在身边,他当然见过不止一次。
不过,算不上熟悉,都没正儿八经说过话。
因为岳湘也就干些端茶倒水的活计,再亲昵一些的事情都是伏剑亲自来。
岳湘一面福身行礼,一面甜甜笑道:“当初伏少选了两位纯狐姐姐到风少身边侍奉,婢子为此失落了好久呢!没少埋怨伏少不给婢子机会。”
她相当聪慧灵光,交代来历的同时,还透出了讨好之意。
更难得不矫揉造作,马屁拍得没有刻意之感,一下子就与风沙拉近了距离。
风沙展颜道:“房夫人和岳小姐都是功臣,今天咱们把身份全都抛开,以朋友之交,结义气之好。”就是让她抛开侍女身份,以朋友相交。
岳湘脆生生道:“方姐姐和姐夫才是真正的大功臣呢!更有伏少运筹帷幄。婢子只是有幸得了伏少的调教,稍微懂点事罢了。”
楚亦心在旁边冷眼看着,对岳湘的这副做派相当不屑,就差嗤之以鼻了。
风沙心道这小丫头嘴巴真甜,难怪伏剑这么喜欢呢!故作不悦道:“我就想和岳小姐交个朋友,岳小姐这么不给风某面子吗?”
岳湘娇憨道:“那风少能叫奴家湘儿吗?”
风沙不禁失笑:“湘儿小妹,你可以叫我风大哥。”
岳湘喜难自禁,赶紧娇滴滴地唤了声“风大哥”。
风沙乐呵呵应了,然后请岳湘和房夫人上车,又和伏剑登上了赵反真赶的马车。
马车动后,风沙捉住伏剑的小手拢在掌心,轻声道:“你最近心事重重,似乎有很多担忧。事到如今,我与你坦诚直言,你那些担忧,恐怕都是真的。”
伏剑小脸唰地一白。
“三河帮本身就是多方强行黏合的产物,至如今实在太大了。迅速扩张之时,一切矛盾皆被海量涌来的利益完全掩盖。可是并吞淮水之后,三河帮已经扩无可扩。”
伏剑的脑袋本来嗡嗡乱响,却在风沙的柔声细语中渐渐冷静下来。
“各方的利益冲突将会愈发尖锐,崩溃之势,不可逆转。与其等各方拆伙,不如主动拆分,起码还可以维系联盟,你是当之无愧的盟主,够资格跟你争的人不多。”
……
因为曾与伏剑有过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所以风沙相当疼爱伏剑。
他直到现在都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伏剑推进三河帮这口大染缸。
居然让这么一个单纯可爱的少女,变成一个狠辣腹黑的帮主。
他完全无视了伏剑本为云虚的密谍,不可能没有心机这件事。
能让他如此罔顾事实至偏心眼的人很少,数来数去也就宫青秀师徒。
所以让伏剑拜宫青秀为师,还认作侄女。
可见对伏剑感情多深。只不过他素来深沉内敛,情绪很少外显罢了。
三河帮已注定面临拆分的局面,只是主动与被迫,或早或晚的问题。
对三河帮倾尽心血的伏剑一定受不了。
所以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强行把伏剑带离淮水。
免得伏剑实在接受不了,开始反抗,导致局面无法收拾。
所以他必须把这个小丫头放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看似限制,其实保护。
现在终于吐露出来,他不免担心伏剑崩溃,一直小心翼翼地握紧伏剑的手,见这丫头怔怔发呆,于是揽上香肩,让她依偎在自己心口,哄孩子一样轻轻拍背。
其实伏剑远比他认为的伏剑坚强多了,发怔之后,扬起脸蛋,轻声问道:“风少,真的已经无法挽回了吗?”
风沙本还等着给她擦眼泪呢!手帕都拽好了,这丫头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呆了一呆,答非所问道:“关节在三河船社。拆分之后的三河帮将会以三河船社的名义形成联盟。我们主动退上这一步,隐谷就不会跟你争下一任尊主。”
顿了顿,又道:“三河船社的尊主将会实际上成为三河帮联的盟主。”
当时定好的规矩,三河船社的尊主三年一任,第一任尊主就是伏剑。
正因如此,三河船社和三河帮好像是一码事,其实当中的区别大了。
如今时间将近,快要到三河船社换届的时候,正好顺势解决拆分三河帮一事。
伏剑想了想,问道:“那四灵呢?他们会同意离儿继续当这个尊主吗?”
风沙正在考虑怎么把话题引到四灵呢!没想到伏剑居然自己提出来了。
忍不住轻咳一声道:“只要我能占住东鸟大势,四灵就不能,也没办法跟你争夺尊主之位。如果我占不住东鸟大势,我就不能,也没办法帮你守住尊主之位。”
这番话出口,也算如释重负。
船社尊主之位对伏剑而言就是大局。
只要能够连任,三河帮拆分之后,伏剑还是名义上的共主。
否则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在此大局下,为了帮他占下东鸟大势,三河帮做出牺牲,成为理所当然。
伏剑反抱住风沙,仰脸道:“这次反袭王魁,可以助您占下东鸟大势吗?”
风沙发现伏剑远比他印象之中更聪明、更乖巧,越发觉得这丫头好生可人,伸手轻摸她那充满光泽的柔顺秀发,柔声道:“可以,不过三河帮的利益很可能受损。”
伏剑沉默少许,问道:“是跟赵姐有关吗?”
她知道初云早就开始背着她搞鬼,为此还特意让岳湘到授衣身边探听消息。
可惜初云口风实在太严,连授衣都不清楚,她就更无从得知了。
风沙忽然发现伏剑所知,好像超出他的预计,沉吟少许,再度岔话:“房总寨主这次立下大功,怎么褒奖都不为过,我希望他再接再厉,能够再办成两件事。”
伏剑赶紧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武陵被潘叔三偷袭,王魁别无选择,必须回救。朗州与武陵近在咫尺,他不愁没兵,所以为了保证速度,必定轻军疾回,以期翻盘。”
岳州不仅是武平军的后路,更为武平军提供后勤补给。
潘叔三身为岳州刺史,跑去抄王魁的老巢。
意味着武平军的后路与后勤同时断了。
江城只要坚守十几天,甚至几天,武平军将不战自溃。
所以,王魁除退之外,别无他路。
风沙知道伏剑不懂军略,所以特意介绍了一下局势,然后缓缓比出手指。
“第一件事,请房总寨主务必让潘叔三袭杀王魁于回救之中。”
他想了想,又补了句:“我会让风大派出一批高手相助。”
王魁有四灵保护,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被杀。
风大接连派出三批弓弩卫,几乎全军覆没,可见王魁身边根本是铜墙铁壁。
军阵之中,乃至败军之中,情况那就不一样了。
风沙继续比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件事,请房总寨主说服潘叔三攻下武陵之后,放弃据有武陵的打算。”
伏剑思索半晌,迟疑道:“第一件事好说,第二件事,恐怕,很难。”
想要人家把吞下肚的肥肉再给吐出来,其实远不是“很难”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朗州近在咫尺。前有朗州军为王魁复仇之师迫近,后有洞庭湖水匪纵横,截断来自岳州的补给。”
风沙轻描淡写地道:“所以,我觉得说服潘叔三退兵不难,反倒是他该求着海冬青放他一条回路。”
伏剑一句“这岂非过河拆桥”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潘叔三之所以偷袭武陵,是她和房夫人请房总寨主出面说服潘叔三。
用得是三河帮的附庸岳阳帮的船,海冬青的君山舰队全程护航。
结果包去不包回,甚至威胁截断后勤,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
伏剑叹了口气,垂首道:“离儿知道了,一定会亲自交代房夫人,与她一起给房总寨主写信,并派人督厉。”
背信弃义是江湖大忌。传扬开来,三河帮会很伤,后续影响无法估量。
往后无论你想干什么,人家一定担心被坑。
归附的帮会将人心浮动,连本帮死忠都会难以接受。
最关键,三河帮等于和潘叔三翻脸,后果不堪设想。
风沙将五指插入伏剑那香喷喷的乌黑亮发,爱怜地摩挲道:“事若功成,我保证房总寨主夫妇将会得到丰厚的回报,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尽量满足。”
潘叔三杀王魁后必死无疑,项上人头会被周峰拿来收拢朗州军心。
房总寨主与潘叔三相交莫逆,等于亲自把挚友送到鬼门关。
人是周峰杀的,这个仇记不到他的头上。
然而,他终究是幕后黑手,就算无法弥补,应该尽力补偿。
伏剑听得一对俏目渐渐睁大,一脸不能置信。
旁人说“什么要求都可以提”这种话,要么是大话,要么是笑话。
出自风少之口,分量截然不同。
看来风少为了确保占下东鸟大势,已经不惜血本。
……
长山,深夜,军帐。
王魁忽然找来李含章和张星火问计。
原来岳州刺史潘叔三突然率领岳州军突然发动偷袭,兵临武陵城下。
开始扎营伐木,意图攻城。
消息往来需要时间,收到这消息的时候,武陵恐怕已经被攻破了。
潘叔三的反水意味着岳州从坦途变钉子,完全截断了武平军的后路。
王魁焉能不慌,如何不急?
他希望李含章和张星火跟他一起回去,并许以高官厚禄。
张星火同意了,李含章拒绝了。
李含章还惦记着营救衡山公主,不想跟着王魁走回头路。
当着王魁的面,有些话张星火无法说破,除了拼命使眼色暗示,没有办法明示。
奈何李含章决心已定,坚决告辞。
尽管王魁有些失望,并没有阻拦,很爽快同意了。
李含章出营寨之后,汇合了一直跟在附近的夏冬。
夏冬之所以和他和张星火搭伴,说巧也不巧。
当时三人都跟在王魁附近,一直设法接近。
于是频繁碰面。
一次巧合,二次误会,三次不打不相识。
最后总算说开了,大家居然目的相同,不如搭伙一起干,才有之后种种。
已然开春,仅微寒而已,夏冬穿了一身绒绒的白裘,看着就热。
偏偏额上、脸上连半颗汗珠都没有。
黑发黑瞳,白裘白尾,灵气逼人,容颜既美且娇。
当真像是一位美丽的狐仙从画中走到人间。
又妩媚,又迷人,又可爱。
这段日子,李含章跟夏冬已经混得很熟,赶紧把事情说了。
听他说完之后,夏冬带着他找到一个位置合适的山头观望。
整夜过去,只有几艘小型战舰先后离开。
大纛并没有撤,天明之后照常升帐。
李含章认定王魁已经走了。
肯定是安排了替身,来了个壁虎断尾。
夏冬很不理解:“他真的走了?丢下军队不要了?”
这段日子她扮成狐仙,没少跟军队打架。
总算弄明白帮会和军队的区别。
什么高手也冲不过枪林,挡不下箭雨。
甚至扛不住一群全副武装的人墙。
所以一个帮会顶多横行乡里,一支军队却可以称王称霸。
王魁能舍得丢下?
“后勤断了,后路也断了。”
李含章笑道:“往前攻不下江城,往后攻不下岳州。军中存粮不过五日,哪怕靠劫掠恐怕也撑不过十天。不尽快溜走,等到缺粮的时候,等军队哗变再走就迟了。”
夏冬觉得有道理,缓缓点头。
李含章俯瞰下方大片营帐,叹道:“王魁是个人物,对我也算不错,可惜了。”
夏冬不关心这个,舒气道:“王魁一撤走,江城就安全了,总算可以回去了。”
在她的帮助下,李含章和张星火成功混到王魁身边,筹划如何行刺。
结果三人分别收到内容几乎相同的传信。
不再以取王魁性命为目的,还开始很细致地指引。
直到现在她才有些领悟,这恐怕是一盘很大的棋。
李含章扭头问道:“狐仙姐姐,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呀?”
自打结识,他就管夏冬叫狐仙姐姐。
夏冬温柔体贴,待他们很好。
所以他一直没有改口。
夏冬蓦地回神,微笑道:“我也去江城。”
李含章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灰草根,笑道:“既然都回江城,不如同行。”
……
虽然王魁甩下军队先走了。那是偷偷溜走,并没有公开。
武平军刚攻下长山,占据长山是事实,而且仍在筹备攻打江城的种种事宜。
所以下游至江城的水路当然断绝,两人去江城只能走陆路。
好在长山距离江城实在不算远,也就翻一山,过两湖而已。
山虽然不大,湖却不小,但是路通。
路是小路,走不了车马,只有本地人知道,道上经常用来走私。
李含章曾在长山办过多起走私案,这条小路是拿脚丈量过的,熟得不能再熟了。
上午启程离开长山,下午江城那高大巍峨的城墙便已然在望。
看得见城墙,也就转上了大道。
道上车马众多,很多人拖家带口,显然因为担心战火而逃离江城。
大多是些富绅之流,车马精致,衣饰华贵,人却仓皇。
普通装扮的百姓倒是不多。有,也很可能是装的。
武平军都快打到家门口了,江城肯定九门皆闭,全城戒严。
一般二般的人别说出城,甚至没法上街。
这时候还能逃出城的人,恐怕都不一般。
一路上,唯有李含章和夏冬两个逆行之人,自然十分显眼。
两人于大道上走了没多久,出现了一些趁乱抢劫,乃至行恶的家伙。
大家都忙着逃命,无不袖手旁观躲着走。
两人顺手打发了。
距离城门很远就开始了哨寨,甚至军寨,将通往江城的道路封闭。
有些只让出不让进,有些严禁出入,远处的城门更是封得死死的。
好在还有零星的人从附近而来,往道上汇聚。
两人反着追溯,很快发现有人从高高的城墙上垂下大大的竹篮。
每次垂下的竹篮内都塞满了人,少说也有五六个,压得竹篮绳索嘎吱嘎吱乱响。
城墙下遍布一些摔烂的篮篓和尸体,散布着一些物什的零碎。
瞧着触目惊心,气味令人作呕。
想从坐竹篮上城墙是不可能的。
李含章专门抓走私的,当然知道很多走私的门道。
领着夏冬沿着城墙去往长江方向。
走着走着不禁奇怪,城外成片的树林居然全被伐空。
方圆十里之内,光秃秃的一览无余。
为了不被当成奸细,两人只能绕了一大圈,远离城墙。
眼看夜幕降临,总算抵达江边。
李含章在一条小支流的乱石滩上翻弄一阵,居然翻出一条小艇。
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两人乘着小船沿着支流往里面划,越划荷叶越多越密,加上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水道,甚至看不清十步开外是个什么情况。
偏偏李含章非常熟门熟路,不用眼睛就知道往哪里划。
期间多次遇上挂着明灯巡扫的巡逻船。
李含章仗着小艇甚快,在荷叶之间躲来躲去,很快进到一片湖泊之中,依稀可以看到湖岸上零星的灯火,最关键湖心岛上灯火通明。
夏冬惊讶地四面张望:“这不是紫阳山,咳,紫阳湖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对江城并不熟悉,也就识得紫阳山庄。毕竟启程前在这儿住了半个月呢!
李含章笑嘻嘻道:“紫阳湖有段水道完全在城外,每当到了季节,这里到处都是荷叶,就算一次来个十艘八艘,只要不当面撞上,根本发现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