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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95章 坑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我最近一直有些心悸,很难集中精神去写,请大家原谅,我下个星期会抽一天出来安慰自己,提前请一天的假,谢谢大家。关于书评区,我不介意批评,真的,当然认同不认同另说。无论正方还是反方辩友,什么意见都可以说,但是能不能温柔一点?请尽量维系下书评区的平和吧,麻烦大家,拜托大家了。)

  ……

  ……

  便在杭州西湖边,时近天暮,湖光山色尽融入金光之中,说不出的美丽。在这片暮光之中,单身一人的范闲来到了湖畔一座山丘之上,看着那个手持青幡的年轻人,偏头说道:“听说你最近在杭州城里算命,很是得到了一些大家小姐的青睐?”

  手持青幡的年轻人,自然便是东夷城四顾剑的关门弟子,那位帮助范闲杀了燕慎独的九品高手。关于这个人的存在,以及之后对于自己的帮助,范闲一直觉得有些荒谬,就像是前世听说过的那些先锋戏剧,让人怎么品咂,都觉得嘴里有股异味儿。

  四顾剑那白痴虽然看似想的分明,但实际上范闲总觉得这事儿太胡闹了,虽则天下没有几个人知道王十三郎和四顾剑之间的关系,可若范闲翻脸不认帐,四顾剑怎么向长公主或者说燕小乙那边交代?

  王十三郎的脸朝着西湖的方向,淡淡的金光映着他英俊的面宠,镀上了一层令人觉着心怡的光芒,极其温和。

  “现如今,整个江南都知道我是大人您私属的高手。”年轻人和蔼笑着说道:“自然那些官员们也会给我几分薄面,这算命的生意。当然差不到哪里去。”

  湖面上一阵轻风拂来,沿着山丘下地青树往上,只略略带动了十三郎手中那面青幡的一角,却恰好露出了铁相二字。

  经历了招商钱庄侵占明家股子的风波,当时曾在明园的人,都已经猜到。这位站在招商钱庄掌柜身后的年轻人,一定是小范大人用来监视钱庄的高手。

  钦差大人地心腹,自然在江南一带混的风生水起。

  “好在你没有祸害良家姑娘的习惯。”范闲笑了笑,站到了他的身边,偏首望了他一眼。心里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湖畔青丘,湖面反金光。光润脸庞。这一幕景象,让范闲不由想到了很多年之前。在澹州地悬崖上,世间最亲近的那个男子,似乎也是被一团明亮包围着。

  那个蒙着一块黑布地男子,似乎在对某个地方告别,那十三郎呢?范闲下意识里摇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习惯将这位仁兄与那位瞎子叔联系在一起。

  他很想念五竹。尤其是在江南这么安稳地状况下,他不知道五竹叔的伤究竟养好了没有。就连陈萍萍也不知道五竹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养伤。

  而什么样地伤势居然要养一年多?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

  王十三郎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范大人,你有心事?”

  “是的。”范闲没有犹豫。直接说道:“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情?”

  “我朝太子正在往南诏方向走,这一路上毒雾弥漫,道路艰险。我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范闲面色平静说道。

  王十三郎眉头微皱。呼吸略微沉重了一些,思忖许久后缓缓说道:“禁军,监察院加庆国虎卫,这种防守何其严密,就算我死了,我也不见得能近他的身。”

  范闲笑了起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王十三郎看着他。一言不发。

  “替我带解毒丸子给他。”范闲微微低头。似乎是在躲避湖面上越来越浓地金光,“替我暗中保护他,确保这一路上他的安全。”

  王十三郎地眉头皱地更紧,完全不明白范闲为什么忽然间会抛出这个任务,迟疑少许后。他轻声说道:“为什么?以我对庆国京都局势的了解,长公主被幽禁,太子明显也要失势,庆国皇帝之下,再无与你抗衡之人。”

  范闲笑了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于是干脆没有解释。

  “京都到底出了什么事?”王十三郎像个孩子一样好奇问道:“这事儿不会和您有关系吧?”

  他下意识里用了您这个尊称。但范闲却是呸了一口,没好气说道:“我在江南,手再长也伸到京都去。”

  王十三郎想了想,认可了他这个解释,挠了挠头后说道:“可是……太子一路南下,看来贵国陛下似乎有什么想法,范大人你要我去保护他,莫不是猜到了什么?可是如果我猜地是对的……您这样,岂不是与贵国陛下作对?如今的我,早已成了众人皆知地秘密,这样明着与贵国陛下作对,大人难道不担心?”

  “免了,别瞎猜了。”范闲叹了口气,“这事和陛下无关,纯粹是婉儿来信地要求,我毕竟假假也是半个皇族子弟,总要付出一些。”

  王十三郎笑了笑,明知他说的是假话,却也不揭破。

  范闲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别笑的跟兔爷似的,此时看来,你也不是个蠢货……”

  王十三郎摊手说道:“我什么时候蠢过?”

  “杀小箭兄的时候。”此时的范闲,早已从十三郎地嘴中,得知了当时夜袭元台大营时地具体过程,知道十三郎当日的勇猛,发过无数声感叹,此时又再次重复了一遍,“猛士……很容易死的。”

  王十三郎自嘲笑道:“我大概只习惯这样的对战方式。”

  不知怎的,范闲忽然想到了林青霞演地猛将兄,很荒谬地自己笑了起来,然后在王十三郎茫然的眼光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师傅让你跟着我,想必是为了很多年以后的事情……既然如此,还是惜些命吧……南诏那一线上。你暗中跟着就好,能不出手当然最佳。”

  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不是要胁你,只是明家如今已经在我手中,内库行东路地权力也都在我手中,你应该清楚这两个月里,我与令师合作的不错。所以请帮我这个小忙。”

  ……

  ……

  看着那面青幡消失在了湖畔的金柳里,范闲沉默了下来,蹲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青丘上。看着美丽的西湖和那并不存在,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断桥发呆。

  如果知晓内情的王启年知道他这个安排。一定会吓的半死,以为他患了失心疯。然而范闲清楚。自己没有疯,以前要将太子打下来,是因为太子如果继位后,自己就没有好日子过。

  而此时要保住太子的小命,却是要给庆国皇帝制造麻烦――因为一旦长公主和太子完全嗝屁后,他与皇帝之间再没有任何缓冲,削权是马上就要到来的事情。而范闲更担心的是陈萍萍和范建地安全。

  范闲心里清楚。庆国皇帝是一个极要名声的人,从这次皇宫事变中便可以观察地极为充分。一件皇族丑闻,皇帝为了遮掩此事,不惜杀了宫中数百人。还将一直压在案下许久的东海屠岛事,出卖言冰云地细则都抛了出来。

  如此一来,长公主的垮台便有了很实在的理由,可皇帝要绕这么多弯子,说明他不想自己的名声受丝毫损害,这不是皇族的丑闻,这是长公主的丑闻,如此而已。

  而对于太子的安排也说明了这点,皇帝想必很头痛于怎样废储,他不愿意扇自己地耳光,太子最近这两年表现地如此纯良安份,皇帝能找到什么借口?

  南诏行中,肯定会发生许多事情,而范闲派王十三郎这个变数过去,便是要将那些事情消化一部分。

  范闲没有愚蠢到重新将太子保起来,他只是想给皇帝制造一些小麻烦,让皇帝不要那么早就注意到自己,注意到招商钱庄,对自己身后那两位老人家动心思。

  他思念五竹叔,他清楚,在庆国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他关心的人,为了这些人,他必须停留在此。如果仅仅只是范闲自己,他真地什么也不怕也不担心,纵使和皇帝老子决裂,他也可以很嚣张,很装B地对着皇城上竖中指。

  在二皇子和很多聪明人的眼中,范闲身边的一切其实都是些纸面上地力量,根本不堪一击。他自己也清楚,这个世界的子民,对于皇权都有一种天生的膜拜,不要说监察院,就连他的启年小组,远在京都坐镇院中的小言公子,或许都会因为一道旨意,而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然而就算他身边的一切,全部被皇帝一道旨意夺走,他也不会害怕,不会被老二言中。

  因为他有一颗停顿了很久的现代人的心脏,对于皇权这种东西,他向来没有丝毫敬畏,因为他有与七叶互相参讨,整理出一份内库工艺流程的能力,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位擅于杀人的九品高手。

  他还有箱子,有419的皇帝姘头,有五绣叔。

  范闲沉默地坐在西湖边的青丘上,眯眼看着远方的红红暮云,心里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被逼着对那座皇城竖中指,那该是一个怎样壮观的场景啊!

  庆国乃当世第一强国,长公主李云睿在过去这十数年里,隐藏在庆国皇帝的身后,做了许多的事情,暗中阴了另外两方大势力无数好处,比如借口北齐与东夷城刺客谋杀范侍郎私生子一事,再启战衅,夺了北齐大片疆土,比如反手将言冰云卖与北齐,换得肖恩北归,却扰得北齐朝廷一阵大乱,帝后两党冲突再起。

  但很奇妙的是,长公主与北齐皇太后、东夷城四顾剑之间,一直还保持着一种良好的关系,甚至关于内库方面,还有很多合作。

  也不知道那些异国的人们究竟是怎样想的。

  但不管怎样想,长公主的忽然被幽禁,给天下许多地方都带来了剧烈的震撼,让许多人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事情,比如范闲开始将自己的战略重心转到了那位天子身上。

  而在北齐与东夷城两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自然也会给出自己的判断。

  东夷城里的那位大宗师,将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派到了范闲身边,却不知道这位关门弟子又被范闲派去当保镖了。当然,他现在也并没有关心这个,他只是在关心长公主被幽禁的事情。

  春意浓,春意浓,地处海畔的东夷城却满是咸湿的味道,海上的暖流风势常年这般轻柔地吹拂着,所以城中的人们并没有对这股春意有太多的感恩。

  东夷城的正中间,是城主的府邸,占地极为宽广,城主负责统领城中的一应具体商务,这座以商业繁盛的大城,所谓政务,其实也便是商务,治安之类的问题极少出现,因为没有什么江洋大盗敢在全天下九品高手最多的地方出手。

  除了当年还年青的王启年。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指引着东夷城前行方向,决定东夷城存亡的地方,并不在城主府,而是在城外那连绵一片的草庐之中。

  草庐绕成了一个凹字形,而很怪异的是,开口并没有对着大路,相反却是在靠着后方大山处。如果有人想进这片草庐,便需要绕到山后,沿山路而下。

  相传,这是四顾剑考较来访者的最简单方法。

  在凹字型草庐的正中间,是一个大坑,坑中堆满了曾经前来挑战四顾剑,请教四顾剑的高手们留下的剑枝,如乱林一般,向天刺着。

  初出庐的大宗师,不是那么好当的。

  好在这种挑战的风潮在那个大坑渐满之后,终于结束了,没有人会傻到再去挑战四顾剑,至于那些真有那么傻的……已经死在了草庐里。

  这便是天下习武者崇拜景仰念念不忘心向往之的圣地……剑庐。

  也有人称其为剑冢。

  很美,很有境界的名字。

  然而四顾剑却只会用一个名字形容自己居所旁的圣地――剑坑。

  “这就是一个坑。”草庐之中传出一道嘲讽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似乎很年轻:“庆国皇帝那个王八蛋,还有李云睿那个疯婆子,真当我是个白痴?”

  而在草庐外,赫赫有名的一代剑术大家云之澜老老实实地跪在石阶下,聆听着这个有些年轻的声音。
第6卷殿前欢 第96章 新1代的小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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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庐里的声音充满了讽刺与一种近乎狂妄的自大味道,将庆国那对高高在上的兄妹狠狠地批判了一番,说道:“幽禁?白痴才会相信,他们两兄妹一个当神一个当鬼,搞了这么十几年,怎么就忽然翻脸?翻便翻吧,总要寻个理由才是……如今庆国朝廷扔出来那些理由,算理由吗?”

  云之澜的膝盖有些痛,他知道师尊这时候自顾自说的高兴,明显忘了自己还跪着,揉了揉膝盖自己爬了起来,脸上全是苦笑之意,心想师尊大人大多数时候的人生显得很“荒谬”,但是在大方向上总是有一种令人折服的耐性,在有些细处,也有些神来之笔――比如小师弟。

  可是此时师尊的话语明显又荒谬了起来,难道说他认为庆国京都发生的这件大事,纯粹是庆国皇帝和长公主吃多了没事儿干,不惜折损皇室颜面,演戏给天下人看?

  云之澜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这一点,说了几句话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剑庐里那位大宗师沉默了下来,似乎觉得自己这个判断确实有些问题,不过在他心中,庆国人,尤其是庆国的皇室,毫无疑问是天底下最龌龊,最无耻,最肮脏,最下流,最腹黑的一群生物,要让他相信庆国皇室真的出现这么大的裂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下意识里认为,庆国是不是又准备让自己戴什么黑锅了。

  这个认识让他很愤怒,很黯然,于是有些听不进去云之澜的话语。

  云之澜身为东夷四顾剑一脉首徒。除了受长公主之邀赴两次庆国无功之外,其余时间都代表着师尊的意旨,配合着东夷城城主,维系着这座城池以及周边小国地安宁,对于政务一属,比那位世称白痴的大宗师要精明许多。自从庆国京都发生那件事情后,他便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一个可趁之机,出现在了东夷城的面前。

  如果能够掌握住这个机会,东夷城最大的威胁。便可以消除,再也不用像棵骑墙的大树一样。在庆国的权贵之间周旋牺牲。

  尤其是长公主没有死,这个事实让云之澜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极其诚恳地向师尊复述了一遍。

  草庐里再次沉默了下来,四顾剑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味地沉默,许久之后那个声音缓缓说道:“眼下不能插手,谁知道是不是一个坑呢?”

  云之澜表示明白,心里却在苦笑。

  他并不明白,庐中那位伟大的剑者。那位白痴的宗师。并不仅仅是被庆国地腹黑搞怕了,更关键的是。如果东夷城要利用庆国地内部争斗,需要一个极好的时机,而庆国身为天下第一强国。这种时机不可能由外界地人们营造,而只能等待庆国内部的人们发出邀请。

  不论是四顾剑还是苦荷,都是庆国之外的两株参天大树,这两株树不能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能轻易地随着山间的风势舞动,因为他们一旦往一个方向去,再想回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继续看看,庆国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草庐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向云之澜发出了指令,只是没有告诉自己地徒弟,一直以来,庆国地某些人都可以通过某些渠道向自己传递某些重要的信息,而他,现在便是在衡量这些信息。

  “是,师尊。”云之澜准备去城主府商议,忽然想到一椿事情,回身皱眉说道:“庆国长公主已经失势,范闲那里应该安全,为了防止有人发现小师弟地身份,要不要把他召回来?”

  东夷城四顾剑的关门弟子,那位手持青幡的王十三郎,一向是个极为神秘地人物,这两年里,包括云之澜在内的许多人,只是知道师尊极为疼爱这个幼徒,却一直没有机会入庐看过这位小师弟长什么模样,还是到了江南明家招商之争时,云之澜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师尊把小师弟派到了范闲的身边。

  云之澜有些不解,更多的是隐隐的不舒服,毕竟在庆国朝廷内部,一直以来那个姓范的年轻人,才是东夷城最大的敌人,这几年间,不知道坏了东夷城多少事,杀了东夷城多少人。

  就连云之澜自己,都险些死在了监察院的暗杀下,东夷城的高手刺客们,更是和监察院的六处在江南打了半年的游击,所以知道师尊改变了对范闲的态度,云之澜虽然接受,但心里有些小抵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草庐里的那个声音讥讽说道:“你还是觉得我帮范闲不对……其实你错了,不是范闲需要我们帮,而是我们需要范闲接受我们的帮助。”

  “李云睿那边已经完了,至少在内库这一边是完了。我们需要范闲,而事实上,这几个月里明家已经完蛋,可是并没有影响到我们东夷城,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范闲已经接受了我们的帮助。”

  云之澜微微低头说道:“可是如此一来,我们至少有三成的渠道处于范闲的控制之下,这个庆国的年轻权贵向来翻脸如翻书,一朝他若动了厉心,不好应付。”

  “他为什么要动心?”草庐里四顾剑的分析走着睿智的道路,全不见浑,“以往双方只是小打小闹,又没有涉及根骨。之所以其时要冲突,是因为中间有个李云睿,如今李云睿既然被幽,我与范闲之间已经没有利益冲突,他为什么要冒着全面翻脸的危险……动心?”

  云之澜心头一惊,听明白师尊那句“我与范闲之间”,这岂不是说,师尊已经至少在表面上承认。范闲那个年轻人有和自己平坐而论的资格?

  “以前我们可以和李云睿交易。现在就可以和范闲交易。”草庐里地声音又响了起来。“因为庆国朝野上下,从骨子里不怎么害怕庆国皇帝地人,就是这两个……记住。庆国不是范闲地,他没理由为了庆国的利益而损失自己的利益。”

  云之澜想了想,还是没有想通透,可如果范闲在场,一定会对草庐里伸出大拇指。赞一声白痴兄情商那是相当地高啊……

  “事发之前,我就让你师弟去投靠范闲。这便是所谓态度。”草庐里的声音顿了顿,“态度要用到位,所以让你师弟自己做事吧……”

  云之澜微微皱眉,心想那位神秘而又可怜的小师弟,就这样被师尊抛出去给范闲打苦功。难道就仅仅是为了表示自己东夷城的态度。

  “当然。我让他去庆国,自然还有别的原因。”

  云之澜精神一振。不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秘辛。结果入耳地话语让他怔了起来,想了半天之后发现。事情确实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情更重要。

  “当年北齐皇室叛乱,为什么北齐那个女人能抱着她的儿子稳坐龙椅,从而将一片哀鸿地北齐收拢成如今的模样?”

  “因为苦荷站在她那边。”

  “为什么东夷城及诸国夹在当世两大强国之间,左右摇摆,委屈求全,输贡纳银。但总能一直勉强支撑下去。南庆君民野心如此之大。却一直没有尝试着用他们强大的武力将东夷吞入腹中?”

  云之澜根本不用思考。带着一丝崇敬说道:“因为东夷城有您,有您手中的剑。”

  “不错。大宗师这种名义虽然没什么意思。但用来吓人当杀器还是不错的。”草庐里地声音忽然显得有些落寞,“你想过没有……如果苦荷死了。我死了,这天下会是什么模样?”

  云之澜后背发寒。至于这种场面。当然是天下所有人都涉想过地事情。只是从来没有人敢宣诸于口。因为他们知道,以庆国的强大军力与根植庆国子民心头地拓边热血,一旦两位不属于庆国地大宗师逝去,整个天下肯定会再次陷入战乱之中,且不说北齐,至少东夷城是极难保住了。他诚恳而坚定地说道:“师尊,您不会死。”

  “笑话!这世上哪有不死的人?”

  草庐里地声音愈发地落寞起来:“就算不死……可人终究是会老的,苦荷年纪也这么大了,我年纪也不小了,难道你以为一位油尽灯枯地老人,擅抖的手连剑都拿不动时……他还是位大宗师吗?”

  ……

  ……

  “可是……这与小师弟入庆有什么关系?”云之澜沉默片刻后,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人世间本没有什么大宗师。”草庐里的那位大宗师冷冷说道:“只是三十几年前渐渐开始,就多了我们这几个怪物出来,以前没有,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但至少在眼下看来,整个天下的年轻一代高手之中,唯一有机会接近这个境界的人,不过廖廖数人而已。”

  云之澜心头微动,注视着草庐平静关着地门。

  门内地声音笑了:“很可惜,你地年纪大了,很难有这个可能。我东夷城这剑坑里爬出来不少人,甚至爬出了全天下最多地九品高手,可是如果要说谁有机会成为新一代的怪物……或许只有你小师弟一人。”

  云之澜微张着嘴,他在苏州城招商钱庄里曾经和王十三郎正面对过一刹,当时知晓这位小师弟年轻轻轻便已然晋入九品,已是十分震惊,但是总觉得小师弟地境界远不及自己圆融,怎么在师尊嘴里,他却是……最有可能晋入大宗师地人选?

  “这是心性的问题。”四顾剑地声音此时终于变得像一位大宗师般自信与淡然起不,“欲极于某事,则须不在意某事。你不行,苦荷门下那个叫狼桃的耍刀客也不行……其实这些年来,想必苦荷和我一样,都被先前说过地那个问题困扰着,我们一旦老去死去,身后这片国土会怎么办,所以我们必须抢在我们死之前,将这个问题解决掉。”

  “我选择了你地小师弟。苦荷。他选择了海棠。”

  “很凑巧。都是彼此地关门弟子。”

  “而更凑巧地是,苦荷他把海棠送到了范闲地身边……”四顾剑地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就算不是他送地。至少他一定很高兴海棠与范闲之间发生了些什么,既然他能送,我当然也能送,只不过海棠是个丫头,这就占了大便宜了。”

  云之澜目瞪口呆,完全不知大宗师种子培养计划,怎么又扯到了范闲。不明白为什么苦荷和师尊这两位大宗师为什么一个接一个地将自己的关门弟子送到范闲的身边。

  “天下真的只有四个老怪物吗?”四顾剑轻声反问道:“对,或许只有四个老怪物,那个怪物好像从不见老……你应该知道他。那个瞎子……”

  云之澜的心寒冷了起来,知道师尊说的是很多年以前。曾经在东夷城里暗中行过的某位神秘人物。

  “可你并不知道,范闲是那个瞎子的徒弟。”草庐内地人笑了起来。“这不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吗?老怪物的关门弟子。都应该凑在一起才对,打打架,谈谈心,会让他们三人进益不少。这便是所谓磨砺……当然,想必苦荷和我想地一样,让弟子去范闲身边,也是想沾一点好运气。”

  “运气?”云之澜盯着那庐紧闭着的门。

  “要成为老怪物需要什么样地条件?聪明慧心心性勤奋……但最重要的……还是运气。”四顾剑叹息着。“世人修武者不计其数。最终却只成就了这廖廖数人,是天道不公。还是什么?其实只是我们地运气比旁人要好一些。”

  他最后说道:“三十年前地事实已经证明了,要成为大宗师。要拥有这样的运气,那便一定得和瞎子碰一碰……可是谁也找不到瞎子在哪里。既然如此。那便只好去碰一碰瞎子的关门弟子。”

  云之澜被这神神道道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半晌之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地问题:“小师弟,海棠,范闲……师尊,您认为这三个人谁最有可能……成功?”

  在这三个年轻一代的绝顶高手之中,除了王十三郎依然藉藉无名,海棠与范闲这对男女,毫无疑问站在了他们年龄层的巅峰之上,如此年龄,便已经入了九品之境,各自又有极好的师门条件,而且在不同地时间段内,世人总以为他们是天脉者。

  所以人们在谈论,谁会是下一个大宗师时,第一时间,就会想到范闲和海棠朵朵。

  “海棠。”四顾剑地判断来的是这样简单,“因为她很好,所以她很快。”

  “那小师弟?”

  “也有可能,那孩子心性之明彻,不在海棠之下。”

  “范闲呢?”

  草庐内沉默片刻后说道:“范闲最不可能。”

  “为什么?”虽然非常厌憎范闲,可云之澜还是下意识里提出了反对意见:“虽说他如此地境界还在九品中徘徊,十分不稳定,不如海棠朵朵,可是以他的进步速度,实在可称非人。尤其是心性一环,据徒儿观察,世间年轻人似他这般坚毅之人十分少见。至于勤奋一途,他虽出生权贵,却是自幼修行不断,十分吃苦。”

  “什么条件都具备了,可范闲少了最关键地一环。”四顾剑盖棺定论:“他没心,这个年轻人对这世间根本无心,既然无心,自然谈不上心性,想晋入天道之境,除非他舍了手中的所有……他舍得吗?”

  范闲是俗人,他自然是舍不得地。

  “瞎子他虽是个很了不起地人,很能给对手带去运气的人,但他自己的运气并不怎么样,而且他……不可能是个好老师。”

  四顾剑最后说道:“我很想念瞎子,可是很遗憾,他消失十几年后,出来却是找了苦荷那个大光头,嗯,很遗憾。”

  云之澜听到庐中有剑震荡出鞘的声音――

  大宗师中,叶流云是从来不收徒的潇洒人,四顾剑却是广收门徒,如果连记名的也算进去,至少有五十以上,所以徒弟们的层次良莠不齐,虽然有云之澜这样的九品高手,王十三郎那样的神秘年轻人,可是还有许多不成材的东西。至于北齐国师苦荷,他收徒不多,但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比如北齐小皇帝的武道老师,九品上的一代强者狼桃,比如那个穿花布衣裳,被世人传为天脉者的海棠朵朵。

  瞎子五竹叔当然也有徒弟,只是他的开山大弟子与关门弟子都是同一个人,范闲。

  四顾剑说的并不错,大宗师们也是人,他们也要考虑身后的问题,所以这些怪物们对于自己的关门弟子都投注了极大的精力,当然,他们只是暗中投注,却不想让这种压力干扰到了弟子们的修行。

  海棠、范闲、王十三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如果有那么一天,一定是个很有趣的景象。

  只是四顾剑搞错了一点,或者说,他下意识里没有去记住一点――北齐国师苦荷在去年再次开山收徒,借吉云祥瑞之势,收了两位女徒,一位入宫当了皇妃,一位却在山中收拾药圃。从这个意义上说,海棠不再是天一道的关门弟子,范若若……才是。
第6卷殿前欢 第97章 山中的范府小姐及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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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的春天要来的稍晚一些,然而终究是要来的。由北齐国都上京城往外走不多远,绕过那座荒凉黄玉般的西山,再往北走数个时辰,便来到了一座青幽山境之中。这座山并不如何高大,山上的高树低丛却是密密麻麻,显得格外原始安静,一层层或淡或深的绿色夹杂着,十分美丽。

如同剑庐在天下剑者心中的地位相仿,这座青山在北齐子民或者行于天下的苦修者眼中,也是一处不容侵犯,高高在上的圣地。因为这座无名的青山,便是北齐天一道的道门所在,国师苦荷的坐修之所。

从崎岖的山路往清幽的山谷里走,隐约可见万松集聚之地。

万株松,松针形状,树之圆阔各不同,有的松针轻柔,像发丝般垂飘着,有些松针如火,坚硬刺天,有的松针像一个个细圆的筒子,格外有趣。此时是清晨,朝露遍布山中植株上,大多数露水稍润松针之后,便滑落于地,只有那些拥有密集松针的松树才会在自己的枝叶里贮下一洼洼的晶莹露水。反耀着晨光。如宝石般清亮。

视眼顺着这些露水微光往山里望去。便可以看到天一道道门地建筑群,这些建筑禀承了大魏、北齐一脉地传统美学风格。以青黑二色为主,黑色主肃杀,青色亲近自然。浑然立于天地间。威势藏于清美内。

天一道地道门虽然不像东夷城剑庐那般广纳门徒,但是苦荷大师在此清修。自然惹得无数朝圣者前来膜拜,十停留下一停,即便国师收徒再少。但如狼桃之类的成年徒弟总是要收徒地,几十年下来,道门中人数渐多,到如今已经有了逾百人长年在青山之中修行学习。

在这些弟子们的心中。当然希望能在山中清修多年,出去匡世济朝,正如他们心中那位仙子一样。

当年北齐圣女海棠朵朵在这座山中,这些松下。清修了不知多少年。海棠朵朵出山之前。便是在那些素黑建筑的外围一个田圆中种菜。种出地菜除了自己青日所耗外,都送到了学堂里。直至今日,还有很多弟子以曾经吃到过海棠亲手种地菜为荣。

在这一年中。海棠大部分时间在遥远的庆国江南。和那个与之齐名地小范大人呆在一起,这个事实,让北齐人心生不忿,尤其是青山之中这些天一道的学生们,除了嫉妒与愤怒这些负面情绪之外。最让这些学生们不高兴的是。再也很难看到田圆里那个穿花衣地姑娘了,以往的年月里,只要看见那个姑娘的身影。众人的心就会定下来。

而在海棠离开没有多久,便又有一位姑娘家住进了那个田圆,同时将田圆里地素菜变成了一些能种的药材。

这位姑娘家的身份很不一般,她是苦荷祖师新收的关门弟子。代替了海棠小师姑娘地位置,她住进了海棠地圆子,收好了海棠地菜籽……她她她,她是范闲的妹子。

山中清修的弟子们无比震惊。他们不理解祖师爷为什么会远赴南庆再收女徒,更不理解为什么偏偏要收范闲地妹妹当徒弟,范闲是谁?那可是南庆首屈一指地年轻权臣。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山中弟子们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只好学会接受,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习惯了范家小姐的存在。

南庆北齐乃宿敌,虽说这两年一直处于前所未有的友好关系之中。可是根植于人们内心深处的情绪却是很难消除,所以范若若在青山中最初地日子过地并不怎么顺意,无论走到哪里,迎接她的都是敌视的目光和背后地议论私语。

好在这位姑娘家根本不在意这些。加之本身性情冷淡,哪里会注意到别的人的态度。如此数月过去,天一道的弟子们才发现,原来这位小小师姑竟是比自己这些人地态度还要冷淡,不免觉得有些无趣。

其实范若若对自己在北齐的学习生涯很满意,她脸上的笑容比在京都已经多太多了,只是北齐人并不了解这点,毕竟他们不知道这位范家小姐当年在南庆京都早有冰山才女的外号。

范若若地快乐来自于轻松的环境与紧张的生活,苦荷国师只是教了她一些入门地天一道心法,赠了几卷经书,便不怎么管她,她其余的时间都跟随二师兄学习医术,这也正是她远赴北齐的目的之一,平日里就用自己习得的医术诊治一下山下地穷苦百姓,日子过的很充实。

这位二师兄姓木名蓬。苦荷给自己这些徒儿们取的名字都很有趣,狼桃,海棠,木蓬,白参,都是些植物的名字,人如其名,狼桃就如字面上的感觉一样,浑身上下充斥着杀气与棱角,海棠则是温柔坚强地立萨风雨中。

木蓬乃是中药,可想而知若若这位年过四十地二师兄最擅长什么。

……

……

范若若拾起叶片,将院旁松叶上地露水接了下来,微微偏头将水倒入滴水瓶中,有些好奇,为什么药方里要用露水呢?

她抱着瓶儿出了院门,沿着石阶向山上行去,准备进行日常地学习。一路可见一些年轻的天一道弟子,这些弟子们见着抱瓶的姑娘。纷纷侧立在旁,行礼问安。

一方面是因为她不论如何讲都是这些人地小小师姑。二来几个月下来。天一道弟子们知道这位范府小姐性情虽然冷淡,但心地着实善良。不饰虚伪。比南边那个面相温柔内心恶毒地范闲要好太多。尤其是这位范府小姐数月不断。不辞辛苦地下山为百姓看病。更是让这些后辈弟子们深敬其德。

范若若微微点头回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当她爬上了长长地石阶。站在了山顶上,停住了脚步,望着山下郁郁葱葱地景林。忽然伸了个懒腰。啊的大叫了一声。脸蛋儿上浮着两团运动后地红晕。有些兴奋。

她自幼先天营养不足。虽然被兄长调理了一段时间,可是也没有根本性地好转。在京都地时节。脸上总是苍白色为主。今日看她的脸上浮现出健康地红晕,可以想见在北齐住了一年多。她地身体也好多了。

体质由心。主要还是心情轻松地关系。

“不用参加无趣的诗会,不用去各王公府上陪那些妇人们说闲话,不用像那些姐妹一样躲在屏风后看男子。不用天天做女红……”

范若若怔怔地望着石阶下地山,脸上浮现出一丝快乐地笑容,“这样地生活才是我想要地。谢谢你。哥哥。”

……

……

山中除了天一道地心法修行外,也讲经书正义,基本上用地是庄墨韩大家当年亲自修订地教程。范若若结束了一个时辰的修行。来到了二师兄木蓬地居室中。恭敬地行礼,然后择医术上的几个疑难问题道出。请二师兄指点。

木蓬略说了数句。忽然看见姑娘家眼中地安喜神态,微笑说道:“小范大人又来信了?”

范若若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虽然还没来。不过数着日子,应该到了。”

木蓬抓了抓有些蓬乱地头发。笑着说道:“如此快乐,想必你们兄妹感情极好。既然如此。何不就在南庆呆着?小师妹。北齐虽好,毕竟是异国。”

虽然木蓬地地位肯定及不上监察院里那个老毒物。但不论是行医还是用毒的大人物。似乎头发都有些乱。日常生活有些混,打扮这种事情自然是注意不到地。

范若若微笑应道:“在哪里无所谓。哥哥说过,人活一世,总是需要为自己想要的目标做出些牺牲。”

木蓬诧异问道:“噢?那师妹你的目标是?”

“救人。”范若若平静应道。

“就这么简单?”

“是地。”

“嗯……”木蓬沉吟片刻后说道:“医者父母心。可是当初你来北齐之前,只是在南朝太医院中旁听一段时间,为何会有如此大愿心?”

“师兄。不是愿心地原因。而是自己想要什么。”范若若未加思索。平和说道:“哥哥曾经说过一句话,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首要便是要让自己心境安乐……治病救人能让我快乐,所以我这样选择。”

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木蓬微微皱眉。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心里却在想着,那位能够让海棠师妹方寸竟乱地范家小子,究竟是个怎样地人呢?

天色未近暮,范若若抱着空着的滴水瓶走下石阶。回到了自己地小院中,细心地打理着圆中地药材。然后她走回寂静的屋中。开始准备纸笔,屋中地陈设没有丝毫变化,因为她清楚,这里毕竟是海棠姑娘的旧居,对于北齐人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一封信安静地搁在桌上,范若若地眼中闪过一抹喜悦之色,急忙将信纸打开,细细观看那纸上熟悉地细细字迹,在看信的过程中,她地神情却在不停变幻着,时而紧张,时而喜悦,时而……淡淡悲伤。

信是范闲寄过来地,他用了很多气力将妹妹送到了北齐天一道门下,兄妹二人相隔甚远,互通信息相当不便,各自于各自所在思念。所以在若若定下来后,范闲便马上重新开始了每月一封家书。

童年时,若若很小就从澹州回了京都。自从若若会认字会写字之后,范闲便开始与她通信。凭借着庆国发达的邮路,兄妹二人地书信在京都与澹州之间风雨无阻地来往。每月一封。从未间断,直至庆历四年范闲真人入了京都。

不知道写了多少年地信。

这些信里不知蕴藏着兄妹二人多少地情意。

在信中说红楼。讲它事,互述两地风景人物。家长里短琐碎。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而正是通过这些信。范闲成了妹妹在精神方面的老师之一,范若若自幼被这些信中内容薰陶着,心境态度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女子……不。是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太一样。

她依然孝顺父母,疼爱兄弟,与闺阁中地姐妹相处极好,但是她地心中却有许多不一样地地方,一个相对独立地人格和对自由的向往,是那样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偏生她却又不脱离这个世界生活。

正因为这种矛盾,让她在京都时。成为一位自持有礼,冷漠拒人地冰山姑娘。只有后来在范闲面前。她才敢吐露真心。所以远赴异国。清苦生活。这种在贵族小姐眼中异常恐怖的人生。却让她甘之若饴。十分快乐。

这一切的发端,就是信,就是范闲与她之间的信。

……

……

范若若看着信纸发呆。许久之后淡淡叹了一口气。眼眶里有些湿润。京都那些朝堂上的争斗离她还很遥远。她也相信父亲和兄长的能力,所以她并不在意信上写地那些凶险。只是这一次范闲在信中提到了弘成。

弘成……

范若若擦拭掉眼角的泪珠,脑中浮现出那个温和地世子模样。他要去西边与胡人打仗了,会受伤吗?会回来吗?

靖王府与范府乃是世交,范若若也是自幼与李弘成一道长大。她知道对方虽然心有大志,但从本性上来说是个极难得的好人,抛却那些花舫上地风流逸事不说。对自己也是痴心一片。此次弘成自请出京,一方面是要脱离京都皇子间地争轧,可她清楚,这何尝不是自己伤了他后,他地一种自我放逐。

可是范若若就是无法接受弘成,是地,她那颗被范闲薰染过地玲珑心,现在比范闲自身还要……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关于男女的态度。

这是不是一件很荒谬很有趣有事情?

当然,就算没有那些花舫上的风流帐。就算弘成是个十全十美地人,范若若依然不能接受自己地一生与那个男子在一起生活。

正如范闲当年在信中讲地某个故事一样。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就是不喜欢。

……

……

“他又写了什么故事逗你哭?”屋门口传来一道懒洋洋、清扬扬的声音,“你那个哥哥,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可恶。”

范若若一惊,抬头看见海棠姑娘穿着一身薄花衣站在门口,赶紧站了起来,说道:“原来是师姐送信来地,我还以为是王大人派的人。”

海棠双手揣在衣服里,拖着步子走了进来,说道:“王启年不回来了,范闲没说?现在上京城里是邓子越,你应该见过。”

范若若点了点头。

海棠微笑说道:“我真的很好奇这封信地内容,居然让一向平静的你哭了。”

范若若的手指捏着信纸,低头说道:“师姐莫要取笑我,哥哥……还是如以前那样罗嗦。”

海棠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我是深有体会地。”

范若若微微偏头,疑惑问道:“师姐不是在上京城,怎么回山了?”

海棠回山,当然不可能是专门替范闲给妹妹送信。她望着范若若微笑说道:“师傅收到二师兄的来信,认为你已经可以出山,让我来陪你去上京城。”

“去上京城?”范若若为难说道:“可是还有好多东西没学。”

“只是有人想见你,所以请我带你去一趟。”海棠说道:“你喜欢山中生活,到时候再回来便是。”

“师姐不也很喜欢山中的生活?”范若若笑着说道:“这屋子我可没敢动,留着的,到时候咱们一起住。”

听着这话,海棠却陷入了沉默之中,姑娘家良久之后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便是想归来,又哪里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范若若清楚,海棠师姐一直与哥哥暗中在做什么事情,本来有范闲在中间做桥,她与海棠间的关系一直不错,而且说话也比较随便,可是每每想到远在庆国的嫂子林婉儿……范若若总是刻意地与海棠保持着距离,这或许便是女儿家的小心思。

她忽然想到先前那话,好奇问道:“上京城里……谁想见我?”

“陛下。”海棠的唇角浮起一丝笑容,心想自己那位陛下地心思和范闲一样难猜。

……

……

离天一道道门所在青山并不遥远的上京城内,那座黑素交杂,世间独一无二美丽的清美皇宫之中,天下北方的主人,北齐国皇帝陛下正瘫坐在矮榻之上,那双大脚套着布袜,透着热气,身子却歪在一位宫装丽人的怀里。

这位年纪并不大的皇帝唉声叹气问着身后的丽人:“理理,朕一直没想明白……你说去年夏天,我们究竟做了什么呢?”
第6卷殿前欢 第98章 如果你来投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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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夏天,好像什么都没做啊。”

  司理理捧头头,有些头疼。自从范闲在给朵朵的信中提到这句话后,北齐小皇帝和他身旁的这两位女子便陷入了无尽的思索之中,他们怎样算也没有算清楚,去年夏天自己这些人究竟对范闲做过什么事情。

  那封信只有一句话,赤裸裸 写着,像是警告,更像是一种威胁,北方方面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让范闲火成这样。

  他们当然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范闲将年头算差了,他本意是想警告北方的娘子军们,关于那座破庙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北齐小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冷冷说道:“去年朕通过王启年的手送了他一把好剑,就算他看穿此事,不感激朕也罢了,为何还来信恐吓小师姑?”

  “大魏天子剑?”司理理掩唇嫣然而笑,丽光四射,“还是大魏添子剑?”

  字音相同,北齐小皇帝用了一些时间才听明白了这句顽笑话,但他没有笑,反而面色有些阴沉。

  司理理心头微动,知道陛下不喜欢自己太过放肆,于是安静住了嘴,跪坐在了一旁。

  北齐小皇帝缓缓坐起身来,双手顺着额角向后抿去,系好了乌黑的长发,两笔英眉挺直,平静说道:“先不说这些了,范思辙今天晚上大宴宾客,朕让卫华代朕出席,你觉得如何?”

  “陛下英明。”司理理思忖半晌后认真说道:“把范家老二绑在上京城,范闲在南边肯定也会老实些,就算他有些别的想法。也总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弟弟妹妹。”

  “说起妹妹,那位若若师姑今天也应该到了。”北齐小皇帝笑着挥挥手,说不出的潇洒自如,“至于你 说法。则是假话。不是我们把范家的子女绑在上京城,就可以要胁范闲,而是范闲将自己的弟弟妹妹送至本邦,要我们当保姆。”

  他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范闲何等样的人物,既然敢送,当然不怕我们将这两个人拿来当人质。这家伙,那时辰在宫里表现 何其温柔旷达,不与他打交道不知道他的阴很……”

  司理理抿嘴笑道:“可是陛下还是应了下来,我说的绑也不是拿人质的问题……范若若与范思辙二人在北齐过的好。范闲心情也好,将来……说不定哪天就会投了过来?”

  “哪有这么简单?”北齐皇帝自嘲笑道:“他在南庆风生水起,如今李云睿又已失势。再也无人敢动他丝毫,他怎么可能弃了手中无上权柄来投朕……至于他的这些安排,只能说明此人像他那个皇帝老子一样敏感多疑,狡兔三窟,他只是把朕的国度当成了他家族的一条后路。”

  他叹息着:“偏生在江南、在南朝内库。朕需要他的 方太多,明知道他在利用朕,也只能应了下来。”

  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北齐皇帝与范闲各自选出了代言人,开始通过当年崔家 路线,经由夏明记和范思辙,开始源源不断 往北方走私,双方都在其中捞了大笔好处。虽然为了防止庆国皇帝动疑,事情做的极为隐秘,就算查出来了,也不会牵涉到这些高层的人物,可是……双方已然绑在了一起。所以范闲才会安心 让弟妹留在北齐。

  先前那句话不错,北齐小皇帝现如今,就是范闲找 一个好保姆。

  更何况范闲如今已经猜到了破庙里的那件事情,用起北齐小皇帝来,更是毫不客气。

  “范闲为什么要留后路?”司理理疑惑问道:“难道他一直以为,庆国不是他的久居之 ?”

  “这就是朕最感兴趣的一点了。”北齐小皇帝笑了起来,“范闲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在南朝往上爬 过程中,却就开始在寻找后路,难道他认为终有一天,他会和他家皇帝翻脸?实在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还记得他送你回京那次吗?”

  司理理一怔,旋即想到那一路北上时的温柔相处,马车内的无限春光,面庞微热,低下头去,没有回话。

  北齐小皇帝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带着些微酸意,他用手指抬起司理理 下颌,温柔说道:“理理,朕……不喜欢你在朕的身边,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

  司理理低着头一言不发,红唇含笑。

  北齐小皇帝冷哼一声,发现这妮子越来越不怕自己了,将手收了回来,说道:“你不是曾经说过,在北归路上,范闲曾经给你解毒……既然如此,他也是救了你和朕的两条性命。所以朕不明白,他为了一己私利与朕合作,那是后事,在此事之前,他似乎就不想朕死掉……加上先前所言后路一事。”

  他的眉头皱的极紧,百思不得其解。

  “范闲……他到底有没有当自己是个……庆国人?”

  ……

  ……

  司理理缓缓抬起头来,微笑望着一脸忧思的陛下,没有说出范闲还在上京城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陛下不可能因为自己体内的毒而伤身。虽说她现在已经贵为皇妃,深受北齐小皇帝宠爱,加上几人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关系,深在重宫……根本不在意来自南庆监察院的威胁,也不用接受范闲的远程操控,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南方那个年轻人可恶的温柔笑容,司理理的心便温柔起来,为他隐藏了许多。

  也许是为了看面前这个一向眼光深远的皇帝陛下将来勃然大火的模样?

  “南庆乃我朝大敌。”北齐小皇帝皱着眉头说道:“朕对于庆国子民那些像野兽一样的心思摸的清清楚楚,就算范闲因为当年叶家之事,对于庆国皇室有不尽怨恨……可是他毕竟是个庆国人,为何要给朕……不。是本朝如此多的好处,难道他就不怕我大齐一朝振蔽,会让他们南庆难看?”

  司理理听着这话,也停止了戏谑 思考。陷入了沉默之中,她本是南庆皇族之后,与当世南庆皇廷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才会转投北齐,可是范闲毕竟是南庆皇帝的私生子,南庆皇帝对他虽说有诸多监视限制,可是短短三年时间,就让他成为南朝首屈一指的权臣……范闲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为什么会与北齐暗中进行如此多 交易?

  自然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司理理自嘲想闷,也不可能是因为朵朵,更不可能是因为皇帝陛下。范闲此人。虽然是个好色之徒,但绝对不会因为女色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沉默许久之后,忽然心头灵光一闪。说道:“除非……他从来没有真正把自己当成庆国的人。”

  说完此话,她摇了摇头,连自己都不信这话。北齐皇帝的眼里闪过一道异光后,旋即浮起淡淡失望。

  如果范闲真不当自己是庆国人,那么将来说不定哪天他真的会投来北齐……范闲如果来投。自然要带着无数的好处,比如内库的机密,比如监察院的内部情治。还有他的身份!

  一位庆朝皇子,一位庄墨韩指认的接班人,反庆投齐……这会在天下造成什么样 震惊?这会给北齐带来多大的好处与危险?

  如果范闲真的来投,一向极有雄心 北齐皇帝一定会不顾任何危险接纳他……只是他清楚,这种猜测是不可能的,谁都知道的,范闲是 道道的庆国人,庆国皇帝也不会蠢到逼自己最出息的儿子活不下去,走到最后那一步。

  其实只是这个世界上 人无法理解范闲这个现代人的思维。

  

  范闲自从山洞里说出那句话后。就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这个时代一人的角色,但他却没有太多 家国观念,因为自幼的生长环境和身周友朋,他当然对庆国的感情更深。但是在他看来,这天下的纷争,其实只是内部的一种纠葛而已,就像长房打二房。

  像是春秋,像是战国,跳来跳去也没有什么道德上的羞耻感,叛国这种概念,从来没有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

  这便是外来人口的独特心理。

  

  沿着上京皇宫清幽的石径往上方行去,开路 太监宫女小心李翼 扶持在旁,生怕穿着龙袍的那位年青男子一不小心摔着了,而后面捧着拂尘净水瓶的太监们更是踮着脚,低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北齐小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他自幼最讨厌这些奴才围在自己的身边,让自己永世难得放松一下,只是宫廷里的规矩向来如此,他再如何发怒,也不能改变这一点,除非将这些奴才全杀了……可是全杀了又能怎么办?

  走到第三层宫殿之旁,一株青树缓缓垂下它的枝丫,轻柔 搭在黑色的檐角上,相衬而美。小皇帝怔怔 看着这一幕,心想自己天天在这宫里行走漫游,为什么却很少注意到这些景象?

  难道是因为天天看的太多,所以习惯性 忘却?

  他忽而想起海棠曾经转述过的话,那个南庆的男子在这宫里学海棠师姑走路……那个男子似乎走的很快活,眼珠子转的很快,很贪婪,似乎想将这宫里的一切美景都收入眼底……难道那个男子天生就喜欢这些极美的东西,所以才能写出那些极美极干净的文字?

  北齐小皇帝低下了头,负着手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层自信的笑容,脚下却是转了方向,向着右手方一条山道上行去,那处山道的尽头,隐约可以听见流瀑之声。

  他身边的太监宫女们唬了一跳,心想陛下不是要去山巅植桂吗?怎么又转向了那边?只是没有人敢出声拦阻,只好沉默 跟了上去。

  山道数转,来到崖畔一处青台,台上有一方凉亭。

  北齐皇帝指了指那凉亭,身旁的太监宫女们顿时冲了过去,安置绣墩,点了清香,打扫尘埃。

  皇帝走入亭中,看着亭下溪水,对崖春花,心头微动,轻声念道:“拍栏杆,林花吹鬓山风寒,浩歌惊得浮云散。”

  身旁诸人连拍马屁:“陛下……”

  北齐皇帝自嘲一笑,想着当年范闲在这个亭子里,对自己只说了三个字:“好辞句。”

  ……

  ……

  “拍朕马屁,拍的如此漫不经心……范闲,你还是唯一的那个。”北齐皇帝笑了起来,站在于栏边,看着自己天下的大好风光。

  “都撤了,都退出去。”他忽然吩咐道。

  亭内的太监宫女面面相觑,心想山石寒冷,如果让陛下受了凉,在太后那里怎么交待?但他们清楚,如今的北齐已然是陛下的江山,这位陛下年纪虽轻,心志却是格外坚毅,在沈重死后,陛下力主放了上杉虎于南边对抗南庆,又主持了朝中几次大的变动,连大臣们都不敢再以看小孩子的眼光去看他。

  亭内马上恢复了往常的清静。

  北齐皇帝站在栏边深深嗅了一口气,想到当初范闲的建议,心想这小子说的倒也对。片刻后,他又想到另一椿事情,眉头缓缓皱了起来,轻声自言自语道:“范闲,你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天下……究竟是南庆的天下,还是……整个天下?”

  北齐皇帝的眉头渐渐舒展,隐约察觉到了事态的真相,唇角难得 向上翘起,现出一丝有些怪异的笑容,轻声说道:“若你来投朕,朕便封你个亲王如何?总比你现在这个小公爷要强些。”

  ……

  ……

  (作者:明日请假一天……)
第6卷殿前欢 第99章 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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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亭中的北齐皇帝忽然消散了面上的笑容,回复到独处时常持的沉默之中。他自幼在皇宫之中长大,父皇初丧时,便面临了人生最困难的一次考验,虽然在苦荷国师的强力支持下,太后抱着他度过了此次苦厄,可是如此的发端,注定了他的帝王生涯会非常不顺。

  是的,不顺有许多的原因,但最重要的那条,自然是隐藏在他心中,在太后心中,在苦荷国师心中那个永远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

  为了这个秘密,北齐皇帝付出了太多牺牲,做出了太多有些扭曲性格的改变,他不能和太多的人有亲近的关系,不能和自己的姐姐们太过亲热,不能放肆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十几年来,他身边的人从来就没有变过,洗澡都像是如临大敌般的严密封锁,后宫里那几名侧妃依然幽怨着……

  为了分散南庆注意力,为了让朝中的大臣们警醒些,他与母后演了那么多年母子不合的戏码,真的很辛苦。

  他并不想承担这些,但既然已经承担起来了,身为战家的后代,禀承祖父当年荡尽天下的雄心与意志。他便要做好自己的角色。

  必须承认,这些年他做 很不错,没有人能挑出小皇帝太多毛病。他纵容甚至是暗中诱使上杉虎雨夜突杀沈重,抄没沈家。将整个锦衣卫牢牢 操控在了皇室的手中,软禁上杉虎一年削其锐气,再放虎出押,于南方压制咄咄逼人的庆国军队。于国境之中打压豪强,于国境之外和范闲勾结。

  一椿一椿手段连出……这两年北齐朝政在他的打理下,愈发显得井井有条起来,尤其是江南之事,更是证明了这位小皇帝 深谋远虑与机心。

  就算江南内库的主事者不是范闲,想必他也有能力暗中谋取些好处。但是北齐皇帝心里清楚,好处的层级也分很多种。再如何想像,他当年也没有想过,可以通过范闲。为自己的朝廷谋取这么多的利益。

  他轻轻 拍了拍栏杆,看着山涧里的清清流水,叹息了一声,轻声自言自语道:“可是你凭什么来?凭什么把那些好处都给朕?”他的唇角泛起一丝冷漠而嘲讽的笑容:“庆国皇帝的私生子……和他父亲能有多少区别?”

  在学习成为一位皇帝的岁月里,北齐皇帝唯一能够在现世中找到 对象。当然就是南庆那位强大的君主,他知道那位比自己长一辈的同行,是怎样一个雄心野心共存。却又擅于隐忍 厉害角色。

  “你终究是会老的,而且已经老了……北齐皇帝微微皱眉,目光稍转,望向遥远的南方,想到最近传来的南庆京都皇室之争,轻声说道:“就算你当年是一头雄狮,打的大魏分崩离析,打 我大齐苟延残喘,可你毕竟老了。整个人都透着股腐朽的味道,朕真的很希望,你能继续这般阴险腐烂下去,将他给朕逼过来。”

  这几句话似乎是在叹息着历史 每一个细节,似乎是在增加自己的信心,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庆国那位皇帝再如何敏感多疑混蛋,可是历史只相信历史本身,而过往的历史已经证明了,那位庆国皇帝,才是这三十年来天下唯一的胜利者。

  北齐小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唇角微翘,自言自语喃喃道:“朕,希望这次你能活下来,让朕光明正大 在天下这个舞台上击败你。”

  ……

  ……

  他有些看不明白范闲,其实范闲何尝能够看清他。

  身为帝王,不论他身体内那颗心是什么颜色,他首要考虑的当然是自己的皇位与天下,如果范闲与他的关系能够一直保持着和平与利益互补,北齐皇帝会不惜一切代价满足范闲的要求,比如海棠,比如范若若 拜师。

  可将来如果范闲威胁到了北齐,北齐皇帝一定会异常冷漠无情 动用手头的全部力量,将范闲消除掉。

  和情感无关,和国属无关,和男女无关。

  这世上,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皇帝。

  ――――――

  亭下涧中的流水往山下流啊流,流到最下一层宫殿群侧,在山脚下汇成一潭清水,清水的靠西方有一道白石砌成的小缺口,汩汩清水由此缺口而出,却未曾惹得潭水有丝毫动静。

  此时在这一潭清水之后的树林里,有一大群太监宫女低头敛声 等候着,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此时在山腰间的凉亭里发呆,他们只知道,整个北齐除了皇帝陛下以外的最贵气的两个人,此时正在潭水之旁发呆。

  一位身穿麻衣,头戴笠帽,赤裸双足,看上去像个苦修士的国师苦荷,此时正端坐清潭一侧石上,手中握着一枝钓竿。

  而北齐皇太后,这位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稳坐帝位,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神,忍受了多少擅权乱政之名的妇人,微笑着坐在苦荷大师的身旁,眉眼间尽是安乐恬静。

  当年战家从天下乱局中起,强行以军力继承了大魏天宝,然而连年战乱不断,皇室中不知多少军中猛将,都在南庆皇帝戾狠凶猛的攻势中纷纷陨命,待那位战姓皇帝一病归天后,整座宫内最后只剩下她与北齐小皇帝这对孤儿寡母。

  其时南庆陈萍萍用间,北朝政局动荡,王公贵族们纷纷叫嚣,宫内情势朝不保夕。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位妇人依然让自己的儿子稳稳 坐在了龙椅之上。

  最重要的,当然便是她此时身旁这位大国师 强硬表态。但同时也证明了,这位皇太后。绝对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平庸。

  苦荷 双眼恬静望着波纹不兴 水面。

  太后微微一笑。心里却想起了这一年多里上京城 变化。当年宫廷有变。她让长宁侯冒死出宫,求得沈重带人来援。沈重和锦衣卫是立了大功 。但是皇帝一朝长大。却是容不得沈重再继续嚣张下去。于是动了念头。

  太后心中是对沈重有愧疚 ,可是儿子 心意已定,她知道无法劝说。便默认了这件事情的发生――战家 人。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执着。不可能被别 人影响改变。比如她 儿子。比如她身边 这位。

  可是她依然想继续一下努力,因为昨天夜里北齐皇帝与她长谈了一夜。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像想像中那般美好。请她来劝说苦荷国师――所以才有了今日 潭边问候。

  “我没有见过李云睿。只是和她通过不少的密信。”北齐太后和缓说道。在苦荷 面前。她自然不会自称哀家。面容虽然依然端庄,但说话 口气,却像她只是个不怎么懂事 小姑娘。

  ――――――

  苦荷笑了笑。说道:“三国之间相隔遥远。庄墨韩当初应邀南下之时,也未曾见过那位南朝长公主 面。”

  太后叹息说道:“所以庄大家留下了终生之憾。”

  苦荷摇摇头:“但我是见过那位长公主 。所以我清楚,这个女子不简单,此次南朝京都之变,发生的如此之快。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实在是很出乎我 意料。”

  “豆豆 意思是……”太后沉忖片刻后说道:“两国交锋。终究还是国力之拼,还是莫要行险 好。”

  “他为什么不来亲自和我这个师祖说?”苦荷微笑道:“孩子毕竟还年轻,大概不明白这些年庆国皇帝表现 一塌糊涂。为什么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如此警惕。”

  他继续说道:“因为我清楚,你也清楚,庆国那个皇帝实在是不是普通人物。在第二代之中。没有出现一位大宗师,却出现了一位用兵如神 帝王……”他 眉头皱了起来,“他隐忍的越久,我越觉得不安。”

  北齐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

  老人笑了笑,取了下了笠帽,露出那颗大光头。开怀说道:“狠得叶流云也喜欢戴着帽子满天下跑……连这样一个人都能为李云睿所用,我相信,这位长公主会想到法子 。”

  话题至此,太后清楚再也无法劝说国师回转心意,恭敬说道:“叔爷,再多看看吧,南朝 事情,任他们自己闹去,对我们总有好处。”

  “时间不多了。”苦荷手中的钓竿没有一丝颤抖。缓缓说道:“如果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世 时候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将来谁能解决?”

  这话与那位草庐里的大宗师说的何其一致。

  太后 手微微一颤,笑着说道:“海棠这丫头呢?再说……南边还有个范闲。”

  苦荷笑了起来,说道:“范闲,这个年轻人就要看他 造化了,如果他足够聪明和强大,这次的事情,想必他会谋得最大 好处,也算是我朝送给他的一份礼物,以这年轻人的心性,既然承了豆豆这么大 情,将来总会念我北齐一丝好。”

  归根结底,这些北齐的当权者清楚,以国力而论,在短时间内,积弊已久的北齐依然无法赶上或者超越南庆,在大势之中,十余年内,依然是南庆主攻,北齐主守,所以才会有承情念好一说。

  “我本以为是南朝 太子或者老二机会更大一些。”太后皱眉说道。

  苦荷摇了摇头:“范闲这样好杀怕死的人,怎么可能给他们上位的机会,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性,你以为他就真的舍不得下手杀人……这整个天下,能够在范闲 杀心下而能不死 人。统共也没有几个。”

  太后微怔。没有想到国师对范闲的实力评估竟然强大到这种 步。

  “不要忘了,他 身后还有个瞎子,叶流云却不可能给南朝那些皇子当保镖。”

  苦荷笑了笑。提起了手中 钓竿。竿上细线系着鱼钩。并没有像有些人那般无聊 用绳子垂钓。以谋狗屎境界。

  鱼钩出水。滴起几滴清珠。再次坠入水中。这潭皇宫之中 清水,却似乎被这几滴清珠扰 兴奋了起来。哗 一声水波大兴。荡 水底青青水草无助摇摆。

  无数尾或金或青 鱼儿跃出水面。欢喜腾跃。拍打水面有声,似乎是在向手持钓竿 苦修士表示感激。

  ……

  ……

  水声渐渐归静,从清潭的缺口处向外流去。淌成一道白玉。再润半道山丘。沿石彻 御水道。流出宫墙之外。汇入玉泉河中。宫中涧水只是玉泉河 支流,然而事实上。玉泉河之所以得名。却是因为皇宫里那座青山上 涧水之名――玉泉者。玉泉也。

  玉泉河水往上京城内流去。离宫墙并不遥远处。经过了一个圆子。

  这正是海棠姑娘那座圆子。于上京繁华 中觅清静,实在是异常难得 好 方。所以以往范闲曾经讥讽过她徒好其名,却没想过这等田圆暗底里贵气十足。哪有半分乡野之意。

  此时圆中行出两位姑娘。登了上圆外 马车,向着城内行进。

  没有用多长时间。马车便来到了上京城最热闹的一带,车速自然也缓了下来,路过一间古董店时,车夫似乎听到了车厢内女子 召唤停了下来。

  海棠放下扯起车帘 右手。转头对范若若说道:“是你弟弟,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

  范若若笑了笑。说道:“今天既然是他请客,我们就不要提前见了,先在上京城里逛逛吧。”

  海棠点了点头。马车再次开动了起来,没有惊动古董店里 人。

  古董店内,一位体形微胖 青年正在低头看着里面 商品。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范闲一脚踹到了上京城,在海棠的手下吃了无数苦头,终于熬将出来,接收了崔家行北路线 范家二少爷,范思辄。

  不知道是易容了 缘故,还是离乡背井的生活让这少年有些早熟,此时他的眉眼间全是一片平静,全无当年 嚣张横戾之色,让人瞧着比他的真实年龄要成熟许多。

  他今天晚上在抱月楼上京分号大宴宾客,提前知道了姐姐和海棠这两个自己最怕的人要来,所以提前出来在古董店里采办礼物,务必要让这二位心情愉悦才是,只是看了许久,甚至让店老板将藏货都拿来看了,依然是没有找到满意 东西,让他的心情有些不愉快。

  他的身后还是跟着那些腰佩弯刀 北齐高手保镖,虽然范氏兄弟心知肚明,这肯定是北齐皇室 监视人群,但范思辙和范闲一样胆大,依旧这样随便用着,并没有换了人手。

  店内还有别的人在看货,从那些人的服色上可以看出非富即贵,这家古董店极有名气,货物卖 也是极贵,所以敢进来挑东西的人,都是北齐 大人物,不是巨贾便是权贵。

  这些人并不认识范思辙,但看他带了四名高手护卫,暗自猜想这个年轻人肯定哪家不爱出风头的公子。

  此时店老板极其郑重 端了一个红布遮住的木盘走了进来,凑到范思辙身边说道:“公子,要成对的,也就这个了。”

  范思辙挑起红布一角,看见盘上摆着的是一对儿玉狮子,雕工极好,狮子虎头虎脑,分外可爱,他不由笑了起来,心想送这对儿给姐姐还有海棠,确实应景,也有些给自己出气 意思。

  “就这个了。”他挥挥手。

  偏生不巧,旁边那些看货 权贵也瞧上了这对玉狮子,便央求范思辙能不能抬手让让,一位富家公子哥儿甚至愿意给个红包表示诚意。在上京或者京都东夷城这种大 方,一般没有太多仗势夺货的桥段发生,毕竟场间诸人都是非富即贵,谁也不知道会得罪谁。

  在上京城内,范思辙一向低调,南庆 海捕文书上还有他的名字,所以除了锦衣卫与庆国皇室及相关官员外,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果换成往日,像这位富家公子哥这般温柔请求,范思辙说不定就会允了,只是今日他确实有些喜爱这对玉狮儿,所以犹豫着没有开口。

  这一犹豫,那些权贵们 心情就变得相当不愉快,心想自己这些人已经给足了面子,如果不是侯爷受邀参加一个极重要的聚会,将采办礼物的事情交给小公子,自己这些人确实需要这对名贵的玉狮子做礼物,何至于要和这个陌生人说道。

  便在此时,那些人分开,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权贵子弟走了出来,指着范思辙的工子骂道:“在上京城,还没有谁敢和我争东西!”

  范思辙的眉头皱了皱,如果换作以前,只怕他早就一拳头呼了过去,只是年岁渐长,心性要稳定许多,问道:“阁下是?”

  有一人好心提醒道:“这是长安侯家的小公子。”

  长安侯、长宁侯,乃是北齐太后的亲兄弟,这身份确实足够尊贵,但范思辙微微一怔后,却是可恶 笑了起来。

  “你爹今儿晚上要送礼是吧?”范思辙再如何进步,但当年毕竟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咬着牙,狠狠 盯着那个小孩儿的眼睛,说道:“小屁东西!”

  此言一出,对面的人都围了上来,群情汹汹,似乎是准备动手。

  范思辙冷笑了一声,领着四名弯刀护卫走出了古董店。

  店外马车上,一名弯刀护卫眼中闪过一道异色,问范思辙:“老板,您认识那位公子?”

  范思辙啐了一口,骂道:“个小兔崽子,当年大哥把他的手给扳断了,居然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再敢来惹老子,当年老子把他另一只手给扳了!”

  古董店内,众人也是面面相觑,心想先前那家伙胆子真大,居然敢当面骂长安侯家公子为小屁东西!

  闲话少叙,那位小公子采得礼物,强忍怒气,兴高采烈 回了府,跟随着自己的父亲,来到了上京城新开不到四月的抱月楼分号,准备参加这一次极为重要的聚会。

  然而当他进了楼子,坐到了父亲的身旁,看着首位上正在和堂哥谈笑风生的胖子时,他顿时傻了眼。

  他的表哥叫卫华,乃是整个卫氏家族里最出色的年轻人,如今深受陛下赏识,担任着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的重要职司,在整个北齐,都拥有着极为可怕的权柄。

  然而这样一位厉害人物,此时却和那个少年胖子谈笑无忌,就像是多年友朋一样,眉眼间似乎还有隐隐的警惕。

  长安侯家的小公子痴痴看着这一幕,心想先前骂自己小屁东西的胖子兄……到底是什么人?

  ……

  ……

  范思辙和卫华说话的空儿,用余光瞥了一眼席下,发现长安侯居然带着他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来了,心想老东西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生出这么小个儿子,别不是戴了帽子吧……他一面腹诽着,一面朝着长安侯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今天这次宴会是他发起的,没有请外人,全部是北齐皇室国戚的成员,目的也很简单。南朝那边消息清楚,李云睿已经垮台了,庆国内部似乎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到自己兄长的人,那自己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把整个生意的盘面再扩大一些。

  而和北齐做生意,其实就是和北齐皇帝家的人做生意。所以请来了卫家的所有人,同时又请海棠和姐姐来帮自己压一下台面。

  范思辙怕什么?所有南边的低价货都在他的手上,内库的出品源源不断 由夏明记交到他的手中,卫家的人想发财,就得依赖他。

  他笑眯眯 望着面色有些变化的长安候家小公子,眨了眨眼,意思很清楚,老子那对玉狮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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