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夏尔菲家先祖初次踏上这块浮岛时，曾被眼前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的广袤森林所震撼，于是将其命名为“绿穗领”。而后以降落处的空港为落脚点，夏尔菲家先祖率领着开拓民在森林中开辟出定居点，并花费数代之力徐徐扩展，最终才形成此刻绿穗领的模样。
当初开拓定居点时开拓民们曾砍伐出了大片林地，其中条件最好的核心位置成了建设南镇的基盘，而与基盘相近的林地则被开恳成了适宜耕种的良田。至于剩下的耕种运输皆不方便的那部分，则被长久地闲置着，等察觉到时已在西南角形成大片低矮的草甸。
那些草甸成为獐鹿群的天堂，不时也会吸引荒狼等捕食者来寻觅。为避免威胁到城镇，南镇居民会定期请猎户前往驱逐害兽，不过除此以外几乎不会再有人来拜访。
既僻静又平坦还宽敞的草甸，对李察的飞行器来说简直就是最理想的测试场。因而在滑翔机装配好的次日一大早，李察便兴冲冲地拽着最新的试作品来到提前勘察的测试场。
“到那里停。，慢点，当心别碰着翅膀。”
李察招呼着侍卫把滑翔机徐徐推到预定位置，声音和情绪都相当高扬。
这架全新设计制造的滑翔机，比前次浮空艇上临时拼凑出的版本要进化许多。参考莱特兄弟的鼻祖式布局，李察用木料和薄布做了双翼机，不仅在机尾追加了控制方向的尾舵，还是机身正中安设了躺卧操作的驾驶席。
其中尾舵由金属线牵扯着，拉到驾驶席旁的操纵杆来控制。因翼形结构相当原始，故而控制舵面也只有最简单的上下和左右。虽说如此，但垄断盖缇娅天空的钝重浮空艇比起来，其机动性已可谓是划时代的产物了。
打造这架滑翔机费了李察数周的时间，不过也并非所有活计都由他亲自完成。在领主命令下，四名帝国老兵暂时兼职了匠师助手的活计。
停好滑翔机后，李察趴到驾驶席上。
铺垫着毛织物的驾驶席还算舒服，而上下左右的控制舵面也确实随着操纵杆而摆动，让李察多少放下心来。这架滑翔机的结构和莱特兄弟的鼻祖机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是李察此刻还没能搞出引擎和螺旋桨来——
毕竟盖缇娅世界目前还在风帆时代，和内燃机出世还有着数世代的遥远距离。哪怕李察有着穿越者的英知加持，要想在短时间内把一套制造业体系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那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当然没有引擎也有没引擎的法子，毕竟李察从最初起做的就是滑翔机。
李察用绳索把自己固定在驾驶席上，确认稳固后便抬手打了个响指。
“准备好了，拉吧！”
“好、好的。”
前面的侍卫乔恩不太踏实地点点头，猛然一抖缰绳。两只锤头鸟随即闷哼一声，拖拽着滑翔机朝草甸前方奋力奔去。
滑翔机的两枚滚轮摩擦着地面，不妥平整的草甸让趴着的李察颠得够呛。不过滑翔机本来就轻便，再加上双翼结构带来的额外升力，极大缩短了起飞所需的滑行距离。差不多当两头锤头鸟刚跑出速度时，滑翔机的前滚轮便已离开了地面，李察再轻推方向杆，滑翔机顿时扬头升上天空。
“哦哦！？”
做成活索的拖钩在滑翔机升空后也自然脱落，骑着锤头鸟的两侍卫愕然看着那腾空而起的木鸟，满脸的口愣目呆——虽然此前他们已从年轻领主那里知晓了滑翔机的名字，然而实际上目睹到这架庞然巨物飞起来，感受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震撼。
“飞、飞起来了？真的耶！”
“盖缇娅在上！我的眼睛没花吧？”
惊呼的侍卫们仰望着天空，而空中的李察则俯瞰着大地。
以前在蓝星时李察曾跟着爱好飞行的友人混过一段时间，不过当时受诸般条件的限制，实际上李察除了滑翔翼外就只玩到旋翼机的程度。像此刻这般从空中俯瞰地面，则已是许久未有的经历。
李察抬头望向天穹，只见辽阔无垠的蔚蓝色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浮岛——盖缇娅是虚空浮岛所构成的世界，亦是足以让李察振翅飞翼的舞台，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因而李察打算从滑翔机开始，慢慢把能想到的飞行器都弄出来试试。这既是李察的私人爱好，同时也是其身为领主的经营探索。盖缇娅世界对飞行器有着天然的旺盛需求，而顺利的话或许能发展出绿穗领独有的航空产业。
当然，产业升级是个缓慢的过程，而飞行器的披露更需要谨慎。
当前盖缇娅的天空由浮空艇统治着，并且已持继数世纪之久，新型飞行器的出现势必给盖缇娅的旧有格局带来莫大冲击，而承受的反动恐怕会超出想象。运作得不好的话，搞不好滑翔机等还没来得及普及便会被迫消散在云海的彼端，因而其研发和披露都必须慎之又慎才行——
此前那架浮空艇上临时拼凑的滑翔翼，已在降落巨杉岭时摔得七零八落，而事后李察亦对夏纳姆等人下了缄口令，把滑翔翼相关的事项列入夏尔菲家的机密，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就连今次制做滑翔机时，李察也特别挑选了知晓秘密的侍卫们来帮忙。至少到飞行器能靠自身动力飞翔以前，李察不打算让更多人知晓此事。
研发航空引擎的事情得尽快提上日程，在那以前，李察则必须确保眼前的滑翔机能顺畅运作才行。这步不走踏实的话，动力飞行器根本无从谈起。
“好了，稍微试试吧！”
李察向旁边扳动操纵杆，滑翔机随即微微打斜掠过树梢。几头觅食的獐鹿被空中掠过的巨影惊到，扬着蹄子发出紧张啼叫，那尖锐的告警声很快带动整个鹿群都朝森林里撤去。
从空中俯瞰着地上逃窜的鹿群，李察一时间不禁来了兴致，当即操控着滑翔机撵着鹿群飞过去。追逐鹿群时掠过森林，打量着散布其中的水塘和丘陵，李察脑海里突然冒出“要不要从空中对绿穗领进行一次整体勘察”的点子。
要确实知道自家领地蕴藏着哪些资源，没有比空中勘察更好的方式。浮空艇无法在浮岛上空飞翔，而靠滑翔机也肯定不成的，这么想来的诚，研发引擎的需求似乎变得更加迫切了……
“咦？呜哇！？”
陡然从旁侧吹来一股横向劲风，滑翔机大幅歪斜，想得入神的李察差点就被甩出去。幸好绑定的绳索固定着身躯，李察急忙扳动操纵杆试着把机体调正，却依旧身不由己地被吹偏出去。
没有动力的滑翔机根本无法和横切风相抗衡，李察努力控制着歪斜机体不让其失控，却不禁回想起魂穿前被骤变风给吹落山沟的光景，当即菊花一紧。
幸好那股强劲侧风并没有持续太久，李察抓着风力减弱的机会摆脱风流，随即又顺着风道盘旋了一大圈，才好不容易兜回到草甸上空。然而因连番损耗速度的缘故，滑翔机此刻已处于失速的边缘。李察根本来不及调整方位，只好让滑翔机就这样朝草甸降落下去。
“哦哦？”
降落前李察拉起机头，两枚滑轮挨到地面时传来猛烈冲击，李察整个人被震得差点摔出驾驶席，但滑翔机朝前方滑出一段距离后，终究还是徐徐停了下来。
“呼……呼……呼……”
李察在驾驶席上剧烈喘息着，神情惊魂晋定，额前满是冷汗。
以往在蓝星时，有人开玩笑说过天空就像情绪阴晴无常的女人，没法顺应的话就迎来红牌退场的命运。就这点来说盖缇娅的天空似乎没啥不同，并且考虑到从浮岛掉下去就没得救的事实，抱有必要以上的敬畏心似乎更加合适。
李察在滑翔机上呆了好半晌才平复情绪，随即解开绑索翻出驾驶舵。李察绕着滑翔机走了一周仔细检察。
应该说不愧是创造历史的经典设计，确认除了滚轮撑杆在迫降时稍稍裂开外，其余部分都保留完好。李察满意地点着头，心里涌出信心来——
包括莱特兄弟的鼻祖机在内，蓝星的众多航空先驱们为开拓头顶的未知疆域而付出了几十代人的心血，那些珍贵的知惠随着李察穿越到盖缇娅来，足以让他避开沿途陷阱、畅通无阻地直达彼岸。
盖缇娅是云海和浮岛的天空世界。
谁掌握了天空，谁就掌握了世界。
隐隐约约地，一条通向人生巅峰的途径在眼前徐徐浮现。心潮澎湃的李察紧握着拳头在心中发出呐喊，恍惚中仿佛听到命运在耳边响起凯旋的号角，并伴随着激昂的鼓点。
那急促鼓点从背后由远及近地传来，李察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见着是侍卫们骑着锤头鸟慌慌张张赶过来。陪同测试的侍卫应该只有乔恩莫顿两人，但此刻并行的锤头鸟却有三只。
李察疑惑地抬头望去，随即像被吓到般的发出哇地大叫。
那在乔恩和莫顿中间骑行的，不是英姿飒爽的侍女长又是谁？靠近的侍女长瞪着李察背后的滑翔翼，脸色似乎相当不善，并朝着年轻领主投去有如投枪般的锐利眼神。
领主室里的气压相当低。李察努力扮出认真批阅公文的模样，却时不时抬头朝屋角的两侍卫投去杀气腾腾的眼神。
（乔恩莫顿！谁特么让你们俩把事情告诉阿德蕾的？）
（老爷，赛希女士问起，我们不敢不答啊……）被训斥的莫顿低垂着头，而乔恩则苦着脸打出手势试图解释，但结果却惹得李察更加恼怒。
（混蛋！到底她是领主还是我是领主？听我的还是听她的？）
（可是，老爷您不一样朝她低头吗？）莫顿眨眨眼睛。
（废话！要是我摆得平阿德蕾还叫你们保密个鬼啊！？）
（呜哇，老爷您太不讲道理了……）
李察把处理好的公文重重拍在桌子上，咬牙朝两侍卫投去“当心把你们流放到巨杉岭砍柴”的瞪视。这时候旁边传来推门的声音，而李察则在转头望去的瞬间切换到了欣然微笑的神情。
“哟，阿德蕾，这边的我都处理得差不多啦，还有吗？”
“……辛苦您了。”
抱着文书走进来的侍女长，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然而由于男人们是靠着近乎心灵感应般的秘语交谈，故而就算敏锐如她也无从揣摩。阿德蕾把疑惑视线投向旁边的两侍卫，而被注目的乔恩莫顿当即低头盯着脚尖、让自己化身成石像的亲戚。
看不出异样的阿德蕾只好作罢，把新的文书放到李察桌边。
“这些是今天的份量，请少爷过目。”
“哦，哦。”接过文书的李察在心里暗暗咋舌。
平常的话此类琐碎领务都是由肖恩负责打理，但此刻老管家正代替领主踏上前往司登伯爵领的开拓之旅，结果李察不得不亲自处断。当然处理领务本身并无多大问题，只是来自侍女长的注目却让李察相当心神不宁。
自打从测试场回来阿德蕾便是这般眉头紧皱的模样，虽然嘴上没说啥，但李察大概也知道她在介意着什么——前次李察从浮空艇上滑跃的惊险光景给阿德蕾留下深刻印象，进而对主君摆弄飞行器一事生出强烈抵触。若不想办法解决此问题，将来别说红茶了，恐怕连凉白开都没得喝。
考虑再三后，李察还是决定摊牌。
悄悄瞥着侍女长的方角，李察从办公桌底的秘密抽屉里抽出一叠稿纸，把最下面的数页整理下后递了过去。
“呃，阿德蕾，你看看这个。“
阿德蕾疑惑地接过稿纸，低头看去时脸色顿变。“这、这是！？”
“是设计草图，那架‘滑翔机’就是照上面设计做的。”李察解释着。
“滑翔机？”阿德蕾皱眉盯着稿纸。
只见稿纸左上角标着“滑翔机试作壹型”的字样，而下方则绘着草图。草图中从骨架结构到蒙皮铺设，从滑轮组件到操控舵面，把滑翔机的诸般结构都清晰描绘了出来。阿德蕾下意识把图纸和此前目睹过的实物相对照，惊叹其构造之精妙的同时，也涌出强烈疑惑。
“这个叫‘滑翔机’的，是少爷您自己想出来的？”
“当然不是。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李察耸耸肩膀。“其实是以前在格兰特学院进修时，曾读过的一本讲述空气动力学的著作。那本书里提到过滑翔机的构想，因而我就借来用用。”
“格兰特，皇立学院吗？”阿德蕾闻言挑挑眉毛。
位于莱娅帝都的格兰特学院，以及其它数所同阶的皇立学院，几乎是所有诸候子弟在少年时代都要前往进修参学的场所。依照帝国传统，诸候子弟们会在那里学到盖缇娅世界的政治、地理、航海、机工等诸般知识，以及如何经营领地并贯彻对帝室的忠诚心等至关重要的课题。
李察的母亲去世得早，因而就像其他诸候之子那般，李察很早便被送往帝都的皇立学院就读，在那里渡过了少年时代的大半光阴。直到不久前其父罗察德男爵因故罹难，李察才被从莱娅帝都急召回绿穗领继承家业。然后没多久又发生空难魂穿的经历，于是便成了此刻的模样。
李察既拥有穿越者的英知，又继承了前生的记忆，在综合诸般考量后便编出了“在图书馆里偶然翻出秘藉”这般，令人既无法证实也无法反驱的理由。
顺带一提，因母亲艾琳希娅去世得早，故而李察直到前往帝都研修前，其大半童年都是在侍女阿德蕾的照顾下度过。阿德蕾在李察心里有着亦母亦姐的威望，故而李察很难违逆寡言俏丽的侍女长。
“说到格兰特学院，据说他们每年都会颁布好几枚紫心勋章……给那些因实验事故而缺胳膊断腿的机工学士。”侍女长的目光说着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需要说明的是，帝都的数所皇立学院都各有所长，而格兰特学院的机工学则是诸院之首。格兰特的机工学士们皆以挑战未知的造物领域为荣耀，然而那份荣誉的代价却也格外沉重，尤其以“臭名昭著”的紫心勋章而广为人知。
“我、我可没打算得那鬼勋章哦？”李察猛然打了个寒颤，摇头分辩着。“实际测试前我都用模型验证过性能的。就算稍稍有点冒险，那也是有价值的。”
“价值？”阿德蕾疑惑地盯着稿纸。“什么价值？”
“这个嘛，虽然在滑翔机的阶段还看不太出来，但那本书可是预言它们有取代浮空艇的潜力哦？”李察边说边留意着侍女长的神情。“我打算花点时间来完善滑翔机的实物。如果顺利的话或者能为绿穗领拓展出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也说不定，就像那些依靠造船业发达的富庶领地一样。”
“您是认真的吗？”大概是亲眼目睹李察滑空翱翔的缘故，阿德蕾并未否认滑翔机的价值，但却转而从现实层面来质疑年轻领主的狂想。“发展造船业确实能给领地带来富庶，但造船业需要庞大的资金、技术和资源……恕我直言少爷，我实在不认为绿穗领能凑齐这些条件。”
“事实上，今次制做滑翔机的木材是从巨杉岭处调集的。那里的巨杉树既坚韧又轻巧，算是制做飞行器的理想材料。”李察很有耐心地摆摆手。“所以你看，至少资源这块我们是有优势的。其它条件也不是说要马上做到，先有目标再慢慢推进就好，没错吧？”
就算被询问意见，侍女长也没法立即回答。阿德蕾以惊愕神情看着眼前的主君，仿佛努力克服童年印象的落差般，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居然为绿穗领考虑到了这一步，看来肖恩说得没错呢……”阿德蕾呼出口气，接受现实的她似乎也在心中做出某项决定，抬头望着李察。“既然此事关系到领地繁荣，那请让我也来帮忙吧少爷。其他姑且不说，事务管理的话，我应该比那两人可靠多了。”
阿德蕾说着斜眼瞥向屋内两侍卫。那边被注目的乔恩与莫顿，就仿佛要主张自身价值般的用力地挺起胸膛，不过却被李察漠视了过去。
“阿德蕾能帮忙当然再好不过。”李察点点头。他对侍女长的事务处理能力有着极高评价，今后领地建设势必需要调派众多资源，有阿德蕾在旁帮忙自然是如虎添翼。“但你也有侍女长的职务，忙得过来吗？”
“不必介意，侍女们已经很熟练了，就算没我指挥也能把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阿德蕾摇摇头，认真望过来。“我协助少爷处理此类事务，但当您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我会阻止您，这样可以吗？”
“呃，这个嘛，到时候还请手下留情。”
李察苦笑着，接住了侍女长好不容易递过来的橄榄枝。阿德蕾微微点头回应，那有如雨过天晴般的氛围让领主室的男人们同时松了口气。片刻后李察搔着脸颊，仿佛想起般的拿起一封信，递给了正式兼任秘书官的侍女长。
“对了阿德蕾，你看看这个。”
盖缇娅世界中，浮岛诸领间的交通贸易依靠浮空艇来往维系，而轻薄的信件物品等则依靠更快捷的“云隼”来传递。云隼是被盖缇娅人驯化的特殊飞禽，能驯着特定路线往返浮岛，其速度远远凌架缓慢而钝空的浮空艇，是莱娅帝国传递信息不可或缺的手段。
好比司登领印刷的《南方周报》能及时送达南部诸领，都是依靠云隼传递才得以实现。李察递给阿德蕾的信是肖恩从司登伯爵领寄出的，报告西风号平安抵达司登领的好消息——
不过发信时司登领和绿穗领间还尚未建立航线，故而这封信是先由云隼带往连吉亚领，再经连吉亚领转送到绿穗领，中间莫约耽搁了两到三天的时间。
成功开拓新航线的西风号很快返航，取新航线直航回来的他们，实际上也只比中转信件的送达晚了一天不到。次日李察还在被窝里纠结着睡不睡懒觉时，便被来自空港的礼炮给震醒了。
西风号回来时必须放礼炮迎接，这是李察曾交待过的事情。管理官奥森忠诚执行了主君的嘱咐，结果当李察和着家臣们匆匆赶到空港的时候，那里已聚集了数以百计闻讯赶来凑热闹的民众。
“哦哦！已经回来啦？真不愧是咱绿穗领的第一快船！”
“我儿没事吧？谁看到我儿博特了吗！？”
“喂，有空的人过来搭把手！有好多货要卸下船的！”
领民们对自家领地的浮空艇表现出远远胜过对连吉亚船队的热情，老少爷们儿不用招呼便纷纷抢上去帮忙，有拖拽缆绳的，有帮忙卸货的，有推着酒桶来犒劳众人的，还有拽着水手给自家闺女介绍的。
“别挤！退回去！都退回去！”
四方脸的管理官拼命维持着现场秩序，好不容易让卸货区空出来，然而策划中西风号返回时的隆重仪式也就成了泡影。
稍迟半步抵达的李察，见到空港的喧嚣光景也有些傻眼，但他当然也不会蠢到朝正在兴头上的民众泼冷水，干脆宣布在空港就地举行庆祝宴会，并让阿德蕾从领主府里调来熏肉香肠等食材提供。
“今后绿穗领将迎来崭新时代，今天大家就好好欢庆吧！不醉不归！”
李察的宣告自然引来领民们的热烈欢呼，于是挟着西风号凯旋的热潮，年轻领主的声望再一次被推上颠峰。
“夏尔菲家万岁！”
“李察大人万岁！”
“绿穗领万岁！万岁！”
在领民们热烈拥簇下李察登上了西风号，亲自迎接首席航海士和老管家归来，随即又被人群拥簇着绕行空港半周，好不容易才回到港务室，在那间装饰寒碜的小客室稍稍歇口气。
厚实的窗帘隔绝了室外的喧嚣，细致的侍女长准备好了热茶和糕点，在徐徐升腾的香氛中，李察与心腹家臣们围着茶几而坐，随兴地谈起了今次前往司登领的开拓航行。
“辛苦你们了。”李察朝老管家等举起茶盏。“没想到昨天才接到信，你们今天就回来了，真是把我吓了一跳。看来这条航线相当顺畅呢？”
“也不全是，其实好几次都差点在突然涌出的海雾里迷了路。”老管家心有余悸地摇摇头，目光投向旁边的首席航海士。“全靠着我们巴博萨船长那难以置信的方向感，西风号才得以回到正确航向。如果不是她的话，想开拓司登领的新航线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不用那么大惊小怪。”梅尔欣然摆了摆手。“一个读风，二个方向感，可都是航海士靠着吃饭的家伙。我家老头子可是连暴风大漩涡都闯得过去的，要是我连区区海雾都过不了，还有脸自称巴博萨家的人吗？”
“原来如此，敬巴博萨家。”李察把举到嘴边的茶盏一饮而尽，转而向小渡鸦告知着。“我已经写了一封亲笔信，等航线图绘好后会一并寄给帝都的航海公会。前往司登领的新航路将会和梅尔巴博萨的名字被记进航海年鉴里，再公告到帝国全境，相信你祖父很快会看到的。”
“我、我可没要求哦？你自己写的信，变成怎样都和我没关系。”梅尔偏着头，有些慌乱地抓起桌上的酥饼送到嘴里。
被载入航海年鉴是航海士的崇高荣耀，不过以梅尔的年纪来说确实是太早了些。当然，若不是穷乡僻野的绿穗领实在困窘到派不出别人，李察大概也很难决心把赌注押在小渡鸦身上。但无论如何，今次航行总算有了皆大欢喜的结果。
“对了，和司登伯爵家联系上了吗？”李察询问着。
“联系上了。”老管家点点头。“对绿穗领今次开拓出新航道一事，司登家相当欢迎。伯爵大致同意了绿穗领的贸易请求，并且邀请少爷前往司登领拜访。”
“理所当然的，我也有这样的打算。”李察点点头。
以盖缇娅世界的境况来说，浮岛诸领间的交流在某种程度上也可看成诸候家族间的交往。双方家族间若能缔结友谊的话，两边领地的交流会欣欣向荣。反过来，也有因诸候家族彼此憎怨而切断领地交流的实例。
此前夏尔菲家与司登家并未有过交集，今次开拓新航道令两者初次联系起来，而这样的关系将如何演变，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李察既将前往拜访的结果，故而李察打算慎重准备后再拜访司登家。
“说起来，夏纳姆他留在司登领吗？”李察想起般的问着。
“是的。既然少爷近期要拜访伯爵家，他说打算暂时留在司登领为少爷您打点，而且南方社那边也要办理延长派驻手续什么的。”肖恩如此说着，看得出来此行让他对南方记者的印象改观不少。
“那家伙在当地人面似乎蛮广的，像旅店住宿、联络商会等，南方社那边也帮了不少忙。我们前往拜访伯爵府的事情还被写成了新闻稿，应该会在下期的周报上刊出……唉，真伤脑筋，一把年纪了还登报什么的。”说着老管家羞涩地抹了抹头发，李察才注意其灰发上擦得锃亮的发油，不禁哑然。
“看码头那边，你们貌似采购了许多物资回来？”李察稍稍瞥向窗外。
“是的。应该说果然不愧是伯爵领吗？司登领的市场比绿穗领丰富得多，而且当地采购的物价也远远比连吉亚人给出要便宜。以往我们没得选择，但去过伯爵领才知道被剥削得好惨。”老管家嘴角抽搐着，默默赌咒发誓着今后绝不再让连吉亚人赚去半个子儿。
“这个嘛，自家有船和靠别人贩运当然是不一样的。今后绿穗领的物资应该会慢慢充裕起来才是。”李察笑出来，边笑边朝梅尔眨眨眼睛。“我们带去的商品呢？在哪边售销如何？”
李察关注着。毕竟当初开拓新航路的动机，一则是为绿穗领寻找廉价物资的供应基地，二则是为绿穗领物产寻找优质的出口市场。司登伯爵领的领民普遍比绿穗领来得富庶，只要找到切入点，应该能为领主府那奄奄一息的钱袋带来可观收益才对。
“唔，谷物和水果是消耗品，在哪里都有销路的。价格方面虽比连吉亚人收购的略高，但实在是提不起来多少。”肖恩沉着地报告着。“倒是我们带去的金利酒销售得不错，利润几乎占到整趟航行的三分之一。”
“金利酒？”李察愣了下。金利酒用绿穗领民们用大麦芽、裸麦再加上本地特产的杜松子酿造出的酒类，其口感香醇独特，算是绿穗领少数拿得出手的特产品。李察本身对酒不太感兴趣，故而没想到其销量会这样好。
“事实上，我们在那边市场发现了同类型的金利酒出售。其产地虽然标明的是连吉亚领，但我并不认为连吉亚人能酿出这样的酒来。”肖恩的声音隐约带着怒气，不过也难怪。那情形分明是连吉亚人从绿穗领低价进口金利酒，偷偷换上标签后再拿到别处高价出售。若不是今次老管家前往司登领勘察市场，恐怕绿穗领这边还依旧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市场相当成熟了呢。”李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相比起老管家的愤慨来，他心里倒是涌出阵阵窃喜。考虑到连吉亚人每年从绿穗领进口的金利酒数额，可推测得知他们为培养金利酒的市场肯定没少花功夫。以往绿穗领没法出口也就罢了，既然现在有了西风号担任流通，连吉亚人辛苦开拓出的市场大概很快就会成为绿穗领的所有物。
“蛮有意思。”李察的眼睛亮了起来。
新的航道带来新的市场，新的市场又会催生出新的变革。那些以往只能在脑海里折腾的想法，现在随着航道开拓总算能着手推进了。
李察望向身旁的侍女长，示意般的点了点头。
“大人正在里面等着你，请进。”引路的侍女微微鞠躬道。
“哦，哦。”哈万点点头，神情僵硬地看着眼前的镶铜木门。门后即是绿穗领的年轻领主，李察夏尔菲的房间。
对如哈万般的寻常领民来说，别说靠近领主室里，光是踏进领主府邸就足让他们紧张到手足无措。尤其想到自己马上要和领地最尊贵的人物近距离接触，一股想要晕过去的念头便从哈万心里冒出，然而却偏偏神志清醒到不行。
老实说，对为何会突然被领主老爷召见一事，哈万全无概念。
前些天西风号从司登领运回大批物资，然而那些物资堆积在空港码头，迟迟没有分派给哈万小铺进行销售。昨天哈万在被窝里跟老婆聊起，还怀疑着自己是不是做了啥事惹领主老爷不高兴了，没想到今天就被召见。
难道真是自己惹怒了领主老爷？
这个念头让哈万涌起没来由的恐惧，按在门上的手抖得厉害，膝盖仿佛也失去了往前挪动的力气。旁边侍女注目着杂货屋主惶然而惨白的脸色，努力憋着笑替他敲了敲门。
“进来。”
伴随着清晰的回应，领主室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门后面是一位虎背熊腰的侍卫，脸上疤痕散发出慑人心魄的煞气，腰间长剑柄上则隐约可见干涸的血迹。当被那阴鸷目光扫过到时，哈万的膝盖当即失去了力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饶、饶你个大头鬼！公子在那边，你跟我磕头干啥！？”
哈万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令前往开门的侍卫莫顿格外尴尬。帝国老兵伸手想拉起杂货屋主，然而被吓瘫了的哈万却怎么也拽不起来。直到旁边传来年轻领主诧异的声音，才为这场滑稽剧划下了休止符。
“……你们在干嘛？”
“呃？”
哈万憋着老泪朝着声音处望去，只见着那张装饰华贵的办公桌处坐着绿穗领的年轻领主，而办公桌两旁则分别站着灰发老管家和黑发侍女长。老管家手里摊开着羊皮地图，而侍女长则埋头作着记录，看起来不像是要拷问审判的模样。
“别耍宝了，过来。”
“是、是。”
李察招招手。年轻领主的声音既不张扬也不威肃，然而哈万却仿佛接到皇帝圣旨般的，蹭地一下从地上蹦起来，随即连滚带爬地凑到领主桌前。
“看看这个，认识字吧？“李察扬手递过来一页稿纸。
“禀大人，小的识字。”哈万诚惶诚恐地伸手接过稿纸，低头浏览着。
稿纸既非弹劾状也非审判书，而是记录着一系列表格。表格左侧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等日常百货的名项，而表格右侧则是与商品对应的价格数字。记录表格上的日常百货远比哈万小铺的商品来得丰富，而哈万也注意，其相应售价也比连吉亚人来得便宜许多。
“知道是什么吗？”李察好整以暇地问着。随即注意杂货屋主脸上的惶恐神色，再追加了一句。“想到什么就尽管说出来，说错了也没事。”
“是、是。”哈万不敢直视领主的脸，目光盯在稿纸上。“那个，西风号前不久返航的缘故，小的猜想，这会不会是司登领的商品目录？”
“嗯，猜得不错。”李察欣然弹了下手指。“这就是从司登领带回来的商品目录，上面价格比连吉亚人给的便宜许多吧？今后西风号每隔两周就会前往司登领一趟采购物资，而至于具体采购的种类数量等，我打算交给你负责。”
“……咦？”
当听到西风号会定期往司登领采购物资时，哈万还暗暗高兴着杂货屋今后可以多卖些商品了，然而领主抛出的后一句话却让哈万当场愣住。待稍迟片刻当理解到领主的话意时，哈万更是差点被吓得傻掉。
“交、交给我负责？”
“没错。既然今后可从司登领那里采购廉价物资，那领主府也再没必要再补贴物价了。所以趁着这次机会，我打算重新调整下领务。”李察看着眼前微胖的杂货屋主，徐徐说明着构想。“西风号只负责贸易物流的职务，不涉及其它领域，而实际的物资采购这块则交给国有……咳，领属公司来经营。”
“领、领属公司？”哈万重复着这陌生的名词。
“如字面意义那般，就是隶属领主府的百货公司。由领主任命的家臣管理，其雇员薪酬也皆由领主府支付。”李察以食指敲打着桌面，边想边说着。“百货公司的职责是维持领地的物资流通和市场繁荣，只要做到这点，原则上领主府不会过问其经营的具体细节。”
“是，是。”哈万茫然地点着头。所谓“领属公司”的概念他倒是能理解，就好比连吉亚贸易船团背后是子爵家撑腰那般的。但领主老爷为何跟他说这些？哈万心里隐约浮现出一点难以置信的预感，更紧张地竖起耳朵。
“西风号每两周会前往司登领贸易一次，届时需要采购的物资清单由百货公司根据市场需求自行决定，必要时候也可派伙计随船前往司登领。而采购回来的物资亦由百货公司在领地销售，售价交由你裁量。”李察想想后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没指望在领民身上赚多少钱，但也尽量不要出现赤字。”
“……请、请问，老爷您告诉小人这些是想？”哈万忍不住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领主老爷的口气俨然已是在讨论某项既定事实，然而其前缀条件却让杂货屋主尚未把握住。
“还不明白吗？笨蛋。”李察没开口，倒是旁边的老管家狠狠瞪了过去。“少爷打算把你那间破杂货屋升格成领属公司，从今以后你就是领主府的家臣了。还不赶快谢恩？”
带着指向性的怒喝贯穿了杂货屋主，哈万有如被闪电击中般的僵硬当场，等察觉到时浑身已涌起无法抑制的颤栗——
所谓“家臣”是什么概念呢？绿穗领的领民总数超过五千，而被选为“家臣”却不到百人。家臣向领主宣示效忠，凭着本领为领主奉献忠诚，协助领主治理领地，并成为领主信赖的臂膀。作为对家臣忠诚的回报，领主会给予其优渥的薪酬，并把其纳入自家家名荣耀的庇护，而历史上也不乏获得主君认可而被授予爵位的家臣。因而在领民们眼中，家臣不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出人头地的捷径！
对数代以前皆是寒碜领民的哈万来说，领主老爷的宣布简直就是天下掉下金山般的福音。哈万激动得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望向李察，似乎既怕他点头又怕他摇头。
“不用怀疑。长久以来你的杂货屋为绿穗领做出卓越贡献，今后我也打算让它在领地建设中发挥更大作用。”李察仿佛鼓励新家臣般的点点头，随即弹了个响指。先前那名刀疤脸的侍卫走上前，冷哼着把一沉重口袋递给了哈万。
“这里面装着两万里恩。”
“两、两万里恩？”抱着钱袋的哈万差点就垮了下去。
“其中三千里恩是给你的补偿金，从今以后那家杂货屋就是领主府的财产了。”李察继续说着，刻意忽略了杂货屋主快要蹦出来的眼睛。“另外一万七千里恩是百货公司的运营资金，你就用它去司登领采购物资。”
或许是短时间内被灌输太多惊骇概念的缘故，哈万向来清楚的头脑此刻被搅成浆糊一般，在原地痴痴地抱着钱袋没能立即回应。李察见状微微苦笑，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杂货屋主的心情，摆摆手让他先下去消化。
“今后允许你进出领主府，有什么问题可向肖恩请教。离西风号下次出航还有一周多时间，先在那以前把清单列出来就好。”
“是……是。”
新晋家臣的杂货屋主，于是抱着两万里恩巨款的钱袋，在侍卫护送下失魂落魄般的走出了领主室。李察以温馨视线目送着那微胖的身影，从私营铺主到国营经理，他几乎能想象出这番剧变将如何摧毁及重塑其以往熟悉的生活。
“请恕我直言，少爷。”旁边肖恩也审视着杂货屋主的背影，但他看法似乎和李察不同。“虽然您慷慨赋予一介领民如此大的权力，但他真的能派上用场吗？”
从哈万踏进领主室起，老管家便以家臣标准仔细审视着杂货屋主的举止。然而不论是起先朝侍卫磕头的乌龙，还是听闻交待时被吓得失魂落魄的怯懦，都无法令老管家感到满意，更不要说以夏尔菲家荣耀相称的修养和品性了。
“比起品性修养来，我更看重他解决实际事务的能力。”李察摆手打断了肖恩的话。“我让阿德蕾调察过。在开拓新航线以前，绿穗领的日常物资几乎都通过那家杂货屋来流通，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领民对商品的实际需求，而那里也累积了流通物资需要的人气与渠道。所以我才把那家杂货屋升格为领属公司，为的就是让西风号的运输能力得最大限度的利用，你能理解吗？“
“是……”老管家点点头，不得不承认主君言之有理。
考虑此前绿穗领的诸般领务皆由肖恩一手打理，而自西风号启航以来领主府频频新设机构，老管家会感到地位动摇也自然的事情。当然针对这点，李察也早已想好了处置。
“航海贸易的开拓会给绿穗领带来变革，绿穗领想富庶起来会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材，今后领主府的应该也会多出许多新面孔吧？今后除了实际领务外，我还希望你能把更多注意力放到督促和栽培新家臣身上。”李察微笑着望向老管家。“好比今天这般，他们需要补习的东西非常多。身为夏尔菲家的首席家臣，你可得好好负责教导哦？”
李察开玩笑地眨眨眼睛。老管家愣了愣，脸上俄然浮出昂扬神情，随即举拳用力捶在左胸，满脸红光地朝着年轻主君保证着。
“如您所愿！我的主君！”
两万里恩是杂货屋主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巨款。
揣着钱袋走在街上的哈万，看什么人都像是贼。
当然为夏尔菲家的名誉得事先说明，民风淳朴的绿穗领每年的盗窃案件拢共不超过五起，其中多半还是当事人自摆的乌龙局。至于当街抢劫什么的就更是无从说起，一来镇上确实没啥值钱财物可抢，二来在虚空环伺的浮岛里，抢了你还能跳进云海去？
因此就算哈万路上战战兢兢地如临大敌，周围路人也只是朝他投来不解的注目，甚至有相熟者还关切询问杂货屋主是不是哪里有病，让哈万相当狼狈。
哈万好不容易摆出自认符合夏尔菲家家臣的威严仪态，踩着僵硬步伐走过街道时，却瞥见镇中广场的公告栏那里莫名聚集了众多人潮。哈万好奇望过去，只见公告栏那边贴出了领主府的告示，而那便是吸引民众热烈围观的原因。
“居然有五百里恩的报酬？哇哦，真想去试试。”
“可恶，咱家的酒前次都被连吉亚人给卖走，不然就给领主老爷送去了。”
“笨蛋。领主老爷招募的是酿酒师，又不是要买你家的酒。”
本来以当前怀揣巨款的情况，哈万应该埋头不顾地往家里奔才是。然而新晋家臣的身份却让哈万俄然觉得自己有关注领地事务的职责，于是边小心护着怀里钱袋，边侧着耳朵仔细倾听领民们的讨论。
哈万片刻听下来，其实公告内容相当明快——
金利酒在司登领的销售喜人，高瞻远瞩的领主老爷决定投资兴建酿酒厂，并高薪招募首席酿酒师。欢迎领民自荐荐他，一经录用便有五百里恩的报酬。
建酿酒厂？我的老爷！哈万不禁为主君的气魄而感动。
因自然条件得天独厚，绿穗领几乎每家每户都有酿酒传统，除金利酒还有好些自酿酒类。以往对外销售时都是领主府派人集中收购，然后再批发卖给连吉亚人。这样尽管每家每户的自酿酒品质相差甚远，但总体价格却差别不大，领民们对此也相当无奈。
领主府要建酿酒厂并招募首席酿酒师，这无疑是极为荣誉的职务，然而对习惯自酿自销的淳朴领民来说，光是前往谒见尊贵领主的心理准备就是难以克服的障碍。哪怕李察开出五百里恩的重赏，领民们的兴致也始终没突破围着公告热烈讨论的地步。
这样可不成！听着讨论的哈万愤然地捶捶手。
身为夏尔菲家的忠诚家臣，他必须为主君分忧。虽然哈万自家并不酿酒，但他认识的熟客中却有酿得一手好酒的家伙。不过那家伙前次被发酒疯的老婆打断了半条腿，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要拽着他去见领主不知道肯不肯？
哈万正犹豫着，突然瞥见公告栏前一杵着拐杖蹦跶的身影，不禁眼前一亮。
领属百货公司的建立，算是从流程上解决了领地物资短缺的问题，假设能顺畅运营的话应该能带来令人欣喜的变化。然而那终究是花钱（进口）的活计。绿穗领要想真正挣脱穷乡僻野的头衔，挣钱（出口）的活计才是领主府的扶持重点。
此前听说金利酒在司登领销售喜人的事时，李察便已作出兴建酿酒厂的决定。酿酒是绿穗领的传统，但相比起领民自酿自饮的小农经营来，酿酒厂的集约化生产不但能大幅提升产量，还能保证品质相对稳定。
李察打算把“金利酒”打造成绿穗领赚钱的招牌，故而酿酒厂一事很快被提上日程。具体负责实施的是管理官奥森，从抢修栈桥到搭建船坞，这位方脸汉子在营造事务上展现出令人信赖的踏实手腕，故而李察把从设计到建造的一干事务都交给了他打理。
不过在实际建造以前，必须得先把地皮空出来。
“这里要拆，这里要拆，还有这里和这里，统统都拆掉。”
李察在南镇地图上划出建造酿酒厂的区块，而旁边几名被委任拆迁任务的侍卫则紧张记录着领主手指的轨迹。当然李察也绝非乱指，他早已和奥森等人实地勘察好地形。在规划酿酒厂的同时，也对南镇的凌乱格局进行了重新排布，此刻的拆迁便是规划中的一环。
“把他们先暂时安置到空港的宿舍区，那里已经收拾妥当了。告诉他们，当等酿酒厂建好后会重新分配居所，职务也会有新的调整。”
李察指示着。身为绿穗领主，李察毋庸置疑有着处断领务的最高权利，这确保他能对绿穗领实施大刀阔斧地改建，而避免像蓝星某些政府那般让众多计划沉没在无止境的扯皮中。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察也没指望靠着激进改建让南镇焕然一新。任何改革都必须循序渐进才行，而横量改革是否稳妥的最好参照便是看钱包的厚薄。好比今次兴建酿酒厂的资金，很大程度上便是来源于前次司登领的贸易利润。
“酿酒厂的地块基本就这样了，剩下的嘛……”
李察皱眉敲打着地图。计划中受拆迁影响的领民将被优先编入施工队伍，相信在奥森指挥下应该会稳妥推进。酿酒厂的硬件设施基本没问题了，但最关键的酿酒师招募却迟迟没有进展。李察怀疑着是否自己赏金开得太高，导致领民没人敢来应征。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探头进来的侍女报告说昨天那位杂货屋主请求谒见领主，并且与他同行的还有另一位领民。
“嚯？让他们进来。”
本以为新晋家臣的事会让哈万再纠结几天，没想到次日便来领主府报到，李察有些意外。没多久，前杂货屋主便被侍女带进了领主室，而跟在其身后的还有另一眼生的男子。
那男子的年龄莫约和哈万相仿，不过瘦竹竿似的身材却与杂货屋主截然相反。从身上那套特意换上的崭新衣服来看，他对谒见领主相当重视，然而那走路一瘸一拐的狼狈姿态则引来老管家的皱眉。
踏进领主室后男子惶恐地低垂着头，而哈万则壮着胆子朝李察鞠躬致敬。
“啊，仁慈英明、如太阳般予我等指引的领主……”
“有事？”李察挑眉打断了杂货屋主那咏叹调般的致辞。
“我看到老爷招募酿酒师的公告。”哈万当即改口。“这个，是艾瓦酿的金利酒，请老爷过目。”
哈万双手捧上一陶制酒壶。李察示意侍卫将其递过来，先打开先嗅了嗅，随即仰头倒进嘴里——如此唐突的动作惹来旁边侍女长的惊呼，哪怕绿穗领再怎么民风淳朴，也无法断言不会有酒中投毒的可能。
“你叫艾瓦是吧？”无视侍女长的责难目光，李察抹了抹嘴，顺手把酒壶递给了旁边的老管家。“从今天起你就是夏尔菲家的首席酿酒师了，明天上工，要做什么肖恩会给你安排的。”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叫艾瓦的男子连忙磕头谢恩。
推荐人的哈万松了口气，而前方老管家却皱起了眉。老实说，原本杂货屋主的微胖形象就已经相当挑战肖恩的审美了，现在居然还带来个瘸腿的更让老管家难以接受。察觉到老管家郁悴的李察示意般的指了指酒壶，肖恩犹豫着把酒壶凑到嘴边泯了口。
次瞬间老管家瞪圆了眼睛，愕然看向主君。
李察耸耸肩膀，把目光移到艾瓦身上。最初时他就注意到了，首席酿酒师的左腿似乎不太灵便。“对了，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有伤吗？”
“这个，是……是前阵子爬树摔……”
“回老爷，那条腿是被他家恶婆娘发酒疯时打断的。”杂货屋主的声音比酿酒师要大上许多。在后者惊愕注目下，哈万就像寻求裁判般的朝主君报告着。
“老爷，他娶的是罗希亚领的婆娘。那婆娘整天逼着他酿酒喝，喝醉了还三五不时揍他出气。我们哥几个劝过好几次，可打不过那婆娘怎么说都没用。请您替我们爷们儿主持公道啊！”
“罗、罗希亚的婆娘？”
“那个剽悍闻名的战斗民族？我靠！”
“单手扛起原木的龙骑兵？好猛！”
李察还没反应过来，现场侍卫们都纷纷朝酿酒师投去敬佩兼同情的视线。罗希亚领是帝国北境风雪肆虐的苦寒之地，那里的女人素来以剽悍美貌闻名。虽然不知道艾瓦是怎么娶到罗希亚新娘的，但看来这份艳福真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李察嘴角微微抽搐着，就任领主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般兼具滑稽性和严肃性的事态。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然而若是以绿穗领的整体前程考虑，他该站在哪边已是毋庸多言的问题。
“你和你，等下护送我们的首席酿酒师回去。”李察随手挑了两名形象威猛剽悍的侍卫。“顺便转告那位夫人，他的丈夫已是夏尔菲家家臣，受到领主庇护。其酿酒技艺是隶属领主府的贵重财产，要是她胆敢再殴打丈夫，试图减损其技艺价值，我就以损毁领主财物之名把她治罪！”
年轻领主那充满威严的声音在领主室内回荡。上致老管家下致杂货屋主，在场男士们无不朝主君投去感动与敬仰的视线。当事人的酿酒师在愣了半晌后，更是激动一屁股坐倒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