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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50章 鸿门宴上道春秋(3)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京都的夜总是深沉的,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季里,入夜后的街巷上并没有太多行人,不,应该说根本没有什么行人。

  没有行人,只有夜行人。

  不知道有多少夜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在京都的街头巷角檐下门出现出手,用那绞索利刃铁钎门上的链条怀中的粉末,套住某人的颈割断某人的喉撕裂某人的身体迷住某人的双眼。

  鲜血迷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紫竹苑,一只黑色的吊索从大门上垂了下来,索上一个人正在垂死挣扎,双脚无助地在寒风中踢着。

  灯笼极暗,与那又腿一样在寒风中缓缓摇摆着,将阴影与微光的随机地投洒到地面上。街角邓子越那张苍白的脸时明时暗,看上去像是黑夜中的魔鬼,他盯着那个人,确认了对方的死亡才转身离开。

  桂离坊,一座青楼之内,被翻红浪,床上那名肌肉道劲有力的高手忽然双眼瞪了起来,白白的眼珠子上面渗出了血丝,他身上的妓女冷漠地看着,双腿张的极开,却紧紧地扼住了他的腰,姿式淫亵且致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妓女细巧白嫩的双手缓缓从那汉子的耳边离开,抽出两枝极细的小铁钎,钎上泛着幽幽的蓝光,和漆黑的血色。

  高山塔,一阵嘈乱的追杀声响起,一个人慌乱惶急,满脸惊恐地向着塔下跑来,他的身上衣裳已经被斩成了无数布条,鲜血淋漓。

  片刻之后。他被追杀者堵在了塔下,追杀他的黑衣人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挥了挥手。黑衣人冲了上去,将这个人围在了正中。虽然此人武艺高强,极力抵抗,却依然像是被群鲨围攻地鲸鱼一样,渐渐不支。

  黑夜中,只听见金属插入肉身的噗噗闷响,寒风呼啸的声音,黑衣人们沉默地刺入,挥打,直到中间那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丝神经性的反应都没有。只像一块烂肉般匍匐在地上。

  ……

  ……

  言冰云将手头地回报信息送到烛火上烧掉,双手没有一丝颤抖,眉头也不再继续皱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能再有一丝质疑,就如同弩机抠动之后,再没有谁能够让那枝能杀死人的弩箭青空消失。

  二皇子亲领的八家将共计六人,已经全部死在了监察院的狙杀之下。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地点,消失于京都的黑夜里。

  从今天起。八家将这个名号便会成为历史上的一个陈腐字眼,也许,根本没有资格在历史上留下一笔。

  言冰云低头看着桌上的那张纸,下意识里捏了捏鼻梁,替自己清清心神,按照计划当中,马上应该进行下一步了,至于剩下要杀的那五个人,早已有专门地人手去负责。

  计划一环扣一环。虽然是监察院针对山谷狙杀一事疯狂的报复,但言冰云依然要想办法把事态控制在一定的程度内,二皇子地八家将并不是官员,只是王府私蓄的家将,像这种人,监察院只要杀的干净,没有留下什么把柄,朝廷根本拿范闲没有办法。

  而那五个人不一样。

  接下来要抓的那些官员也不一样,虽然那些官员只是各部属里面不起眼的人物,但毕竟是拿朝廷俸禄地,一夜之间抓这么多,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言冰云叹了口气,通过暗中的机关通知外面地下属进来,发下了第二道命令。发出命令之后,他又习惯性地走到了窗口去远眺不远处的宫墙一角,心里想着院长大人当初说的很对,范闲表面温柔的遮掩下面,确实隐藏着极疯狂的因子。

  如今只是山谷里死了十几个亲信,范闲已经颠狂如斯,如果真如院长大人说的那般,将来有一日院长去了……范闲会变成什么样可怕的人儿?

  

  抱月楼中,范闲的表情很温和,很镇定,眉儿向上微微挑着,说不出的适意,似乎他根本不知道在楼外地京都夜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山谷狙杀的事情他已经讲完了,席上诸位大臣不论是心有余悸还是心有遗憾,都向他表示了慰问。紧接着,他略说了说关于江南的事情,关于明家的事情,关于内库的事情。然后他皱眉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情不明白,当我在江南为朝廷出力时,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在京中搞三搞四。”

  席间众人微怔,心道这说的究竟是哪一出?范闲远在江南的这一年里,要说京都里没有人给他下绊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要说下绊子……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一根,您说的是哪一根?是查户部?还是往宫里送书?而且这些绊子早就被那些老家伙们撕开了,您是一点儿事儿也没有,在这里嚎什么丧呢?

  太子也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哪里来的这么多委屈?要说不对路的人肯定是有的,可要说刻意拖你后脚的人,你可说不出谁来。”

  范闲也笑了,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这一年没有回京都,我想,或许京都里的很多人已经忘记了我是什么样的性情。”

  二皇子此时正端着酒杯在细细品玩,听着这话,不知怎的心底生起一股寒意来,今夜太子的表现太古怪,而范闲的态度却太嚣张,嚣张的已经不合常理,不合规矩,对他没有一丝好处。

  难道就是因为山谷里的事儿堵的慌?

  二皇子的眉毛好看地皱了起来,心想那事儿还没查出来是谁做的,和我们在这儿闹来闹去,算是什么?

  便在此时,抱月楼下忽然热闹了起来,听着马蹄阵阵,似乎有不少人正往这边过来。

  坐在首位的太子殿下皱了皱眉,不悦说道:“谁敢在此地喧哗?”

  席间诸人都皱眉往窗外望去。

  似乎有人要进抱月楼,已经顺利地通过了京都守备与京都府衙役的双重防线,却被抱月楼的人拦在了楼外。

  范闲看了桑文一眼,桑文会眼,掀开悬绒帘,从屏风旁边闪了过去。不一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桑文带着五个人上了楼来。

  这五个人都穿着官服,想必都是朝中的官员,只是今日不是论朝廷要事的地方,却是之地,席间诸人认得某某是自己的亲信,不由怔了起来,心想这玩的是哪一出,怎么如此光明正大地来找自己,难道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五名官员互视一眼,都瞧出了对方心里的不安恐惧以及慌乱,再也顾不得什么,先向席上的贵人们告了罪,又畏惧地看了一眼范闲,向范闲行了一礼,不避闲话地自去席上寻了自己要找的大人物,凑到对方的耳边说了起来。

  范闲微笑看着这一幕,举起酒杯向太子大皇子身边的任少安敬了一杯,大皇子的禁军系统明显困于宫禁一带,反应慢一些,而太子……似乎猜到了什么,今天竟是刻意断了自己的耳目,只是来抱月楼一醉罢了。

  大皇子看着身周的紧张模样,皱眉看了范闲一眼,似在质询,范闲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而旁边的几席上,那些听着下属官员前来报告的大人物们,脸色已经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尤其是二皇子,那张清秀的面容渐渐变得惨白,迅即涌上一丝红晕,却是在三息之后,化作青常。

  范闲斜乜着眼看着这一幕,知道对方已经知道八家将尽数身亡的消息,却没有想到二皇子居然能马上收敛住心神,不由微感佩服。

  大皇子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楼间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二皇子微微低头,举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抬起头来望着范闲。眼中笑意有些凝重,一字一句问道:

  “冬范大人想必很清楚。”

  场间气氛一阵冰凉,得到京中消息回报的那几位大人也各自盯着范闲的脸庞,他们此时已经知道。就在自己这些人于抱月楼中宴饮之时,京都里陡然间发生了几宗命案,二皇子最得力的八家将被狙杀干净!

  这些大人物们在京都眼线众多,耳目甚明,兼有负责城防一事地枢密院官员,当然清楚,这种事情何其可怕,尤其是要如此干净利落地杀死八家将,所需要的实力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联想到今天范闲在抱月楼宴请众人,自然所有人都隐约猜到。这事情是监察院做的。

  众人都在等着范闲地回答,席上的气氛有些厉杀沉默。

  范闲温和问道:“什么事情?”

  二皇子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苦涩。内心深处有些冰凉,盘在身上的双脚有些酸麻,看着对面那位监察院的年轻提司,竟似像看到了一头微笑的恶魔,自己身为皇子……却是不知道应该马上做出何等样的反应。

  所以他举杯。自饮,一饮而尽,胸中微微生辣生痛。

  沉默片刻之后。枢密院曲向东副使大人盯着范闲的双眼,寒声说道:“今夜命案迭发,二殿下王府中的六名家将同时被人杀死,小范大人可知晓此事?”

  此话一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大皇子愕然看着范闲,便是一直窝在美人怀里装糊涂的太子殿下也惊呼一声,霍地从美人怀中坐起!

  太子殿下愣愣看着范闲镇定地面容,心里无比震惊,他是知道范闲今天没存什么好心。但实在是没有想到,范闲反扑的手段竟是这样的简单、直接、粗暴、不讲道理,不忌后果。

  便在众人地注视下,范闲……偏了偏头,带着一丝疑惑一丝不屑……轻声说道:“噢?都死了吗?”

  二皇子此时将将把酒杯搁下,却听着范闲的这一句疑问,胸中情绪一荡,那股愤怒、郁结、一丝丝不解、一丝丝仇恨的负责情绪终于控制不住,落杯时稍重,酒杯啪的一声矗在案面上,将杯旁的酒樽打歪了。

  从席上诸人地面色中得知那六名家将真的全死了,范闲心中就像是有甘泉流过一般畅美,也未刻意遮掩自己的表情,微笑说道:“二皇子地家将,怎么问到本官头上?向来听闻二皇子这些家将在京都里行走嚣张的狠,指不定得罪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人。”

  这是开席以来,他第一次自称本官,至于京都有什么人是八家将曾经得罪过,却得罪不起的人……很明显,那个人姓范。

  席间一片沉默,二皇子怔怔望着范闲的脸,忽然笑了起来,知道不论是不是对方做的这件事情,但能够有能力在酒席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武力全部清除,监察院的实力,便不是自己这个皇子所能正面对抗地。

  他举杯敬范闲,诚恳说道:“提司大人好手段……好魄力。”

  范闲举杯相迎,安慰说道:“殿下节哀,死的不去,活的不来,新陈代谢,都是这个样子的。”

  ……

  ……

  枢密院曲副使看着上手方这两位看上去颇有几分神似的“皇子”,内心深处不由升起一股荒谬的情绪,由眼下看,二殿下自然远远不是范闲的对手,可是从名份上,范闲毕竟是臣,他从哪里来的这么天大的野胆?

  曲向东忽然觉得自己老了,怯懦了,可依然忍不住对范闲开口问道:“尽范大人,那今夜监察院四处出动,缉拿了几十名朝廷官员的事,你总该知道吧?”

  范闲小心地用双手将酒杯放回案上,抬起头来说道:“本官乃监察院提司兼一处主官,奉圣命监察院京都吏治,本官不点头,谁敢去捉那些蛀虫?”

  ……

  ……

  (本想继续细描谈笑杀人事,用楼内楼外的对比,赞美诗响起,雪花飘落,有鸽子没?可是忽然间又不想那么写了,因为那样太慢,这一段就要写六七万字,便转了……有些无奈,其实是挺有兴致的。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别瞧着杀的刺激,就把这件事情想的太刺激……等级社会,奴隶主与奴隶的社会,如果要演变成奴隶主之间的战争,眼下这点儿血,似乎还不够淋漓。

  某人点过头,某人在做事,暴力机关在杀人,嗯,现在京都的状况就是这样,范闲其实和秦老爷子一样,也喜欢简单直接粗暴,他需要这种氛围,因为他虽然自信,却不像皇帝老子那样自信到变态。)
第6卷殿前欢 第51章 鸿门宴上道春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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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道,无官不贪,只看贪大贪小罢了,满朝尽是蛀虫,只看虫身是肥是瘦,不如此,庆国的朝廷上为何会硬生生突起一个叫做监察院的畸形院司?

  但正如范闲在一处里整风时发现的那样,监察院也是人组成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官场,监察院想一世这样冷厉下去,基本上不可能。

  而且监察院不是神仙,三品以上的,它管不着,皇帝不赐旨,军方的事情它也管不着。就算陈萍萍和范闲加起来,监察院也不可能改变太多的现状,归根结底一句话,监察院不是查贪官,只是依着皇帝的意思时不时清一清吏治,平息一下民怨,腾出一些空子,维持一下统治。

  若真要查去,陈萍萍园子里的美人儿,范闲在内库里捞的油水,得往外吐多久……遑论那位坐在皇宫里的九五至尊。

  别说皇帝不用贪,他是天下至贪,贪了整个天下,监察院能怎嘀?

  但正因为人人皆贪,所以当监察院因为范闲的颠狂而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是显得那样的水到渠成,相当自然。在这个黑夜里,监察院一处全员出动,向着那些巷中街角的府邸扑去,不知道逮了多少与二皇子、信阳方面联系紧密的下层官员。

  三品以上自然是一个不能动,可是这些下层官员才是朝廷真正需要凭恃的干臣。今夜抱月楼中诸人已然知晓了监察院先前的行动,又得到了范闲的亲口承认,不由面上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

  枢密院副使曲向东沉默了下来,深深地看了范闲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今夜的消息虽不明确,但看得出来,监察院首冲的目标还是信阳和二皇子一系,与军方没有太深的牵连。

  他虽然不明白范闲为什么会忽然间使出这种等而下之的手段。但是监察院地行动力与范闲的狠厉,已经让他感到了一丝畏惧。

  楼中美人在怀,楼外杀人捕人,便有那雪,又岂能将血腥味道全数掩住。

  不是所有的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陷入了沉默。当那五名报信的官员小心翼翼退出屏风之后,大皇子沉着脸,望着范闲问道:“为什么?”

  监察院与信阳一系地冲突由来已久。发端于六年前的内库之争,埋因于二皇子借宴请欲在牛栏街上刺杀范闲一事,又有众人所坐的抱月楼引出地那个秋天的故事。

  在那个秋天里,范闲夺了抱月楼,杀了谢必安,阴了京都府,毁了二皇子与靖王世子李弘成的名声,生生将北方的崔家打成了叛逆。

  秋天之后的这一年,范闲下江南镇明家。收内库,于胶州杀常昆。在所有人看来,范闲对二皇子和信阳一系的报复已经足够严厉,捞回了足够多的好处,没道理在今天的夜里如此强横地再次出手。

  范闲沉默了少许后,平静说道:“为什么?因为本官奉旨清查吏治。”

  席间一片沉默,太子高坐于上没有去看范闲。|||反而带着几丝颇堪捉摸的神色,看着二皇子地面色。大皇子摇头叹息道:“京中太平没两天,你们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些?”

  范闲知道大皇子说的是真心话,这位如今的禁军大统领自幼与二皇子交好。但因为宁才人和婉儿的缘故,现如今却是站在自己这一方,身处其中,自然难免有些难为。他听着这话,忍不住叹息道:“太平?我一年没有回京。看来京都就太平了一整年。莫非我真是个灾星……难怪在京都郊外的山谷里。没有人肯让我太平些。”

  席间再次沉默,诸位大人物隐约明白。这是范闲在为山谷之事找场面,只是……这场面找的有些太大,太荒唐了。

  “世上很多事情都很荒唐。”范闲似乎知道这些大人物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自嘲说道:“就像山谷里下官被刺杀一事,朝廷一直在查着,可是就因为没有证据,便始终拿不出个说法来。”

  他缓缓说道:“谁来理会我地属下?先前讲过,我那名车夫在第一枝弩箭到来之时,我想将他抢回厢中,他却硬生生站了起来,替我挡了一挡……我时常在问自己,如果一直寻不出什么证据,我便一日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江南总督薛清意味深长地看了范闲一眼。

  太子缓缓说道:“朝廷自然是要查的。”这是他今夜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范闲点点头,笑道:“便是这件事情,让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久以前听过的故事。”

  “从前的森林里,有一只小白兔,它一大早就高高兴兴地出了门,然后它遇见了大灰狼,大灰狼一把抓住小白兔啪啪!抽了它两个大嘴巴,然后说:我叫你不带帽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范闲忽然会讲起这种小孩子听的故事来,只听着范闲继续说:“第二天,小白兔戴上帽子又出门了,走着走着又遇见了大灰狼,大灰狼又一把抓过小白兔---啪啪!抽了它两个大嘴巴:我让你带帽子!”

  “小白兔非常郁闷,就跑到老虎那里去告大灰狼的状,老虎听了小白兔的苦诉,痛心说道,你放心好了,我自然会替你主持公道……接着,老虎找来了大灰狼对他说:老狼,今天上午小白兔来投诉你,说你没事找事老是欺负它,你看你能不能换个理由揍它,比如你可以说:兔子,你去给我找块肉来……”

  “要是它找来肥的你就说你要瘦地,要是它找来瘦地你就说你要肥的,这样你不就又可以揍它了吗?要不你就让它帮你找母兔子,它要找了丰满地你就说你喜欢苗条的,它要找了苗条的你就说你喜欢丰满的!”

  范闲讲故事讲地很认真,但用辞却极为幼稚荒唐,不过席间的众人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包括太子与薛清在内都若有所思。||||隐约听明白了,那老虎指的是谁……却没有人敢宣诸表情。

  范闲喝了一口酒,认真说道:“老狼听了以后十分高兴,连夸老虎聪明。可是他们的对话却被在房子外面锄草地小白兔听见了……”

  “很巧?不过故事就是无巧不成书。接着说……”范闲冷笑着说道:“第三天,小白兔又出门了。又在半路上遇见大灰狼,大灰狼说:兔子,你去给我找块肉来!”

  “小白兔说:你要肥的还是瘦的。”

  “大灰狼皱了皱眉头。笑了笑心想,还好还有第二招:算了算了,不要肉了,你去给我找个母兔子来。”

  “小白兔说:你喜欢丰满地,还是喜欢苗条的?”

  范闲皱紧了眉头,摇头说道:“碰见这么一个狡猾的兔子,你说这可怎么办?”

  席间诸人也开始想,大灰狼接下来会做什么?不由有些好奇范闲接下来会怎么讲。范闲抿了抿微干的双唇,笑着说道:

  “大灰狼愣了一下。啪啪抽了小白兔两个大嘴巴,骂道……我叫你不带帽子!”

  我叫你不带帽子!

  世间最无理,无耻,无聊,无稽的一个理由,便是最充分的理由,也等于说是不需要理由。看的就是谁拳头大一些。

  范闲最后认真说道:“我不想继续当小白兔,我要当大灰狼。|||”

  这是他前世听的一个笑话,只是今夜讲起来却有些沉重。席间诸人本应是哈哈大笑,此时却没有人笑的出来。

  众人心中喟叹。山谷狙杀范闲一事,只怕永世也查不清楚,而今夜监察院暗杀八家将,在全无证据,范闲不承认地情况下。也会永世查不清楚。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既然先天敌对的彼此都找不到充分的理由,那何必还找理由?权力场便有若山野。狼逐兔奔,虎视于旁,自然之理。

  酒宴至此,虽未残破,这些大人物们却早已无心继续,京都的官场,本来就已无法平静,今夜更是闹的难堪,虽则监察院是借夜行事,想必不会惊动太多京都百姓,可是这些大人物们依然赶着回府回衙,去处理一应善后事宜,同时为迎接新的局面做出心理上以及官面上地准备。

  范闲送薛清到了门口,薛清临去之时,回头温和一笑,说道:“狼是一种群居动物,你不要把自己搞成了一匹孤狼,那样总是危险的。”

  范闲心头微温,一揖谢过。

  薛清沉默片刻后又道:“圣上虽然点过头,但还是要注意一下分寸,尤其是朝廷的脸面,总要保存一些。”

  范闲再次应下。

  待几位大人物的车轿缓缓离开抱月楼,太子殿下也伸着懒腰,抱着美人儿走了下来,早有身旁服侍地人将那名贵的华裘披到了他的身上。||||太子看了范闲一眼,笑道:“今夜这出戏倒是好看。”

  太子将身旁的女人与四周的闲人驱开,望着范闲平静说道:“话说一年前那个秋天,本宫看你与二哥演地那上半出戏时,也觉着好看……细细思量一番,倒是本宫与你,并未如何。”

  范闲微微一凛,这位表现与往常大异地太子殿下这番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本宫与你之间,从来没有任何问题。”太子微闭双眼,缓缓说道:“如果有问题,那是当年的问题,不应该成为你我之间地问题,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范闲明白,他与太子之间,其实一直保持着某种和平,只是横亘着皇后当年参与的那件事情,则成为了天生的敌人。他不明白太子这么说,是准备做些什么,但是范闲相信,太子总不可能为了争取自己的支持。会眼看着自己去杀了他的老母。

  所以……只是说说罢了。

  屏风内并未人去座空,二皇子很奇怪地留了下来,他看着从楼下走上来的范闲,微微一笑,将自己的左手缓缓放到案面之上。努力抑止着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荒谬感觉,用两只手指拈了个南方贡来的青果缓缓嚼着。

  范闲坐在了他地对面,端起酒壶。开始自斟自饮,倏然尽十杯。

  大皇子抱着酒瓮,于一旁痛饮,似乎想谋一醉。|||

  范闲放下酒杯,拍拍手掌,三皇子规规矩矩地从帘后走了出来,有些为难地看了大哥和二哥一眼,然后坐到了自己老师的身边。

  大皇子不赞同地看了范闲一眼,眼神里似乎在说。大人的事情,何必把小的也牵扯进来。

  此时抱月楼三楼花厅,便是三位皇子,加上范闲一个,如果不算先前离开的太子,庆国皇帝在这个世上留地血脉,算是到齐了。

  先前的鸿门宴。已然变成了气氛古怪的家宴。

  “你害怕了。”

  二皇子放下啃了一半地青果,盯着范闲的双眼,柔声说道。

  范闲端酒杯的手僵了僵,缓缓应道:“我怕什么?”

  “你不怕。今夜何必做这么大的动作?”二皇子微微一笑,轻柔说道:“只有内心畏惧的人,才会像你今夜这样胡乱出手,你杀我家将,捕我心腹。难道对这大局有任何影响?”

  范闲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了下来,说道:“此间无外人。直说亦无妨,你的手下,今天被我清干净了,但是……你没有证据,就如同先前说过的那般,山谷狙杀的事情,我也没有证据,可是你们依然做了。”

  “山谷狙杀的事情,我不知情,我未参与。”二皇子盯着范闲地眼睛,很认真地说道。

  范闲摇摇头:“那牛栏街的事情呢?小白免被扇了太多次耳光……我承认,山谷的事情我至今不知道是谁做的,但这并不妨碍我出手。|||”

  他低头说道:“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既然不知道是哪个敌人做的,我当然要放乱箭,如果偶尔射中正主儿,那是我得了便宜,射中旁的人,我也不吃亏,也是占便宜。”

  “牛栏街……”二皇子薄唇笑容里闪过一丝苦涩,“几年前的事情,想来,也就这么一件事情,你却一直记到了今天。”

  范闲抬起头来,平静说道:“我是一个很记仇地人,而你也清楚,这件事情,和记仇并没有太大关系,你一日不罢手,我便会一日不歇的做下去。”

  没有大臣在场,没有太子在场,范闲与二皇子这一对气质极为相近的年轻权贵,说的话,也显得是如此地直接、干脆,都是心思纤细的人,知道彼此间不需要用太多的言语遮掩。

  二皇子深深看了范闲身边的三皇子一眼,忽然开口说道:“有时候,本王会觉得人生不公平……不说崔家明家那些事情,只说这宫中,我疼爱的妹妹嫁给你做了妻子,我自幼友善地两位兄弟,如今却都站在你这一边。”

  二皇子抬起头来,那张俊秀地面容里夹着一丝隐怒:“如果是本王能力不如你倒也罢了,可是……这只不过是因为一些很荒唐的理由,一些前世地故事,而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如果父皇肯将监察院交给我,难道本王会做的比你差?如果父皇肯将内库交给我,难道本王就真没有能力将国库变得充裕起来?修大堤,你我都不会修,你我都只能出银子……安之啊安之,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毕竟我才是正牌的皇子。|||”

  范闲沉默了许久,心知自己在庆国这光怪陆离的一生,如今所能获得的这种畸形权势……全然是因为当年的那个女人遗泽,当然,那个女人也为自己带来了无数的麻烦与凶险,二皇子所言,其实并非全无道理,若自己与他换地而处,自己不见得比他做的更好,二皇子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一直没有施展能力的舞台。

  他缓缓说道:“世事从无如果二字。”

  “不错,所以你如今左手监察院,右手内库……”二皇子微微讥讽说道:“如此大的权势,想来也只有当年令堂曾经拥有过……所以,你现在提前开始怕了。”

  范闲的面容再次僵了一下。

  二皇子平静说道:“你想过将来没有?你今日究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他眼光微转。看了三皇子一眼,笑道:“我皇室子弟,没一个是好相与地。你自己也是其中一属,当然明白其中道理。”

  三皇子低着头,根本不敢插话。范闲知道老二并不是在危言耸听,只是他有自己的打算与计划。

  二皇子淡淡说道:“你是真的怕了……想一想你现在这孤臣快要往绝臣的路上走,日后不论是谁登基,这庆国怎么容得下你?怎么容得下监察院?”

  范闲平静听着。||||二皇子继续说道:“你之所以怕,是因为你是聪明人,你知道你如今权势虽然滔天,却只是浮云而已。甚至及不上一张薄纸结实。”

  二皇子叹息着:“因为你手头的一切权力,都是父皇给你地,只需要一道诏书,你就可以被贬下凡尘,永世不得翻身……父皇虽然宠爱你,但也不是没有提防你,这几年任何路子都由着你在闯。却绝对不会让你染指军队,其中深意,想来不用我提醒。”

  最后二皇子总结道:“正因为你怕了,所以你要……自削权柄!”

  大皇子喝了一口酒。冷漠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兄弟像两只斗鸡一样说着话。

  范闲沉默了很久,没有接二皇子这句话,只是轻声说道:“权力本是浮云,这天下何曾有过不败的将军,不灭地大族?殿下是皇子。心在天下。我却只是臣子,我要保我自身及家族康宁……”

  二皇子截住他的话头。冷冷说道:“本王知道,你堂堂诗仙,向来不以皇室血脉为荣,反而刻意回避此点,但你扪心自问,若不是你厌恶的皇室血脉,你岂能活到今日,还能活的如此荣光?”

  一座四兄弟,二人沉默,二人对峙。

  “放手吧。”二皇子诚恳说道:“你的力量其实都是虚的,你不敢杀本王,便只能眼看着一天一天地过去,而你却一天一天的危险,既然你已经查觉到了这点,为什么不干脆放手的更彻底一些?以你在这天下的声名,你是婉儿地相公,你是父皇的儿子,你是北齐的座上客……谁会为难你?谁敢冒着不必要的风险为难你?灵儿说过,你最喜欢周游世界,那何必还囿于这险恶京都,无法自拔?”

  范闲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手指头缓缓捏弄着酒杯,开口说道:“殿下,先前便说过……我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抬起头来,面上容光一湛,望着二皇子平静说道:“一年前在这楼子外地茶铺里就曾经说过,你不放手,我便要打到你放手,而且事实证明了,如今的我,有这个实力……茶铺里的八家将,你再也看不到了,这就是很充分的证明。”

  听到茶铺二字,二皇子面容顿时一凝,想到了一年多前地秋天,在抱月楼外茶铺里与范闲的那番对话,其时的对话,是发生在王爷与臣子之间,而一年过去,范闲的权势像吹气球一样的膨胀起来,最关键地是,两个人地真实身份也逐渐平齐了。

  “我为何放手?”二皇子有些神经质地自嘲说道。

  “殿下中了长公主的毒,我来替你解。”范闲一句不退,冷漠说道:“当初地话依然有效,殿下何时与长公主保持距离,真正放手,本官许你……一世平安。”

  “你凭什么?”二皇子认真地看着范闲的眼睛,“难道就凭监察院和银子?”

  范闲摇摇头,说道:“不凭什么,只是我欠皇妃一个人情,欠婉儿一个承诺,今夜之事,殿下应该心中清楚,我便是要清空殿下私己的力量,将你从这潭烂水里打将出来。”

  二皇子一想到今夜自己所遭受的巨大损失,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那抹凄寒,阴怒说道:“为什么是我?父皇不止我一个儿子,你也是!”

  “我没有一丝野望,我只是一位臣子。”范闲说道:“再过两天,殿下便会知道我的诚意,至于其余的殿下,一位是我的学生,我会把他打乖一些,大殿下更喜欢喝酒,太子我不理会,只好针对您了……您说的对,这血脉总是值得尊重一二的,所以我会尽一切阻止那种可怕的事情发生。”

  二皇子心头一寒。屏风有一个缝隙没有挡好,冬日里的寒风开始在抱月楼内部缓缓飘荡,范闲最后说道:“请殿下牢记一点,陛下春秋正盛,不希望看见这种事情发生。”

  (前两天看书评就想解释,皇宫里范闲与皇帝对话时,皇帝是点了头的,可能大家没注意到,京都这点儿风波,属于可控波,范闲借皇帝点头的机会,趁机搞搞震,占便宜,如果说傻是一种生活态度,装是一种行为艺术,那牛则属于背靠大山的一种力量阐述,范闲的力量虽然只是一张纸,但只要皇帝春秋在,这纸就是能割喉的。鸿门宴上道春秋,总算把题压住了,但本来还准备说些政治正确,团结友爱,历史进步的话题,可是写不出来,能力问题,能力问题……抱月楼外还有风波,范闲写字笔划有四,楼内说了两,我仔细些写,争取写好点。今儿这章好像加的旁白字多了,过了千,懒得再修,不好意思,明后天补回来。)

第6卷殿前欢 第52章 雾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二皇子离开了抱月楼,他的脸色有些异样的冷漠,不论在这一番谈话之中,他获取了何样的信息,对于范闲的宗旨有几分信任与畏惧,但是今夜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许多。他在京中的势力已经被范闲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坚决地依靠在长公主那边,一条就是如范闲所想,老老实实地退出夺嫡的战争。

  没有实力,拿什么去争?但二皇子心里也明白,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如果范闲今天晚上没有扫荡自己的势力,那么在不久的将来,要不然是庆国陷入一场动荡之中,要不就是自己会被无情地清除。

  但他不会对范闲有丝毫感激的情绪,因为范闲逼着他上了绝路。

  大皇子与范闲说了几句话之后,也满脸忧色地离开了抱月楼,同时还带走了三皇子。皇室几位兄弟间的谈话并不怎么愉快,而老三要回宫,他身为禁军统领顺路带回去比较合适。

  此时夜渐渐深了,如果天上没有那些厚厚的雪云,一定能够看到月儿移到了中夜应该所在的位置。

  范闲没有离开抱月楼,他一个人坐了很久,让楼里整治了一盆清汤祟肉片吃了,吃的浑身有些发热,又饮了几杯酒,才缓缓站起,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两眼。

  窗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京都府与守备师的人都撤走了,抱月楼今日歇业,姑娘们也早睡了,只留了几个机灵的人在侍候他。

  楼内红烛静立。范闲让石清儿准备了一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

  洗完澡后,他搓着有些发红的脸颊,问道:“大皇子这两天有没有去祟葱巷?”

  石清儿在一旁听着。知道大老板说地是那个胡族公主的事情,摇了摇头,正准备上前服侍他穿衣服,却被他挥手唤了出去。

  不一时,桑文进来了,这位温婉的抱月楼掌柜,微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贴身内衣穿好,手指从他匀称地肌肉表面滑过,不由微微一怔。却不敢多有动作,又仔细地将仅三指宽的暗弩系在了他的左手小臂上。

  穿上靴子,将黑色细长的弩首插入靴中。桑文站起身来,对范闲的服装进行最后的整理,保护那件黑色的监察院官服遮蔽住了范闲每一雨可能受到伤害的肌肤,才点了点头。

  范闲微微一笑表示赞赏,确认了身上的药丸没有遗失。拍了拍桑文的脑袋,往房外走去。

  桑文微微一怔说道:“大人,剑?”

  范闲回头。看着桑文手里捧着地那把大魏天子剑,表情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惘然之意,半晌后说道:“这剑太亮,还是不要拿了,就先搁在这儿吧。”

  ――――――

  抱月楼的三重皮帘被掀开,一应主事人恭恭敬敬地送范闲出了门口,他此时已经将莲衣的后帽掀了起来,套在了自己地头上。让阴影遮住了自己清秀的面容,踏下楼外的石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沉沉的夜,似乎是想确认呆会儿会不会下雪。

  马车驶了过来,他摇摇头,示意自己要走一走,便当先向着东面行去。

  今天抱月楼开宴,他没有带虎卫来,而监察院在京都的全体力量,已经趁着夜色进行了无数次突袭,甚至连启年小组地力量都投了进去,此时跟在他身边的,只不过是范府的几个护卫以及一个车夫。

  众人知道今天抱月楼开宴地事情,也听说了今夜京都内的骚动,都以为少爷是要行走思考,所以不敢上前打扰,只是让马车远远地跟在后面。

  往东行出没有多远,一转便进了一条直街,长街。

  直直的长街。

  穿着一身莲衣的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然后他挥挥手,示意后面的车不要跟上来,而他自己迈步往街中走去。

  此时夜已经深了,停雪的京都街巷里忽然冒出了一股奇怪的雾气,雾气较诸空气渐重,从四面八方汇拢过来,渐渐弥漫在长街之上。

  微白色的雾,在没有灯的京都夜街上并不如何色彩分明,却有效地阻碍了人们地视眼,令人睁眼如盲,伸手不见五指。

  后方跟着的马车本不敢让范闲一人在这个夜里独行,也不准备听从他的安排,但此时依然迫不得已停了下来。

  车上的范府护卫们将气死风的灯笼拔的更亮了一些,可是暗黄色的灯光,只照见了前雾,宛若苍山头顶的云息,却是探不了多远,早已看不见那个穿着黑色莲衣孤独的背影。

  ……

  ……

  长街之上,白雾渐弥,便只能听见范闲微弱的脚步声,以一种极其沉”而固定的节奏响起,除此之外,没有一丝声音,似乎这街上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

  今夜监察院要杀的人似乎已经杀完了,要抓的人也已经被捕进了天牢,由七处牢牢掌管,还不知道这些事情的京都百姓们在被窝里贪着暖意,夜游的权贵们早已惊心回府,打更的人们在偷懒,十三城门司的官兵们只是注视着城门。

  脚步声一直向前,然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在白雾之中停顿了下来。一阵冬天的夜风吹过,将这长街上的雾气吹拂的稍薄了一些,隐约可以看见长街尽头。

  长街尽头应该没有人,但是总感觉到似乎有人守在那里。穿着莲衣的他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双目平静直视前方,似乎要看到那里究竟是谁。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魁梧,双肩如铁,宛如一座山般矗立在那里长街尽头,身后负着一张长弓,背负箭筒,筒中有箭十三枝。

  风停雾浓,不复见。

  今夜是范闲让监察院向二皇子一系发起总攻的时刻,但他似乎忘了一点,当你进攻最猛烈的时候,往往也是自己防御最薄弱的时候,此时他的身边没有别人可以倚靠,只有自己。他在对山谷狙杀的事情进行报复,毫无理由的报复,却忘了某位大都督也要为自己唯一儿子的死亡进行报复。

  能躲过对面的那张弓吗?

  两年前他被这张弓从宫墙之上射落,全无还手之力,那枝弓箭已经成为他武道修行上最大的一处空白。

  所以他在雾后停住了脚步。

  白雾的那方,燕小乙微微垂下眼帘,感受着雾后那人的气机,确保对方不会脱离自己的控制。

  雾的这方,没有移动的迹像。

  ……

  ……

  燕小乙,前任禁军大统领,如今的庆国征北大都督,庆国屈指可数的九品上超级强者,他自然不是一个疯子,他知道在京都的长街中暗杀范闲,这意味着什么。

  但他依然没有强行压下自己的战意与血性,因为当他在元台大营帐中看见燕慎独的尸体时,就已经下了决心,人生一世,究竟为何?纵使自己日后手统天下兵马,打下这一整片江山来,却托给何人?

  所以他不是疯子,却已然疯了。

  今夜京都不平静,谁都没有想到范闲会如此强横地进行扫荡,同时,也没有人会想到,堂堂征北大都督,居然会舍弃了一应顾虑,回到了本初的猎户心思,冷漠地观察着范闲,注视着范闲,等待着范闲,一直耐心地将范闲等到了死地之中。

  长街虽然有雾,能阻止人的视线,却不能阻止燕小乙的箭,他的箭,本来便是不需用眼的。

  今夜他携十三枝羽箭前来,便是要问一问范闲,一处贴着的告示上面,那句十三郎是个什么意思。如果范闲死了,这问题不问也罢――不论范闲这些年里再如何进步,在武道修为上再如何天才,燕小乙也有些冷漠地相信,自己绝对可以杀死对方。

  此事与夺嫡无关,与天下无关,非为公义,非为利益,只是私仇不可解。

  气机已然锁定,二人一在街头,一在街中,除了正面对上,别无它法。范闲在雾后沉默着,似乎是在评估自己应该战,还是应该退。

  ……

  ……

  长久的沉默之后,燕小乙往前踏了一步,浑身所挟的那股杀气,令他身前的白雾为之一荡,露出前面一片空地来,空气中顿时又寒冷了起来。

  然而……他的脚马上收了回来,眼角余光向着左上方的屋檐看了一眼。微微皱眉,用那屋檐上的石兽挡住了自己地身体。

  以他的身体和石兽为一线,他感觉到,在那个线条的尽头。有一个异常恐怖的杀机在等待着自己。

  这是没有道理地感觉,他自幼生长在林间,与野兽打交道,却也养出了如野兽一般的敏感,对于危险的存在,总是会提前判断出来。

  此时长弓早已在手,箭枝却未上弦,燕小乙微微低头,感受着四周的异动――究竟是谁在埋伏谁?

  他是位九品上的绝世强者,除了那四个老怪物之外。燕小乙在这个世上并没有多少需要忌惮的,甚至每每当状态晋入巅峰之时,他总会在心中升腾起一股向大宗师挑战的想法。

  也因为他这种境界。所以他可以清晰地查觉到,长街之上,只有他与范闲二人,所以他才敢如此冷漠地用心神缀着范闲,时刻准备发出致命的一箭。

  然而。先前当他踏出那一步时,他却发现了极其古怪的现象。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不知在何处地不知名危险源泉。其次是他在那一步落下时,感觉身后雾气的味道似乎有些变化。

  是味道,不是味道。

  是风和雾的最细微触感变化,而不是入口后地感觉。

  燕小乙知道了,在自己的身后,一直隐藏着一位极为强大的人物,这人的武道修为不知具体到了什么境界,但能够瞒过自己这么久,一定有能力伤到自己。

  他不敢妄动。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发箭,存蓄已久的精气神便会为之一泄,露出一些缺陷。一旦心神有缺,他没有把握能够在身后那名高手,与远处地危险两处合击之下,全身而退。

  长街上就这样冰冷的沉默着,雾那头的人不能动,雾这头地燕小乙也不能动。

  不能动脚,却能动手。

  燕小乙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整个人的身形显得更阔大了一些,手指缓缓落下,似无意间在自己的弓弦上拂过。

  他的手指很粗壮,但这个动作却很轻柔,就像是柔毫扫过画纸,葱指拂过琴丝,兰花微微绽放。

  ……

  ……

  嗡的一声轻响,弓弦颤了起来。

  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在他的弓弦上产生,微微颤着的弓弦带动着四周的空气,绞着微白地淡雾,渐渐凝成实力,划破面前的长街,随着这一声嗡的轻响,悄无声息地向着雾的那头袭去。

  向着雾那头的那个人袭去。

  雾那头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便是有人坠地的声音。

  燕小乙平静着翻腕,长弓直立,不见他如何动作,箭羽已在弦上,先前无箭一射已有如此之威,更何况此时他的弦上已经有了箭!

  但他没有发箭,只是一味的沉默着,因为他清晰地判断出,雾那头的人不是范闲。虽然他很疑惑,明明自己是看着范闲出了抱月楼,对方是何时调了包,但他明白,今夜狩猎,已经转换了猎人与猎物的角色。

  燕小乙凛然不惧,只要长弓在手,就算是两名九品高手来伏杀自己,他也不会有任何惊惧,相反,他有些久违了的兴奋,随时准备用自己弓弦上的箭来了结某个生命。

  手上的弓箭并未瞄准,可是他的心神已经锁定了遥远的那处,只是两边间隔着民宅檐上的那个石制异兽,无法出箭。

  燕小乙还有一部分精力,放在身后那曾经改变过刹那,现在又回复如常的雾气味道里。

  谁都不会先动。

  ……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长街上这奇怪的雾依旧没有散去,燕小乙如山般的身躯依然站立着,没有丝毫疲惫之意。

  可是他清楚,暗中的那两个人也没有疲惫,至少没有让自己察觉到对方的心神有任何松懈――能够和自己比耐心以及毅力,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燕小乙认可了对方的境界和实力。

  他明白,这深夜里的长街狙杀,已经陷入了僵局,自己用那石兽护住了自己,却也阻挡了自己,这样僵持下去,只怕天都亮了,双方依然无法动弹。

  然而,对方可以撤走,燕小乙却无法动,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劣势之中。

  又是很久过去了,燕小乙依然稳定地站在街头的一角,就如同一座雕像般不可撼动,长弓在手,箭在弦,稳丝不动,有一种很奇异的美感。

  ……

  ……

  忽然这时,被白雾弥漫的长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伴随着这一阵古怪的咳嗽声,一道淡淡的灯光也映入了雾中,光线渐渐地亮了起来,走近了街角,离的愈近了些,才发现是两个灯笼。

  灯笼被执在两名小太监的手上,小太监脸色冻的有些发白。

  小太监的身后是四个杂役抬着的一顶小轿,咳嗽声正是从那个小轿里不停响起。

  轿子停在了燕小乙的身旁,轿帘微掀,露出一张苍老且疲惫的脸。

  这张脸是属于洪公公的。

  洪公公昏浊的双眼眨了眨,对轿旁的燕小乙轻声说道:“临街赏雪夜,大都督好兴致,只是夜已经深了,还是回府吧,老奴送您。”
第6卷殿前欢 第53章 黎明前的雪花、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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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子缓缓离开了长街,那位负着长弓的强者,也随之消失,此地空余地上残雪,弥漫白雾。

  随着轿子的离开,咳嗽声的渐弱,长街上的雾渐渐散了,四周虽然依然黑暗,却显得比先前要清明许多。一片一片的雪花悄悄从苍穹顶上撒落下来,温温柔柔、飘飘摇摇,就像是高空上有神人在轻轻摇晃着花树。

  云开,那层层乌云忽然间从中裂开一道大缝,露出那弯银色的月儿,清光渐弥,将这长街照的清清楚楚。

  街后头那些层迭一处的民宅伸向街中的檐角,因为这些月光的照耀,而在地上映出了一些形状古怪的影子。

  有一道黑影忽然颤动了一下,就像是某种生物一般扭曲起来,然后缓慢而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缩回那一大片影子之中,再也无法分离出来。

  ……

  ……

  范闲趴在远处的一幢门楼角上,身上穿着一件黑中夹白的雪褛,他将视线从被石兽遮挡住的街角处收了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在黑夜中喷出白雾。眉毛上凝成的冰丝儿嗤嗤几声碎开,他有些疲惫地向天仰躺着,舒展一下自己浑身上下酸痛难抑的肌肉,眼睛看着头顶夜空里的那弯银月发呆。

  摸摸身边那发硬的箱子,他下意识里摇了摇头,眯了眯眼,今夜下了大本钱,准备的如此充分,眼看着可以成功,却被那位洪公公破了局。真是失败。

  他并没有准备动用箱子,毕竟这东西太敏感,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轻用。只是要狙杀燕小乙这种已然站在人类颠峰的强者,手掌摸不到那硬硬的箱子,他地心里没有什么把握,这是信心的加持,最后的凭恃。

  范闲躺在楼顶的残雪中,大口喘息了两下,平伏了一下失败地情绪和那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

  有人爬了过来,范闲一掀雪褛,将那事物掩住,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王启年凑到他身旁说道:“是洪公公。”

  范闲点点头:“今天辛苦你了。”

  今天夜里监察院所有人都在忙碌着那些血腥的事情。范闲最信任的心腹王启年却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只有范闲自己清楚,他交待的任务是让王启年盯着燕小乙的动静。

  他知道燕小乙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所以他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而且王启年的表现也没有让自己失望,一位九品上的强者,居然一直没有查觉到自己的动静居然全部在王启年地注视之下。

  监察院双翼,世上最擅长跟踪觅迹之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王启年的脸色很白,比楼顶的残雪,街中地银光更要白一些。跟踪燕大都督,无疑是他的人生当中最恐怖的一个任务,那种恐惧感和压力,让这位四十岁的中年人有些快要承受不住,心神早已到了崩溃的极点。

  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不应该看见地东西。

  范闲平静说道:“我是信任你的,准确来说,我的很多东西都建立在对你地信任之上。”

  王启年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范大人是在初入京时撞的自己,再以此为中心。开始组建启年小组,由小组而扩散,渐渐将监察院掌控在手中。

  而且自己无疑是天底下知道小范大人最多秘密的人,比如当年殿前吟诗后的那个夜,那把钥匙……

  第二天便传来了宫中有刺客的消息,王启年当然知道那个刺客是谁,至于钥匙,嗯……肯定是用来打开某样东西的。

  所以范闲一直没有杀自己灭口,王启年很有些意外,和感动,是真的那种感动,心里有一种叫做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明明这种冲动对于年逾四十的他来说,是非常危险和不值得地,可他依然在心底保有了这种美好的感觉。

  门楼下传来两声夜枭鸣叫的声音,范闲侧耳听着,确认了干净后,对身旁的王启年做了个手势。

  王启年眼中闪过一道恐惧的感觉,因为他也隐约听说过那个传说,而且也知道那个传说和小范大人母亲的关系。

  他知道自己的命从今天起就已经完全交给小范大人了,这是彼此间的信任,这种信任本身就是很恐怖,很要人命的事情。

  他手掌一翻,整个人便从门楼之下滑了下去,滑动的姿式很怪异,很滑稽,就像是一只大螳螂,长手长脚,却悄无声息,不一时便下到了地面,走到了街的正中间,蹲下来,察看了一下那个伪装者的气息,确认他还活着,对着空中比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自然是比给范闲看的,范闲看着这一幕,不由笑了起来,老王果然有两把刷子,这手轻功在手,难怪在北边活动了一年,都没有让锦衣卫那些家伙抓到一丝把柄。

  被燕小乙弦意所伤的伪装者,正是当年出使北齐时,范闲随时携带的那个替身,当年这个替身帮了他很大的忙,今天自然拿出来诱敌。

  门楼下又响起了几声怪鸟的鸣叫,几个穿着黑色莲衣的密探寻了过来,带着范府的那辆马车,将王启年和那个替身都接上了车去,这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安静自然,便在此时,空中的层云又拢,清光没,京都又沉入到了黑暗之中。

  

  清晨前,最黑暗时,雪花再起,范闲一个人来到了城西的一个铺子前面,所有的民宅还在沉睡当中,商铺也没有开始做准备,便是最早起的面摊,都还没有开始准备臊子,只有这个铺子已经开了起来,用里面诱人的豆香味儿,驱散黎明前的黑暗,等待着朝日的来临。

  雪花下,范闲坐在铺子外的小桌上,手里端着一碗豆花在缓缓喝着,豆花的味道不错,没有渣感,没有太多的豆味儿,清香扑鼻,甚至比澹州冬儿做的还要好些。

  这是很自然的道理,因为这间豆腐铺是京都最出名的一间,是司南伯府大少爷入京后办的第一项实业。

  这间豆腐铺就是范闲自己的。

  范闲缓缓喝着豆花,脸色平静,心里却是苦笑了起来,自己重生二十年,还真真是个无用的二世祖,对于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带来什么样的改变,最大的改变……大概就是这豆腐的做法吧?

  母亲太能干,太神奇,在那短暂的岁月里,竟是抢着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那有什么东西能剩给自己干呢?

  像历史上所有的那些权臣一样,玩弄着权术,享受着富贵,不以下位者的生死为念,就此浑噩过了一生?

  就如同以前所思考的那样,范闲的面上渐有忧色,总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大渴望,却始终抓不到那个渴望究竟是什么。

  他有些烦燥,有些郁闷,想到街头的那件事情,想到燕小乙身后负着的长弓,他的心情便低落了下来。

  “……”范闲用很轻柔的声音,很温柔的态度骂了一句脏话。

  今夜有雾,其实并不好,虽然这是影子早已判断出来的环境。可是他没有想到燕小乙的心神竟然强大到了那样地程度,可以不畏层雾相迭,准确地判断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而且隐在雾里的药,似乎对于这位九品上的绝世强者也没有丝毫作用。真气深厚到了一定程度,一般地药物确实用处不大,范闲自嘲地笑了起来,这世上果然没有完美的事情,无味白色的药雾,效果确实差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在今夜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必杀的环境中,范闲依然会勇于尝试杀死燕小乙。

  他不是皇帝,他的自信来自于自己的实力以及比世上都要好的运气,不像皇帝那么莫名其妙。所以他习惯于抢先出手。将一切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厉害人物除去,燕小乙,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那人。

  如果日后地庆国会有大动荡。范闲始终坚持,能够削弱对方一分实力,对于自己这一方来说,都是极美好的事情。燕小乙不在军中,而在京中。并且他抢先出手,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如果让对方回到了征北地大营之中,再想杀死对方。那就等于是痴人说梦。

  所以范闲此时坐在桌上,感觉很失败,很愤火。

  为什么洪老太监会出来破局!

  ……

  ……

  范闲端着碗的右手有些颤抖,他眉头一皱,将手中的碗摔到了地上,瓷碗破成了无数碎片。他极少有这种控制不住情绪的愤怒表现,由此可见,今天洪老太监的突然出现,确实让他恼火到了极点。

  “为什么?”他眉头皱地极深。始终也想不明白这一点,洪老太监出宫破局,很明显不是皇帝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可是庆国权力最大地这对母子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们还没有看清楚当前的局势?如果自己能够把燕小乙杀掉,又已经将老二的势力清扫一空,长公主那边愈发弱势,反而会让整个皇族的局势平缓下来。

  那件有些恐怖的波动,也许就此会渐渐平静。

  皇帝明显清楚这一点,为什么会点头让洪太老监出面,阻止自己与燕小乙的对局?难道皇帝是个疯子,就是喜欢自己的妹妹一步一步走向造反的道路?

  自虐狂?

  范闲有些恼火地想着,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看来帝王家,真地是一窝变态,都嫌这天下太不热闹。

  可是……皇帝难道就不怕……自己被人从龙椅上赶下来?连番的疑问,那个困扰了范闲许久的疑问,让他的表情有些难看,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皇帝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陈萍萍也清楚,正如陈萍萍当年说过的那样,一个人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便会有怎样的眼光,做出符合这种位置的判断与选择。

  如今的庆国京都,还属于发酵的阶段,范闲想冒险终止这种过程,以免日后的面团忽地膨帐起来,而今天洪太老监的出马,明显表示皇帝并不需要范闲操这个心,

  所以范闲很苦恼。

  

  新出的第一格新鲜豆腐端了出来,上面还冒着热气,豆腐铺子里的伙计恭恭谨谨地勺了两碗,分别放上净白糖和榨菜丝并香油葱花酱油……香喷喷的甜咸两味儿,送到了小桌上,然后退了回去。

  豆腐铺的人们都知道小范大人这个古怪的习惯,这位东家并不因为互腐铺子挣不了多少钱而扔开不管,但也从来不会在白天来这里看看,只是会每隔一两个月,便在凌晨最黑的时候来点两碗豆腐。范闲的这个爱好,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范闲今天晚上很累,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他用瓷勺胡乱扒拉着一碗豆腐,送了一口入唇,甜丝丝的很有感觉,有雪花也落进碗中,让他倏忽间联想到刨冰这个忘却很久的名词,感觉更好了些,他刨了几口,似乎倏乎间便弥补了许多精神。

  还有一碗,他动也没有动。

  三辆马车打破了京都的平静,缓缓驶到豆腐铺的面前,前后两辆马车上面的剑手跳下车来,警惕地注视着四方,布置起了防卫。

  言冰云掀开车帘,从中间那辆马车上走了下来,忙碌了一夜,这位范闲的大脑,很明显也非常疲惫,苍白的脸上,有着一丝憔悴的痕迹。

  他走到范闲的桌边,很明显有些吃惊,范闲居然会一个人在这里吃豆腐。

  范闲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同时将那碗拌着香葱榨菜丝儿的豆腐推了过去。

  言冰云没有吃,从怀中取出卷宗,开始低声说明今夜的情况。等听到要杀的人,要抓的人基本到位,范闲满意地点了点头。

  “黄毅没有死。”言冰云看了他一眼。

  范闲抬起头来,问道:“怎么回事?”

  “钉子下的毒很烈,可是似乎公主别府里有解毒的高手……”言冰云说道:“所以黄毅保住了一命。”

  黄毅是公主府上的谋士,虽然一直以来,并没有对范闲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没有表现出过人之处,可是范闲既然动了手,就要将所有潜在的威胁全部除去,所以黄毅也是今夜计划中的一环。

  范闲可不喜欢在以后的岁月里,因为自己的一时心慈手软,而导致了什么人质被抓之类的狗血戏码上演。

  “不是解毒高手。”范闲摇摇头:“三处的师兄弟手段我很了解,东夷城里那位用毒大师,和我们的派系不一样……看来长公主当年在监察院的渗透很有效果,除了死去的朱格之外,还备了不少解毒丸子。”

  言冰云说道:“埋在公主别府里的那个钉子还没有暴露,我自作主张。让他撤了。”

  “很好。”范闲赞许地点点头,“这些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不要下面地人”没必要的险,能活着最好。”

  话虽是如此说的。范闲心里却清楚,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二次失败。

  言冰云又开口说道:“你要拿口供地那个活口死了。”

  范闲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说的是山谷狙杀里的唯一活口,那个秦家的私军,山谷狙杀案一直没有线索和证据,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活口,而且既然关在监察院天牢里,有七处和三处共同时护持,根本不可能就这般死了。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那丝古怪情绪,似笑非笑看了言冰云两眼。很奇妙地没有大发雷霆。

  “刚才洪公公来了。”范闲对言冰云说道:“你怎么看?”

  言冰云微微一惊,半晌后轻声说道:“一,主子觉得你今天晚上做的过了线。二。不论他死或者你死,都不是主子想看到的。”

  “不要说主子,我会想到老跛子的可恶口吻。”范闲皱眉说道。

  言冰云笑了笑,转而问道:“虽说是陛下点过头的事情,但你今天夜里借机把事情闹地这么大。明天大朝会上,本院一定会被群臣群起而攻之,只怕舒大学士和胡大学士都要开口。主……陛下在这种压力之下,会有一定的态度释出,你最好做足准备。”

  “怕什么?”范闲看了一眼小言公子那苍白的脸,自嘲说道:“陛下早就想削监察院地权了,这不给了他一个好机会?如果不是知道这点,我今天夜里也不会急着四处出击……在削权之前,总要把敌人扫除一些。”

  当的一声脆响,他将勺子扔到微凉的瓷碗之中,面若冰霜。说道:“今夜真正想做成的事情,是一件也没有做成,真是亏大发了。”

  言冰云说道:“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大朝会,你今日要上朝述职,做好被陛下贬斥的准备吧。”

  范闲闭着眼,缓缓说道:“前些日子,陛下让你们这些年轻官员进宫,所表达地意思很清楚,只是那些老家伙哪里舍得让位?今天夜里监察院大肆清查,就算我们事后会被惩罚,但那些不干净的家伙也要退几个……朝廷腾些空子出来,陛下才好安插人手,我们是替陛下做事,他总要承我们的情。”

  言冰云微微皱眉,依然很难适应范闲敢如此称呼皇帝陛下,也有些不悦,只好保持着恰到好处地沉默。

  范闲却懒得看他脸色,自顾自轻声说道:“今夜的事情差不多了,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我一直等着的那家人,却始终没有出手。”

  言冰云知道他说的是哪家人,却要装成不知道,一时间脸色有些犹豫,旋即苦笑道:“你还嫌不够热闹?你此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总要注意些安全。”

  范闲看了一眼散布在四周的监察院剑手,摇头说道:“我和你不同,你必须把这些人带着,我……带与不带,区别并不大。”

  “如果带了人,那些人怎么敢动手?都是一群只会在暗中杀人的懦夫。”范闲讥讽说道:“我在这铺子里单人坐了半个时辰,却是始终无人敢来,倒让我有些小瞧所谓铁血军方了。”

  言冰云摇头无语。范闲回头看了一眼黑夜之中的一条小巷,用指头敲敲豆腐碗旁的桌面,说道:“吃掉,冷了味道不好。”

  ……

  ……

  离范氏豆腐铺有些距离的小巷里,有七名穿着夜行衣地人,正在往马车上搬着尸体,有血水从车上缓缓滴了下来,落在雪上,发出淡淡腥臭。

  三具尸体被砍成十几方大肉块儿,明显是长刀所造成的恐怖伤害。七名夜行人中领头的那位坐上了车夫的位置,看了一眼远处豆腐铺子隐约的,用缰绳磨擦了一下虎口有些发痒的老茧,咧开嘴笑了,轻声说道:“少爷,慢慢吃吧。”
第6卷殿前欢 第54章 大朝会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清晨时分,范闲回府换了一身行头,吩咐了几句,便坐着马车来到了皇宫之外。等他到的时候,宫门那处已经是热闹非凡,三两成群的大臣们拢在一处窃窃私语着什么。

  他掀着车帘望了一番,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昨夜的故事已然成了今日的八卦,自己自然就是大臣们议论的中心。

  一夜未睡,又折腾了那么多事,他的精神自然难免委顿,从藤子京的手里接过冰水浸过的毛巾在脸上使劲儿擦了擦,面部的皮肤如同被针刺过一样的痛,精神终于醒作了少许。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吐了几口浊气,走下车去。

  一路踏着宫前广场的青砖而行,引来无数人的目光与议论,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穿着官服的监察院提司大人。

  这是范闲出任行江南路钦差后,第一次上朝会,按理讲,宫前这些大臣应该前来寒喧问候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大臣们的眼中充满了警惕的意味,只是远远看着,并未过来亲近。

  其实原因很简单,昨天夜里监察院杀人逮人,虽然捉的都是些下层的官员,但人数太多,不知道牵涉进了多少朝官,这些上朝会的大臣们虽然惊愕,但马上便被愤怒所包围,今日朝会之上,肯定是要参范闲几本,既然如此,此时自然不好再来打什么招呼。

  范闲走的很不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快要变成被朝廷文武百官唾充的孤臣了,虽然这是他自己造成的,可是这种没人理睬的感觉,就像是幼儿圆时被小女生们杯葛一样,满怀委屈。

  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平静温柔的笑着,似乎没有感受到那些火辣辣的目光。

  待走到宫门口,门口守着的侍卫与太监倒是向他请安行礼,范闲看着那两个小黄门讨好的目光,心头一暖,十分安慰,心想这世道,果然还是残障人士本身比较有爱心。

  偏过头来,便看见文官班列领头那两位大人物正鼻孔朝天,似乎在端详天象有何异处。

  范闲揉了揉鼻子,左边那个白胡子老头他是熟悉的,右边那个中年人也知道肯定是当年文学改良运动的发起人胡大学士,见这两位门下中书的宰执之辈如此冷待自己,范闲清楚,昨夜自己闹的动静太大,在这些大人们看来,已然有了成为权臣奸臣的十足倾向,加上监察院的畸形动作,对于朝政确实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这两位天下文官之首的人物,当然不会与自己这个密探头子太过亲热。

  但他却不吃这一套,强行压下心头的恶气,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站在了舒胡二位大学士的身边,也不说话,反而很古怪地抬起头向着天上看去。

  一时间,等候着上朝的诸位大臣便看见了很奇怪的一个景象,两位大学士,加上那位天杀的监察院提司,都把脖子直着,脑袋翘着,对着天上的层层乌云看个不停,偏生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味沉默。

  ……

  ……

  不知道看了多久,终于是性情疏朗的舒大学士忍不住了,冷哼了一声,说道:“学范大人在望什么?”

  胡大学士也收回了望天的目光,二位大学士虽然都是聪明之人,却不像范闲那般脸皮厚,无法承受太多人异样的眼光,他咳了两声,没有说什么。

  范闲笑着说道:“二位大人望什么,下官便望什么。”

  舒芜皱着眉头,望着他欲言又止,可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心中愤火,开口训斥道:“你可知道,监察院正因权重,故而行事要稳妥小心,且不论你究竟心欲何为,只是这般如虎狼一般驱于京都,让百官如何自处?朝廷如何行事?这天下士绅的颜面,你不要,可朝廷还要,你说!六部的衙官让你抓了那么多,还怎么办事?不说办事,可官员们的心都寒了,糊涂啊!……”

  不说则罢,一说便是停不下嘴来,反而是胡大学士向舒芜做了个眼色,舒芜才停了下来,可依然痛心疾首,愤怒不可自己。

  只是如今的范闲,已经不仅仅是太学里的那位教书先生,也不是一个空有驸马之名,只能在鸿胪寺里打滚的权贵,监察院提司的品秩虽然不高,可是对方如今毕竟假假也是个钦差大人。舒大学士虽然是如今的文官之首,可是对着一任钦差这样吹鼻子上脸的骂着,怎么也说不过去。

  “别骂了。”范闲好笑说道:“怎么说您也是位长辈,对着我这个侄儿这么凶,让下面那些官们瞧着也不好看。”

  舒芜大火,偏又对着范闲那张疲惫里夹着恭敬的脸骂不出来,恨恨冷哼一声,将袖子一拂,说道:“今日朝会之上,你就等着老夫参你。”

  范闲苦着脸,一揖为礼,说道:“意料中事,还请长辈疼惜则个。”

  舒芜是又气又怒又想笑,恰在此时宫门开了,一声鞭响,礼乐起鸣,他便与胡大学士当先走了进去。

  今日是大朝会,上朝的官员比青日里要多许多,但即便如此,以范闲的官员品秩依然不足以上朝列队,只是他如今有个行江南路钦差的身份,今日又要上殿述职,所以不须陛下特?。

  可是入宫也需排列,范闲只好拖在最后面,可是他在宫门这里一站,自然而然有一股子阴寒的味道渗了出来,让那些从他身边走过的大臣们感到不寒而栗。

  先前人多时,还可以绑在一起,对范闲不闻不问,可此时一对一对地往宫里走,那些大臣们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地位远远不如舒大学士,计算了一下范闲身上承载着的圣恩,想了一下范闲的手段,再也无法,只好每过他身前时,便轻声问候一声。

  对于一年未见的小范大人,这些大臣们哪里敢太过轻慢。

  “小范大人别来无恙?”

  “见过范提司。”

  “……”

  范闲一一含笑应过,虽然知道今天朝会上肯定要被这些人物落了脸面,但此时在宫门口被大臣们依次行礼,这种虚荣感着实不错,得抓紧时间捞些面子上的好处。

  ――――――

  面子上的好处得了,殿上得的自然只能是酸果子。

  范闲站在队列的最后面,斜着眼偷偷打量着龙椅之上的皇帝老子,一股疲倦涌来,看着皇帝安稳精神的面容,便是一肚子气,心想你倒是睡的安稳,老子替你做事,却快要累死,今儿还没什么好果子吃。

  果然如同众人所料,大朝会一开,还没有等一应事由安排进行正轨,几位站在舒胡二位大学士下手方的三路总督,还未来得及上奏,针对范闲和监察院昨夜行动的参奏大战,便这样突如其来的开始了。

  范闲没有听那些上参文官们的具体内容,不外乎还是舒芜曾经讲过的那些老话套话,监察院确实有监察吏治之职,但是像自己这样一夜间逮了三十几位官员的行动,确实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了,真真可以称的上是震动朝野。

  他看着那三路总督大人,不意外地看见薛清排在首位,庆国如今疆土颇大,还有四路偏远地的总督是两年回京一次,他有些好奇地想着,薛清昨天夜里在抱月楼奉?观战,按理讲应该是连夜进宫向皇帝汇报,不知道皇帝对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范闲真的很疲倦,所以走神走的很彻底,可是有很多话不是他不想听便听不到的,满朝文武的攻击言语依然不断地向他耳朵里涌了进来,渐渐罪状也开始大了起来,比如什么藐视朝廷,不敬德行,国器私用,结党云云……

  在庆国的朝廷上,监察院和文官系统本来就是死对头,不论文官内部有什么样的派系,但当面对着监察院时,他们总是显得那样的团结,从以往的林相在时,到如今的大学士为首,只要监察院这个皇帝的特务机构一旦做事过界,文官系统们便会抱成团,进行最有力的反击。

  无疑,范闲昨天晚上过了界,所以今天的大朝会上,便成为了他被攻击的战场。

  尤其与往年不同的是,一向与监察院关系亲密的军方,如今也不再保持一味的沉默,反而是枢密院两位副使也站了出来,对于监察院的行为隐讳地表达了不满。

  文武百官齐攻之,这种压力就算是皇帝本人,只怕也不想承受,更何况是孤伶伶站在队伍之末的范闲。

  太极殿里的气氛不再压抑,反而充斥着一种冬日里特有的燥意,以舒芜为首,群臣纷纷上参,要求陛下约束监察院,同时对此事做出最后的圣裁。

  纷纷言语,直刺范闲之心,伤范闲之神,脏水横飞,气象万千。

  如果换成一般的大臣在范闲这个位置上,只怕早就已经火的神智不清,跳将出去和那些大臣们辩论一番,同时鼓起余勇,将那些都察院的御史们胡子拔下来。可范闲依然强横地保持着平静,不言不语不自辩,只是唇角微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注视着大朝会上的戏台。

  也许是他唇角的这抹笑意,让某人看着不大舒,让某人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太过孟浪,太过嚣张了些,龙椅之上传来一声怒斥:“范闲!你就没什么说的?”

  范闲一直强行驱除着自己的睡意,骤闻此言,打了个激灵,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官服,出列行礼,禀道:“回陛下,昨夜监察院一处传三十二位官员问话,一应依庆律及旨意而行,并无超出条例部分之所在,故而不解,诸位大人为何如此激动?”

  皇帝冷笑说道:“一夜捕了三十二人,你还真是好大的……难道我庆国朝廷,全是贪官污吏不成?”

  范闲正色说道:“不敢欺瞒陛下,这朝中……”他眼光望着殿上的大臣们,严肃说道:“蛀虫满地爬,三十二人,只是个小数而已,若陛下许监察院特,微臣定能再抓些贪官出来。”

  群臣心头一寒,旋即脸上浮现出鄙夷之意,心想你这话说的光棍却也没用,朝廷是什么?朝廷就是大臣,这天下不贪的官还没有,如果都让你抓光了,谁代陛下去治理天下,牧守万民?陛下怎么可能给你特?。

  果不其然,皇帝大怒,将范闲披头披脑骂了一通,无非是什么不识大体,胡乱行事,有污圣心……

  范闲心里那个不爽,虽然知道是演戏,可是依然不爽,悻悻然退回队列之中。

  今日朝会之上,没有人提及二皇子八家将之死,燕大都督独子之死,长公主谋士黄毅中毒吐血于床的事情,因为那些人都不是官员,而且属于黑暗中的事情,没有人会这么蠢。

  但仅仅是昨天夜的事情,就足以引动文武百官们的警惕与怒火,所以就此攻击,皇帝也必须做出安抚。

  然而端坐于龙椅上的皇帝,却只是冷漠地说道:“关于范闲在京郊遇刺一中,诸卿查的如何了?”

  群臣默然,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颤着身子出列,连连请罪。

  范闲没奈何,也只得出列请罪,谁叫他监察院也是联合调查司里的一属,只是这事儿很荒唐,自己被人刺杀,自己没有查出来,却要来请罪。

  皇帝望着范闲皱眉说道:“听闻最后一位人证,昨天夜里在天牢中死了,可有此事?”

  范闲愕然,没有想到皇帝的消息竟然得的如此之快。

  而对方的武臣一系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隐藏极深的快意与笑意,准备看范闲如何解释此事。

  ……

  ……

  皇帝不需要太多的解释,所有的酝酿工作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圣心独断,他颁下了已经准备了好几天的旨意。

  ?意中的第一部分,让满朝文武都生出了不敢相信的感觉,因为……陛下削了监察院的权!

  监察院一应品秩不降,然而在权属上却有了大幅度的限制,尤其是驻守京都的一处,虽然依旧保有了抓人的权力,却在抓人之后的时限上做出了详尽的规定,尤其是与大理寺之间的人犯过渡,必须在四十八个时辰之内完成。

  也就是说,一处再也没有了暗中问京官的权力。

  同时,旨意里对于驻守各州的四处权限也做了一个大旨上的限定,而具体的规章如何,却要范闲回院后自行拟个条陈,再交由朝会讨论。

  这两个变化看似极小,但实际上却像是在监察院的身上安了个定时的机器,让他们以后做起事来,有了诸多的不方便。

  范闲听着这旨意,心里像吃苍蝇一样的恶心,却依然要出列谢恩。

  文武百官惊喜万分,他们顶多是想让陛下下旨贬斥范闲,同时稍微弥束一下监察院,再让那些无辜被捉的下属官员们多些活路,却没有料到陛下竟然对监察院动了真格的,如果按这个趋势走下去,监察院的权力,自然会被逐渐的削掉。

  于是乎,太极殿上山呼万岁,群臣暗道陛下果然圣明。

  然而皇帝旨意里的第二部分,却让文武百官们觉得,陛下虽然圣明,可是依旧太护短了一些。

  旨意中言明,昨夜被捕京官,不在先前条例中所限,全交由监察院问清楚,再交由大理寺定罪问刑。同时,皇帝陛下借由此事大发雷霆,怒斥殿上这些大臣们驭下不严,枉负国恩,只知结党营私,好不无耻。

  ?意一下,群臣惶恐不知如何自处。

  因山谷狙杀调查不力、京都护卫视同虚设及京官贪腐一案,枢密院右副使曲向东被贬,京都守备秦恒被撤,由当年的西征军副将接替,而秦恒调入枢密院。同时刑部侍郎换人,大理寺副卿换人,都察院执笔御史换人。

  接替者,全部是前些日子入宫的那些年轻官员。

  群臣大惊失色,天子雷霆手腕,实在是让众人有些措手不及,这般大范围的换血,如果不是因为最近这几天京都里的冲突,一定无法进行的如此顺利……众人知道事情肯定还没有完,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队列最后方的那位年轻人,心里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才明白,原来小范大人昨天夜里的阴狠举措,只是在为今天朝会上的旨意做伏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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