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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80章 大石压车谁能阻?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杨万里看了身旁的范闲一眼,说道:“老师,江南的事情已定,您也不要太操心了。”

  他这话说的很真心,很诚恳,此时的杨万里,经由了大半年河堤上的风吹雨打,河运总督衙门里的扯皮推诿,早已渐渐摸清了做官的真谛,民生的艰难。

  为官者,若想为百姓做事,替朝廷分忧,手中就一定要有权有钱,不然你什么事情都做不出来。杨万里因为有范闲做靠山,所以在工部没有哪个上司敢对他指手划脚,河运总督衙门里虽然依然一塌糊涂,可是他却有权力直接拔内库的银子,所以在这方面,没有人能够给他制造障碍。

  他再不是当年那个一拂两袖清风,便敢对着门生大吵大嚷的纯洁青年,每念及此,对于门师当年在杭州西湖边里的教训深深佩服。

  此时二人脚下连绵不尽的河岸长堤,便是这一年里杨万里的成就。每每看着那些方石黄土,看着堤下驯服的江水,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充实与骄傲,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黝黑的面宠,都成了一种光荣的印记。

  杨万里清楚,自己能够达成人生理想,所依靠的,便是老范尚书和小范大人父子二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提携,所以他对于门师的到来,一则喜悦,一则担忧,说出了先前那句话。

  天下人都知道范闲在回京的时候曾经遇袭,杨万里很担心门师的身体。

  范闲摇摇头,望着脚下的江水说道:“无妨,你不要将我看的太高,我是个懒人。不会忙于政务而坏了自己地身体……至于江南的事情,明家的七寸早被捏住了,他们自然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只是如果想一口吃掉。其实还是有些困难。”

  如今的杨万里,当然能听懂这话里地意思,吃掉明家不难,关键是明家背后的皇族成员们,如果范闲不用忌讳宫中的情况,明家早就已经被他吃掉了。

  范闲笑了笑,没有详细地说具体情况,只是安慰说道:“此次回京,颇有收获,陛下顿整吏治的决心虽然没有下。但是朝堂之上的换血已经开始进行……你应该在邸报上看见了成佳林的名字。”

  “是啊,佳林兄是我们四人当中第一个回朝任职的。”杨万里高兴说着,范闲遇刺的调查无疾而终。而庆国皇帝却借机赶走了一些老家伙,安插了许多新人入朝,范门四子中最没有名气的成佳林便恭逢其会,越级提拔,如今已经是礼部员外郎。是朝廷的重点培养对象。

  范闲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们四人之中,佳林最是沉默中庸。也唯因此,他反而走地比季常更顺利一些……当然季常的问题也在我,如果不是我把他喊到胶州去,他也不会陷入此种僵局之中,只盼他不要怪我才是。”

  杨万里摇头道:“老师这说的是什么话?胶州地事情,季常也来信与我说过,兹事体大,也只有季常才能处置。”

  范闲点点头,既然四人知道自己的苦心。那也不用自己再多解释。

  二人沿着长长的江堤往着下游的方向走去,一路散步,一路说着闲话。范闲提醒道:“你在河工衙门的事情我很清楚,朝廷也清楚,如今拼命万里地称谓也传入了宫中,这对你将来是大有好处……不过你还是要记住当年我说的那句话,修河工这种事情,你会的事情,就要努力去做,你不懂地东西,千万不要胡乱指挥。”

  杨万里笑着应道:“在河堤上呆了一年,再不懂的东西,也了解了一些。”

  范闲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河工乃大事,甚至比西胡北齐边境上的战事更要紧,如果只是了解一些……这一些怎么足够支撑你说出如此信心十足的话来?”

  杨万里马上听懂了,惭愧受教。

  “区区一年的时间,当然不可能止住河患。”范闲忽然皱眉说道:“这是十年之工,甚至是百年之工,甚至是只要人们在这大江两岸生活多少年,就要修多少年,你要戒骄戒燥……甘心寂寞才是。”

  “是,老师。”

  “不过也要注意培养一些得力的下属和专才。”范闲诚恳说道:“虽说你有为万民造福之愿,可是长年风吹雨淋,身子骨也怕受不了,你培养出了得力的人,河工衙门就不要再呆了,给我回京认真做事去。”

  杨万里一惊,赶紧分说道:“老师,我可不想回京,那京里比大堤上可麻烦多了……再说,我也不怕吃苦,早习惯了。”

  “京里当然麻烦,但你要做事,就必须回京!”范闲斩钉截铁说道:“这和你能不能撑住这份苦无关,我还指望你多活几年……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连媳妇儿都还没娶,传出去像什么话?”

  杨万里苦恼不敢多言语。说来也奇妙,范闲的年龄比他四位门生都要小,可是这两年里偶尔碰在一处,范闲摆起门师地谱教训他们,竟是越来越习惯了,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居移体,养移气。

  ……

  ……

  后几日范闲依旧是在颍州盘桓,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堤上与杨万里指指点点,却也免不了要受河工总督衙门的宴请。一般的地方官员范闲可以推托,可这一次河工总督竟是亲自前来宴请,这等面子,实在是没辄。

  总督请范闲的理由很简单,河工总督衙门缺的就是银子,而范闲主持内库有的就是银子,这一年河工总督门修河顺利,大受圣上嘉奖,就是因为范闲从明里暗里,对这个衙门投注了十分热情和无数银两。这种情份,由不得总督大人感激不已。

  而让杨万里感到奇怪的是,门师一直停留在颍州究竟是为什么,行江南路钦差当然可以巡视大堤建设,可是看范闲的模样。竟是准备在这里呆半个月。

  “老师,您难道不去苏州呢?”有一天,杨万里大着胆子问道。

  “不着急,再等等。”

  范闲笑了起来。庆国京都在北,苏州在东,他此时稳坐颍州,冷眼旁观着两地即将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一个挑夫挑了两担刺果,恰好将扁担挑在肩上承着力,却不担心被那些刺果刺痛自己地大腿。

  他在等着苏州的事情先进入正题,然后等着京都的事情爆发,颍州是看戏最好的地方,因为虽然他这人在天下官员眼中十分犯嫌。但在这种敏感地时刻,他依然需要避嫌。

  ――――――

  监察院启年小组在江南有两位领头人物,一位是在闽北三大坊统管内库出产事宜的苏文茂。一位是在苏州城内库转运司里盯着明家动静的洪常素。

  针对明家的动作,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布了局,而真正的动局也从半年前就开始。一面招商钱庄大力地向明家输银以支持对方的渠道和日常所需,又开始挑弈明兰石开拓新的商路,同时还对那位只喜欢相扑的明六爷下了手……那位糊涂的明六爷。只知道招商钱庄借了自己不少银子花,却根本没有想过,他自己在明家的股份。早已经成了招商钱庄里地几张契纸。

  这一切都是明着进行的,因为招商钱庄就算此时逼债,以明家的雄厚实力,手中地货物抵押,日常的流水,太平钱庄的支持,依然可以应付,而不必被迫清盘,以商行股份和田产来清偿。

  ――――――

  所以一直以来。摆在范闲面前的问题,便是如何让明家的流水急速缩价,让明家地周转发生严重的问题。

  对付明家这么庞大的产业,就算再有钱,只怕都很难达成这个目标,但问题在于,范闲拥有内库地全权处置权,死死地掐住了货物的供应,也等若是扼住了明家的咽喉。

  率先动手的是苏文茂,在内库转运副使,那位任少安堂兄弟的全力配合下,在庆余堂几位老叶掌柜的巧手安排下,从去年夏末时,内库三大坊的出产便开始逐步稳定地上升,质量也有了极大的提高。

  出货多,吃的货必然就多,明家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加之这段时间内,监察院对明家地骚扰也放松了不少,所以明家的整个产业全部活了起来,一时间吞了无数货,向着东夷城和泉州方向运去。

  如此大的一笔货物虽然耗去了明家大量银钱,但是明青达并不担心,因为这一转手便有回银进帐,这也正是他那段日子里感觉心情轻松的原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然而内库转运司三大坊忽然间不知道什么原因停工了!

  ……

  ……

  停工的消息传到苏州后,明青达大发雷霆,让明兰石赶紧到内库转运司衙门,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洪青达很无耻地接下了他的质问,却只肯表示三大坊正在进行例常的设备检修,需要等一些时辰。

  明家有发怒和咆哮的资格,因为他是内库召标出了无数万两银子的皇商,内库既然收了他的标银就要保证他的来货渠道,不然他可以去打御前官司。

  但洪常青也有拖延的借口,因为三大坊在去年一年里的出货,已经完成了标书上的份额,就算停个十天半月,你明家该收的货已经收完了。

  明青达无可奈何,只得运用官场中的力量打探闽初一地的真正消息,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回来,听说是三大坊里又开始闹工潮,那位监察院的苏大人砍了二十几个人的脑袋,才勉强镇压住,只是却要误很多天的工。

  得知是这个原因,明家才缓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范闲的阴谋就好,便开始等待着内库复工的那天。之所以明家会如此迫不及待,如此紧张……全是因为前两个月里一切风调雨顺,明家对于内库的出货能力渐渐认可,按照日常的数量,与东夷城和海外签订了大笔合同。

  货单如今已经到期,明家需要大量的货物,商家需要的是信誉。明家宁肯赔钱,也不愿意没有货卖出去。

  又过了数日,三大坊终于复工……然而生产出来的各式货物却没有多少,杯水车薪。不知何时才能回复去年地光景。明家一时陷入了小小的慌乱之中,为了完成货单,不得已开始四处调货,将家族存着最后备用的存货调光了不说,还迫不得已用高价在行北路和行南路的那几家中借了些货。

  得了帐房先生地回报,衡估了一下如今族中可用的流水,明青达皱着眉头说道:“范闲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收我几天货,就想把我打垮,这也太幼稚了。”

  明兰石在一旁听着,嘴里有些发苦。这些天他暗中向招商钱庄调了一笔银子准备参手到私盐生意,他这次的合作对象,是江南最大的盐商杨继美。而且知道杨继美和总督大人薛清的关系极铁,所以明兰石并不担心什么……只是私盐的回利至少需要三个月……如果父亲知道他把家中的流水挪到了别的地方,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成竹成胸?

  “我们明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银子。”明青达冷漠笑道:“范闲想操控市面上的货价,来吃我们家地银子。那就送给他吃,反正他将来还是要吐回来……必须把这次的货单完成。”

  然而监察院的行动当然不仅仅是操纵货价这般简单,便在明家高价集货成功之后地第二日……三大坊的工人们像是吃了麻黄素一般兴奋起来。内库的运作忽然爆发,根本看不出一丝工潮的影子,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连创日产量地高峰。

  几大皇商出手的货价虽然是朝廷衡定的价格,但卖出去地价钱必然要受上游供货方的控制,此时货价贱了起来,生意却好了不少,岭南熊家、孙家甚至是夏明记都在这一波行情中挣了不少,主要是挣了明家不少差价……谁让明家标路最多。

  明家辛辛苦苦集的高价货,履行了大部分的货单。然而眼睁睁看着市面上的货价在降,说不出的恼火,尤其是泉州出海的几个洋人更是无耻地跑了路,转向岭南去接便宜货……让明家砸了一大堆高价的瓷器香水在手里。

  仅此一役,明家就折损了七十万两的流水。

  如果放在以前,这七十万两对于江南明家来说并算不了什么,但是被监察院全力打压了一年之后,明家地流通渠道里早已接近水枯,全靠太平和招商两家钱庄支撑,如今又有七十万两流水像雪花一样消融不见,由不得明家主人明青达不警惕起来。

  ……

  ……

  “这一单一定要送过去,施辟宝虽然是个洋人,但他背后也是大的洋商行,一定不会像那些岛人那般无耻,他也是讲信誉的。”明青达揉着疲惫的双眼,对下面的儿子说道:“兰石,这次你亲自押货去,一定要小心。”

  明兰石应了一声,他也知道这批货很要紧,因为这批货是父亲大人想尽一切办法,不知动用了多少关系,才从内库里抢出来的一批试用货。

  所谓试用货,指的便是内库初次研制成功的货物,如同以前的烈酒,香水一般,定价虽然极高,但世人皆知肯定是极新奇的玩意,一旦卖出去,可以当作黄金卖。

  这次的试用货是一批镜子――明兰石亲自验过货,这些镜子主料是玻理,但背面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竟然给镀上了一层银子,照上去纤毫毕现,实在是宝贝儿。

  按理讲,以范闲和明家的关系,内库这么重要的试用货怎么也轮不到明家发财,然而明家毕竟在江南经营日久,转手通过另一家皇商才把这批货吃了下来。但明兰石心中依然有些不祥的感觉……如果能把这批银镜安全送到泉州的施辟宝手上,明家目前十分艰难周转局面便可以得到很大的缓解,可是……会这么顺利吗?

  “不要担心什么。”明青达阴沉着脸说道:“我已经与京中通了消息,这批货你亲自押送,胶州水师那边也交待过,这次我们不自己出海,虽然少挣些,但行走在州郡之间,应该安全……”

  这位已经忍让范闲一整年的明家主人忽然抬起头来,寒着声音说道:“如果有人……真地敢杀人抢货……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死,逃回人来,我们便上京打御前官司!”

  ……

  ……

  三日后,由苏州往东南方去的一座小山之上,洪常素看着山下那条长长的车队笑了起来,装银镜的车子并不多,只有两辆马车,但明家竟然出动了五百私兵前来护送,果然是十分重视这笔出口的货单。

  然而他的笑容马上就敛了下来,变成了一片寒冷,在这一刻,他想到了一年前,胶州水师大批官兵上岛屠杀的那一日他想到了那些吃腐尸的海鸟,那个岛上死不瞑目的海盗兄弟们。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是监察院的密探,负责上岛侦缉,但在岛上和那些海盗呆的久了,总有些感情。所以今天他站在山上,看着下方明家的车队和私兵,唇角露出一丝快意而血腥的笑容。

  今天不杀人,但肯定比杀死这些人,还让明青达更心痛。

  正思考间,一队约二百人左右的骑兵,护送着几辆马车,从和明家正对着的官道上走了过来。

  两边对冲,便堵在了山下。

  明兰石一直小心注意着道路上的情况,看着这群人,马上发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氛,指挥手下的私兵们拔出了武器,准备迎敌。

  但那二百人的骑兵并没有如何动作,只是冷漠地与明家车队擦肩而过,这些骑兵虽然直立马上,但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寒冷而肃杀的气息,令明家的私兵们不敢妄动。

  恰恰两个车队并成两条线的时候。

  二百骑兵护送的几辆马车忽然边厢破了,里面的东西全部倾了出去,砸在了明家存放银镜的马车上!

  如果是一般的货物,砸一下又怕什么?

  但问题是砸在存放银镜马车上的东西……是碌石,极重极沉极有棱角的碌石!

  无人胆敢以血肉之躯去拦,就算身负严命的明家私兵也是如此,只听得轰的几声闷响之后,传来无数声细细碎碎的破裂声音!

  明兰石尖叫一声,赶紧下马查看,只见那一百多面银镜……绝大部分都被压成了碎碎闪光的镜片,虽然依旧反射着迷人的光芒,可是……

  山下官道上顿时大乱,无数人拔出兵器,双方对峙着,大战一触即发。

  明兰石眼前一黑,马上知道完了,他狠狠地转头,盯着那二百骑兵的首领人物,咬牙说道:“果然……堂堂监察院黑骑,什么时候也做起了杀人劫货的事情?”

  那名首领人物脸上罩着银色的面具,并不意外明家少爷能认出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因为他们今天本来就没有准备遮掩身份。

  监察院黑骑副统领荆戈望着明兰石冷漠说道:“本将没有杀人,也没有劫货……本将护送内库三大坊所需要石材途经此地,尔等民间商人竟敢阻路,道路窄且狭,不幸翻车,双方均有损失,某不要你们赔偿……尔等也休要鼓噪,激怒了爷爷凶性子,仔细你的人头。”

  明兰石眼光有些昏暗,看了看那些浑身铁血气息,似乎跃跃欲试的黑骑……他强行将胸中的愤怒压了下去,只觉咽喉里一片血腥味道,瞪着眼睛痛苦失神道:“翻车?”

  这世上有翻车翻的这么准的?双方均有损失?你家的石碌怎么翻也不会少个角,而自家……却是脆弱的银镜啊!
第6卷殿前欢 第81章 这是1个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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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的山谷中,一片压抑与恐慌,却没有人敢动手

  明兰石当然知道这是范闲安排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但他不明白对方毕竟是朝廷官员,怎么会做出如此无耻的事情来――面对着这样一枝可怕的骑兵,明兰石不想与对方火拼,从而送掉自己的性命,可是满地的碎片让他的脑中一片愤怒!

  “我要去京都打官司!”

  明兰石大怒尖声骂道。

  “随便,本将不奉陪。”

  荆戈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便率队走了,走之前还没忘了把那重重的石碌也抬回了马车上,只留下欲哭无泪的明兰石、那些满脸瞠目结舌的明家私军,还有一大片散落地上,晶晶发亮的玻璃碎片。

  往年间明家暗中蓄养海盗,与胶州水师勾结,于东海之中抢船劫货,杀人如麻,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条性命,强抢了朝廷多少货物,如今范闲反其道而行之,不在海上下手,却在陆上动刀,既不害你明家人性命,也不夺你货产,只是……尽数毁去,让你明家哭也不哭不出来。

  天理循环,天公地道,便应是如此。

  事情还没有完。

  穿着一身官服的洪常青咳嗽了两声,从山上走到了明兰石的身边,微笑说道:“明少爷好。”

  “洪大人?”明兰石此时已经麻木了,看见范闲的亲信也不怎么意外,只是不知道对方想和自己说些什么。

  “我本名叫青娃。原来也是那个岛上的兄弟。”洪常青凑到明兰石耳边咬牙冷狠说道:“这些不值钱地玻璃片,是本官替猛子哥,兰花姐,还有岛上死去的几百兄弟……谢您的。不会忘了兰花姐吧,那可是您最疼的姨太太啊……”

  洪常青说完这句话,胸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大声说道:“谢您了啊!”

  哈哈大笑声中,洪常青潇洒离开,留下明兰石面如土色,一脸震惊。他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此时才想起。自己曾经用这双手结束过一个对自己满怀痴情女子的性命。

  ……

  ……

  消息传回苏州城外的明园,明青达右手一抖。手中捧着的上好官窑瓷碗迸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片,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心疼。

  因为那些银镜摔碎成玻璃片的脆响,已经让他心疼到毫无知觉了,这位老爷子忽然觉得自己地心,也像这地上的瓷碗,那处地银镜一样,碎成了无数片。

  ―――――――――――――――――――――― ̄

  “打官司?我不怕。御前官司就更不怕了……他找谁去替他打?”

  在颍州逍遥了半个月后。范闲等到了王启年,终于坐上了马车,开始继续往杭州驶去。

  监察院的消息早已经传递了过来,范闲挑了挑眉梢,有些好笑,有些快意。去年在江南虽然也在呼风唤雨,但总被明青达那个老狐狸郁闷拖着,此时京都平。自己将对方玩弄于手掌之中,实在是很快活地事情。

  他只是给了一个大概的方略,而具体的执行者却是下面的人,他也没有想到,洪常青直到如今还记得那个岛上的惨剧,硬是不肯让明家死的痛快些,非要这么慢刀子割肉。

  “慢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范闲对身旁的王启年说道:“我都替明家感到心疼,传令下去,火候到了,让儿郎们别再贪玩,赶紧收了地好。”

  王启年在京中留了近一月,就是为了注视着宫里的动静,说道:“再过两天,长公主和太子爷,已经顾不得明家的死活,要抢在明家反应过来之前动手,现在正是时候。”

  范闲点点头说道:“要的就是他们想不到我会下狠手……明家现在只怕我还会继续陪他慢慢熬下去,我就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忽然笑了起来,掀开车前的帘布,看着缓慢倒退的江南官道,忍不住心中地快意,哼起了小曲。

  王启年在一边听着那种怪声怪腔的曲子,忍不住笑着问道:“大人,至于乐成这样?”

  范闲哈哈大笑道:“憋了一年,终于可以放手做事,想不乐也难啊。”

  ……

  ……

  当钦差大人的马车仪仗用最缓慢地速度向杭州进发时,苏州城里地诸人却是各有心思,权倾江南的总督大人薛清收到了范闲亲笔书信后,便一直坐在书房里发呆,他左右二位师爷也知道了书信中的内容,与大人一样都在发呆。

  看着就像是三尊泥菩萨。

  薛清离京早,路上快,二十几天前就到了苏州,对于这些段日子里明家吃的亏清清楚楚,但他本以为这只是监察院对明家的再次削弱,却没有想到范闲在信里竟说的那般自信,竟……像是准备毕其功于一役了。

  “范闲他凭什么?这又不是打架?”

  江南总督薛清明显不知道关于招商钱庄的勾当,在苦苦思考范闲的信心来自何处,为什么要在信里向自己通气,让自己做好准备。

  “钦差大人既然这般说,那便是心中有定数。”左师爷皱眉出主意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

  薛清陷入了沉思之中,如果范闲真的能够把明家吃掉,他身为深知陛下心意的亲信,当然会好生配合,可问题在于……他对于明家身后的皇族势力也是颇为忌惮,一朝京中没有明显的倾向,他是万万不敢抢先动手的。

  “要不然……咱们就和去年一样,再看看?”右师爷想了半天。只想出一个和稀泥地法子。

  薛清忽然双眼一睁,两道寒光射了出来:“看……当然要继续看下去,但不能光看,范闲只是行江南路钦差,他就算有办法在明面上赶走明青达,可暗底下却不方便让监察院出手……总要照顾一下江南的民心。”

  江南总督大人最后说道:“调州军看住明园和明家的那一千私兵……如果范闲没办法,咱们就继续看着,如果范闲成功,咱们就得帮他把这些人吃掉!”

  右师爷颤着声音说道:“大人,调兵杀人……如果被宫里那些人知道了。会出大麻烦。”

  薛清挥挥手中范闲寄来的亲笔密信,平静说道:“他既然敢做。就一定对京里的局势有把握,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可不是一个傻子……写信告诉我。便是要分我功劳……可这一年江南路衙门什么都没做,如果想分这笔功,就一定得出力。”

  忽然间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薛清皱了皱眉头,师爷上前开门,一位江南路衙门的下属官员惶急走了进来,来不及躬身。直接对薛清禀报道:“总督大人,明家出事了!”

  明家出事了?

  薛清在心中一惊,暗叹范闲动手好快,面色却依然平静,问道:“具体讲来。”

  那名官员吞了口口水,说道:“上午的时辰。内库转运司衙门上明园收了一批帐,名目好像是银镜。”

  薛清知道那批银镜被范闲使人砸碎的内幕,眉头微皱。也不禁有些心疼,问道:“那又如何?明家签了协议,这银子自然是要给地。”

  这话明显是偏着范闲那边,朝廷对付商家,总是这样的不要脸。

  “关键不是这笔银子。”那名官员看了总督大人一眼,小心说道:“听说……明家地周转出了问题,与他家有关联的几家钱庄……现在都去明园里逼债了!”

  逼债?

  薛清霍地一声站了起来,明家在江南绵延百年,敢上明园逼债地……可没有几个,一则明家银子多,二则也没有钱庄愿意得罪它家,这……这怎么今天却忽然变了?薛清的心里马上转过无数个念头,难道范闲整了明家一年,竟把明家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如果明家真的还不出钱,被那些钱庄们逼的商行贱卖,家族大乱……这……薛清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陛下的意思,明家一家要让朝廷控制,但是……明家不能乱!

  明家一旦真地破产,不说那族中的数万百姓,与之息息相关的江南百姓怎么办?

  “太平钱庄也去了?”

  “没有”

  “派人去明园外盯着。”听到明家最大的合作伙伴太平钱庄没有参与此事,薛清心下稍安,但面色依旧阴沉,吩咐道:“告诉那些人,明家与钱庄间的纠纷朝廷不管,但是明家不准倒!”

  ……

  ……

  范闲和薛清一样,都很明白皇帝老子的意思,明家是要吃地,而且要整个吃过来,吃相还不能太难看,不能让明家自身的实力折损太多,从而影响了整个江南的稳定。

  所以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明家倒。明青达也不可能看着明家倒。所以此次逼债并没有存着清盘地念头,只是想谋取一些……极大的好处。而今日,之所以是几家钱庄一起去明园要钱……纯粹是因为范闲依然存着一丝奢望……能够把招商钱庄的幕后东家掩藏起来。

  ―――――――――――――――――― ̄

  这世道,欠钱的永远比借钱出去的有道理,有底气,所以明家当代主人明青达捧着微温的茶碗,一口一口缓缓啜着茶水,眼皮子都懒得抬一眼,虽然他的下方坐着的是各家钱庄的代表,从名义上来说都是他的债主。

  而那些钱庄的掌柜们也没有身为讨债人的自觉,很猥琐地坐在椅子上,只敢放上三分之一屁股,偶尔抬眼看看明家主人,眼中便会闪过一丝害怕。哪里像是来讨债的。

  这些钱庄掌柜知道自己都是小蚂蚁,只要明家主人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把自己捏死,把自己从江南这块地方上赶出去。但是今天他们不得不来,因为连着一年明家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已经让他们起了担心,加上被有人心挑弄了一番,今天都汇聚到了明家地会客厅里。

  他们代表着资本,虽然银子不多,但依旧是资本。资本最心疼自己,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损失。尤其是这一个月里。所有的人都知道,监察院对明家的打击力度又大了起来。明家连受损失……而最近那批银镜的报废,今天上午内库转运司的逼银,终于成功地压垮了这些钱庄掌柜们的心理防线。

  一位老掌柜苦着脸,恭恭敬敬说道:“明老爷,明家执江南商界牛耳已近百年,若说还不出银子……那是谁也不信的,只是最近市面上传言极多。总想来求老爷子给咱们这些人一个准话。”

  “准话?”明青达厌恶地皱了眉头,这些蚂蝗一般的无耻东西!往常跪着上门,自己都懒得正眼看一眼,如今居然敢来……向自己讨话!

  明老爷子根本不在乎这些钱庄掌柜,就算现在明家的周转再困难,还掉这些银子还是绰绰有余。他地眼角余光只是淡淡瞥着一直安静坐在最后方的那位掌柜。

  那位掌柜是招商钱庄地大掌柜。身后站着一位面相英俊的年轻人,招商与明家地关系,没有太多人知道。招商钱庄在江南的名声也并不响亮,所以他坐在了最后面。明青达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招商钱庄今天来凑什么热闹?

  他没有兴趣再和这些掌柜们说什么,端起茶碗送客,同时冷漠地让这些人去帐房里把所有的借贷清掉,拢共十几万两的债务,明家受不得这种屈辱。

  那些钱庄掌柜们心中大喜之后复又大惊,首先是钱终于拿到手了,虽然损失了些利息,惊的却是,看明家这种豪气……难道是自己这些人收到的风声有问题?

  ……

  ……

  所有地掌柜们都退了出去,明青达偏着头饶有趣味地看着一直未动的那位掌柜,轻声说道:“我知道,他们都是被你劝着来的。”

  招商钱庄的大掌柜温和笑了起来,并没有反驳这句话。

  明青达眉头微皱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都是在商界浮沉了无数年的老狐狸,从这一年与招商钱庄的配合看起来,明青达心知肚明,这位从不出名地钱庄大掌柜,当年也一定是位狠角色。此时所有的闲杂小虾都走了,二人说话便直接了许多。

  明青达清楚明家向招商钱庄一共调了多少的银两,如果招商钱庄先前也加入到逼债清盘地队伍之中,明家也只能去卖田卖房,就算此次支撑下来,家族也会元气大伤……而对方既然一直沉默到现在,那肯定也不会是看明家笑话的,一定另有所求。

  而以招商钱庄手中握着的那些借据,确实已经有资格从明家手上要些什么。

  大掌柜微微一笑,说道:“明老爷子,我家东家要……与您合作。”

  合作?明青达的眼睛眯了起来,寒光一放即敛,钱庄与商家合作,是怎样的合作?他闭目沉思片刻,便轻声说道:“不行。”

  不行二字虽轻,却是掷地有声,不容人置疑。

  大掌柜似乎也没有想到明家居然会如此直接地拒绝,微微一怔后依旧是笑了起来:“不行……也要行。”

  明青达猛睁双眼,用一丝怜惜与不屑的目光盯着掌柜,冷冷的声音从牙缝里渗了出来:“你……是在威胁我?”

  “不敢。”钱庄大掌柜温和说道:“只是一个请求。”

  明青达再次陷入沉思之中,他没有去问对方威胁自己的凭恃,这一年里向招商钱庄借了不少钱,这就足以让对方说话多了几分底气。

  大掌柜不急不缓说道:“在商言商,如今的局面,明老爷您也清楚,如果我钱庄凭条索银,明家的周转马上就要断了,您拿什么去供内库的后续银子?那位小范大人可等着您拿不出银子……就可以断了您的行东路权。明家虽然富庶强大,可是……这皇商的身份总不能不要,内库流出的银子不能不要。”

  明青达沉默了下来,知道对方说中了自己的害,明家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流水周转已经渐有干枯之象。

  “调银条契上写的清楚,没到时间,你们一两银子也别想拿回去。”事到如今,明青达依然没有一丝慌乱,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

  不料招商钱庄大掌柜微微一笑说道:“谁说不能拿回去?条契上写着,若钱庄愿以浅水价出契,您就必须在五日之内还银,这官司……即便是打到京都去,也是我赢,您还是必须还银子。”

  “浅水价!”明青达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疲惫的面容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压低声音阴沉斥道:“你疯了!你要损失三成!”

  大掌柜面色不变:“如果真的不能合作……就算损失三成的银子,我们钱庄也要请您提前还银子。”

  明青达冷冷地盯着他,似乎是想判断对方究竟是不是一个疯子,稍稍放缓了一下口气,说道:“真这样做,我明家大不了卖田卖地,也不是还不了你,可是你们钱庄的损失可就大了……”

  “这正证明了我方的决心和诚意。”大掌柜温和笑道:“我家东家一直做钱庄生意,但对于贵国的商贸十分有兴趣,他是一位有野心的人,愿意和您这样的当世豪杰合作,所以请您务必赏面。”

  明青达缓缓坐了下来,他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招商钱庄的东家早在一年之前就想借由借贷的关系,加入到明家的生意中来,这个局……设的也太久远了些。

  “你家东家是谁?”

  “协议达成之日,东家定会亲自上门来拜谢明老爷。”

  “可如果我真的不想怎么办?”明青达已经回复平静,淡淡说道:“打官司也好,我明家一路奉陪,不过这些银子嘛,总还是可以拖个一年半载的。”

  “真的能拖吗?”大掌柜温和笑道:“御前官司只是笑话,依庆律民生疏首三条,大人应该明白,民间借贷官司顶多能打到江南路衙门……打到薛清大人面前,您……确认愿意这样做?”

  明青达当然不愿意这样做,朝廷对于自家已经虎视耽耽了一整年,如果碰见这种官司,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阴死自己。

  没想到招商钱庄将所有的后路都已经算到,将庆国朝廷与商人间的争执看的如此明白,明青达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盯着这位大掌柜,老累的心在咆哮:“这是一个阴谋!”

  ……

  ……

  一阵极久的沉默之后,明青达有些疲惫地说道:“你家东家想怎么与我合作?”

  “债抵银,转股。”大掌柜干净利落地说道。

  ……

  ……
第6卷殿前欢 第82章 大人物们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冬已去,春未至,昨夜一阵寒风掠过,明园墙外那初生的新?青丫顿时又被冻死了,泛着不吉利的惨白。

  明青达微微闭目。

  他早就猜到了对方会选择这个方案,而且如果抛却家族被算计的屈辱不言,如果招商钱庄的东家真的入了明家的股,双方抱成一团,资金会马上变得充裕起来,以后的发展不可限量……甚至连东夷城和太平钱庄的脸色也不用再看。

  明青达的心情略和缓了些,斟酌片刻后说道:“要多少?”

  “三成。”大掌柜松了口气,抬起脸温和微笑道:“全部的三成,由官府立契,死契。”

  明青达将将才好了一些的心情,马上陷入了无穷的愤怒与嘲讽之中,他望着大掌柜轻蔑说道:“三成?你家东家是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区区四百万两银子……就想要我明家的三成?”

  “大老爷误会了。”大掌柜恭敬说道:“全部的三成是指明家的股子,总量并不包括朝廷里那些贵人的干股……我家东家虽然有野心,但也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和胆量。”

  明青达冷笑一声,长公主与秦家在自家里的干股数量极大,如果你们说的三成是包括了这个干股的数量,那倒真是好了,看你们将来怎么死,然而对方要其余的三成,这个数量也极为过分。

  “不值这么多。”他冷漠说道,准备送客。

  大掌柜微笑说道:“明家富甲天下,手握江南不尽民生。良田万顷,房产无数,这区区四百万两银子当然不止这个数目……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现银这种东西和资产并不一样,同样是一两银子,在不同的时刻,却有不同的价值。”

  他继续说道:“这四百万两银子若放在以往,只不过是明家一年地现银收入。当然抵不上三成的股子。但现如今明家正缺流水,需要现银救急。我家东家入股之后,自然会大力提供银钱支持……这四百万两就代表了更重要的价值……如今换明家三成股份。并不贪心。老爷子也是明白人,当然知道我家东家喊的这个价,已经算是相当公允了。”

  明青达沉默片刻,知道对方说的是实在话。

  “兹事体大,我虽是族长也不能独断,我要再想想。”他端起了茶杯,招商钱庄大掌柜与他身后的年轻人告辞出去。

  ……

  ……

  明兰石从侧方走了进来。看着父亲惶急说道:“父亲,不能给他们。”接着愤愤不平说道:“现在才知道,这家招商钱庄真黑!居然从一年前就开始谋划咱家的产业了。”

  明青达看了儿子一眼,有些不喜地摇摇头,不赞同他的话语,说道:“在商言商。这一年里如果不是有招商钱庄的支持,咱们家地日子还要惨些,四百万两银子的借据。加上后续地流水支持,换取三成股子,确实如他们所言,是很公允的价格。”

  “可是……”

  明青达有些疲惫地挥挥手,在今天与招商钱庄地谈判中,他看似自信,却在步步后退,以至于内心深处对自己都产生了某种怀疑 ̄ ̄是不是这一年里,被监察院连番打击后,自己的信心已经不足了,是不是在范闲面前跪了一次,做了无数次的隐忍退让后,自己已经缺乏了某种魄力,习惯了被人牵着鼻子走?

  可是……自己是明家当代主人!

  明青达缓缓说道:“在商言商,但招商钱庄既然用阴的……我们又何必还装成自己一直双手干净?”

  明兰石感觉后背一阵冷汗涌出,吃吃说道:“父亲,一旦事败,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明青达冷笑道:“有长公主护着,便是范闲也不敢乱来……区区一个招商钱庄,算得了什么?”

  “可招商钱庄在东夷的总行肯定有帐目。”明兰石看着父亲,忽然感觉到一阵寒冷,觉得往常显得睿智无比的父亲大人,现如今……却渐渐变得愚蠢愤怒了起来。

  “不管了!”明青达平静睿智地眼眸里闪过一丝狰狞,冷冷说道:“东夷城的人找咱大庆要钱……谁耐烦理会?”

  “要不然……要不然……”明兰石喃喃说道:“咱们卖地卖宅子吧?这笔银子虽然多,但不是还不起。”

  明青达阴沉说道:“你能想到的,他们能想不到?朝廷严禁田地私下买卖,如果是小宗的还好话,可是这么多田要卖出去,怎么能不惊动官府?一应手续办下来,至少要一年以后……招商钱庄宁肯损失三成,也要提前还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逼咱们分股?”

  老爷子忽然心头一沉,想到朝廷严控土地买卖的律条,正是当年叶家女主人在世地时候,强力推行的新政之一。

  明兰石面如土色地离开,他猜到父亲会做什么,但不知道父亲会怎样做,只知道父亲在明家面临暴风雨的情况下,在这一年地压力下,终于失去了理智……而他虽然依然极其艰难地保持着一丝清明,认为与招商钱庄合作更好,但是基于自己那件一直隐而未报的事情,他也不敢开口劝说什么。

   ̄ ̄ ̄ ̄ ̄ ̄ ̄ ̄ ̄ ̄ ̄ ̄ ̄ ̄ ̄ ̄ ̄ ̄ ̄

  当天夜里,苏州城那条青石砌成的街道上,忽然多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像是被冬天困在洞里许久的老鼠,忽然间嗅到了香美糕点的味道,借着夜色的掩护倾巢而出。

  然而老鼠只有三只,三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高手,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招商钱庄的防卫。直接杀进了后堂。

  钱庄地保卫力量一向森严,加上招商钱庄的幕后身份,暗底里请了不少江湖上的好手,然而就是这样的防卫力量,却阻不住那三名夜行人的雷霆一击,由此可见,这三名夜行人的超强实力。

  最可怕的是来袭者手中的长剑,剑上仿佛烙印着某种魔力,破空无声,剑出不回。直刺有如九天降怒,气势一往无前从不回顾。片刻间在钱庄的里铺里留下了十几具尸首与满地的鲜血。

  而没有人来得及发出惨呼与呼救之声。

  然而这样三位极高明地剑客,却在钱庄的后园里。遇到了极大地阻碍。他们明明看见了招商钱庄大掌柜死死抱在怀里的那一盒借据契书,却无法把剑尖刺入对方地咽喉。

  甚至是三人中领头的那位绝顶高手也做不到。

  因为他手中那柄开山破河的无上青剑,此时正被一张看似柔弱,却实则内蕴无穷绵力的青色幡布围绕着。

  嘶啦啦三声响,剑客收剑而回,双手一握,对着手持青幡的年轻人行了一礼。

  武道之中自有尊严。暗杀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便成为了武道上的较量。

  此时青幡已经被那道极高明沉稳的剑意绞成了无数碎片,上面写地铁相二字也变成了碎布片上的小黑点,曾经化名铁相,如今化名王十三郎的年轻人,手里拿着那根光秃秃的幡棍。看着对着手持青剑,一副大师风范的黑衣人,缓缓低头回了一礼。

  “请。”

  黑衣人取下蒙面的布巾。一脸肃容,三络轻须微微飘荡,谨诚持剑,将全身地精气神尽数贯入这柄剑中,轻启双唇说道。

  以王十三郎天不怕地不怕,浑然洒脱的心性,骤然看见这人的面容,也不禁动容!

  如果是范闲在此地,看清黑衣人地面容,只怕也会马上转身就走,一刻不留。

  ……

  ……

  云之澜,东夷城四顾剑首徒,一代九品上剑术大家云之澜!

  王十三郎右手紧紧握着幡棒,瞳孔微缩,十分紧张。

  跟随云之澜进入招商钱庄后院的两位夜行人,正是东夷城的高手,他们看见云之澜持剑正面对乱,十分恭谨地退到一旁,在他们的心里,对面那个持幡的年轻人虽然修为极其高深莫测,但只要他不是大宗师或者是庆国范闲这种变态人物,那就一定不是云之澜的一剑之乱。

  王十三郎怔怔看着他,忽然说道:“您……的伤好了吗?”

  云之澜微微皱眉,缓缓说道:“阁下认识我?”

  去年春天时,云之澜单身赴江南,一方面是暗中看着自己的女徒弟们修炼,最重要的目标却是想觑机刺杀江南路钦差范闲,然而事情的结局却有些痛苦,一代剑法大家,居然只是坐在渔船上远远看了楼上范闲一眼,便中了监察院的埋伏。

  时至今日,云之澜对于从水中如鬼魅出现的那道剑芒依然念念不忘,暗生寒意,因为那道神出鬼没的剑芒,让他受了出道以来最重的伤。然而他受伤的消息一直严格控制着,想必南庆朝廷也不愿意闹出外交风波,所以当王十三郎问他的伤好了没有,云之澜心里觉得有些惊讶。

  王十三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君乃一代剑客,奈何为人作贼。”

  云之澜笑了笑,说道:“阁下何尝不一样?”

  “就算你把招商钱庄的人都杀了,把这些契条烧了,也不能帮到明家。”王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这里留的只是抄件,原件自然不在苏州。”

  “原件在东夷城的话,明天应该就没有了。”云之澜缓缓说道:“我不知阁下何方门下,但是明家对我东夷城太过紧要,还请阁下不要阻拦。”

  王十三郎说道:“明青达已经完了。”

  还没有继续说完,一直安静等在云之澜身边的黑衣人开口说道:“师父,这人是在拖时间。”

  王十三郎微微一怔,发现这名黑衣人竟然是位女子。说话的声音极为清脆,不由偏着脑袋笑道:“思思也来了?”

  黑衣人身子一震,云之澜也好奇地看着王十三郎,叹息说道:“没想到您居然对我师门如此了解……真是有些好奇,只可惜时间不多,马上苏州府就要来人了。”

  他缓缓举起手中地剑,剑尖微微颤抖,遥遥指着王十三郎的咽喉。

  “你不会杀我。”王十三郎说道。

  “为什么?”

  “因为……”

  王十三郎忽然面色一肃,左腿退了半步,青幡孤棍忽地一下劈了下来。左手反自背后握住棍尾,右手一压。棍尖挟着股劲意往下一压!

  破风之声忽作,忽息。只在空气里斩出一条线来!

  好强大的剑意!

  ……

  ……

  云之澜瞳孔微缩,缓缓问道:“招商钱庄的东家究竟是谁?”

  王十三郎犹豫了片刻,缓缓收回青幡,张嘴无声比了个口型。

  云之澜满脸惊愕一现即隐,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多说一句话,便带着两名女徒弟转身离开后院。在将将要出后院的时候。他忽然回身说道:“师弟,保重,范闲比你想象的还要阴险。”

  王十三郎苦笑说道:“大师兄,如果你告诉了明青达,相信我一定有机会看着范闲是怎么把我慢慢阴死。”

  云之澜没有回头,双肩如同铁铸一般的稳定。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他用这么大的利益为赌注,来试探你对他有几分忠诚……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王十三郎缓缓说道:“可能他很有自信,就算我叛了他。他也有办法把明家搞死,他只是让我主持此事,顺便看一下我的态度。”

  云之澜说道:“师尊的意思究竟如何?是明家重要,还是范闲对你地信任重要?我才能决定应该怎样做。”

  “小范大人的信任最重要。”王十三郎诚恳说道:“就算我与您联手,告诉明青达事情地真相,帮助明家度过这次劫难,可下次呢?……内库终究是小范大人的,师尊并不介意与异国地小朋友树立起某种友谊。”

  “那你刚才就不应该告诉我。”云之澜缓缓说道。

  王十三郎笑着看了身后抱着文书,满脸警惕的招商钱庄大掌柜一眼:“就算我没有告诉你,但是谁也不知道暗中我会不会通知你,所以还不如当面告诉你。”

  “看来东夷城里也不会动手了。”云之澜叹息着,他并不是叹息自己白跑了一趟,而在赞叹师尊那张愚痴面容下的深刻机心,他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那位最神秘的小师弟,原来出庐之后,一直跟着范闲在做事。

  “是的。”王十三郎低头说道:“如今是我在攻,所以请大师兄暂退,请保持沉默。”

  “我可以退,但我为什么要沉默?”云之澜平静说道。

  王十三郎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的玉牌,给他看了一眼。云之澜看见这玉牌马上叹息了起来,摇头笑道:“门中一直都知道,你是没有剑牌的,没想到原来师尊给了你这一块。”

  ……

  ……

  这个世界上,所有地人,所有的势力都在做骑墙草,而东夷城一脉,无疑是一棵参天大树,他如果往任何一方倒下去,都有可能产生某种意料不到的结局,再也无法飘回来。

  所以四顾剑不能倒,因为他的剑要守护着东夷城,他必须对庆国的局势完全判断清楚,才会做决定,或者说,如果有足够强大的致命诱惑,他才会出手。

  因为范闲地突兀崛起,他必须在范闲这边投以足够的诚意,一部分的态度,正是王十三郎。而他还在长公主那边保留了一部分态度,比如云之澜。

  只有这样,日后庆国内部不论是哪方获胜,他都可以获得相应地利益。

  这就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而今天夜里对招商钱庄的突袭,却让四顾剑的两只手正面握在了一起开始较力,只怕这个情况连这位大宗师也没有想到。

  范闲先出的手,所以云之澜只好退走,可是他不必沉默,他完全可以告诉明青达真相,让他拒绝招商钱庄的入股,但他看到了师尊的剑牌,所以明白了在眼下暂时的局面当中,那位大宗师更倾向于哪一方。

  ……

  ……

  招商钱庄里一片安静,隐隐传来前院的血腥味道。

  先前一直警惕着的钱庄大掌柜,此时脸上早已回复了平静温和,他对着手持青幡发愣的王十三郎郑重行了一礼,恭敬说道:“恭喜十三大人过关。”

  王十三郎有些痴地偏偏头,半晌后叹息道:“人类的心,真是复杂,师尊和范闲真是……很有趣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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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青达又一次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往明园高墙外的树上,心里有些凄凉,想着明明冬天已经结束,春风已然拂面,前些日子生出的青嫩枝丫,怎么偏偏又被冻死了呢?

  他知道现在摆在自己面前,摆在家族面前的局面,也有如严酷的冬天。明家百年之基,本来哪里这么容易被人玩死,然而自从成为经销内库出品的皇商之后,明家赚的多,也陷的太深,根本拔不出来,渐渐成为了朝廷各大势力角力的场所。

  商人再强,又哪里经得起朝廷的玩弄?不论是这一年里的打压,还是前几个月的货价操控,以及那次恶毒到甚至有些无赖的石砸银镜……明家付出了太多血汗,损失了太多实力,整个家族商行的运作越来越艰涩。

  如果他能脱身,明家依然能够保存下来。

  但他不能脱身,所以他需要解决问题。眼下摆在明家眼前最急迫的问题,就是周转不灵,流水严重缺乏。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有外部的支援。然而太平钱庄毕竟不是无底洞,不可能永远向明家输血,东夷城方面据说已经有人开始提出异议。而那该死的招商钱庄……

  明青达的眉头皱了起来,咳了起来,咳得胸间一阵撕裂痛楚。

  如果招商钱庄要的不是明家三成股子,而且手里头握着足够的筹码,明青达也不会做出如此丧失理智的反应,他甚至愿意和招商钱庄进行更深层次的合作,当度过这一次风波之后,双手携起手来,赚尽天下的银子。

  可是……想要自己的家产?这便触到了明青达的底线,这是他弑母下跪忍辱求荣才谋来的家产,怎么可能就为了四百万两银子便双手送上?

  可是……现在的明家,还确实抽不出现银来还这四百万两白银,就算招商钱庄用浅水价应契,接近三百万两的银子,明青达也拿不出来。

  他咳的更厉害了,咳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黯淡失落与屈服。

  云之澜又一次带着他的人走了,只不过上次这位剑术大家是伤在监察院手下,这一次却是潇洒离开,两种分别让明青达嗅到了极其危险的味道。前天夜里,招商钱庄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是帐册与借据没有抢过来,东夷城中的行动也根本没有动静,相反,江南路衙门抢先接手了招商钱庄血案,派驻了重兵把守。

  同时明家的私兵也全部被江南路总督薛清的州军们紧紧盯着。

  明青达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用雷霆手段,被朝廷盯着,一切只能从商路上想办法,而要解决目前明家的危机,他只有选择低头。

  他有些疲惫对身旁的姨太太说道:“去请招商钱庄的人过来……你亲自去,态度要好一些。”

  那位当年明老太君的贴身大丫环点了点头,然后提醒道:“赶紧向京里求援吧。”
第6卷殿前欢 第83章 明园里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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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写到的思思,是云之澜的徒弟,东夷城女剑客吕思思,曾经在上卷杭州出现过,只是个龙套……和范闲家那位可不是一个人,汗,那思思大肚子,怎么能杀人。)

  ……

  ……

  明青达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冷漠道:"母亲不知道你曾经是长公主的宫女,但你知道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用刻意提醒我什么。我和殿下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也不准备下船。"

  他顿了顿,觉得在这女子身上撒气没有必要,摇头说道:"信早就发给宫里了,长公主殿下一定有办法拖住范闲的手。"

  如果长公主殿下有空闲的时间,当然有足够多的阴谋诡计,朝争堂辩来拖延监察院对明家的进逼。

  问题在于,其实大家现在都很忙――

  招商钱庄的大掌柜冷漠地坐在明园华贵的花厅里,手边的茶水一口未动,他的右手系着绷带,不知道是不是在前天夜里的厮杀中受了伤。

  此一时,彼一时,前天是招商钱庄主动找明家谈生意,今天却是明家在施暗手无效后,无奈地主动请求,所以这位大掌柜的态度明显也不一样。

  明青达在后方偷偷看着对方的脸色,心想这位大掌柜虽然愤怒,但却依然来了,想必是钱庄的幕后东家,不愿意因为前天那件事情,就影响了双方之间的大买卖。

  他正准备掀帘出去,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了。愕然回首一看,发现自己最疼的儿子明兰石脸色惨白,欲言又止。

  明青达皱着眉头,低声喝叱道:"现在什么时节了,有话就说。"

  明兰石往厅里瞄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了,扯着父亲地衣袖进了后厅,然后二话不说,便卟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孩儿不孝……请父亲杀了孩儿……"明兰石鼓足勇气,抬起头来说道:"一定不能让招商钱庄用那些调银换股子!"

  明青达沉默了片刻,缓缓启唇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兰石羞愧地低下头去,说道:"孩儿……私下向招商钱庄调了一批银子,用的是手中的半成干股做的押。"

  明青达倒吸一口冷气,面色变得极其难看。却马上回复了镇静,急促问道:"什么时候能回银?订的什么契?能不能找太平转契?"

  这问的是几个关键问题。因为事涉明家归属的股子大事,明青达根本来不及痛骂自己的儿子,抢先问了出来。希望不要让招商钱庄又多了这半成。

  "死契……"明兰石哭丧着脸说道:"至于回银……原初以为是三个月,但眼下看来,应该是一分本钱都回不来了,太平应该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不会手软的。

  原来明家一年里尽在风中雨中,被范闲凭恃着内库出产,掐的快要喘不过气来。明家少爷正如那日对他父亲说的一样,一直以为应该把明家的经营业务大方向进行调整。只有这样才不会永远被范闲玩弄于股掌之间。

  因为明青达的坚持。明兰石只好暗中进行自己的尝试,去年底用自己在明家地半成股子。换取了招商钱庄的现银支持,他本以为这次尝试会在极短地时间内获得极大的收益,说服父亲,但没有想到……

  明青达脑中嗡的一声,险些晕厥了过去,半晌后才微微喘息着问道:"究竟是什么生意?又怎么会一点儿本钱都回不来?"

  明兰石看着暴怒地父亲,迟疑半晌后才颤抖着说道:"是……私盐生意。"

  明青达一怔,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庆国最赚钱的生意永远只有三门,一门是青楼生意,一门是内库的皇商,一门就是贩卖私盐的大户。而在这三样当中,贩卖私盐回本最快,利润也是最高。

  "为什么回不了本?"明青达冷厉地盯着儿子的双眸,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沉稳的人,就算是风险大的私盐,你也一定有办法保住本钱……告诉我,为什么回不了本?"

  "因为……"明兰石欲哭无泪,"前些天盐茶衙门忽然查缉,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消息,把所有地十二船私盐全部扣了下来……我去找过人,可是根本没有办法。"

  他没有注意到父亲愈来愈铁青的脸色,一个劲儿地解释道:"那些相关地关卡衙门,一向被家里养的挺好,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忽然出手。再说杨继美一向走地那条线,他向孩儿保证,一定没有事儿……"

  啪的一声脆响!明青达猛的一记耳光,生生地把明兰石扇到了地上?

  ?

  明兰石捂着发麻的脸,半躺在地上,感觉到有血从嘴里流了出来,看着如病狮一样暴怒的父亲,根本说不出话来。

  "衙门?衙门!你也知道那是衙门!盐茶衙门不敢查明家……可监察院难道不会逼着他们来查!"明青达压低声音咆哮着,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颓丧与暴怒,"杨继美!你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那个卖盐的苦力是薛清的一条狗!范闲在苏州住的就是他的园子!"

  明青达胸中一阵寒冷,一脚踹到了儿子的身上,咬着牙骂道:"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蠢一个败家子!"

  他好不容易才平伏下心情,无力说道:"这盐生意可留下把柄?仔细监察院用这个罪名斩了你。"

  "请父亲放心。"明兰石挣扎着跪在他的面前,"那批银子直接从招商钱庄出的,杨继美那狗贼虽然知道是我,但官府找不到什么证据。"

  "如果招商钱庄把你与他们的契结书拿到堂上……官府就有证据了。"明青达无奈地叹息道。

  明兰石忽然心头一寒:"这个钱庄……不会是范闲的吧?"明青达身子一颤,片刻后沉默地摇摇头:"不可能是范闲的,长公主在京里查过户部。我们对范闲也盯得紧,他没有这么多地银子来做这个局。"

  这话简单,但背后所付出的辛苦极大,明家要和招商钱庄做生意,当然要把钱庄的底子调查的清清楚楚,确认了范闲于招商钱庄没有什么关系。然而明青达没有想到,他调查出来的结果虽然不错,招商钱庄的东家确实不是范闲……那东家是北齐的小皇帝!

  "一切从谨慎出发。"明青达仰着头,勉强控制住自己失败的情绪:"让出三成……对不起列祖列宗。但可以让咱们再拖一段时间,等着京中的后手。"

  然而,这两年明家渐渐衰败直至最后覆灭,其实便是因为……这个"拖字"!

  ……

  ……

  许久之后,当坐在厅上地招商钱庄大掌柜打第二十个呵欠时,明家当代主人明青达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大掌柜微微一笑。说道:"明老爷子让人好等。"

  明青达没有拱手行礼,也没有说其余的东西。冷漠问道:"把兰石那半成股子的契结书拿来,销去一应书册,我便应了你家东家的要求。"

  "是。明老爷。"大掌柜依旧面色不变,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送到明青达的面前,正是明兰石筹措贩盐银两所留下来的契结书,似乎他早有准备。

  不等明青达开口,大掌柜轻声说道:"那一份,回去后就销除。"

  明青达无力地点了点头。

  下午时分,明家与招商钱庄地各大帐房先生鱼贯而入。大掌柜强力要求请来的观礼富商们也坐到了一旁,由苏州府派来地官府公证也做好了准备。

  三张白纸铺在案上。一枝墨笔龙飞凤舞,须臾间。三份债务转股子的文书便被写成。在旁观礼的孙熊诸氏富商与苏州城里地年高老者看了半晌,才看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不由连连直吸冷气,说不出的震惊!

  招商钱庄入股明家,占股三成!

  虽然江南的大人物们早看出了明家的窘状,但谁也没有料到,富可敌国的明家,竟然会难过到此等地步,居然称不上山穷水尽,可是用四百万两的借银换取明家三成的股子?……商人们又琢磨了一下,想到明家现在困境主要集中于周转流水上,便马上看明白了这一点,反而又觉得招商钱庄这个要价十分公道。

  明青达提起毛笔沉吟片刻,毫不作态,十分平静地签下自己地大名,摁上了指印。

  众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不论与明家是敌是友,对于明老太爷的城府与魄力,都感到无比地钦佩,百年大族,生生分出三成与外人,非不凡人断不能作出如此不凡举措。

  代表招商钱庄签字划舞摁指印的……是一位年轻人,一位面相秀美,却始终站在钱庄大掌柜身后地年轻人。

  众人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直至此时才纷纷醒过神来,投以诧异的目光,心想神秘的招商钱庄大东家,难道就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明青达此时终于于皱了皱眉头,说道:"原来您便是钱庄的大东家,前日失礼,莫怪。"

  不怪他看不出来,因为王十三郎一身潇洒疏朗气息,委实不像是一位商界的枭雄人物,连一丝居上位者的感觉都没有。

  王十三郎微微一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承认,因为他不知道在此时此刻,范闲是不是还会停留在幕后。

  ……

  ……

  便在此时,明园门口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是中门大开的声音,紧接着二门再开,三门亦开,喧哗声直接传到了签字的大厅之中,那些急促的脚步声来的极快,比唱礼的声音还要快些,透着一丝霸气与嚣张。

  明青达皱紧了眉头往厅外望去,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脚步声极其轻快。

  因为脚步的主人心情异常轻快。

  一身黑色监察院官服的范闲跨过长长的门槛,走了进来,脸上持着一份快意的笑容,在他的身后,跟着洪常青一应监察院官员,以及夏栖飞这位明家的七少爷。(web用户请登陆www。101du。net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

  他没有与那些官员商人们打招呼,直接走到了明青达的面前,用一种颇堪捉摸的眼光看着这位老爷子。

  不知道看了多久,明青达微微皱眉,看着这位据传还在沙州一带的钦差大人,问道:"钦差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范闲微笑说道:"如此盛事,岂能不来,尤其是本官还要来对明老爷子说声谢谢。"

  "谢谢?"明青达心头微颤。

  "谢谢你的三成股子。"他附到明青达的耳边,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招商钱庄……是我的。"

  明青达微微皱眉,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范闲看着案上墨迹未干的文书,唇角绽放出开心的笑容,辛苦筹划一年,隐忍一年,终于在今天收到了成效,叫他如何不开心?

  虽然他知道摆明身份,会让招商钱庄再也无法躲开朝廷的目光,但这是迟早之事,他也需要借由这个风头,让北齐小皇帝赚饱收手了……虽然在皇帝老子的注目下,范闲可能要承受一百多万两白银的损失,可他并不计较这个。

  纵横江南百年,纵横庙堂江湖、手控无数百姓生死的明家……今日易主!如此一场盛大好戏,范闲怎能错过?花一百万两白银买张戏票,能够亲眼目睹这一景致,实在是很值得!

  他看着面色变幻不停的明青达,眯眼坏坏想着,如果明老太爷忽然昏了过去,那这张戏票,就更超值了。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明青达看了看站在范闲身后的招商钱庄大掌柜,看着那个年轻人将契结书递到了范闲的手里,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事情,只是他依然想不通……户部也不可能把国库搬光……范闲从哪里捞了这么多银子搞了个钱庄?

  明青达浑身颤抖,双眼微红,喉咙咕咙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气血攻心,身子一挺便倒了下去!

  范闲对着四方面面相觑的众人,随意拱手一礼,在这空旷华贵的明园厅中哈哈笑了起来。
第6卷殿前欢 第84章 子系中山狼(上)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文前先说几句话:大灾来临,汶川的情况有可能比昨天我想象的要好些……但终于确认震中就在映秀附近。我在湖北当然一点事儿都没有,只是很担心那边,情绪非常不稳。

  很多人都清楚,我对映秀这个镇子的感情,世纪之交的时候,我在那里住了半年,至今难忘镇与镇上可亲的人们,今天中午终于等到部队突入映秀的消息,那一刹那,我的感觉很复杂,大老爷们儿眼眶里一下就湿了。

  有位叫高远静的哥们儿,这时应该还在福堂的厂房里,不知如何……双手合什祈祷,希望一切平安,希望映秀能逢凶化吉,希望汶川给人再带来惊喜,希望灾区受苦难的人们少些苦难……四川平安,全国平安,大家平安。

  有书友倡议捐款,这个大家请自主抉择表示爱心的途径,红十字会的捐款渠道很容易找到,我不赘述。在这里祝愿川内的书友们阖家安康,近些,有意愿的朋友,麻烦大家去献下血,帮助一下那些受伤的人们,谢谢。)

  ……

  ……

  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停了,因为范闲忽然发现自己太过得意猖狂了些,并不是什么好迹象。

  而昏过去的明青达也醒了过来,绸表棉里的大袍子无风自动,双拳紧握,双眼微红,狠狠地盯着范闲的脸。

  笑声止,昏人醒,就像先前那一幕没有发生一样,但事实上,所有的人都清楚,明家的三成股子已经落到了范闲的手上。

  如果仅仅只有三成。那依然是远远不够地。

  明青达看着站在范闲身后的夏栖飞,想到此人手中的一成股子,再想到那个与家族渐渐离心的明四爷,心里越来越寒冷,然而依然存着一份侥幸的希望。

  “送客。”老爷子最后看了一眼范闲手中的文书,有些疲惫无力说道。

  范闲没有动,眯着眼睛看着明园里货美的建筑,满是一脸欣赏,就像是这园子已经变成他的。

  明青达面色再变。

  夏栖飞从范闲的身后闪了出来,看了大哥一眼。轻声说道:“送客。”

  同样是两声送客,却出自两个人的嘴唇。这代表着关于明家地归属,明家主人的身份。夏栖飞已经正式站了出来,开始向明青达进行挑战。

  客厅里地诸位观礼宾客知道今天这事儿大发了,而且不知道紧接着会发生什么,明家老爷子在震怒之下会做出怎样的事情,为求明哲保身,众人赶紧脱身离去,竟是连礼数也顾不得了。包括苏州府在内地证人官员。也赶紧向范闲行了礼便逃出了园子。

  ……

  ……

  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留下的人包括范闲一方的人马。还有明家的族中两房男丁,人数虽然并不少,但知道马上就要摊牌。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明青达冷冷看了一眼范闲,从怀中掏出一张契结书,缓缓撕掉:“你为什么不使无赖,把兰石的这半成股子也吞了?”

  范闲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朝廷命官,又不经商,要你儿子的股子做甚?”

  他走到自己一行人后方,坐到了椅子上,不再多话,只是静静欣赏着这一幕。

  他今日赶至苏州,一方面是要看这场大戏,一方面也是要给夏栖飞撑腰,明家在江南日久,手底下上千私兵,如果真要搞出大事儿来,夏栖飞的江南水寨并不见得能正面抵挡。

  夏栖飞站在明青达地面前,微微一笑,说道:“招商钱庄地东家提前写过备书,他手中的三成股子,由我说话。年前苏州府判大哥酌情补偿小七,大哥慷慨,赠予一成股子,小七感激不尽,日后大哥终老明园,小七定会用心服侍。”

  明青达在儿子地搀扶下勉强站立在堂中,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明族男丁,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笑,说道:“看来暗中有不少人投到你身边去了,不然你说话不会这般有底气……说来也是,这一年内,我明家的精力都用在应付小范大人身上,却是忽视了你。”

  此言一出,明族男丁们表情复杂,已经暗中投向夏栖飞地人面色惭愧,而那些并不知道内情的人一脸震惊,惟有明四爷两眼看天,说不出的淡漠。

  明青达深吸一口气,面容显得无比苍老,他知道对方既然敢来抢明家主人的位置,那一定有了完全的把握,可他依然存着最后挣扎的念头。

  他回首冷冷盯着明四爷,一字一句说道:“你把股子也给了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四爷缓缓说道。

  明青达惨笑三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蠢货!明家由此而亡,全都因为你!我看你死后如何去见明家的列祖列宗,呆会儿怎么面对你的母亲!”

  明四爷微微一颤,旋即冷笑了起来,笑容里显得十分狠毒:“大哥,我没脸去见?去年我被逮进了苏州府大牢,你不让人来捞我也罢了,居然派人来暗杀我……如此兄弟,难道你有脸去见?”

  明青达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当时的情况不得不如此……”

  “我明白。”明四爷神经质一般笑道:“你想让江南士绅同情咱明家,所以要我死在牢里……可你想过没有!我也是明家的儿子!凭什么要我死!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明青达浑身发抖,回头尖声对夏栖飞吼道:“把你的底牌都亮出来!就算老三老四这两个姨娘养的投了你,可你依然不够!”

  夏栖飞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说道:“招商钱庄手上不止三成。”

  “不止三成?”

  “是啊。”夏栖飞平静道:“明老六这些年在外面欠了多少银子,你是知道的……他是老太君最疼的幼子,你对他向来忌惮,所以对他的用度克抠地厉害。严禁他插手族产,可他贪玩,是个喜欢用银子的人……那便只好伸手向外面借了,他又没有产业,当然只有用老太君当年留给他的股子做抵押。”

  “老六?”明青达瞪大了双眼,他怎么也想不到,明家易主的关键一笔,竟然是出自于自己的亲弟弟,他愕然回首,看着人群中害怕不已。一直往队后退去的明六爷,惘然说道:“老六……你疯了?”

  明六爷此时一脸死丧。半佝着身子躲在人群后面,躲避着大哥噬人的目光。明青达家主积威之下。这些族中男丁都被他杀人似的目光吓退了半步。

  “不是他疯了,而是明家所有的人都疯了。”夏栖飞冷漠说道:“看看这园子吧,里面的人都各有心思,一肚子地坏水……包括我在内,所有姓明的人,天生从骨子里都透着自私与淡薄,大难临头时。有谁还会记得这个姓氏?说来说去。明家地败因依然是你。你防着族中的所有人,却对外面地压力一味退让……如此行事。怎能不败?”

  厅内一片沉默。

  明青达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只是笑声说不出的绝望与愤怒,他指着夏栖飞说道:“你以为拿了过五成的股子。就可以在明家话事?不要忘了,明家产业里还有宫中的份额,还有军中的份额,你能控制的……依然不足数!”

  此时已经沉默了许久的范闲终于开口,轻声说道:“那是干股。”

  干股两个字便点明了情况。

  范闲看着已经快要陷入疯癫状态地明青达,说道:“不上帐册地股子,难道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打官司?”

  明青达盯着范闲那张可恶的秀美面容,说道:“小范大人,难道你……真地敢把长公主与秦老爷子的股子吃掉?”

  范闲站了起来,微微偏头,想了一会儿后温和笑着说道:“如果我不敢吃,我今天来做什么?”

  ……

  ……

  明园一座清幽的小院内,明青达孤单地坐在书桌前,他地面容已经没有什么光泽,就像是被熬干了油脂的铜灯,说不出的憔悴。今日下午,夏栖飞已经凭恃着手中占据的股子,把他从明家主人的位置上赶了下来,同时在江南路与监察院的双重公证或者说是监视下,所有的帐册已经被封存,园内所有的人手被统统换了一遍。

  一直隐忍了一年的明家前代主人明青达,此时甚至根本无法将自己的命令传出去。虽然只有半天时间,他知道,一旦陷入这种情况,自己被明家的人们、江南的人们遗忘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为什么……范闲敢这样做。”这位老爷子百思不得其解,额头上深深的皱纹里夹着死灰一般的颜色,喃喃自言自语道:“长公主会帮我的。”

  “你说是不是?”他有些茫然地问道。

  姨太太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恐惧的脸色,她本来当初就是长公主的贴身宫女,被派到了江南明家,一是监视,二是负责联系,去年明青达死自己的亲生母亲,便是通过这位明老太君的大丫环,获得了宫中的点头。

  “不知道……宫里一直没有回音,不会是出事了吧?”

  明青达惨笑了起来:“难怪……难怪范闲会这般自信,原来他早就知道宫里帮不了咱们了……如果连长公主都出了问题,自己只是他嘴里的一块肥肉,随便什么时候吃都可以,他还弄出了这么多手段,也算是瞧得起我。”

  “不是瞧得起你。”

  范闲领着夏栖飞推门而入,搓着有些发凉的手,坐在明青达的对面,说道:“从一开始的时候,你我都心知肚明,朝廷要毁掉你明家,是太过轻松的一件事情……问题在于,朝廷并不想毁了你们。

  明青达看了他一眼。

  “陛下要的是一整个完好的明家,不是一个濒临破产,奄奄一息、最后家破人亡的明家,所以要吃掉你,难度确实不小。”范闲说道:“而且这件事情最好能和平解决,不用闹出太多人命,乱了江南民生……你知道明家是个巨兽,想驯服是不容易的。”

  他继续说道:“本官给过你机会,可是你没有抓住。”

  明青达有些粗重地喘了两口气,说道:“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做?要知道我这边手上至少还有接近一半的股子。”

  “从现在起,你在明家就没有说话的资格了。”范闲说道:“明家由今日起,由夏栖飞话事。”

  夏栖飞在一旁开口,像是在对明青达进行解释,又像是对这位老爷子进行痛至灵魂深处的最后一击:“我已下令,明园所有帐册送至江南路总督府,全力配合朝廷审查往年内库船只屡被海匪劫掠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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