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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60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只有湖对面的亭上还残留了一些雪块,温温薄薄地分成了无数白片,就像给深色的亭子打上了很多补丁。京都雪在腊月二十九便停了,三天内,靖王府内的仆役们早就将湖这面草地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

  只是天寒地冻,草地上自然没有什么新鲜嫩活的草尖,有的只是死后僵直着身躯的白草,偏生却没有什么人打理,看上去显得有些荒败。

  范闲安安静静地跟在靖王爷的身后,往圆子的深处行去,眼光却在靖王爷微佝着的后背上看了两眼。

  入王府之后,范尚书出面,挡住了靖王爷的污言攻势,热闹了一番,但连柔嘉和弘成都还没看见,靖王爷便忽然提出让范闲跟自己去走走,虽然范闲不清楚王爷这个提议有什么意图,但看父亲大人暗暗点了头,便也随他去了。

  一路行来,圆中并无太多景致,就连靖王爷日夜侍服的那几畦菜地,也是几滩乱泥而已。偏生靖王行在前方不说话,范闲也只好沉默跟着,一边打量王爷的背影,思绪却早飘到了别的地方。

  这位王爷不寻常,史书上也是见过这等自敛乃至自污的荒唐王爷,可是像这位靖王做的如此干脆,实实在在对于权力没有一丝渴望的权贵,实在少见。

  尤其是这一副苍老的模样,不知道当年是经历了怎样的精神打击。

  一老一少二人便在菜地边停住了脚步,靖王爷嘶着声音说道:“第一回见你,就是在这菜圆子里。”

  范闲想到那个诗会,想到万里悲秋常作客。想到自己当时满脑子意淫菜地里有位语笑嫣然的白衣女子,却看到了一位农夫……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应道:“王爷总是喜欢戏耍晚辈。”

  “这京里的人,不止我一个人种菜。”靖王爷说道。

  范闲一怔。心想这不是一句废话,京都虽然富庶,但依然有许多穷苦百姓,这些百姓们在院角墙下整治些菜地,补充一下日常地饮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但是靖王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后文,于是他安静听着。

  “秦家那个老家伙也喜欢种菜,只不过他只种白菜和吉卜”靖王爷唇角带着一丝讥诮说道:“当兵的家伙。只知道填饱肚子,根本不知道种菜也是门艺术。”

  范闲心头一惊,细细品咂王爷地这两句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靖王爷走入烂泥一片的菜地里,双手叉着腰,看着四周荒败景致,沉默半晌后说道:“你查清楚,山谷里的狙杀是谁做的吗?”

  范闲紧紧地闭着嘴。如今的他,当然知道山谷里的狙杀是军方那位老杀神秦老爷子一手安排,问题是。这是如今庆国最大的秘密,除了陈萍萍与自己之外,想来没有几个人知道,而靖王爷先谈秦老爷子种菜,此时又说到山谷狙杀的事情,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可是……靖王爷常年不问政事,与朝中文武官员们都没有什么太深切的往来,他……凭什么敢说山谷狙杀的事情是老秦家做地?

  只是靖王没有说明,范闲也不知道自己猜想的是不是正确。而且自己也不可能把秦家的事情告诉对方,因为那涉及一个最深地死间,只得苦笑说道:“朝廷一直在查,院里也在查,只知道一定和军方有关,只是那人证已经死了,根本没有线索。”

  靖王爷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无动于衷,以为这小子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恼火地哼了一声:“蠢货!”

  范闲苦笑,心想这种事儿,可不得装装蠢?

  “守城弩是叶家的。”靖王爷盯着范闲的眼睛,“但你不要忘了秦家。”

  王爷这话就说地太直接了,范闲想装也无法再装,心中在狐疑之外也是格外感动,这老家伙,对自己也太好了些吧,皱眉问道:“我和秦家没仇。”

  王爷哼了两声,没有继续说什么,抬步出了泥菜地,再往圆子里深处走去。

  范闲看着他的背影,隐约猜到了一点,王爷之所以敢推断出秦家会出手,肯定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推断出来,只是秦家和当年太平别院血案地关联……这可是父亲大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就连陈萍萍,也是在那之后,又查了十几年才查到的问题。

  王爷为什么知道?

  想到此节,范闲心中热血一涌,再也顾不得那多,直接赶上前去,抓住了靖王爷的袖子。

  靖王爷一怔,缓缓回头。

  范闲望着他,极为诚恳说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天下没有谁知道秦家参与当中?为什么京都流血夜的时候,这件事情没有被掀出来。”

  ……

  ……

  “你问的太多了。”靖王爷叹息说道:“虽然我只是个不务正业的闲散王爷,但你记住,我毕竟也是皇族的人……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身后那两个老家伙都不知道的事情,道理很简单,因为当年我年纪还小,还跟在母后身边。”

  王爷地眉角抖了两下,露出很促狭的笑容:“年纪小,总是喜欢到处躲迷藏,所以有时候很容易听到什么内容,至于偷听到了什么内容,这么多年里,也没有别的人知道。”

  范闲苦笑,欲言又止,王爷肯点出秦家,已经算是对自己异常爱护,可是那件事情如果涉及到太后,那可是王爷的亲生母亲,怎么还能说下去?

  “云睿那时候年纪小,这件事情和她没关系。”靖王爷沉默一阵后忽然说道:,这一点,我还是想和你讲清楚,你自幼便跟着范建和监察院,学会了很多,但有很多事情,也变得可笑起来。”

  此时老少二人站在寒冷的田垄上,不远处便是靖王府的墙,墙外便是京都一成不变凄冷的天空,而范闲听着身旁王爷的说话,心头却是温暖无比。

  “什么事情?”

  “不论是陈萍萍那条老狗,还是你父亲,都是玩弄阴谋的高手,所以他们总喜欢把事情搞的很复杂,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谁都不信,而且最不信任的就是彼此。”靖王爷冷笑说道:“这是最愚蠢的事情,陈萍萍以前甚至还怀疑过云睿,也不想想,那时节,云睿才多大年纪。”

  范闲苦笑,父亲与陈萍萍之间的相互猜忌与防范,自从母亲死后便一直存在,越来越深,直至自己入京后才好了起来。

  “我把老秦家的事情咽了这么久,今天讲给你听,不是要你去报仇。”靖王爷平静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得罪军方已经够多了,而我们庆国本来就是以军立国的所在,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军中真正的敌人是谁,我担心你会随便死去。”

  随便死去四个字,靖王爷说的很沉重,他已经不想再有谁这样随随便便死去。

  范闲一揖及地,然后直起身子,问出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王爷,您为何对我这般好?”

  ……

  ……

  靖王爷听着这话,忽然怔了,怔了许久之后,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越来越凄厉,直笑的他肚子都痛了起来。蹲在了田垄之上,捂着小腹,半晌都抬不起头来。

  范闲心头微乱,有些木然地站在一旁,看着身边的这位王爷,看着王爷头上与他实际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花白头发在寒风里飘拂着,看着他眼角因为笑容而挤出来地泪水,

  许久之后,靖王爷直起了身子,皱眉想了半天后说道:“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走下了田垄。

  范闲依旧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陛下和我都是由姆妈抱大的。”靖王爷平静说道,脸上早已回复了往常的沧桑与宁静。“那时候地诚王府并不怎么起眼,在京都里也没有什么地位,所以皇兄与我还可以四处玩耍。你父亲当时也天天跟着我们,再加了宫……公中请来的伴读陈萍萍,我们四个人天天混在一起,我年纪最小,当然最受欺负。”

  “后来皇兄范建和陈萍萍去姆妈的老家澹州玩耍。回来后就乐滋滋地说,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姑娘。”靖王爷笑了起来:“后来没过多久,那位姑娘便到了京都。找到了诚王府。”

  范闲也笑了:“那是我母亲。”

  “是啊。”靖王爷悠然思过往,“狠得当时年纪小,我天天缠着你母亲玩,嗯,当时我叫她叶子姐……你母亲很疼我的,所以哥哥再也不可能让陈萍萍来欺负我了,这样很好。”

  一老一少二人边说边走,不一时来到了一间书房的外面,范闲虽然有心多听王爷讲些旧事。但依然将注意力放到了书房中,因为这间书房明显少有人来,王爷日常喜欢种菜,自然不喜欢读书。

  靖王爷推门而入,嘶声说道:“坐。”

  范闲也不拂座上灰尘,很安稳地坐了下来。

  靖王爷在书柜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了一本厚书,然后递给了范闲,说道:“看。”

  范闲一怔,双手接了过来,一看封皮,是农艺讲习,不由讷闷地看了王爷一眼。

  靖王爷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关于你的母亲,我没有什么太多的话可以说,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其实不对,我对你不够好,至少我被他们瞒了将近二十年。”

  王爷缓缓走出书房,用微佝的背影对着范闲,声音有些颓丧:“我一直以为她没有后人。”

  ――――――

  范闲坐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随手翻阅着那本厚厚地农艺讲习,心里却在想着靖王爷先前说的话,其实他能隐约捕捉到靖王的心思,那一抹青涩地,苦涩的,不能言诸于口,却铭记终生的心思。

  当一位少年初始萌动,身旁多了一位温柔、美丽、无所不能、无所不包容的姐姐时,难免会有这样的一场故事发生。

  自己重生到这个世上时,已经是一个成熟地灵魂,但在前世,何尝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有的男子,谁没有过这样地经历?只不过正常的世人们,在成长之后,总会有真正甜美的果实,填补进自己的精神世界。

  而靖王的正常成长经历,很明显被庆国的大历史从中打断了,叶家一夕覆灭,靖王却不能怒,无处怒,故而早生华发,身影微佝,只敬田圆不敬宫廷。

  范闲的手指翻动着微微发黄的书页,忽然手指头僵硬了一下。

  他看到了几张薄纸,夹在厚厚的书中,心头一动,快速地向后翻着,又翻出了几张薄纸。

  纸上地笔迹很陌生,又很熟悉,书写人的毛笔明显用的不够好,笔画直直愣愣,就像是火柴棍在搭积木。

  纸上的内容,也并不出乎范闲的预料,上面记录着某人对某人的某些建议,比如监察院,比如商贾事,还有几张便条,是说今天想吃什么,明天大家打算到哪里去玩……

  范闲笑了起来,对着那几张纸自言自语道:“你写的别的东西,大概都被这天下人烧尽了,没想到当年的小男生还留了几张下来。”

  他偏偏头,又说道:“不过你的字写的真没有我写的好,而且尽在气力放在大处,却不放在小处,毛笔用不惯,就用鹅毛笔好了,对了,我在内库那边做了个小坊,专门做铅笔,在这些事情上,我比你要聪明很多的……”

  沉默了片刻,范闲想了想,把这几张纸收入了怀中,想来靖王爷也需要这种解脱。他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走出了书房。

  ――――――

  靖王爷不在书房外,这王府范闲已经来过许多次,也不需要丫环带路,负着双手,摇啊摇着,便到了一排大房外面,这排房间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院,院门上却挂着一把大大的铜锁。

  范闲看着这把锁忍不住笑了起来,走上台阶大力叩门,喊道:“再不来开门,我就走了啊。”

  “别走!别走!”

  院内传来一连串急促的呼喊之声,有人急速跑了过来,大木门发出碰的一声,想秘是那人撞在了门上,由此可以想见此人的急迫。

  大门开了一道小缝,范闲眯着眼睛往里面看去,不由吓了一跳,发现对面也有一只眼睛在往外面看着,而那人眼角明显有几块眼屎,头发也是胡乱系着,看着憔悴不堪。

  “见鬼!”范闲啐了一口。

  “你才是鬼!”被关在房内的靖王世子李弘成破口大骂道:“还不赶紧把我捞出来!”

  范闲看着他也着实可怜,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一口气没有叹完,便又笑了起来。骂道:“王爷禁你的足,我怎么捞你?”

  “你给老爷子求情去!”李弘成已经快要被关疯了,此时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不怕父王的家伙,哪里肯错过。骂道:“你小子,还有没有良心?你阴我黑我,用污言秽语喷我,我都认了……可我被关了这么久,你就没点儿同情心?想当初你刚进京都的时候,我对你差了?妓院带你去,姑娘任你泡……”

  范闲堵着耳朵,听着李弘成连番大骂,知道这家伙着实太过凄惨,苦笑说道:“王爷关你也是为了你好。不然你若再出去和那几哥俩折腾,折腾到最后,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

  “死便死了!”李弘成冷笑道:“总比被活活憋死地强。”

  范闲退了几步。看了看这院子的格局,忍不住瞠目结舌说道:“天老爷……该不会,你就一直被关在这院子里……关了一年吧?”

  ……

  ……

  李弘成怔了怔,啐骂道:“那不早得疯了,青日里只是不让出府。虽说都是坐监,但王府这牢房总是大些。”

  范闲揉着鼻子,点头赞叹道:“以王府为囚牢。心不得自由,世子此句,果有哲理。”

  李弘成哀叹道:“你小子就别刺激我了……本来我在王府里听听戏也是好的,结果你小子一回京,就被人刺杀,又去杀人,我家那老头子二话不说,立马把我又关回了小院,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范闲透过门缝看着弘成可怜模样。心中也难免同情和歉疚,他当然清楚靖王府弄这么一出是为什么,还不是靖王爷不想让自己儿子掺和到那些事情里,自己一朝回京,便对二皇子一系大打出手,如果李弘成还和二皇子绑在一处,谁知道自己会怎么对付他。

  “得得。”范闲看了看四周无人,小声说道:“我把你弄出来,带你去逍遥逍遥,不过你可得答应我,别去见那些家伙。”

  李弘成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只是怀疑说道:“这锁你可别弄坏了,如果想越狱,我自己不知道打将出去。”

  范闲从腰带里掏出一把钥匙,嘲讽说道:“别忘了,我可是监察院出来的。”

  ……

  ……

  大铜锁咔嗒一声便被打开,被关在小院里不见天日地靖王世子李弘成,终于得见天日,他大步迈出,看着四周开阔的环境,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一拍范闲的肩膀:“算你小子还念旧情。”

  其实闹这么大动静,王府里的下人们哪里会不知道,只是主事人既然是小范大人,救的又是自家世子爷,谁也不敢去阻拦。

  便在此时,忽然一道清清亮亮,有些着急,有些惶恐的声音响了起来。

  “哥!你怎么自己跑出来的了?”石阶左下方不远处立着位身穿杏红大罗袄的贵族小姐,小脸蛋儿急的通红:“当心爹爹打死你。”

  范闲一怔回头,看着这位小姐,只见这位小姐依然是那副柔弱温顺的模样,只是眉眼间较诸往年多了几丝清丽与婉约,他不由心头一惊,心想这才一年不见,小萝莉怎么就变成如此清纯可人地少女了?

  那位小姐也看清了范闲的面容,大吃一惊,掩住了自己的嘴唇,那双眼眸里惊喜之后,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马上便生起一丝水雾,泫然欲泣。

  范闲心里那个害怕,要说这京都他最怕地人,除了宫里那位皇帝老子之外,便是面前这位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小姑娘,记得当年姑娘年纪小,便天天缠在自己身边,好在如今早已尘埃落定,自己是她……堂哥,他心里便放松了不少,可今日骤见姑娘家伤心模样,心里感觉也是有些不顺畅。

  姑娘家终于平伏了心绪,走到范闲微微一福,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道:“见过闲哥哥。”

  听着闲哥哥三字,范闲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又来了,又来了,却是别无办法,用长兄一般沉稳和蔼的语气说道:“见过柔嘉妹妹。”
第6卷殿前欢 第61章 靴子里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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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闲看着小姑娘便想逃跑,一扯弘成的衣袖,准备玩二子逾墙去,不料此刻一位下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苦着脸对二人行礼说道:“世子爷,王爷知道你出来了,让你去见他。”

  世子李弘成听着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苦恼至极,后悔至极,却也无可奈何,便当先去了,只是在临走前,看了范闲两眼,苦笑了一声,内里的情绪说不出的复杂。

  范闲自然明白,这位世子爷还在记恨自己破了他与若若婚事,只是这些事情他也没辄,只好摇了摇头。

  院外石阶下,便只剩下他与柔嘉二人。范闲知道自己再也跑不了了,温和地笑了笑,看着弘成的身影说道:“你哥当年何其儒雅的一个贵公子,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柔嘉见他开口与自己说话,小脸上满是抑不住的喜色,略有些结巴说道:……自关……久了……天天骂人……越来越像爹了。”

  范闲一怔,心想确实,隔着门缝看世子,没有把他看扁,但却看出来了他与一般权力场中人不一样的宽容与放下,这种品性自然是靖王遗传的,所谓斗争,能胜能输,这才是正理。

  他比划了个手势,请郡主当先行去。

  柔嘉一拉自己大红袄下的襦裙,微羞低着头,在前面慢慢地走着。

  范闲跟在她的身后,一面走,一面打量这位渐渐吐出花蕊来的姑娘,看着风中她鬓角上的络络柔丝。心头微动。

  “柔嘉妹妹,最近女学里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闲哥哥,没有。”

  “柔嘉妹妹……”

  “闲哥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柔嘉妹妹喊地越来越顺口。那小姑娘的闲哥哥更是从没停过,就这般缓缓向前府走着,一路走过冷圆,走过寒径,走过残雪的亭榭,积水的假山洼。

  柔嘉郡主低头行走,低声回答,却忍不住时时回头望上一眼,旋又似受惊般扭回头去。

  范闲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加快几步。走到她地身边,与她并排而行。

  柔嘉郡主感受着身旁年轻男子的存在,吃了一惊。整个人走路的姿式都僵硬了一些,捏着襦裙的手指头微微用力。

  范闲笑着说道:“这世道还真奇妙,当时哪能想到,原来你是我堂妹来着,这一声闲哥哥喊的倒是贴切。”

  ……,

  ……

  此话一出。柔嘉郡主心里一阵慌乱,小脸蛋涌出几道红晕,也不再说话。只是一味沉默。这一对堂兄妹心知肚明,范闲此言何意――庆律里写的明白,似他们这种关系,不理会范闲究竟有没有那个心思,但是……终是不可能的。

  柔嘉郡主自十二岁初见范闲后,小女儿家的心思全放在了对方的身上,不论是在王府的葡萄架下,范府地秋草圆中,苍山别院里。她总是喜欢看着范闲。

  小女儿情思,在范闲成婚之后也未曾淡过,她虽不敢去求自己的父王,但总是存着将来有特例双妻的可能,可是谁知道日后京都里竟暴出那么大地消息――闲哥哥是自己的亲堂哥!

  从那日起,柔嘉便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只是两年情思怎能一朝淡化,今儿个看见自己最喜爱的闲哥哥后,便又是一阵慌乱,此时听范闲如此说,便知道对方是在提醒自己。

  但柔嘉郡主毕竟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家,听着范闲如此温柔却又严肃的提醒,她没有如一般京都权贵女子那般转过头来幽怨地瞪他一眼,也没有冷哼……只是将头埋地更低了,更不肯说话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长长的睫毛下垂落下来,滴在她脚边地青石板上。

  范闲瞠目结舌,一见女孩子哭,他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柔嘉又往前走去,范闲赶紧跟在了身后。

  一路柔嘉低头哭着,却是倔犟地咬着嘴唇,死也不肯发出一些声音。

  范闲是又怜又爱又生气,正不知如何开解时,忽然发现柔嘉停住了脚步,回头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范闲一笑,伸出手指头,把小姑娘脸上的泪珠子弹落。

  柔嘉依然如往年那般柔顺,定定望着范闲,吃吃艾艾说道:“闲哥哥,求你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范闲认真说道。

  “我知道……若若姐和哥哥的婚事,是你想办法破掉的。”柔嘉低着头,手指头绞弄着襦裙,直将那淡粉色的襦裙一角绞出无数烦恼的皱纹。

  范闲一怔,没想到这小姑娘家竟然将这件事情看的如此清明:“怎么?”

  柔嘉款款一福,细芦细气,稚音犹存道:“日后宫里肯定要给柔嘉指婚……如果柔嘉不乐意,就请闲哥哥多费心。”

  京都权贵之间的联姻牵涉到太多政治上地交易,范闲的婚事,范若若未成的婚事,都是如此,以柔嘉郡主的身份,她的婚事自然也是由宫里的贵人们,甚至是太后亲自安排。

  范闲张大了嘴,半晌后却是颓然无比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又被迫挑起了一个极重的担子,这世道,着实古怪了一些,旁人都是在做媒,却只有自己,俨俨然成了破婚的强者。

  柔嘉说完这句话,又见他点了头,似是将先前一路鼓起的气全数用完了,整个人顿时又难过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提着裙子,加快速度往前府走去,再也不理会范闲。

  范闲在后面摸着后脑勺看着柔嘉郡主的身影,看着她低着头,看着她依然不声不响地哭着,心里的感觉着实也不好受,心想这小姑娘家,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

  ――――――

  皇宫太极殿后方的长廊中,遥遥对着后方的高高宫墙,和宫墙下的一株株冬树。宫中禁卫森严,尤其是接近内宫的所在,更是严禁有人喧哗,更不可能有人在此做出什么太过放肆的举动。

  但是那些穿来行去的宫女太监们,此时看到长廊下那个正在伸懒腰,做压腿运动的年轻官员时,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呵斥,也没有人敢去提醒什么。

  内宫本来就不可能有年轻官员入内,如果有,那就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他,才敢在皇宫里也如此潇洒自在。

  长廊下一名年轻官员收回压在大圆柱上的腿,回头看着满脸别扭,想笑又不敢笑的中年太监,骂道:“笑个屁!这宫里这么大,自然腿会酸,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的腿脚功夫怎么这么好。”

  这位年轻官员自然就是范闲,他是皇帝私生子的事情,天下皆知,加上这些年来圣宠无以复加,与宫中各位贵人、大太监的关系也是融洽,还曾经在宫中养了一个月的伤,所以宫女太监们都习惯了他在宫中的存在。

  也只有他才有这种胆子,在内宫里做广播体操。

  今儿个是陪婉儿回娘宫,甫一进宫,婉儿便被太后留在了身边,再也不肯放走,说是要留最疼的外孙女过夜,范闲无可奈何,只好带着各式礼物,往各宫里走,这回京后就走过一道,如今再来一道,实在是有些烦闷,所以觑了个空,在太极殿后方的长廊下歇歇脚。

  陪着他、抱着一大堆礼盒的太监是戴公公,他听到范闲骂自己,不惊反喜,笑嘻嘻说道:“刚范大人可是九品高手,我们这些奴才哪里能比?”

  戴公公当年也是极得圣宠的一位,虽是淑贵妃宫里的人,往各府上宣?的紧要差使都是他在做,只是后来因为他侄子的关系,又牵扯到范闲与二皇子的斗争,便放了闲职,后来又因为悬空庙的刺杀,硬是被赶到了偏局中,若再耗个两年,只怕就要死无草席盖身。

  全亏了范闲替他不停说好话,皇帝犹记得他当年服侍的好,这才饶了他一命。让他回了内宫做些闲差。

  对戴公公而言,范闲就是他的救命恩人,甚至是他的半个主子,比淑贵妃更重要地人物。哪里敢不服侍周到。,,范闲脚下的靴子发热,他干脆也不全拉好,就这样趿拉着往长廊那头走去。

  戴公公看了他脚下一眼,为难说道:“大人,在宫里还是讲究些。”

  范闲看了他一眼,正想再调笑几句,忽然瞧见打走廊尽头走来了几个太监,其中当头一位年纪轻轻,模样有几分脸熟,脸仰的极高。一身的骄横味道,后面地几个小太监半佝着身子跟着,看着就像是奴才的奴才。

  “是小洪公公。”戴公公敛神静气。在范闲身后提醒道。

  范闲眉头微皱,也不说什么,直接迎了过去。

  两边人便在走廊中间对上了,范闲清清楚楚地看着那骄态十足的年轻太监脸上的那几颗青春痘,也不说话。便是站在了原地,冷漠地看着对方。

  洪竹一愣,他知道范闲是等着自己向他行礼……只是他如今已然是东宫的首领太监。而且陛下最近偶尔也会让他去御书房帮忙做事,比诸当年在御书房抱册时更加风光,这宫里谁不敬他?就算是朝宫入宫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除了舒大学士之外,还没有哪位大臣,敢等着自己先行礼。

  他认识范闲,当然知道范闲不是一般的大臣,可是看着范闲那副冷漠之中夹杂着不屑的神色,他的脸色便惩的通红。硬是不肯先低头。

  双方便僵持在这里。

  跟着洪竹地那三四名小太监职属太低,却是根本没有见过范闲的面,哪里知道这个年轻官员就是权势薰天的小范大人,看着这一幕,心里急着替小洪公公出头,尖声说道:“这位大人,怎么却在宫禁重地里乱走?”

  戴公公躲在范闲身后偷笑,他如今早已没有当年地地位,在宫里被洪竹等人欺压的不善,此时见对方那些蠢货要得罪范闲,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正想说两声什么,却被范闲挥手止住。

  范闲微笑看着洪竹身后那几个小太监,好笑说道:“入宫没多久吧?这宫里不认识本官的人倒是不多……本官也没有乱走,只是奉旨去漱芳宫晋见。”

  果然是几个入宫没多久的小太监,居然没有听出这话里地意思,直着脖子说道:“好大的胆子,漱芳宫在哪里?你们怎么在这长廊里停留?仔细小洪公公唤侍卫来将你打将出去!”

  他是替主子惩声势,却哪里知道是在给主子惹祸,果不其然,洪竹看见范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温柔,自己地脸色马上就变了,又惊又惧又恼,回头痛骂了那几个小太监两句,这才缓缓对范闲行了一礼,说道:“奴才见过小范大人。”

  小范大人四字一出,那几名小太监顿时知道……自己完了!满脸惊恐地看着范闲,赶紧跪下求饶。

  范闲却是看也懒得看那几名小太监,只是盯着洪竹的脸,讥讽说道:“家父范尚书,故而世人称我小范大人,你这奴才,又是哪门子的小洪公公?洪公公知道这话,仔细剥了你的皮!”

  洪竹满脸惊惧与戾狠,恨恨盯着范闲,一字不吭。

  “自己掌嘴。”范闲皱眉说道。

  洪竹咬牙切齿说道:“奴才是东宫的人,小范大人乃是朝臣,怎么也管不到宫里吧?”

  范闲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被那两道眼光所逼,洪竹无可奈何,只得轻轻往自己的脸上扇了一耳光。

  这一耳光落下,范闲身后的戴公公是乐开了花,准备晚上就在皇宫里好好宣传一下,而洪竹身后几位小太监却是吓得半死,他们都知道小洪公公在宫里的地位,哪里知道只是小范大人一句话,小洪公公便只能自打嘴巴。

  看来……这小洪公公确实不如小范大人厉害。

  范闲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挡住了戴公公的视线,趁着那几名太小监跪在地上地机会,向洪竹使了个眼色。

  洪竹看的清楚,眼神里却在叫苦,表示自己此时实在无法找到方便的地方说话。

  范闲点点头,冷漠说道:“滚。”

  于是洪竹一拂袖子,又恼又羞地带着几个小太监往长廊那头去了。

  看着这一幕,戴公公对范闲媚笑说道:“让这狗奴才再嚣张,仗着皇上和皇后都喜欢他,在宫里尽瞎来。”

  范闲笑道:“这宫里确实不好瞎来,呆会儿去漱芳宫,我还是得注意下仪容。”

  也不等戴公公再大义凛然地说什么,他蹲下去,一边把脚下的长靴往上拉,一边将靴下踩的那张纸塞进了靴子里。
第6卷殿前欢 第62章 宫里那些……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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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漱芳宫里,宜贵嫔眉开眼笑,看着书桌边的两个人。范闲正在盯着李承平抄书,这书的内容是什么,宫里没有多少人在意,但关键就在于这个盯字上面,关键就在于范闲与李承平的师生关系上。

  宜贵嫔不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厉害贵人,相反,她在这个阴森森的皇宫之中,一直保有着黄花闺女时的疏朗与开明,因其纯,因其真,才会受到陛下的宠爱,生下了三皇子。

  以庆国皇帝毫不在意男女之事的风格来看,当皇后生下太子之后,只怕根本就没有准备再要孩子了,以此可见,宜贵嫔的心性,确实投了皇帝的性情。

  便是宫里其余的人也是一样,总觉得这位出身柳氏的贵嫔,一天到晚精力十足,娇媚活泼,让人看着便身心舒畅,和那院里的宁才人一样,都是皇宫中的另类,只是她这个另类更讨人喜欢些。

  所以即便皇太后因为柳氏范族外戚势力的缘故,对于三皇子一向不是怎么很亲近,但对于宜贵嫔也没有什么恶语――众所周知,宜贵嫔御下极宽,待人极厚,从来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这是宫中十来年里默默得出的结果。

  但是不愿意算计,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并不代表宜贵嫔真的就没有自己胸中的算盘,不然当年也不会借着范闲救了三皇子的机会,便让三皇子拜范闲为师,而且将漱芳宫里的一应资源都向范闲敞开。

  她知道范闲对于漱芳宫的重要性,所以在无人处总是刻意笼络。皇家一向对外戚盯地严,但范闲却有个横亘于外戚、朝臣、皇族三面间的复杂身份,漱芳宫与范闲交往,宫里的人说不出太多话来。

  ――范闲在朝中的地位越稳固。漱芳宫在皇帝心中地地位也就越稳固。

  只是偶尔思及范闲的权势与圣眷,宜贵嫔的心中也总会有些讶异,皇帝陛下,也太宠他这个私生子了。

  因为范闲的极为受宠,宜贵嫔不是没有警惕过某种危险,只是那种警惕绝对不能宣诸于口,所以她一味沉默并且保持着爽朗娇媚,直到范闲归宗,她才真正确认了范闲的心思,从心底深处涌起无限感激。

  所以此时。她看着范闲与自己儿子并排坐在书桌的场景,无比快慰。

  ……

  ……

  “听说先前在殿后长廊上你碰着一个人。”

  宜贵嫔的贴身宫女醒儿收到了宫内的一个风声,便急忙告诉了自己的主子。宜贵嫔心头微动。将范闲轻轻招至偏厢间,睁着眼睛,很认真地问道。

  范闲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指头,笑着说道:“洪竹那奴才,现在越来越放肆了。见着我居然不行礼,走路都是在用鼻孔看路,我代陛下教训了他一下。”

  用鼻孔看路。这形容有趣俏皮,宜贵嫔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但旋即将笑意一敛,轻声说道:“忍洪公公如今是宫里地红人,东宫的首领太监,而且陛下似乎也挺宠爱他,准备让他回御书房。”

  她看了范闲一眼,宫里所有人都通过各自的途径将洪竹地晋身履历摸的清清楚楚,都知道洪竹在御书房当差。眼看着就要爬上去的时候,是范闲的一个暗奏,让洪竹丢了差使,被赶到了东宫。

  宜贵嫔知道范闲与洪竹不对路,但是洪竹如今已经在东宫又爬了起来,陛下似乎也对当年的举措有些后悔,她不得不提醒范闲一声,像这种大太监,他虽然不惧,但身为外臣,总要防着宫里这些太监们吹阴风。

  范闲摇摇头,冷笑道:“这样一个纵容家兄强霸百姓田产地小奴才,想回御书房,哪有那么简单?”

  她斟酌少许后,软声说道:“你何必和一个奴才计较?如果他真回了御书房,两边结怨深了,也怕不方便……再说,宫里都在传,这位小洪公公是洪公公的什么人,你的身份毕竟是朝臣。”

  庆国地太监一向没什么地位,自开国以来便严禁太监干涉政务,轻者逐出宫去,重者当场杖死,只是开国数十年,总有一两个异类,而一向在含光殿外养神的那位洪老太监,自然就是这么一位特殊人物。

  这位老太监也不知在宫中呆了多少年,深得太后和陛下的信任,而且本身也是位神秘至极的强者。如果洪竹真是洪老太监什么人,只怕范闲也要忌惮三分,只是范闲当然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忍不住笑了起来,却也不可能对宜贵嫔讲,只得笑着说道:“姨,你就甭担心了,我自有分寸。”

  宜贵嫔见他不在意,忍不住又劝说了两句,看没什么效果,才悻悻然入了后寝,懒怠再和这娘家的倔强孩儿说道。

  范闲又凑到老三桌子边上说了几句什么,便在老三依依不舍的眼光之中离开了漱芳宫。

  今日婉儿要在太后的含光殿里留宿,还不知道这一住就是几天,范闲夫妻入宫,却只得一人回去,走在皇宫神武门那长长阴沉的门洞之中,他孤家寡人,看着身后模糊地影子,心里老大不快活,一方面是觉着婉儿在皇族之中果然极为受宠,另一方面却是在暗骂,那个老太婆只知道祖孙怡情,却哪里想过自己小夫妻二人也是久别重逢。

  他满脸不爽地出了宫,却看着大殿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没好气道:“自开国以来,禁军大统领兼侍卫大臣的,没有几个人像你一样天天守在皇宫门口……这不是行军打仗的时候,这是太平盛世,守在宫门口,是准备看谁笑话?”

  大皇子敛了笑容,冷哼一声,说道:“你有什么笑话可以看?觉得晨丫头不随你回府丢了脸面?甭忘了,我那妹妹自幼可是在宫里长大的,你似乎早就忘了这些。”

  范闲回京后和大皇子见过两三面,只是身边一直都有外人,不好说些私己话,而且虽然在陈萍萍和宁才人的亲切关怀下,这两兄弟早已组成了不须言明的结盟,但毕竟大皇子所处的位置不一样,他是所有皇子们的兄长,并不愿意看着太子殿下和老二就这么被范闲一步步玩到消沉,所以两个人之间还是有些隔膜。

  “今儿不和你多说,我急着回府办事。”范闲看着大皇子的神情,就知道这位军中猛将,政治上的处女准备和自己说什么,连连摆手。

  大皇子沉声斥:“我今儿也不打算为晨丫头的事情教训你,只是你北边那个女人究竟准备怎么处理?”

  范闲一怔,这才知道原来又是家务事来了,不由苦笑了起来,说道:“我说大殿下,这是为臣的家务事,婉儿既然嫁给我,就不需要你再来操心了。”

  最初他对于大皇子和婉儿的亲密便有一些微微醋意,此时逮着机会,便冷冷地打了回去。

  大皇子大怒,强行压下怒火,说道:“谁耐烦管你?只是王妃说过年后你还没有去本王府上坐坐,让我来问你,是不是不打算来了。”

  王妃自然就是范闲亲自护送南下的北齐大公主,范闲摸摸脑袋,说道:“殿下府上,我自然是要去的,大约便在后日。”

  大皇子见他应了下来,点了点头,也不再管他。范闲忽然想到一椿事情,说道:“我把弘成也带来。”

  大皇子微异,看了他两眼,心想弘成那小子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被禁足吗?

  范闲没有解释,只是皱眉说道:“话说回来,祟葱巷那宅子你到底还要不要?人堂堂一位胡族公主,总不能就搁在那院子里发霉吧?”

  大皇子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闲看着这幕就确认了,当初在西征军回京的途中,这位大皇子殿下肯定与那位胡族公主玛索索有过无数夜露水上的故事,只是不好再刺对方。他拱拱手便上了那辆黑色的马车。

  ……

  ……

  待回到范府,进了圆内三角区那间最隐秘地书房,确认了四周没有什么耳目,便是虎卫和那位皇帝埋在范府里的仆妇也都离这间书房远远的。范闲才叉开双腿,十分舒服地躺在了矮榻之上,将一双穿着内库出产纯祟毛袜的脚,对着书房地大门,憩意地让热气蒸腾,让酸帐的脚丫子快活。

  那双靴子摆在榻下。

  那张纸条已经被他拿在了手中。

  他与洪竹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人知道,甚至连陈萍萍和父亲都不知晓,便是亲手处理了颍州事宜的苏文茂,也不知道他是在为洪竹报仇。猜也猜不到这方面去,洪竹可以说是范闲埋在皇宫里最深的一枚钉子。

  也正因为如此,双方之间根本不敢冒险建立一个常规的情报系统。洪竹有什么消息都很难传递出宫。

  当然,皇宫内的一般消息,都有宜贵嫔和范闲交好的几位大太监打理,也不怕耳目不通。洪竹既然冒险传消息给他,那这个消息。就很值得重视,更何况年前入宫里所看见洪竹的那一丝恐惧,更让范闲有些好奇这张纸条的内容。

  ……

  ……

  范闲看着纸条。不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等看到最后,更是压抑不住心中惊骇,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开始看这个纸条时,还有些不以为意,觉得洪竹太过行险,可是看到最后,终于看明白了洪竹话语里隐着地意思,吓的他再也躺不住了。

  纸条上写的很简单。具体人物代称,用地也是一些范闲最开始和洪竹商量好的隐语,范闲看的十分明白。

  最开头的一段内容,写的是太子行床时地一个古怪习惯,总是喜欢将宫女和侍妃的衣裳掀起来,蒙住她们的头,只露出她们赤裸地下半身。

  第二段内容,写的笔迹有些颤抖,明显洪竹写的时候也在害怕。

  上面写着,在范闲离开京都的这一年里,太子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花柳病似乎也被治愈了,只是行房时的习惯依然不改,而且有几次太子饮的有些醉时,隐约听着在销魂那一刹那时,喊出了姑姑二字。

  姑姑?

  姑姑!

  如果仅限于这两段内容,范闲也只能通过这个情报确认太子殿下对于长公主殿下的美丽容颜,完美身躯有无限的暇想,虽然稍嫌变态,但是对于前世曾经经历无数肥水文洗礼地范闲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真正把范闲吓的从榻上跳将起来的,是洪竹传信中所写的第三段内容,只有一句话。

  他说,这几个月里,太子很少亲近东宫里的宫女和侍妾了,而且精神很好。

  ……

  ……

  很简单,甚至在一般人看来很没意思的最后一句话,却把范闲吓的不轻,这张纸虽然写的隐讳,但是在有心人眼中,还是知道是在说谁,洪竹肯定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却根本不敢写在纸上……

  姑姑?范闲在书房里急走数圈,嘴唇有些发干,终于在矮塌前站定,一搓手将这张纸毁成碎末,脸色极为古怪,许久之后,才低声骂了一句:“你以为自己是杨过啊!”

  范闲傻了,他彻底傻了,虽然金先生,仲马先生都曾经教过他,这世上最肮脏的两个地方就是皇宫和妓院,前世的历史也曾经用脏唐臭汉四字给过他一些心理建设,可是真正知道了宫里那些事儿,他这位庆国最大的妓院老板依然止不住瞠目结舌,大感震惊!

  他走到桌旁端起一杯冷茶喝了,浇熄了内心的那抹震惊与荒谬感,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他终于知道了洪竹的恐惧从何而来,任何一个人,知道了这样一个不容于世的乱伦故事,第一个反应就是害怕被人杀了灭口。

  同时,他也知道了太子为什么最近如此平静,如此显得胸有成竹,原来……他有把握让长公主真正地舍弃二皇子,转而支持自己。

  可是……如果长公主是在玩弄太子殿的感情呢?

  范闲忽然想到这点,马上又摇摇头,给了自己一个轻轻的耳光,这么大的事儿,自己究竟在想什么?难道还要替老二考虑?自己必须从这个消息里获得最大的好处才是真的。

  可是他的脑海里依然忍不住浮现出广信宫里那种画面,不由打了个冷噤。

  他的心里确实不舒服,一方面是很莫名其妙地替长公主不值,这位庆国第一美人儿,未有丝毫韶华渐褪之迹的绝世佳人,怎么能用自己的身体当武器?纵使坊间一直传言长公主殿下养了许多面首,可范闲依然下意识里不想相信这个。

  不爽的第二个原因是,不管怎么说,长公主都是自己的丈母娘,太子这个小王八蛋居然和自己的丈母娘有一腿,那自己在梧州的老丈人帽子怎么办?自己……又算什么!

  范闲站在桌边拳头微微用力握着,心里头一阵毫无道理的愤火,明明是一件可以让他用来大作文章,直接把太子整垮的消息,但却让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总觉得自己被太子占了天大的便宜。

  同时,他也有些恼火于洪竹的胆大,其时踩在靴脚下的纸片,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那些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们看到一角,这事儿如果传了出去,范闲也很难保住他。

  他在桌旁沉默了许久,终于从那种荒谬的失败感与愤怒中摆脱了出来,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决定还是要好好地利用一下这个惊天的消息。

  只是……

  如果不能和洪竹当面交谈,从皇宫内部着手,也根本没有法子把这件事情的影响发挥到极致,总不可能让监察院八处再去市井里散布流言。

  长公主与太子有染?范闲可不想冒着陛下震火,太后老羞成火,清查监察院的风险扔出这些流言,他必须让皇帝或者太后,亲自发现这个宫廷内的丑闻!

  他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地安排一个计划,同时,在赶在离京之前。与洪竹二人商定计划实施的所有细节。

  而说到计划、阴谋这些字眼,擅长狙杀和小手段的范闲并没有太多信心,他马上想到了自己最得力的助手,那位白衣飘飘地公子。于是他马上走出书房,直接穿过后圆上了马车,竟是连后方范府前宅传来的宣旨声音都没有听到。

  ――――――

  马车行至监察院那座灰黑方正的建筑,范闲急匆匆地跳下车来,皮靴踩在天河大道两旁堆着的残雪上,发出哧地一声。

  一路往院里走,一路便有迎面撞上的监察院官员满脸震惊地行礼、让路。这些官员们看着提司大人阴沉的脸色,急匆匆的步伐,心里都在想,不知道是京里哪位大人物又要倒霉了。

  推门进入密室。并不意外地看见窗边黑布旁边的桌后,坐着一位穿着素色厚衣的年轻官员,在整个监察院里。不喜欢穿官服,也有资格不穿官服的,就只有如今的四处头目,监察院全权代理人物,言冰云。小言公子。

  范闲将身上披着的莲衣扔到椅子上,将门关好,看着窗上的黑布皱了皱眉头。直接走到窗边,将那块黑布扯了下来。

  外面地天光和残雪的反光一下子涌入了阴沉的房间之中,亮堂堂地。光线的骤然加强,让言冰云的眼睛被刺了一下,他下意识里抬手去挡了挡。

  “你又不是陈院长。”范闲皱眉说道:“不用总把自己藏在黑暗里。”

  言冰云把手放了下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块黑布搁在这个密室的窗上已经有好些年了,已经成为监察院最别致的风景,谁敢轻易去动?也只有提司大人才会如此不把陈院长地意思放在心上。

  范闲看着言冰云有些苍白的面容。憔悴的神色,不由摇了摇头,如今地监察院,陈萍萍不怎么管,自己也懒得管,一切事情都堆在言冰云一个人身上,看他这模样,只怕许多天没有好好睡一觉,范闲心底涌起淡淡歉意。

  他走到窗边,眯眼看着远方的皇城,说道:“院长用这么一块黑布遮着,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言冰云没有说话。

  范闲看着远方巍峨的宫城,忽然间对自己来监察院找言冰云的决定产生了一丝怀疑,那件事涉及皇室尊严和庆国的将来,而小言公子,向来是以朝廷的利益为最高准则。

  他回头看了言冰云一眼,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

  ……

  (作者:有两处硬伤,以前两个闲白写错了,应该是陈萍萍年纪比皇帝大。还有靖王比云睿大,只是大一点儿,腆着脸致歉。

  关于太子不入皇子序列的问题,我以前就是这么设定的,至于说这么设定好不好,合不合理,那要另一说,只是我就喜欢这么玩,根本不存在写了老三忘了太子的问题,统共才四个数,我有五根手指头,能数过来……也许不合理,但我不在乎。

  再说李云睿,以前就说过,云睿十五生婉儿……京都事发时,云睿才十二三岁,我认为但凡小女生,都是纯净地珍珠。

  至于靖王说捉迷藏,这是带的闲笔瞎话,似那般大的事情,当然不可能是在皇宫里捉迷藏就能偷听到的。身为皇族的靖王爷他的难处,是个最无奈的人,他只是提醒范闲秦家的事情,却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范闲。

  ……靖王只是需要一个告诉范闲的理由,范闲也心知肚明地接受这个理由,聪明人,就应该不会问太多。这点我写的很小心小意,应该没什么问题。

  靖王如今年纪并不大,有朋友说看着和最初老花农的印像不合,感觉不对劲儿,那又是我设定的问题了,最初便是要写这么一个颓败王爷,初恋早丧,便纵情声色,早生早育,早生华发,早生老态而已

  ……由此可见,男子应该惜情惜精,大家不要早恋。

  书里肯定有很多硬伤,这个肯定承认,只是认了……只怕也没时间改,毕竟不是写论文,我没有那能力和精力,每日要写,很辛苦的。请大家多多体谅,万分感谢,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阅读指正和谅解。
第6卷殿前欢 第63章 再见长公主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范闲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打消了让言冰云布置此事的念头,一方面是他要保证洪竹的安全,另一方面就是,他清楚小言公子这张冷漠外表下对于庆国朝廷的忠诚,这种险,断然不能随便冒。

  他看着言冰云并不怎么健康的面色,皱了皱眉头,回身将手指头搭在了言冰云的腕间,顿了顿。

  言冰云心头微微吃惊,脸上却依然是冰霜一片,没有丝毫反应。

  “身体怎么差成这样了?”范闲皱眉说道:“听说你这几天都没有回府?”

  言冰云随手整理着桌上的卷宗,应道:“天牢里关着三十几名京官,天天都有人上大理寺喊冤,又急着把所事的事情整理清楚,两边一逼,哪里还有时间出这院子。”

  范闲注意到密室内一片整洁,包括那张大木桌上的卷宗也是分门别类,摆放的极为整齐,不由笑了起来:“这间房子比院长在的时候还要清爽一些,看来你确实挺习惯做这个行当。”

  言冰云也觉着有些乏困,伸着两只指头用力地捏揉着眉心的皮肤,直将那片白皙全捏成了红色,才让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

  “回去吧。”范闲看着这幕直是摇头。

  言冰云没有理会他,又取出一封卷宗开始细细审看,头微微低着,轻声说道:“你要打二皇子,打了这么多人,总要人处理。你和院长大人都爱偷懒,可是监察院总不能靠一群懒人撑着。”

  范闲听出了一丝埋怨味道,反而笑了起来。

  言冰云似乎很不适应范闲盯着自己的办公,半晌后合上卷宗。抬起头来说道:“虽然说二皇子在朝中的势力被你拔光了,但我想提醒大人您一点。”

  “什么事?”

  “你只是确去了二皇子身边的枝叶。”言冰云平静说道:“他身下最粗壮地那棵树,你的斧子并没有能够砍进去。”

  范闲知道言冰云说的是叶家,那个远在定州牧马,但五天可至京都,家中供奉着一位大宗师的叶家。自从二皇子与叶灵儿成亲之后,毫无疑问,二皇子地靠山除了长公主之外,更多了叶家这么一棵参天大树。

  此次京都夜袭计划,只是将二皇子在朝中的中坚官员和随身的武力清除干净。却没有对叶家造成任何损失。只要叶家仍然坚立于定州,二皇子便没有经受真正的损害。

  范闲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他本来是指望用山谷狙杀时缴获的三座城弩,把叶家也拖进水里,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北齐小皇帝的国书私信,遥自万里之外的问候。却逼得南庆朝廷就此中断了调查,让范闲想去栽赃叶家也没有办法。

  “叶家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皱眉说道:“二殿下的根基在叶家。不过正因为如此,他如今对于长公主的依赖程度就降低了……

  这位范闲最倚靠地头脑,话有不尽之意,深入范闲之心,他无来由地心中一震,联想到今天得知的那个绝密消息,开始嗅到一丝不一样的气味――不论长公主当年明着扶持太子,还是暗中支持二皇子,那位疯狂而厉害地女人手段。所为的,自然是这两个侄子日后登基,却依然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长公主李云睿,是一位眼光极其广阔的厉害人物,她所求不小,如今的二皇子有叶家做靠山,对她地依赖降低,那自然也就说明,日后若是二皇子登基,她如果想隐在幕后操控,难度也会大上许多。

  难道……

  一念及此,范闲心头微动,旋即冷笑说道:“太子……是没有什么前途了,老二,终究还是要被打下去的。”

  言冰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虽说监察院一向不参入皇子之争,可是这条隐形的规矩,自从范闲接手监察院以来,早已逐渐破了,可是范闲凭什么就认定了圣眷尤在,太后格外疼爱地太子殿下,就一点机会没有?

  范闲自然不会向他解释什么,皱着眉头说道:“传话给苏文茂和夏栖飞,让他们两个人做好准备……收网。”

  言冰云盯着范闲的眼睛说道:“江南事尽在掌握中,可是要一刀砍下去……似乎没有什么把握,毕竟京里在看着……除非京里的局势忽然出现什么大的变动。”

  范闲笑了起来,知道自己无意间的那句话,让心思缜密的小言公子猜到了什么,他和声解释道:“只是提前准备,京都局势就算一年间不变,可是明家的事情,陛下也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言冰云听着是陛下的意思,才稍减心头疑惑,问道:“要收到什么程度?”

  范闲沉默了片刻,微微有些走神,这一年在江南的繁复安排与风和日丽下隐着地危险,如同一幕幕画面,像走马灯似地在他眼前翻转,内库三大坊的人头,小岛上漫山遍野的死尸,内库里明青达的昏倒,苏州府的官司,明老太君的意外自缢死亡,明六爷的入狱被杀,明老七的突然现世……

  明家已经是他手中提着的一个蚂蚱,可是究竟做到什么程度,还需要范闲点头。

  “那个天下第一富家,比皇宫里也干净不到哪里去。”范闲在心里自言自语,对言冰云轻声说道:“收到底。你安排钱庄的人做事,另外明圆里的人,是可以杀几个的。”

  言冰云知道埋了一年的大棋子终于要动作起来,那个名义上出身沈家与东夷城的钱庄,本来就是言冰云安排,他自然知道怎样去对付明家,只是他一直没有查清楚那个钱庄里真实银两的来源,此时看着范闲,他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理会江南那笔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提请大人注意,千万不要是……北齐的。”

  听到言冰云一语猜中,但范闲怎会承认,自嘲说道:“不要忘了我母亲是谁,除了内库,总还是要给我留些碎银子花花。”

  言冰云摇了摇头,相信了范闲的解释,毕竟谁都知道叶家当年的底子是何其雄厚。

  ……

  ……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范闲胸中有些失落的感觉,并不是因为自己空跑了一趟监察院,却不敢让言冰云参与到皇宫那件事情当中,而是因为他终于确认了,对于言冰云这些年轻一代的庆国俊彦而言,庆国和皇帝的利益,一统天下的荣光,才是真正至高无上的准则。

  言冰云一直为范闲尽心尽力,那是因为范闲所做的一切事情,无不合乎庆国的利益。而一旦范闲将来如果……真的变成那种角色,他会怎样看待交情深厚的提司大人呢?

  范闲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毕竟所有人都是生活在自己的时代当中,自己有前世的经验,所以可以把这天下的国度之别看的淡些,但他不能就此来要求别人。

  那是不合理。也不合情地要求。

  言冰云在范闲身边的角色本来就有些模糊,他不是启年小组的人,却是范闲的亲信,参与了他绝大部分行动。尤其是去年在江南地规划,基本上上是他一手做出来的。范闲如今清醒地认识到了这点之后,下了决心,关于自己与北齐的交易,那些最深层的内核,还是先不要让小言公子触碰了。,,只是监察院此行,却有个极为重要和急迫的问题没有解决,如何和洪竹接上头?范闲坐在马车上以肘支颌,皱眉难舒。

  不料回了范府,却听到了一个令他极为意外的旨意。而他马上敏锐的捕捉到,要向洪竹确认这件事情,今天晚上就是最好的机会。

  旨意不是来自皇帝陛下。而是来自那位一直比较沉默的皇太后。庆国以孝治天下,皇帝更是万民表率,所以这位皇太后虽然沉默居多,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视那位垂垂老妇真正的影响力。

  太后?意是在范闲离府那一刻便到了,特?传范闲入宫。不料范闲却偷偷摸了出去,传旨地太监只得一直等着。

  ……

  ……

  范闲微微偏头听着柳氏在耳边轻声的话语,看了一眼那位早已等的焦头烂额地姚太监。忍不住笑了起来。本来以他的能力想摸进皇宫里,除非五竹叔在自己身边,才有把握瞒过洪老太监的耳目,而如果今天晚上自己就住在宫里……想和洪竹碰头,难度就会小很多。

  而且自己是个男子,肯定不可能住在后宫,只可能在皇城前片寻个房间,做起事情来,也比较方便。

  只是他此时还不明白。皇太后急着宣自己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

  ……

  等到和婉儿二人牵着手从含光殿里退了出来时,范闲忍不住为难地叹了一口气,此时的他才明白,老人家让自己入宫,居然是为了逼自己和婉儿去广信宫拜见自己的岳母――长公主!

  太后并不希望自己地后代们乱成一团,范闲回京后入宫几次,一直避着长公主,这个事实,让太后有些不愉快,她决定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弥补一下晚辈们之间的缝隙,趁着婉儿在宫里地机会,便将范闲召进宫去。,,天时已暮,皇宫里有些昏暗,婉儿担忧地看了一眼范闲的脸色,嘟着嘴说道:“我可不想去广信宫。”

  范闲苦笑着安慰道:“长公主毕竟是你母亲,怎么说也是要见一面的。”话是这般说着,但他的心跳却是逐渐加快了起来。

  林婉儿认真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也是不想见母亲的,要不然咱们偷偷出宫吧?”

  范闲忍不住失笑道:“仔细太后老祖宗打杀了你我这两个不懂事的小混蛋。”

  前方不远处,广信宫的宫门已经开了一角,几名宫女正低眉顺眼地候着这二位的到来,仔细说来,范闲与婉儿理应是广信宫的半个主人才是,只是这古怪地世事,早已让他们与这宫殿的关系,变得有些冰冷与奇异起来。

  范闲温和笑着看了一眼那几名宫女,他的眼力极毒,一眼便瞧出这几位宫女与他初入广信宫时相似,都有极强的修为。

  从宫门一角穿进去,扑面便是一阵微风,风意极寒,范闲想到宫里的那位女子,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

  ……

  “依晨过来,让我瞧瞧。”

  长公主李云睿在殿外就迎着了,语气虽然强行保持着平静,但范闲还是能听出来一丝极细微的异样,他微讶地抬头望去,只见长公主望着身旁的妻子发怔。

  婉儿咬了咬厚厚的下嘴唇,手掌攥着相公的手,死死不肯放。

  范闲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她以足够的鼓励。

  婉儿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对着石阶上的那位宫装丽人微微一福,轻声说道:“见过母亲。”

  她的声音极低极细,说不出的不自然。

  长公主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本来略有几分期待的面色骤然平静了下来,淡淡说道:“最近可好?”

  范闲皱了皱眉,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凑到婉儿身边,笑着说道:“见过岳母大人。”

  长公主看着他,清美绝伦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说道:“你还知道来看本宫?”

  不知为何,长公主与婉儿母女间显得有些冷漠,偏生她对范闲说话却是十分随便。也幸得被范闲这么一打岔,石阶上下的气氛才松了些,长公主牵着林婉儿的手,并排站在了石阶上,她对院中的宫女吩咐了几声什么,便准备往殿里行去。

  范闲半抬着头,看着石阶上的两个女子,有些好笑地发现,婉儿和她母亲长的确实不太像,只是长公主不知如何保养的,竟还是如此年轻,二人站在一排,不似母女,更像两朵姐妹花。

  只不过婉儿虽已嫁为人妇,可依然脱不了三分青涩,而长公主却早已盛放,经年不凋,如一朵盛颜开放着的牡丹……夺人眼目。

  广信宫里早已安排了晚宴,没有什么外人,就是长公主与他们小两口三人。此时在席上略说了会儿话,婉儿终于放松了些,加之母女天性,看着长公主的目光也温柔了起来。

  长公主似乎很高兴婉儿的这个变化,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呈现一种真实地柔和。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时,她竟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在你的眼中,我这个母亲。只怕做的是相当差劲……”

  林婉儿眼圈一红,直欲落下泪来,她自幼在宫中吃百宫饭长大,虽然备受老太后疼爱,可是女儿家的,哪有不思念自己母亲地道理,此时在母亲身边听着这等温柔话语,心中百般情绪交杂,不知如何言语。

  范闲坐在下手方看到那并排坐着的母女,微微一笑。这对母女一位是庆国第一美人儿,一位是自己心目中的第一美人,此时看着。怎能不赏心悦目?但他不得不郁闷的承认,自己的妻子,确实长的不如丈母娘。

  尤其是今日的长公主,美丽容颜、朱唇明眸依旧,如黑瀑般的长发盘起如旧。较诸往日却流露了几丝难得一见的真实情绪,并不如传说中的一味娇怯。这反而略发让她地绝世美丽生动了起来。

  席间两位女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了,也越来越自在了。

  他并不意外能看见这种场景,因为他对于人性始终还是有信心的,长公主即便再疯,但她毕竟也是个母亲。

  在范闲看来,这位不称职地母亲,与前世那些在洗手间里生Baby的脑残初中女学生,没有什么两样,这些年过去了。她总该有些歉疚,有些醒悟才是。

  身后的宫女为他斟满了杯中酒,他一杯饮尽,喉间丝丝的辣痛,这五粮液的味道,果然有些醇美无双,只是……怎叫人有些郁结失落了起来?

  他望着长公主地眼光并无异样,心中情绪却开始翻腾,总在想着,这样一位绝世佳人,却为什么走上了这样一条人生道路?

  ……

  ……
第6卷殿前欢 第64章 夜宫里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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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信宫殿外的寒意丝丝络络地渗进来,试图强横地把这宫殿的名字改成嫦娥姐姐的住所,然则红烛在侧,暖香升腾,酒意烈杀,春意盎然,这种图谋始终只是种妄想罢了。

  范闲看着长公主与婉儿的轻柔说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再如先前入宫时那般警惕与别扭。

  长公主还是如以前那般美丽,那般诱人,即便范闲明明知道了洪竹所说的那件事情,可是在震惊之外,更多的是对太子爷的强烈不爽――至少此时看着这位庆国第一美人儿,年轻的女婿心里硬是生不出太多反感的情绪。

  当然,这种情绪本身就是很妙的一件事情。他轻轻搁下酒杯,自嘲一笑,心里想着。长公主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儿。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位长公主殿下,是皇太后最疼爱的幼女,皇帝这十年间倚为臂膀的厉害人物,尤其对于范闲来说。这位宫装丽人柔美地外表下隐藏的更是如毒蛇般的信子,杀人不见血的液体……

  十二岁时,范闲便迎来了长公主地第一拔暗杀。等入京之后,双方间更是交织于阴谋与血火之中,无法自拔。只是这几年里,范闲的势力逐渐扩展,长公主的实力却日见衰弱,此消彼惩,长公主早已承认了自己的女婿是自己真正值得重视的敌手,然而……

  范闲在庆国最直接的两位冲突者。太子殿下与二皇子,其实都不过是长公主抛出来的弈子,范闲清醒地知道。自己重生至此时,整个天下真正的敌人,便是面前这位宫装丽人。

  长公主是范闲一系最强大的对手,所以这几年里,监察院也将所有的情报中心。都集中在信阳和广信宫里。范闲了解长公主,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更加了解。

  这是一种心理学层面上地问题,他能够敏感地察觉到。长公主对于当年那位女子复杂的眼光,甚至是……对于那位畸形的情感,不如此,不能解释庆国自叶家覆灭之后古怪地政治格局。

  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只是范闲不会对长公主投予一丝怜悯,在这一方面,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冷漠与无情,正如往日说过无数遍的那句话――醉过方知情浓,死后才知命重――他要活下去。谁不想让他活下去,那就必须死在他的面前。

  ……

  ……

  “江南如何?”

  长公主轻舒玉臂,缓缓放下酒杯,时值冬日,宫中虽有竹炭围炉,但毕竟气温高不到哪里去,长公主穿的宫装也是冬服,有些厚实,然而便是这样的服饰,依然遮住她身体起伏地曲线和那无处不在的魅惑之意。

  此时婉儿已经睡着了,宫女们小心翼翼从后殿出来覆命,然后退出殿去,闭了殿门。范闲眉头微皱,却也不会出言拦阻什么,毕竟长公主是她母亲,他不方便说太多话。

  “江南挺好的,风景不错,人物不错。”范闲笑着应道:“母亲大人若有闲趣,什么时候去杭州看看。”

  虽说母亲大人四个字说出来格外别扭,可是他也没有办法。

  “几年前就去过,如今风景依旧,人物却是大不同,有何必要再去?”

  长公主离席,一面往殿外行去,一面讥讽说着,这话里自然是指原属于她地内库,如今却被范闲全部接了过去。

  范闲并未离座,微微一窒,半晌后恭敬说道:“生于世间,人物是要看的,风景也是要看的,人物总如花逐水,年年朝朝并不同,风景矗于人间,却是千秋不变,人之一生短暂,却能看万古之变之景,这才是安之以为的紧要事。”

  长公主一怔,回头看着范闲,微微偏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是想劝本宫什么?”

  “安之不敢。”范闲苦笑应道。

  长公主微嘲一笑说道:“这世上你不敢的事情已经很少了,只不过妄图用言语来弱化本宫心志,实在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

  ……

  在皇太后的面前,李云睿是一个乖巧的甚至有些愚蠢的女儿,在皇帝地面前,李云睿是一个早熟的甚至有些变态的助手,在林相爷的面前,李云睿是一个怯弱的甚至有些做作的佳人,在皇子们的面前,李云睿是一个温婉的甚至有些勾魂的妇人,在属下们的面前,李云睿是一个一笑百媚生,挥手万生灭的主子。

  只有此时此刻,在广信宫里,在自己的好女婿范闲面前,李云睿什么都不是,她只是她自己,最纯粹的自己,没有用任何神态媚态怯态却做丝毫的遮掩,坦坦然地用自己的本相面对着范闲。

  或许这二人都心知肚明,敌人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所以不需要做无用的遮掩。

  所以范闲也没有微羞温柔笑着,只是很直接地说道:“夫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安之不敢劝说您什么,只是觉着人生苦短,总有大把快乐可以追寻……”

  还没有等他说完,长公主截断了他的话,冷冷说道:“诗仙是个什么东西?敌得过一把刀两把刀,睁开你的双眼,看清楚你面前站的是谁。不要总以为说些酸腐不堪的词儿,沾沾自喜地卖弄几句看似有哲理的话,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这话说的寻常,但内里的那份骄傲与不屑,却显得格外尖刻,此时并无外人在场,长公主殿下显露着她最真实的一面。

  “不要总以为女人就是感性胜过一切的动物。”长公主冷漠说道:“你自己写的东西里也说过,男人都是一摊烂泥,既然如此,就不要在我面前冒充自己是一方玉石。”

  范闲无话可说,只好苦笑听着。

  长公主走到殿门之旁,掀开棉帘,站在了石阶之上,看着四周寂静的皇宫夜色。

  范闲自然不好再继续坐在席上,只好站起身来,跟着站了出去,想听听这位丈母娘想继续说些什么。

  “看清楚你面前站的谁。”

  长公主并未回过身来,那在寒风中略显单薄的身躯,却无来由地让人感觉到一阵心悸,似乎其中间蕴藏着无限的疯狂想法。

  “本宫不是海棠那种蠢丫头。”她说道:“本以为北边终于出了位不错的女子,结果没料到,依然是个俗物。”

  ……

  ……

  范闲无语,只有苦笑,心想谁敢和您比,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中,似乎也只有这位长公主殿下敢行人所不敢行,敢和男子一争高下。

  在所有的方面都和男子一争高下。

  范闲隐约有些明白了,长公主根本没有将那些事当成一回事,嗯嗯……是的,就是这样的。天都快哭了。

  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面对着这样一位女子,他竟是生出了束手束脚地感觉,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你应该清楚。母后为何宣你进宫,还有今夜的赐宴。”长公主平静说道:“你我心知肚明,便不再多论,只是多遮掩少许吧,本宫可不想让母后太过伤心失望。”

  范闲一躬及地,诚恳说道:“谨遵命。”,,“谨?”长公主的唇角缓缓翘了起来,夜色下隐约可见的那抹红润曲线格外动人,“不得不承认,你地能力,超出了本宫最先前的预计。而你……是她的儿子,更让我有些吃惊,难怪这两年里。杀不死你,也掀不动你,陛下宠你,老家伙们疼你,只是很遗憾……你终究也只是个臭男人。”

  范闲笑着说道:“这是荷尔蒙以及分泌的问题。”

  “贺而?”长公主微微一怔。那双迷人的眼睛里第一次在坚定之外多了丝不确信的疑惑,但她马上旋即摆脱了范闲刻意地营造,冷冷说道:“你和你那母亲一样。总是有那么多新鲜词儿。”

  范闲心头微动,平和问道:“您见过家母?”

  长公主沉默了少许后,说道:“废话!她当年入京就住在诚王府中,哪里能没见过?想不见到也不可能。”

  说到此处,长公主的双眼柔柔地眯了起来,缓缓说道:“本宫很欣赏她,甚至可以说是嫉妒她,然而最后……我却很瞧不起她。”

  范闲皱了眉头,平静笑道:“我不认为您有这个资格。”

  这句话说的极其大胆。偏生长公主却丝毫不怒,淡淡说道:“在很多人眼中看来,都是如此,哪怕本宫自幼便辅佐皇兄,为这庆国做了那么多事情,可是……只要和你母亲比起来,没有人认为我是最好的那个。”

  “可是……”长公主冷漠说道:“我依然瞧不起她。”

  不等范闲说话,她忽而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因为最后……她死了。”

  范闲心头微动,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可以确认历史上最后的那个真相,只是长公主接下来地话让他有些略略失望。

  “而本宫没有死。”长公主冷冷说道:“谁能预知将来,本宫能不能比她做的更好?”

  她回过身来,用那双柔若月雾的眼眸盯着范闲,轻声说道:“她终究没有一统天下,你看本宫能不能做到?”

  范闲被这两道目光注视着,强自保持着平静,沉默许久之后缓缓说道:“评价一个人,其实并不见得是以疆土和史书上地记载为标线。”

  他忽然想到那个雨夜里看到的那封信,有些出神说道:“就像我母亲,她没有帮助我大庆朝一统天下,但谁知道她是不能做到,还是她不屑做呢?”

  长公主微微一怔,心防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懈,略带一丝不忿说道:“做不到的事情就归于不屑?如你先前所说,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年,想长久地烙下印记在后人的心中,不依史书,能依什么?”

  “我母亲……在史书上没有留下一个字的记载。”范闲深深看了长公主一眼,说道:“我想您也明白是为什么。但是并不能因此就否定她在这个世界上地存在,不论是内库的出产,还是监察院,都在向世间述说着什么……史书总有一日会被人淡忘,黄纸被扫入垃圾堆中,可是对这个世界的真正改变,却会一直保留下去。”

  长公主听了这段话后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道:“说地也对,我并没有让这个世界产生过某种真正的变化。”她顿了顿,自嘲道:“除了让这天下国度间的疆域界线不断地发生变化,庆国的土地不断地往外扩张。”

  ……

  ……

  “便是打下万里江山,死后终须一个土馒头。”

  范闲认真说着,虽说长公主先前已经无情地讽刺了他无数遍,可他依然说着这些看似陈腐的句子。

  长公主不再看着他,看着皇宫里的静景,说道:“你这想法,倒与世间大多数男人不同。有些男子,是因为他们怯懦无能,才会美其名曰看开,云淡风轻如何……而像你这等已经拥有足够地位与可能性的男子,却不想着建功立业,史书留名,着实有些少见……并且无胆。”

  范闲笑着应道:“或许安之自知没有这种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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