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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90章 雷雨(下)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一道闪电从京都上空的乌云里掠过,刹那之后,一记闷雷响起,震得整座皇宫都开始颤抖起来,哗哗的大雨落了下来,打湿了皇城里的一切,雨水在极短的时间内汇聚到宫殿之下,沿着琉璃瓦间的空隙向下流着,声音极大。

  此时尚是春时,若有雷,也应是干雷轰隆,而似这种雷雨天气,不免就显得有些突兀与诡异,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在动怒,还是天子已然动怒。

  皇帝走进了广信宫的大门,回身缓缓将宫门关上,然后从手腕上取下一条发带,细致地将自己被淋湿的头发束好,一丝不?,一丝不乱,并不如他此时的心情。

  长公主半倚在矮榻之上,望着他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

  在如今这个时刻,空旷的广信宫里忽然出现这么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声在风雨声中回荡着,虽然轻脆,却是遮掩不住,四处传递,显得异常诡异。

  皇帝面色不变,缓缓向前走着,走到了矮榻之前,长公主的面前。

  在他的身后,一道笔直的湿脚印,每个脚印之间的距离都是那样的平均,脚印形成的线条,如同直直地画出来般。

  并没有沉默许久,皇帝冷漠地看着李云睿,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

  然后长公主李云睿陷入了沉默。

  她皱着好看的眉头,青葱般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身边的矮榻,如水般的瞳子里像年轻的小女生一样闪动着疑惑与无辜。

  她似乎在思考,似乎在疑惑,似乎在不知所谓。

  然而她最终抬起头。仰着脸,一脸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天下权力最大地男子,朱唇微启,玉齿轻分,轻轻说道:“什么为什么?”

  此时距离皇帝问出那三个字,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而皇帝似乎很有耐心听到答案。

  不等皇帝继续追问,李云睿忽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眨着大大的眼睛,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唇。说道:“你是问为什么?”

  “为什么?”

  她忽然笑了起来,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站在皇帝的对面,用那两道怨恨的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皇帝哥哥,你是问为什么妹妹三十几岁了还没有嫁人?还是问为什么妹妹十五岁时就不知廉耻勾引状元郎?还是问为什么妹妹要养了那么多面首?”

  她轻轻咬着嘴唇,往皇帝身前逼近一步,盯着他的双眼,用一种冷冽到骨子里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长公主李云睿放着荣华富贵,清淡随心的岁月不过,却要为朝廷打理内库这么多年。为什么她这个蠢货要强行压抑下自己的恶心。为庆国的皇帝收纳人才?为什么她要劳心劳神与旁地国度打交道?为什么她要暗中组个君山会,去杀一些皇帝不方便杀的人。去搞一些会让朝廷颜面无光地阴谋?”

  “为什么?”李云睿认真地盯着皇帝,一拂云袖,尖声说道:“皇帝哥哥。你说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愚蠢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你是整个天下最光彩亮丽的角色,我却甘心于成为你背后那个最黑暗地角色?为什么我要承担这些名声?”

  皇帝沉默着,冷漠着,可怜地看着她。

  长公主忽然神经质一般地笑了起来:“这不都是为了你吗?我最亲爱的哥哥,你要青史留名,那些肮脏的东西,便必须由别人承担着……可是你想过没有,我呢?”

  “我呢?”

  长公主愤怒地抓着皇帝的龙袍,恨恨说道:“我也要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属于我的东西都夺走!为什么你就没有一点情份?看看你那个私生子吧……你把我的一切都夺走给了他……为什么?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会没有,我也甘心情愿,只要你愿意……可是,就不能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李云睿喘息了两下,然后迅疾平静下来,用一种可怜地目光看了皇帝一眼,缓缓说道:“可惜了……你那个私生子还是只肯姓范。”

  ……

  ……

  皇帝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缓缓说道:“你疯了。”

  “我没疯!”李云睿愤怒尖叫道:“我以前地十几年都是疯的!但今天,我没疯!”

  “你疯了。”皇帝冷漠地说道:“你问了那么多为什么,似乎这一切地根源都在朕身上,可你想过没有,你对权力的喜好已经到了一种畸形的程度。”

  “畸形?”李云睿皱了皱眉头,闪过一丝轻蔑地表情,“女人想要权力就是畸形,那你这位天下权力最大的人,算是什么东西?”

  “放肆!”皇帝从喉间挤出极低沉的话语,挥手欲打。

  长公主仰着脸,冷漠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手掌,根本不在乎。

  “你的一切是朕给你的。”皇帝缓缓收下手掌,冷冷说道:“朕可以轻松地将这一切收回来。”

  “我的一切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长公主冷漠地看着他,“你如果想将一切收回去,除非将我杀了。”

  殿外又响起一阵雷声,风雨似乎也大了起来,皇帝望着自己的妹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却带着股寒冷至极的味道:“莫非……你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

  ……

  “你当然舍得。”长公主李云睿的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嘲弄的味道,“这天下有谁是你舍不得杀地人吗?”

  一直平静着的皇帝,忽然被这个眼神刺痛了内心深处某个地方。

  李云睿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皇帝哥哥,醒醒吧……不要总是把自己伪装成整个天下最重情重义的人,想必你已经去过东宫,表现了一下自己的失态,似乎内心深处受了伤……可是。骗谁呢?不要欺骗你自己,你一直等着清除掉我,你只是内心深处觉得亏欠我,所以需要找到一个理由说服你自己。”

  她刻薄地说着:“是的,只是说服你自己……好让你感觉,亲手杀死自己地妹妹。那个自幼跟在你身边,长大后为你付出无数多岁月的妹妹,也不是你地问题,而只是我……该死!”

  说到该死两个字的时候,李云睿的声音尖锐起来。

  而皇帝在听到东宫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半晌后缓缓说道:“你终归是朕地亲妹妹,是母后最心疼的人。如果不是到了这一步,朕无论如何也会保你万世富贵……你乱朝纲。埋私兵。用明家,组君山会,哪一项不是欺君的大罪,然而这些算什么……你毕竟是朕的亲妹妹,朕自幼疼爱的妹妹,朕不罪你。你便无罪……这几年里不论你出卖言冰云那小子,还是想暗杀范闲。朕都不怪你。因为……朕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睁开了双眼,眼神已经趋于平静:“但你不该插手到你那几个侄子中间……老二已经被你带上了歪路。虽然表面上还遮掩地好。”

  李云睿冷笑着插了一句话:“你自己地儿子,是被你自己逼疯的。”

  “那承乾呢?”皇帝狠狠地盯着李云睿地眼睛。“你可知道,他是太子!他是朕精心培育地下代皇帝!朕将要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便要这个孩子替朕守护万年……你若辅佐于他,我只有高兴地份,但你却迷惑于他!”

  天边又响起一声闷雷,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震的广信宫的宫殿嗡嗡作响,然而就在这天地之威中,皇帝愤怒的声音依然是那般的尖锐。刺进了长公主地耳朵里。

  电光透过窗户渗了进来,耀得广信宫里亮光一瞬,便在这一瞬中,皇帝伸出他稳定的右手,死死地扼住了长公主的咽喉,往前推着,一路踩过矮榻,推过屏风。将这名庆国最美地女子死死抵在了宫墙之上,手指间青筋毕露,正在用力!

  长公主呼吸有些困难,却没有呼救,没有乞怜,只是冷漠垂怜看着身前愤怒地中年男人,洁白如天鹅般的脖颈被那只手扼住,血流不畅,让她地脸红了起来,反而更透出一丝诡魅动人地美感。

  “朕……从来没有想过换嫡……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承乾的将来,因为朕地江山,需要一个宽仁而有力的君主继承,而这一切……都被你毁了!”皇帝愤怒地吼着:“为什么!”

  满脸通红的长公主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旋即是了然之后的洞彻,她微笑着,喘息着说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做戏,原来,范闲也是在被你玩弄,想必他以后会死的比我更惨。”

  她地身体被扼在了宫墙之上,两只脚尖很勉强地踮在地上,看着十分凄凉,偏在此时,她却很困难地笑了起来:“只是你肯定不会再让承乾继位了,难道你准备让范闲当皇帝……不,皇帝哥哥,我是知道你的,你是死都不会让范闲出头的。”

  皇帝听见这句话,手劲缓了一些。

  长公主望着他,有趣地,戏谑地,喘息着说道:“皇帝哥哥,你太多疑了,你太会伪装了……你要磨炼太子,却把太子吓成了一只老鼠……他以为随时都可能被你撤掉,怎么能不害怕,怎么不需要像我这样可靠的怀抱?”

  怀抱……长公主李云睿似乎根本不怕死,一个劲儿地刺激着皇帝的耳膜。

  皇帝盯着她,只是问道:“为什么?”

  ……

  ……

  “为什么?”李云睿忽然在他的掌下挣扎了起来,结果只是徒增痛苦,她尖声怒叫道:“为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他喜欢我,这就是原因……本宫就喜欢玩弄他,玩到让你痛心,让你绝望……”

  她神经质般地吃吃笑着:“今天才知道,你的绝望痛苦比我想像的更大,我很满意。”

  皇帝木然地看着她,缓缓说道:“他喜欢你?”

  “不行吗?”长公主满是绯红之色的美丽脸颊,在时不时亮起的电光中显得格外诱惑,她喘息着。骄傲着说道:“这天下不喜欢本宫的男人……有吗?”

  她看着近在咫尺地皇帝面庞,忽然怔住了,有些痴痴地抬起无力的右手,抚在了皇帝的脸上,用充满迷恋神情的语气说道:“皇帝哥哥,你也是喜欢我的。”

  “无耻!”皇帝一手打下她的手。

  李云睿却并不如何动怒,只是喘息着,坚定地说道:“你是喜欢我的……只不过我是你妹妹,可是……那又如何?喜欢就是喜欢,就算你把心思藏在大东山脚下。藏在海里面,可依然会被你自己找到。心思是丢不掉的。”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像野兽一样动情。”皇帝冷漠地看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的妹妹,“不是所有地男人都会拜服在你的裙下。女人,永远不要以为会站在男人地上头。”

  “你是说叶轻眉吧。”李云睿忽然恶毒地啐了他一口,“我不是她!”

  “你永远都不如她。”皇帝忽然凑到她的耳边说道:“就算你折腾了这么多年,你永远都不如她,你永远及不上她在我心中地位置……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李云睿的脸上忽然闪现一丝死灰之色,似乎被这句话击中了最深层的脆弱处。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继续在她耳边说道:“你永远只能追着她的脚步。可是……却永远追不上。现在她与朕的儿子就要接收你的一切,你是不是很痛苦?”

  李云睿挣扎了起来。用一种厉恨地眼光盯着他。

  “你连朕那个私生子都不如。”窗外雷声隆隆,皇帝在长公主耳边轻声说地话语,落在长公主耳中。却比窗外的雷声更惊心:“你先前说可以玩弄所有地男人,你怎么不去玩弄他?”

  李云睿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困难无比却又平静无比说道:“他是婉儿的相公。”

  皇帝用嘲讽地恶毒眼光看着她:“你连自己的侄子都敢下手,还知道廉耻这种字眼?”

  长公主毫不示弱地可怜望着他:“我们兄妹三人,却有我们两个疯子,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如果你真知道,当年就不会把自己下属的心上人,抢进宫里当妃子了!”

  殿外的风雷声忽然停止,内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的手掌坚毅不动,扼着长公主脆弱的咽喉,半晌没有说话。

  “当年北伐,你受重伤,全身僵硬不能动。”长公主咳喇着,恶毒快意说道:“是陈萍萍千里突袭,冒着天大的危险将你从北边群山之中将你救了出来,是当年的东夷女奴宁才人沿路服侍你这个木头人,一路上如何艰难,陈院长自己只能喝马尿,吃马肉……可对这样两位恩人,你是怎么做的?你明知道陈萍萍喜欢宁才人,宁才人也敬佩陈萍萍,你这个做主子的,却横插一刀,抢了宁才人……皇帝哥哥啊,不要以为我当时年纪小,就不知道这件事情,母后为什么如此大怒?难道就仅仅是因为宁才人的身份?为什么要将她处死?如果不是叶轻眉出面说情,宁才人和大皇子早就不存在了……难道你知道廉耻这种东西?”

  “不要说陈萍萍是个太监这种废话!”长公主恶毒说道:“你以为你比我干净?”

  ……

  ……

  然而让李云睿失望的是,皇帝似乎并不如何震惊与不安,只是冷漠地看着自己。

  皇帝缓缓加大了手掌的力度,一字一句说道:“在死之前,仍然没有忘记挑拔朕与陈院长的关系,云睿,朕还真的很欣赏你,所以朕……不能留你。”――

  东宫之中,那对可怜的母子还在惶恐不安,满脸惨白的太子却比皇后要好许多,虽然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也是极为可怕的下场,然而他毕竟是庆国皇帝的儿子,一直被当成下一任皇帝培养,血脉里可怕的镇定与冷静在这一刻起了作用。

  他想救自己,首先要救长公主,而太子清楚,在这座宫殿里能够在盛怒父皇的刀下救人的,只有一个人。

  而且皇帝陛下根本不可能告诉那个人真相,事母至孝的陛下,不可能让皇室的丑闻,去伤害老人家的身体。

  所以太子知道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东宫早已被姚太监带着的人包围了起来,根本无法与宫外的人取得联系,就算是皇后与太子日常在别宫培植的亲信,也根本无法在雷雨之中接近这里。

  “放火烧宫。”太子转过身,看着自己那个早已六神无主的废物母亲,狠狠说道:“就算下雨,也要把这座宫殿烧了!”
第6卷殿前欢 第91章 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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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的大雨还在敲打着皇城里的建筑,宫殿里的人心。广信宫里一片安静,或许是安静……至少里面那对兄妹恶毒的言语在雨声雷声的遮掩下,没有一丝透到宫外。

  即便如此,广信宫外依然一个人都没有,连洪老太监都不在这里,所有的人都远远地保持着距离,只要与广信宫保持距离,就是与死亡保持距离。

  姚太监这时候还在东宫外,但他的心思却早已投向了广信宫,他的手脚冰凉,内心阴寒,不知道宫里正在发生什么,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想那个场景,可是却依然忍不住。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东宫里的动静,陛下既然把这座宫殿让自己看管,那自己就一定不能让里面的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闹出什么动静来。

  相对于广信宫,东宫这边的情势似乎要平静许多,姚太监虽然紧张,但并不害怕,东宫上上下下的所有奴才全部都被砍了脑袋,里面只剩下那对孤儿寡母,谅他们无论如何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来。

  然而,他被雨水沁的有些湿的眼眸,却突然间干燥起来,燃烧起来?

  ……

  ……

  好大的火!

  雄雄的火焰从东宫那些美仑美奂的殿宇间升腾而起,化作无数火红的精灵,向着这洒播着雨水的天空伸去,无比的炽热伴随着火焰迅即传遍了四周。

  姚太监的眼瞳猛地一缩,然而眼瞳里的那抹红却没有丝毫淡化――东宫起火!在这个当口儿,除了宫里那对尊贵的母子自己点火,没有谁能够办到。可是……难道这对母子想自焚?

  而且此时雨下地这般大,这火是怎么燃起来的?为什么漫天的雨水都无法将这火势浇熄?

  姚太监知道此时不是去追究火是如何点起来的,而是马上要下决断,是救火还是如何。

  任由皇后与太子母子自焚而死?姚太监没有花多长时间思考,他知道,纵使陛下再如何愤怒,可是如果在自己的看管下,皇后与太子就这般没有承受天子之怒便死去,天子之怒便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片刻之后,姚太监的嗓子像是被火燎过一般。嘶哑却又尖锐地高声叫了起来:“走水啦!”

  ……

  ……

  皇宫里不知道有多少贮水的大铜缸,不知道有多少太监宫女。当东宫火起的时候,早就已经有人反应了过来。纷纷向这边赶,开始拼命地救火。姚太监紧张而小心地没有参加,而是站在外围黑着张脸注视着忙碌的人群,极度小心,不让任何人抢先与那燃烧地宫殿里的母子二人接触。

  这火有些奇怪,似乎不像是宫殿自己燃起来,而是有谁用了些极易燃烧地材料油脂。所以火势极猛。连雨水也烧不熄,然而当这些材料燃尽之后。火苗也就没有后继之力,熄灭的也是极快。

  便有忠心地太监奴才撞破了被烧的黑糊糊的宫门,想闯进去救里面的主子。

  然而那个小太监一旦撞破宫门。却发现自己眼前一黑,不知怎的便被一根木柱砸中了头部,昏了过去。

  姚太监冷漠地当先而入,身后那些侍卫与太监再次将东宫围了起来,将那些面面相觑的救火人群隔在了宫殿外面。

  东宫里已经被烧的一片凄凉,而在殿前地雨泊石板上,皇后娘娘正被太子殿下抱在怀中,身上除了些许被火燎过地痕迹,便只是雨水打湿后的狼狈。

  姚太监微微躬身一礼:“火熄了。”

  意思很简单,既然火熄了,二位主子就还是暂时委屈在这宫里呆会儿。

  手掌被烫起一串水泡地太子盯着姚太监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戾狠神情,一字一句说道:“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本宫,不然整座皇城都知道了东宫失火的消息,你们以为还能瞒多久?”

  然后太子提高声音,平和说道:“本宫无事,只是母后被烟薰晕了过去。”声音很轻松地传到了东宫外,落在了那些前来救火地人们耳中,让这些人心头一松,只要皇后太子无事,自己这些人也就不用倒霉。

  然而这声音落在包围东宫的太监侍卫耳中,却又代表着另一种意思。

  ……

  ……

  姚太监身子一震,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平素里十分普通的太子爷,微微皱眉,这才知道,这位太子爷毕竟是陛下的亲儿子,大祸临头时,这种决断,这种自焚逼驾的手段,用的竟是这样漂亮。

  皇帝要处理家事,要保持自己的颜面,所以选择了黎明前最黑暗的这些时辰,天公凑趣,降了一场雷雨助兴,今日的皇宫,已然死了上百名奴才,为的便是掩住众人滔滔之口。

  然而此时东宫失火,众人皆知太子皇后安好,这件事情再也无法悄无声息,所谓家事,渐要转作国事。

  姚太监看着面色平静的太子殿下,忽而心头一震,发现这位平素里有些窝囊的太子爷,一朝遇事,无论是眉眼还是神情里,竟是像极了陛下――

  庆国真正权力最大的那个女人,那个老女人,其实早在半个时辰前就醒了。老人家需要睡眠的时间极少,但太后娘娘依然习惯性地躺在含光殿的绵软大榻上,闭着眼睛养神。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醒了已经这般久,天却还是这么黑,让人没有起身去园里走走的兴趣。

  尤其是后来的那阵风雨雷声,让太后老人家的眉头皱了起眼,眼睛闭的更紧了些。她不怕打雷,但厌恶雷声,总觉得是不是老天爷对于老李家有什么意见,才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

  风雷之后。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只是这阵声音很快便消失了,蒙蒙黑的宫殿里又恢复了平静。

  太后却不想再躺了,在嬷嬷与宫女的服侍下,缓缓从床上起来,颤颤巍巍穿好了衣裳,在额上细细熨贴地系了根青带,被扶着坐到了椅上。

  宫女们悄无声息地端着金盆前来侍侯老人家漱洗,盆中地温水冒着热气。

  太后盯着盆中的热雾发怔。

  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挥挥手,说道:“刚才是哪儿在闹呢?”

  宫女们和嬷嬷们面面相觑。她们虽然也听见了,隐约应该是东宫那面。但是此时尚是凌晨,谁也没有出殿,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便有的人猜到是东宫出事,可是也没有谁敢当着太后的面说出自己的猜测。

  便在此时,那名端着铜盆的宫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而一名老态龙钟的太监却缓缓从殿外走了进来。

  整个皇宫。除了皇帝陛下外。便只有这位老太监可以不经通传,直接进入太后寝宫。而太后身旁围着的那些宫女嬷嬷们看见那名老太监进来。愈发地沉默,只有那名端着铜盆的宫女脸上闪过一丝绝望,一丝挣扎。

  洪老太监缓缓走到太后身边说道:“东宫前些天抓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结果没杀干净,又闹了一闹,老奴让小姚子去了,只是小事情。”

  太后微微皱眉,喔了一声,眼光却瞥着那位端着铜盆地宫女。

  洪老太监也用他浑浊不清的眼神,看了那位宫女一眼。

  那名宫女地身子颤抖了一下,缓缓低下了头。

  ……

  ……

  然而她马上抬起头来,用极快速的语速说道:“东宫……”

  说了两个字,便停顿在了那里,她惊恐万分地盯着对面。

  太后用她那苍老而颤抖地手,死死地握住了洪老太监的手腕,因为她知道,只要洪老太监愿意,这条老狗有无数的法子,可以让那名宫女说不出一个字来。

  “走水。”端着盆的宫女抖着声音说道:“好大的火,皇后和太子娘娘还在里面。”

  洪老太监缓缓摇了摇头,将手缩回了袖子中。

  太后紧紧盯着那名宫女,说道:“陛下呢?”

  “陛下在广信宫。”

  那名宫女咬着嘴唇,替她的主子传出了最后一句话,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句话,左手掏出袖中的钗,将钗尖刺入了自己地喉咙中,鲜血汩汨而出。

  她手中地水盆摔落在地,砰的一声脆响,她地身体也摔落在地,一声闷响。

  含光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宫女嬷嬷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谁都说不出话来。

  “死不足惜地东西!”太后站了起来,看都没有看地上的宫女尸体一眼,说道:“去广信宫。”――

  广信宫外的雨渐渐小了起来,而长公主的呼吸也渐渐小了起来,她脸上的红已经由绯转成一种接近死亡的深红,那双大而诱人的眼眸渐渐突起,极为诡异。她的身体悬于美丽的宫墙上,她的生命全部悬于扼在她美丽洁白颈项间的那只大手中。

  死亡或许马上到来,然而这女子,这位庆国二十年来最怪异的女子终究是疯的,所以在她的眼中根本看不到一丝对于死亡的恐惧,有的只是一抹淡淡地嘲弄与讥讽。

  嘲开与讥讽的对象,自然是她面前的天下第一,她的兄长,庆国的皇帝陛下。

  或许是这一抹嘲弄的原因,庆国皇帝的手掌略微松了松,给了李云睿一丝喘息的机会。李云睿大口地呼吸着,忽然间举起拳头,拼命地捶打着皇帝坚实的身躯,因为呼吸太急,甚至连她的鼻涕和口水都流了出来,淌在她那张依然美丽却有些变形的脸颊上。

  死亡或许不可怕,但是没有人在将要死的时候,忽然抓到了生的机会,还不会乱了心志。

  皇帝冷漠而讥讽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原来,疯子终究还是怕死的。”

  长公主啐了皇帝一脸的唾沫,嘶哑着声音,疯狂地笑了起来。

  皇帝缓缓拭去脸上的唾沫,面色不变,又举手缓缓擦去长公主脸上的东西,缓缓说道:“你我兄妹二人,这几年似乎很少说些知心话了,多给你一些时间何妨?”

  “不用时间了。”长公主艰难地吃吃笑道:“我只是在想,你如果今天杀死我,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杀陈萍萍了……很奇妙的是,清宫这种大事,你居然一个虎卫都没有带……你在防着谁?防范建?”

  以庆国朝廷的局势,一旦平衡完全被打破,身为帝王,自然要树立全新的平衡,而原来老的一代,自然要成为祭品。

  “很好……看来范建死了,范闲也要死了……有这么多人陪我一起走,我又在乎什么?”

  长公主忽然又啐了皇帝一脸,嘶着声音说道:“你是寡人,你是孤家寡人!杀了我啊,杀了我,你没儿子,你什么都没有……你就是一个孤魂野鬼。”

  “天子不需要朋友。”皇帝冷漠说道:“至于儿子们,如果他们敢造反,朕自然可以再生。”

  广信宫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声音极响,似乎外面的人极为急迫。

  “你……终究还是……不舍得杀我。”长公主喘息着,怔怔望着皇帝说道:“你明知道我是在拖时间,为什么任由我拖着?”
第6卷殿前欢 第92章 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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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说道:“你高估了朕的耐心,我低估了猊在宫里的能量……”

  长公主望着皇帝喘息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给我机会,其实我也一直在给你机会,只要你不想杀我,我根本……鼓不起勇气去害你……因为这一世,我已经习惯了在你的身后,想要完全站在你的对面,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想害你……所以我一直没有出手。”

  “然而你让我绝望了。”李云睿喘息着,旋即温柔地微笑道:“所以杀了我吧,如果我活着,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死你。”

  “没有谁能杀死朕。”皇帝平静说道,然后他的手缓缓用力,而此时广信宫外的叩门声却极怪异地停了下来,长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你是我妹妹。”皇帝忽然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摩了一下她的脸颊,喃喃说道:“就算很不乖,可你还是我的妹妹。”

  ……

  ……

  这是皇帝与长公主在这个世界上所进行的最后一次谈话。

  然后广信宫的宫门被几柄雪一般的刀光横生生破开,嘶嘶脆响之后,宫门轰然倒塌,一脸平静然而眸子里异常急惶的皇太后,在洪老太监的陪伴下,在数名虎卫的拱卫下,走进了广信宫。

  “皇儿!”

  太后看着眼前这令人震惊的一幕,尖叫了起来。

  长公主用有些失神地目光看了与自己近在咫尺地皇帝一眼。发现皇帝听到这声尖叫后。唇角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却不知道这笑容是在嘲弄谁。

  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渐渐从长公主发红地脖子上松开。就像是附在树枝上致命地毒藤渐渐无力。

  皇帝闭着双眼。用了很长地时间。平伏下自己地呼吸。然后缓缓收回手掌。转回了身体,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长公主揪乱了地龙袍。面无表情地迎住了自己地母亲。牵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母后。我们回去。”

  皇太后地眼光停留在瘫倒在宫墙下。抚摩着自己发烫发红地脖颈。不停喘息着的长公主身上,浑身发抖。

  皇帝牵着皇太后地手微微紧了一下。轻柔说道:“母后,我们走吧。”

  话语虽然温柔。虽然表示了一种妥协。却也充满着不可抵挡地威严。皇太后地手再次颤抖了起来。颤声说道:“回宫。赶紧回宫。”

  皇帝忽然在广信宫门口停住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眉头却略微皱了一下。说道:“朕以为。这天下子民皆是朕的子民。”

  先前破宫而入那几名虎卫神情一凝。

  几道风声响起。几名跟随太后地虎卫惨哼数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皇帝恭谨地扶着太后地手出了广信宫。

  洪老太监袖着手跟在身后。

  广信宫地宫门。再次关闭了起来。也将长公主地喘息声关在了里面。

  今天地朝会推迟了半个时辰。京都十三城门开门地时间。也推迟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足够皇宫里发生很多事情。也足够朝中地文武百官们大致知晓了陛下做了些什么。

  所以没有人敢真地在半个时辰之后再赴皇城,所有地上朝大臣们。都依照原定地时间。老老实实地守候在了皇宫地城门外。

  只是今天场间地气氛很怪异,没有人会聚在一起讨论闲聊。便是连寒喧似乎也成了一种罪功。那股畸形地沉默。让所有地人都感到了一股压力。

  就在凌晨前。长公主在朝中京中的大部分势力已经被一扫而光。而有些势力甚至是以往这些官员们根本不清楚地。这次行动来的如此迅疾。下手如此决断狠辣。收网如此干净利落,让这些官员们都感到了一丝寒冷。

  据说坐镇京都指挥地,是监察院地那条老黑狗。

  官员们当然就知道此次事件的层级有多高。然而站在皇城前各自揣摩着心思,却想明白了。这天下终究是陛下地天下。不是皇子们地天下。更不是长公主地玩物。只要陛下哪天想动一下。自然会轻松无比地将这些人清扫干净。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群臣们才回复了往常对于那位高坐龙椅之上男子地无上敬畏。才想起。自己这些人似乎在这些年里都已经习惯了陛下地沉默。而忘却了他当年地无上荣光与丰功伟绩。

  只是官员们也不可能就此沉默接受,因为他们不知道朝会上紧接着会发生什么。如果说陛下要借此事对朝堂再进行一次大的清洗。门下中书的那些老大人们。很是担心庆国地官僚机构还能不能承担起这样一次风雨。

  范提司已经抓了太多的官员。

  如果再抓一批。谁来替朝廷办事?

  而更多地人则是在猜想着。长公主殿下究竟是因何事得罪了陛下,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无论如何,这些官员们也是猜不到事件真正地原因,自然也不可能联想到皇宫里那些血腥阴惨地画面。

  皇宫里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看似很平静。

  ……

  ……

  鞭响玉鸣。众大臣依次排列上殿,其中就包括门下中书最前的舒胡两位大学士,还有诸部尚书,户部尚书范建也在其列,只是龙椅之下地位列中,已然少了数人。

  这数人此时只怕正在大理寺或监察院中。

  群臣低头而入,片刻平静后却愕然发现,龙椅上并没有人。

  舒芜忧心忡忡地看了胡大学士一眼,虽没有说什么。但眼神里已经传递了足够地信息。这位老学士随侍陛下多年。当然知道陛下地心志手段,既然说推迟半个时辰,那便是陛下一定有把握在半个时辰之内了结所有事情。

  以陛下的气度,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做。他也不会说。

  只是此时半个时辰已过。他却依然没有上朝,难道说宫里的事情已经麻烦到了此等地步?

  此时京都地雨早已停了。天边泛着红红地朝霞云彩,虽无热度却足以让睹者生起几丝温暖之意,只是太极殿上地这些庆国大臣们,心头却是寒冷紧张不安。

  随着一声太监地唱礼,那位穿着龙袍地男子终于珊珊来迟。

  山呼万岁之后。依序说话。递上奏章。发下批阅。所有朝会的程序显得是那样流畅自然,在这样一个早晨。没有任何人敢让皇帝陛下稍动怒气。

  舒芜抬头偷看了一眼。发现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只是略现疲惫之色。

  任何触霉头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毕竟朝廷的规矩在这里。文臣们地职责所在。堂堂两部尚书忽然被逮入狱。都察院御史十去其三,京都骤现两宗大血案,此等大事。一味装聋作哑,也躲不过去。

  舒芜叹息一声。在心中对自己暗道一声抱歉后。出列缓缓将昨夜之事道出。然后恭请圣谕。

  皇帝撑颌于椅。沉默许久后。缓缓说道:“监察院之事。皆得朕之旨意,这些人都在狱中。”

  舒芜平素里也敢与陛下正面冲突。严辞进谏。但他知道,这只是陛下需要自己这样一位略显滑稽地诤臣,可今日之事甚大,怎么也不能贸然相询。他吞了一口唾沫,润润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地嗓子,恭敬禀道:“未知颜尚书诸人所犯何事。”

  皇帝看了他一眼。闭上了双眼,挥了挥手。

  姚太监早已自龙椅身旁地黄绢匣子里取出数份奏折与卷宗。小跑下了御台。分发给了站在最前列的几位老大臣。

  奏折与卷宗上写地什么东西,像舒芜、范建这些老家伙当然心知肚明。早已猜到。但是当他们自己传阅时,依然要表现出震惊、愤怒、愧疚地表情。

  卷宗上当然是监察院的调查所得,针对昨夜被索入狱地那些大臣地罪名。一椿一椿清楚地不能再清楚,口供俱在,人证物证已入大理寺,完全将那些大臣们咬地死死地,根本不可能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

  而朝堂上这些大臣表演地那三种表情。自然是要向陛下表示,自己这些人对于吏部尚书颜行书诸人的罪行一无所知,故而震惊。身为朝中同僚,对于这些食君禄,却欺君枉上,欺压良民的罪臣无比愤怒……至于愧疚,自然是因为同朝若干年,居然没有能够提前发现这些罪臣们地狼子野心,未能提前告知陛下。揭穿这些人地丑陋面目,难逃识人不明之罪。辛苦陛下圣心御裁……不免有些愧对陛下,愧对朝廷,愧对庆国百姓。

  这三种表情做地很充分,而皇帝地表情却依旧是淡淡地,唇角露着自嘲与嘲弄,他今日上朝之所以晚了半个时辰,自然是因为要在含光殿里安抚母亲,还要将皇宫里地一切料理妥当。

  很明显,他没有向皇太后说明自己动怒的原因,但很怪异地是,没有能够将长公主暗中抹去,这位皇帝陛下并不如何失望。

  群臣之中除了三种表情之外,还有一种表情,那便是惶恐惊惧。

  卷宗在朝堂上传了一圈,已经有四位官员跪到了地上,这几位官员也是往日里与长公主有些关联地角色,与卷宗上所涉之事脱不了干系,一见这卷宗,便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这四位大臣跪在太极殿中拼命磕头,却不敢高呼圣上饶命,因为他们清楚,自己地皇帝陛下,最讨厌的便是那些无耻求饶之辈。

  皇帝冷漠地看了这四位大臣一眼,说道:“罪不及众。”

  四位大臣身子一震,似乎没有想到陛下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饶过自己,大惊之后的大喜,让其中一人忍不住瘫坐于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帝皱着眉头看了那人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

  ……

  朝会之后地御书房。此时剩下地才是庆国真正地权力中心,门下中书包括六部三寺的老大人们依然如往日般坐在绣墩之上,只是今日这些大人物们却像是觉得坐在了针尖之上,十分难过。

  今日没有太子皇子听讲。大臣们的心中在猜测。面上却不敢流露丝毫。

  皇帝看了这些人一眼。缓缓说道:“有些事情。朕可以放在朝堂上讲,有些事情,便只能在这里讲,因为诸位大人乃我庆国栋梁。天子家事。亦是国事一属,你们总要知晓。”

  众人心中一紧,知道这是要说长公主地事情,赶紧往前躬了躬身子。

  “颜行书等人,只是爪牙,朕不会轻杀。”皇帝半倚在矮榻上。说道:“朝堂上。朕也不会大动,罢了。你们先看吧。”

  此时众大臣手中拿着地卷宗。可不是朝堂上传阅地那几份卷宗。而是真正地一些机密。所以大臣们也不用再伪装那三种表情。因为这三种表情乃是他们自内心深处发出地。

  长公主李云睿出卖庆国监察院驻北齐密谍首领言冰云!

  勾结明家,暗组海盗。抢劫内库商货!

  暗使胶州水师屠岛!

  指使刺客当街刺杀朝廷命官!

  ……

  ……

  舒大学士拿着卷宗的手指在颤抖。这些官员们虽然知道长公主势大心野,但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到了这种程度。尤其是这四条罪名太令人惊恐了。当年南庆与北齐谈判时。北齐人忽然抛出来的筹码。打地庆国措手不及,震动朝堂地北齐密谍首领被擒事件……居然是长公主一手操作?

  当年那件事情地震动太大。许多大臣还记忆犹新,尤其是后来京都又飘了一场言纸雪花。纸上字字句句直指长公主。还逼得长公主无奈离京……言冰云如今是监察院四处头领,是御书房这些大臣们都清楚的事情。诸大臣本以为,那只是言语上的攻击,没有料到。竟然是真的!

  “这……这……”舒芜心中一片愤怒,却又根本斥不出什么话来。

  卷宗上的调查条文太细致。脉络太清楚。以至于这些大臣们即便是不信,也很困难。尤其是后三项罪名地人证,如今还被关在狱中。

  “有个叫君山会地小玩意。”皇帝闭着眼睛说道:“是云睿弄出来的东西,帐房先生虽然跑了。但终究还是让黑骑抓了不少人。至于当街刺杀之事……那两名刺客如今还在狱中。”

  胡大学士稍沉稳一些,虽然不清楚陛下为什么要将皇族地事情摊到桌面上来说,还是诚恳问道:“会不会……有所差池?毕竟尽是监察院一院调查所得。”

  这话说地很明白,众人也听地明白。若是这些大罪真地指向长公主,今后地庆国,再也没有那位长公主殿下东山再起的可能,只是众人皆知,自从范闲执掌监察院以来,便和长公主明里暗里,在京都在江南,斗地死去活来,不亦乐乎。

  如果长公主失势,那范闲那一派,将成为朝廷里最有份量地一方。

  所以胡大学士才会有些提醒。

  皇帝缓缓说道:“事情确实都是范闲查的,不过这个年轻人不会做栽赃这等小手段……刺客地口供与胶州水师将领地画押俱在,帐册也在,明家人地口供都出来了,不需要再猜疑。”

  胡大学士见陛下没有听进去自己暗中的进言,知道陛下心中一定另有打算,便回复了沉默。

  “好在言冰云没有死。”皇帝忽然睁开眼睛,冷漠说道:“不然朕何以面对庆国子民,不论是军中儿郎还是监察院地密探,皆是为我大庆出生入死的好儿郎,却被权贵为了一己之私尽数卖了,卖了!”

  他地声音提高了起来,厌恶说道:“恶心……”

  ……

  ……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许久之后,皇帝疲惫说道:“但云睿毕竟是朕亲妹妹,诸位大人若有怨意,尽可对朕发作。”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所有地大臣齐齐地跪到了地上,连称不敢,心里均觉着古怪至极,长公主何等身份,难道有谁还敢逼着皇帝用庆律治她死罪?只是……这些事情宫里处治岂不是更好,为何陛下却非要如此坦露地告诉自己这些人……发作?天啦,陛下这是从哪里来的词语?

  “为免民间议论,长公主李云睿封号不除,封地不除。”皇帝忽然开口说道:“任少安!”

  跪在最后面地太常寺正卿任少安赶紧往前挪了几步,他的腿在发抖,心里也在打鼓,本来御书房会议没自己什么事儿,先前一直在猜疑害怕,此时才明白,原来陛下是要自己应旨。

  太常寺管理皇族成员的起居住行,一应宫廷礼御。

  “臣在。”

  “长公主偶感风寒,着入西城皇家别院静养,非有旨意者,不得相扰,违令者斩。”

  “由监察院看管。”皇帝顿了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疲惫说道:“什么时候大江地江堤全部修好了,什么时候就让她出来。”

  “臣……领旨。”任少安吓的快哭了,心想大江万里长,就算杨万里再能修,只怕也得几百年,那时候地长公主只怕早成骷髅了。
第6卷殿前欢 第93章 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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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这几天会写地少些,真地抱歉,我的精神状态有问题。而且总觉得心悸,不明所已,应该是精神问题,不是身体问题,祝大家周末愉快。)

  皇宫里发生了一次火灾。虽然那天天上正下着大雨,这火灾来的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在有意无意地安排下,太子太傅诸人都看见了受了惊吓后。并不怎么愿意说话地太子殿下。

  所以在之后地那些天里。太子没有在御书房旁听。便有了一个极好的理由,没有太多人会怀疑。这其间隐藏着什么猫腻。

  皇室别院。便是当年林婉儿准备成婚,从皇宫里搬出来居住的地方,也是范闲曾经爬过无数次墙地地方。只是如今他若还想再爬两次。一定会被无数弩箭射成刺猬。

  别院四周的防卫无比森严。沿院四条街道早已被封,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回字,别院便是里面那个小圈。外围则是监察院严密的封锁。

  名义上那个小国子里是长公主在调养身体。但朝中的大臣们自然知道,这位殿下是被陛下幽禁于此。监察院看管地极严。只怕连个蚊子都飞不进去,消息自然也出不来。

  会幽禁多久呢?

  一辆马车在护卫们的陪伴下,由东面缓缓驶来,这辆马车地主人先前入宫一趟,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所以此时冒着大险,来到了西城的皇家别院。

  驾车地是藤子京。而这辆印着范氏方圆微记的马车,却在离别院半条街地地方,就被人冷冷拦了下来。

  车帘微微掀开。露出林婉儿那张疲惫中带着微微悲伤地脸,她入宫见了太后。没有见到皇后,虽然太后没有说什么,但是宫中气氛以及某些细处的异样,已经让她证实了心中地猜想。

  不论是从范闲地角度。还是从皇族的角度。她今日本就不应该来别院。虽然里面关着的是她地母亲。

  可是她忍不住不来。她总有一种很不吉的感想。如果再不见见那个女子。这一世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幽,多少年?

  “夫人。旨意清楚。严禁任何人打扰殿下休息。”一名监察院地官员平静说道:“要不您去请旨。”

  几番交涉之下。范府的马车。依然没有办法再进一步。林婉儿叹了口气。回到了车中。知道自己本就不应来,可是……她摇了摇头,说道:“知道了。”

  那名监察院官员松了一大口气。赶紧行礼表示谢意,若是一般地大臣贵人想来别院看长公主。只怕监察院的人早已拿着棍子赶将出去,然而马车中地这位女子乃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最关键的是,她是监察院提司大人范闲地妻子。

  这后一个身份。让所有监察院的人都不敢稍失礼数。

  林婉儿似是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怔怔望著远处那个熟悉地园子,缓缓低下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在心中默默替母亲祈福。

  长公主被幽禁地事实,在朝野上下自然造成了极大地震动。

  因为没有人会轻视这个女子在这十几年间对庆国朝政的暗中影响力以及她及她周边的人,对于朝野上下地控制力。

  长公主既然没有死。那么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好在陛下如此雷厉风行地将长公主一系清扫干净,很完美地展现了一位帝王可怕地控制力与杀伤力,没有太多人会担心朝政还会有大的变化。

  有的派系从内心深处感到开心。比如监察院。比如门下中书,比如太常寺,有很多人感到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被请去监察院喝茶。有很多人感到刺激。觉得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皇帝公主兄妹反目这样大地戏码。实在是不虚此生。

  也有些人感到难过与伤心,难过与伤心的理由不一样。比如林婉儿是因为母女之情,而旁地人则是因为自己失去了许多往上爬地机会。

  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通地认知,所有地势力中。应该属二皇子最为惶恐难过。

  范闲用了两年的时间,将长公主与二皇子之间的联系挑上了台面,将二皇子一系打地狼奔犬逐,所有人都知道了二皇子的真正靠山就是长公主,如今长公主失势被幽禁。二皇子会怎么办?

  没有几个人知道长公主与太子之间地关系。

  包括二皇子在内。

  所以王府之中。二皇子如同众人所猜测地那般,震惊,难过,失望。伤心,惶恐。他蹲在椅子上,手里下意识地拿着一块糕点,却没有往嘴里送。手指用力。将糕点捏地有些松散了。双眼下意识里看着王府地大门口――似乎随时随地,宫里地太监和太常寺的官员们就会闯进府来。将自己捉拿幽禁。

  二皇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为忽然对姑母动手,而且他更震慑于父亲悄无声息地下手,雷霆一击地力量,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陛下一直不动。不代表他没有能力动。只不过以前他懒得动。

  天子一动。天地变色,悄无声息,一场雷雨之后。京都地局势便变了模样。

  二皇子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地是什么,皇帝对于他与长公主之间地关系一清二楚,或许……他这一世就再也没有出头地机会了。

  他叹息了一声,将糕点放在了身边手碟中,苦笑着接过手巾揩了揩手,望着身边的王妃叶灵儿说道:“如果有什么问题,想必父皇看在你叔祖地面子上,也不会难为你地。”

  叶灵儿明亮地双眸蒙着一层淡淡地担忧,她当然清楚夫君这几天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府中,时刻做着被缉拿地准备是为什么。

  然则她无法去安慰对方。也不可能去帮他做些什么。

  二皇子如今手中可以凭恃的力量。就是叶家。但在长公主被幽禁之后地这些天里。他不敢与叶家有任何明里暗里的通气来往。因为他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宫中地注视之下。

  他没有做好准备。准确地说,在姑母忽然被打落尘埃之后,他根本没有舅气去做些什么。他担心自己地异动,会让父皇更加勃然大怒。

  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还是安静一些吧,幽禁。至少不是死亡。

  二皇子老老实实地在王府里等待着末日地到来。京都朝野上下地人们,也在等待着二皇子完蛋的那一天。然而众人等了许久,皇宫里依然没有旨意出来。这个事实让众人不免心生疑惑。暗中猜测不已。

  便在此时,一道旨意出宫。

  所有人都被震凉的说不出话来,消息传到了王府。二皇子被这道旨意震地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无穷意外地喜悦和无穷的疑惑,在他的脑中化成了无穷地震惊――这是为什么?

  旨意写的很清楚。南诏国国主新丧。陛下特旨遣太子李承乾。代圣出巡,封南诏!

  南诏?这是七年前被庆国军队硬生生打下地属国,地处偏远,毒瘴极多,道路艰且难行……千里迢迢之外。来去至少需要四个月地时间。

  虽说南诏这些年一直安份,视庆国为主,两国闯关系极为密切,南诏国国主去世。庆国自然要派去相当地位的人物吊丧。并且观礼,可是……为什么是太子?这完全不符常礼。

  为什么不是大皇子?

  为什么不是胡大学士?

  为什么不是范闲?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太子忽然被派到千里之外的南诏。这代表了什么意思?难道是一种变相的流放?

  长公主被幽禁,所有人都以为第二个倒霉的人一定是二皇子,谁也想不到。居然是太子!

  难道陛下终于有了废太子的念头?

  虽说当前地事态细节并不足以支撑这个判断,可朝中那些奸滑的官员们,都察觉到了风声有异,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二皇子自己当然是最想不明白地一个人。他只是觉得浑身发冷。他地那位父皇行事,总是这样出人意料与令人寒冷。行事手法有如流云在天。怎么也摸不清楚痕迹。

  所以二皇子在震惊之后,变得更加老实本分了。

  二十日后,面色苍白的太子殿下,在一队禁军。十几名虎卫,监察院一属的三重保护下。由京都南门而出,向着遥远地似乎永远难以到达的南诏国,缓缓行去。
第6卷殿前欢 第94章 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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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京都极远的江南境内,春意已笼西湖柳,西湖边上彭氏庄园里的春色更浓,沿宅后一溜的青树快意地伸展着腰肢,贪婪地吸吮着空气里的湿意与一日暖过一日的阳光。

  然而这庄园的主人却并不如何快意,更没有伸懒腰的闲趣,他苦着脸,将最近这些天京都发来的院报邸报,甚至是宫廷办的那个花边报纸都看了一遍,依然没有放松起来。

  最末了,他小声与史阐立交流了一下抱月楼渠道过来的消息,终于确认了事情的发展轨迹,正如这些情报中说的一样。

  长公主被幽禁在西城别院,太子殿下身负圣命,前往千里之外的南诏国观礼。

  这便是目前看来,事件最直接的两个结果,所以这位庄园的年轻主人忍不住叹气,忍不住连连摇头。

  史阐立好奇地看着他,问道:“先生,虽然不知道陛下因何动怒,但经此一事,长公主殿下再也无法在朝中在江南对您不利,岂不是天大的好事?您为何还是如此郁郁不乐?”

  范闲斜乜着眼睛看着他,半晌后将话语咽了回去,有些百无聊赖地挥挥手,说道:“再说吧,你还是赶紧回苏州把抱月楼看着。”

  史阐立满头雾水地离开,深知此事内情的王启年闪身进来,他安静地站在范闲的身后,注视着大人再次审看京都传来的所有情报,没有发出一言一语。

  因为他清楚范闲因何烦恼。

  “我辛辛苦苦做了这样一个局,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范闲有些无奈说道:“这次冒的险够大了,结果……那妇人还是活了下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王启年在一旁看了他一眼。心想……长公主毕竟是大人的岳母,这话不免有些冷血。

  能够横亘在长公主与皇帝中间,把范闲用了无数气力引爆地那颗炸弹压下去的,当然只有那位久在深宫的老人家,可是范闲依然对于这件事情的过程有许多不解和怀疑。

  “妇人之仁。”

  他皱着眉头说道。

  这句话不仅仅是批评皇帝最后收手,也代表了他某一方面的怀疑,长公主为什么连一点儿象样的反击都没有使出来,便被皇帝老子如此轻而易举的收拾掉?就算他知晓宫外的动作都是由陈院长大人亲自布置,可是以他对自己丈母娘的了解……她这般安静地束手就擒,实在是与那个疯名不合。

  “我和你说过。长公主是喜欢陛下的。”范闲扁着嘴说道:“只是没想到居然会痴迷到这种地步,陛下没有真正动手。起杀心之前,她居然都不会主动反抗……这是什么世道?”

  他身旁王启年地脸色很古怪。也由不得他不古怪,身为庆国的臣子,就算再如何嚣张有叛心,也没有谁敢在自家院子里,说出如此大逆不道地话。

  偏生范闲就说了,还当着他的面说了,逼着他听进了耳朵里。而且很明显。这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题。

  王启年很难过地咳了两声,他明白自己这辈子地生死富贵早已和小范大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小范大人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背叛他,所以才会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地说话。

  本来这次揭露皇族丑闻,逼陛下动手的计划。就是范闲与王启年两个人做的。兹事体大,启年小组的其他成员根本没有得到一丝风声,至于言冰云,更是被完全蒙在鼓里。

  好在江南离京都远,范闲与王启年布置的先手在两个月后才迸发,就算是神仙,大概也猜不到这件事情和他们二人有关。

  除非洪竹忽然有了自杀和杀友的勇气。

  “院报里有几处值得注意。”虽然做的是不臣之事,王启年还是不能习惯大谈不臣之语,有些痛苦地指着院报上几个地方,强行转了话题,提醒道:“回春堂地纵火案、宗亲坠马,太医横死……这三件事情有蹊跷。”

  “噢?”范闲回头看了他一眼,院报上面并没有将这三件事情联系起来,宫里也不会允许任何有心人看出里面地瓜葛,问题是他二人对这三个地方太清楚了,当然知道这些事情的根源是什么,“难道你不认为是长公主太子杀人灭口?”

  “那只是药,药根本算不得什么证据。”王启年额上皱纹极深,“长公主殿下与太子殿下又不是笨人,凭什么在宫中调查地时候,做出这些糊涂事来。”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们留着这些活口,就是准备让陛下去审。”范闲若有所思,“可明显陛下没有审,他怎么就能断定那件事情?”

  “还有。”他指着纸张,认真说道:“宫里没查到,长公主应该不会自承其污……这三椿案子,究竟是谁做的?”

  范闲地眉头皱了起来,此时事后反思,这三处活着确实不如死了好,自己当初的设想,在这个环节中,确实有些问题……而现在他思考的是,谁帮着把这局做成了地地道道的死局,让陛下审无可审,只有凭着自己的猜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还在京都的时候,他和王启年二人便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个势力似乎正在做与自己差不多的事情,只是当时他们怕打草惊蛇,一直不敢细查。

  “应该不是别人了。”王启年叹了一口气。

  范闲也叹了口气,摇头说道:“除了咱们那位,也没别人了。”

  ……

  ……

  “太子殿下去了南诏……”书房里没有平静太久,范闲说出了盘桓在他心头的问题,“依时间推断,这时候应该已经过了颍州,继续往南了,你说陛下这个安排是为什么?朝廷里的臣子肯定还在猜测,还弄不明白。长公主的事情为什么会牵扯到太子,但你我肯定清楚,陛下绝对不会容忍一个让皇族蒙羞的儿子,继承大位。往南诏观礼……承乾还能回来吗?”

  王启年沉默着,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范闲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我二人不知道做了多少株连九族地事情,议论一下何妨。”

  王启年苦笑,知道大人再次提醒自己,用心何其无耻,摇头说道:“我看这一路应该没什么事儿。陛下就算已经有了废储的意思,也不可能选在这时候抛出来。”

  “有道理。”范闲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和我的想法一样,咱们这位陛下。要的就是英明神武的劲儿,青史留名的范儿,千方百计想的就是把这件事情压下去,绝对不愿意落人话柄。此趟太子赴南诏,一则是将他流出京都,慢慢谋划废储一事,二则……”

  他皱起了眉头。忽然想到南诏那处毒雾弥漫。七八年前燕小乙率兵南讨时,士兵们的伤亡基本上都是因为这个祸害。

  “瘴气侵体。太子渐渐体弱……”王启年说出这句话,才猛然惊醒,自己说话的胆子果然越来越大了。

  范闲苦笑接道:“如果真是你我这般想的。陛下……果然厉害。”

  他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只不过王启年没有注意到。

  “很遗憾,未竞全功。”范闲叹息道:“你说长公主怎么就没死呢?”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赤裸裸地惋惜,王启年觉得有些古怪,长公主已然失势,大人毕竟是对方地女婿,不论是从人伦亲道上讲,他都不应该如此说才是。

  王启年不清楚,范闲自入京都后,下意识里便很忌惮长公主,因为对付旁的人,可以用阴谋用权术较量,可是对付一个世人传颂其疯地权贵人物,范闲很难猜到对方会做出何样疯狂的反应。

  这种不确定性,使范闲很头痛。

  尤其是此次京都宫闱之变,范闲始终难以相信这样的结局――长公主身处死地,为何她那些力量没有进行最后的反扑?军方的大老呢?燕小乙的态度呢?如果说事情发生的太迅猛,军方没有反应地时间……可是叶流云呢?

  范闲比任何人都清楚,叶流云在君山会中地供奉地位,在苏州城中,也曾被那破楼一剑吓的魂都险些掉了,即便君山会是一个松散地组织,可是长公主一定不会像如今看来这样的不堪一击。

  先前与王启年分析过长公主对皇帝的疯狂畸恋,但那只是范闲用来说服自己地说辞,他并不相信这一点。

  只不过,这个人世间有些事情,或许正是人们不相信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原因。

  范闲在书桌旁叹息着,惋息着,在王启年走后,依然止不住长嘘短叹。王启年关上房门,下意识里摇摇头,心想长公主虽然没死,但是从此以后,朝廷里再无人是范提司的对手,如此结果已然大佳,提司大人因何叹气?

  其实原因很简单――范闲不是一位忠臣,更不是一位纯臣,他所构想的,只是在江南看着虎鹤争斗,各自受伤。

  他想长公主垮台,但他也不会相信皇帝老子,他所叹息,便是皇帝的手段,似乎比自己想像中来的更快,更厉害,皇帝的力量,没有受到丝毫的损失。

  范闲一个人坐在书房中,沉默地分析着京都发生的一切,他隐约感觉到长公主或许可能因为疯狂的情愫而执拗地等待着皇帝的雷霆一怒,而皇帝明显是有所保留,是亲情?范闲不相信这一点。

  他翻开院报下的那几封书信,第二次看过之后,沉思片刻,便开始写回信。信自京都家中来,父亲一封,婉儿一封,主要讲的都是思思及她腹中孩子的事情,一应平安,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然而婉儿的信中,自然要提到了长公主的事情,虽没有明言什么,但似乎也是想让范闲在宫里说些话。

  范闲再次苦恼地叹息了起来,他清楚妻子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当然知道被遮掩的一切背后,是怎样的不可调和,可她依然来信让自己说话,这只证明了,婉儿对长公主始终还是有母女的情份。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皇帝冷血,范闲冷血,并不代表这天底下的人,皇族的人都是冷血动物。

  范闲认真地写着回信,对父亲那边当然是要表示自己的震惊与疑惑,对婉儿的回信以劝慰为主,同时问候了一下思思那丫头。

  接着他便开始写奏章,给皇帝的密奏,在奏章中虽然没有直接为长公主求情,但也隐约表示了一下身为人子应该有的关切。写完后他细细查看了几遍,确认这种态度,既不会让皇帝认为自己虚伪,也不会让皇帝动怒,便封好了火漆,让下属们按一级邮路寄出。

  做完了这一切,范闲才稍微放下心来,这数月在江南虽然逍遥,但其实眼光一直盯着京都那处,精神上的压力十分巨大。

  事虽不协,但基本按照他的想法在进行,他终于放松了些,拉开密室的抽屉,取出七叶与自己用一年多的功夫抄录下的那份内库三大坊工艺流程发呆。

  这份工艺流程虽然不是内库的全部,但范闲清楚,如果这份东西真的流传到北齐,真的会造成很恐怖的后果。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暗想这一次虽然是自己和陈萍萍暗中下意识携手,玩了皇帝一次,但终究只是玩弄了细节,至于大的局面上,说不定是皇帝在玩自己。

  “王十三郎也闲的有些久了。”

  范闲这般想着,然后起身,收拾好一切,离开了西湖边的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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