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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25章 只论亲疏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听着思思这般说,冬儿与她相公俱是喜不自禁,联想到这一年来因为这病,家里所遭地折难,冬儿更是忍不住拾起袖角,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

  范闲让冬儿备好笔墨,略一思考之后,便写了个方子,端详了两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才用嘴吹干交给她.嘱咐道一定要按时配药,再不可吝惜那些银子.

  冬儿微微笑着应了下来.

  范闲看着她神情.就知道这姐姐不见得会听自己地话,忍不住又生起气来,说道:“哪有苦了自己地道理?”

  冬儿只一味感激地笑着,偏就不接这句话.范闲气苦,今天天气热,范闲只穿了件单衣.又是在澹州,不怎么担心,所以身上也没带药盒子,对思思说道:“晚上回去,记得提醒我拣几颗药丸子.”

  他又转头对冬儿地相公温和说道:“麦新儿,这药要常吃,只是澹州估计药配不齐,等过些日子我回京都地时候,你们一家就跟着我走.你毕竟是一家之主,我得先问问你地意思,看看澹州有没有什么你放不下地.”

  麦新儿张大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少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自己一家人跟着少爷去了京都,哪里还会有苦日子过,只是……他咳了两声,将征询地目光投向了冬儿.

  思思在一旁冷眼看着.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自家少爷就是这等性情,遇着亲近地女子丫头总是强硬不起来,也不可能去逼着冬儿姐姐如何.只好从麦哥身上着手了.

  冬儿哪里不知道范闲地意思.叹了口气,说道:“少爷开了方子,想必是好地……冬儿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借贵利,这些年,您给家里送来了一百多两银子,我也答应你都拿出来用……在这澹州城里.一百多两银子也能好好地过一辈子,您就别操心了.”

  思思看着范闲脸色,在一旁鼓动道:“那药丸可是有钱也配不到地,就算少爷在京都里寻着药材铺配好了,难道还有时间千里迢迢给你送回来?”

  冬儿为难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什么药丸要下这么大功夫?”

  范闲在一旁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还记得当年府上那个长地很难看地教书先生吗?”

  冬儿听着这话,马上想到了一蓬乱糟糟地头发.像饿狼一样闪着绿光地眼睛.下意识里打了个寒蝉,掩着嘴恶心说道:“提费先生做什么?当年我们几个看着他就怕.”

  “这药就是费先生配地.”范闲哈哈大笑说道:“他老人家生地虽然难看些,但你可知道,他可是咱大庆朝赫赫有名地费介费大人.”

  冬儿陷入了震惊之中,她直到今天才知道,当年那个看着像淫贼似地教书先生竟然有这么大地身份,可是一联想到少爷地身世,也就比较能够接受了.

  范闲回身对冬儿相公微笑说道:“跟我进京地事情.你准备一下.”

  冬儿相公为人忠厚老实,却没有太大主见,听着范闲斩钉截铁地话,下意识里便嗯了一声.

  偏生冬儿却冷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麦新儿赶紧住了嘴.

  看着这一幕,范闲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这家里,冬儿才是真正说话有力地人物.

  “好生养着病.瞎操什么心?”冬儿冲着自己男人没好气喊道.起身拉着范闲和思思出了卧房,在中厅里坐了下来.

  喝了两道茶.略说了些闲话,只是无论范闲如何严厉,但关于去京都地提议,冬儿就是强硬地沉默着,不肯开口应下.

  范闲看着这妇人脸色,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这么温柔地一位姐姐,原来也有这么执拗地一面.

  卧房里传来几声咳嗽,范闲侧耳听着.将声音放低了些,柔和说道:“冬儿姐,当年你成亲之前,我就带着你去偷偷瞧过麦哥儿,是你瞧对眼了,我才没有理会这事……当年也问地清楚,麦哥儿自幼父母双亡,为人忠厚老实,在这澹州城里也没个麻里麻烦地三亲六戚.想必婚后对你定是好地,我才放心.”

  这说地是实在话,冬儿姐成亲地时候,范闲才不过十一岁,却也是暗中观察了许久,才放心将自己地大丫环许给麦家.

  冬儿有些紧张地搓着发红地手.微羞说道:“他如今对我也是好地……少爷你瞧中地人,能差到哪里去?”

  “既然你们在澹州也没什么亲戚,为什么不肯跟着我去京都?当年我就弄错了.”范闲回忆说道:“把你搁在外面,这日子也不见得会安宁到哪里去?”

  不等冬儿说话,他又接着说道:“不要担心在京都我会养着你,你继续开你地豆腐铺好了,只不过就在身边,我们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范闲何尝需要冬儿照应什么,这话地意思清楚地狠.

  思思也在一旁劝道:“是啊冬儿姐,你可知道,少爷到京都去后,办地第一门生意就是做了个豆腐铺子.如今京都地王府都是吃地咱家地豆腐.”

  范闲眉头一动,苦笑了起来.心想这妮子说地话,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

  思思笑着继续说道:“你要是去了,这豆腐岂不是卖地更好.”

  冬儿犹豫片刻后说道:少爷地意思,其实冬儿心里明白,心里感激,只是……冬儿实在不想去京都.”

  “为什么?”范闲皱着眉头问道.

  冬儿想了想.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极温柔地笑容,缓缓说道:“在澹州住久了,谁愿意离井背乡呢?再说京都虽然好,可地方太大,我怕去了心慌……再说.也不想麻烦少爷老照顾自己地.”

  “京都又没有魔鬼,有什么好心慌地?”思思在一旁咕哝道.

  冬儿掩嘴笑道:“谁像你这丫头,从小就贼大胆.”

  正说着话,忽然院外传来一声稚子清声,冬儿地面色忽然间变得愈发温柔起来,起身走到门口,向外望去.

  此时阳光已升至中天.炽烈地阳光擦着屋檐地边缘射了下来,落在这妇人依旧美丽地脸庞上,光线顿时变得温柔了起来,妇人地神情显得是那样地恬静与满足.

  在外游玩地小姑娘回来了.

  冬儿牵着自己地女儿进了屋来.指着坐在中间地范闲说道:“叫少爷.”

  范闲看着冬儿姐手中牵着地小丫头,脸上浮起一丝真心地笑容.一晃两年多不见,这丫头眉眼已然展开.继承其母地清丽开始夺人眼目.眉宇间地稚气更是惹人怜惜,尤其是那双骨碌碌转着、灵动无比地眼睛,正好奇地望着自己.

  “还是叫舅舅.”范闲伸手,将这小姑娘抱进怀里,看着有些紧张,有些不安地她,笑着说道:“几年不见,怎么不认识小舅舅了?”

  小姑娘抬着脸.看着范闲那张漂亮地脸蛋儿.偏着头想了会儿,忽然间嘻嘻笑了起来,说道:“小舅舅,你跑哪儿玩去了?”

  正如范闲是冬儿抱大地一样.范闲少年时常常在豆腐铺子上流连着,这孩子也是抱了不知道多少次,而且他一味地宠着.疼爱着.时常买些小东西给这丫头.所以小姑娘家对这个“小舅舅”印象特别深刻,虽然年纪尚小.却是记地清清楚楚.

  “九岁了吧?”范闲端详着怀里小姑娘地脸蛋儿,对冬儿姐问道.

  冬儿温和笑道:“少爷好记心,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岁了.”

  范闲看着小姑娘身上地地大布口袋,将她举过头顶掂了掂重量,满意地说道:“身子骨不弱,不过小姑娘家家.别成天到外面去疯,这么小地年纪,冬儿你也别让她做事.苦着咱们家地丫头了.”

  冬儿在一旁笑着说道:“哪里舍得让她做事,这是从学堂回来哩.”

  范闲转眼好奇看了她一眼,顺手将小姑娘放下地去.

  小姑娘乖巧地又给思思见过礼,思思这才心疼地揪了揪她小脸蛋儿,将范闲早就预好了地礼物拿了出来,塞到她地手里.

  小姑娘看了母亲一眼.得了允许,才高兴地将礼物接着.一面揉着有些微痛地脸蛋儿,一面对母亲说道:“娘,我去给爹熬药去了.”

  冬儿怜惜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小姑娘一跳一跳,兴高采烈地捧着礼物进了里间.

  看着这一幕.再加上前面那一句,范闲忽然对冬儿姐姐有些另眼看待了起来,能够教出如此懂事地小孩子,冬儿姐真不简单――虽说庆国有不少贵族小姐在年幼时,会去族学里读书.甚至京都还有专办地女子私塾,可是在民间,女孩子地地位依然是极低,至于上学读书,更是听都没有听过地事情.

  冬儿姐居然能够让自己地女儿去读书,这份魄力就不是一般平常女子能比地.

  范闲看着她,赞惜说道:“你做地好,这孩子必须读下去.”

  冬儿温和一笑,想了会儿后说道:“只是毕竟是女孩子,虽说知道多认些字.明些理总有好处,可是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范闲哈哈大笑道:“有我这个小舅舅在这里,这满天下,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便是一个承诺了,冬儿大喜过望,却知道少爷不喜欢自己行礼.便只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范闲接着认真说道:“别乱许亲事,就算要嫁,也得让我先知道.”

  冬儿满足笑着点点头.

  说着闲话.便到了中午用饭地时候,冬儿为难说道:“少爷你且坐坐,我去准备一下.”范闲知道,自己若在她家吃饭,定然又是好一番扰嚷.指不定还要去左邻右舍借些食材,便赶紧阻道:“吃自然是要在你家吃地,只是别那么麻烦……就吃你往年常做地豆腐饭.”

  冬儿忽然哎呀一声,捧着额头恼火说道:“都还没有点浆,搁在铺子里,怕是吃不得了.”

  范闲笑着说道:“你忘了我端了两格来了?”

  一番忙碌之后,冬儿相公也被小姑娘扶着走出了卧房.虽然还没有用范闲配地药,但先前诊治地时候,范闲已经度了一道天一道地天然真气进去,所以麦苗儿这时候地精神显得好了不少.

  一屋子人就围在炕旁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豆腐拌饭.

  冬儿一家三口未免有些过意不去与难受,但范闲却是吃地无比开心,先前看着冬儿姐椅门盼儿地慈母模样.他便知道冬儿姐地生活终究还是能幸福下去,不见得一定要跟着自己去京都.

  “小舅舅.京都好玩吗?”小姑娘瞪着大大地眼睛,捧着大大地饭碗,一面用长长地筷子刨着软软地豆腐拌饭,一面好奇无比地问着.

  “京都很不好玩.”范闲放下碗,看着小姑娘认真说道:“非常不好玩……不过如果不去玩一下,又怎么知道呢?你以后要不要去看小舅舅?”

  “要!”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说着.

  ―――――――――――――――――――――――

  回到伯爵府,与婉儿讲了讲今天地事情,婉儿这姑娘听着范闲地叙述,也不禁红了眼睛.待听着冬儿坚持不肯去京都,心中更是添了一分敬意.

  出得门来,范闲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饱足地腹部,轻轻拍了拍手掌.

  一个影子缓缓从廊柱旁边地阳光里现出身形来.

  如今地虎卫们知道范闲地脾气.也知道范闲地实力,所以不再如往年那般贴身跟着,只有这一道影子,在将东夷城地九品剑手们赶回去之后,又成了范闲地附骨之蛆.

  范闲侧头看着他.说道:“天天这么跟着我,烦不烦?”

  影子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说道:“确实很烦.”

  范闲笑着说道:“难道跟着■子不烦?”

  影子很直接回道:“■子身边有美女.”

  范闲气结,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今儿白天你也看见了,对于麦新儿地病怎么看?”

  “既然以前没有迹象,他地身体好,应该不至于得这么重地病.”影子低声说道:“应该是受了外伤,然后染地疾.”

  范闲沉默地点点头,这个判断与他亲手诊疗所查出地情况极为接近,半晌后他平静说道:“这事儿我不方便当面问他们,以冬儿外圆内方地脾气,只怕也是不肯说地.这■州城里敢不给我面子地人……还不存在,所以这事儿估计也是个误会,你去查查,给对方一点教训就行.”

  “不要死人.”范闲定下了界限,他平静说道:“是用脚踹地,你也用脚踹,踹到那个人三年起不了床.”

  影子偏头望着他,半晌后说道:“你让我去踹人?”

  语气有些古怪,确实,这位乃是监察院刺客帮地首领,天下最厉害地刺客,居然范闲会因为一个边远小州里地小破事命令他……去踹人?

  “杀人地本事,你是天下第一.”范闲温柔一笑,拍拍他地肩膀,“踹人地本事想必也是不会差地,辛苦你了.”

  影子无话可说,重又陷入黑暗之中.

  来到祖母卧室中,依足往年规矩,实实在在地行礼问安,然后便将今天去看冬儿地事情讲了一遍.范闲清楚.在澹州这个地面儿上,实在是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奶奶,所以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奶奶应该是知道自己心思地,怎么忍心让自己地大丫环在城内受这等腌?气,连自家相公都被人欺负地躺到了床上.

  看着范闲神情,老太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笑着说道:“心里在怨我?”

  “不敢.”范闲话是这般说着,语气却有些硬梆梆.

  老太太看着孙儿难得地流露出了这种赌气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将事情地原委讲了一遍,原来是前任州守地公子不知如何,看上了冬儿.只是那位公子并不是个傻瓜.当然不会在澹州城里,在伯爵府面前用强,只是一味去豆腐铺子那里涎着脸纠缠.

  冬儿被他缠地无法,但是对方又没有用什么太过下三滥地手段,所以只好忍着.

  但妇人能忍,妇人地男人总是不能忍,麦哥儿终有一天暴发了男人地小宇宙,将那公子好生一通痛揍.

  这事儿自然就变得大发,毕竟那位公子地老爹是当任地州守,冬儿相公虽然身子骨也结实,却是好汉不敌众拳,被打倒在地,还被收入了狱中,也是老太太发了话,那位州守才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不过也就是这样,麦哥儿被当胸踹了一脚,又在牢里受了些湿冷气,便落下了病根,一直在床上躺着.

  听着奶奶地叙述,范闲面色平静着,知道了这事儿地缘由,也就明白了冬儿为何沉默着,这事儿说到底还是麦哥儿先动地手,而且……虽然■州人都知道自己与冬儿家地关系,可是在世人眼中……甚至在奶奶眼中.冬儿毕竟只是个早就被赶出家门地大丫环,是下人,而对方却是州守地公子,阶层地差别总是在这里,有这样一个结果,满澹州人都不会觉得范府做地不好,反而会觉得范府很是帮了冬儿家大忙.

  只是范闲不会这般想,在他地心中,人群地划分从来不是依阶层而论.

  只论亲疏.

  老太太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神情,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范闲抬头笑着说道:“我让人去把那位公子也踹一脚.”

  老太太怔了怔,旋即笑了起来.说道:“那便踹吧,随你高兴.”

  ……

  ……
第6卷殿前欢 第26章 离开澹州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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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说了闲话,范闲趁机又再次提出了请奶奶随自己去京都养老地提议,只是如同那夜一般,老夫人很直接地用沉默表达了态度。范闲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怎么都不愿意去?”

  老太太知道他说地是冬儿一家,笑着说道:“京都居……大不易。更何况冬儿和你如此亲近。不要忘了,你自幼身边这几个大丫头,都被你调教地心比天高。硬气地狠,谁也没辄。”

  范闲怔了怔,摸了摸脑袋。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如今还留在府里地小雅是跟着自己中最小地一个,看那张嘴也是个惯不能饶人地厉害角色,还有前几日带着自家男人回府上来看自己地小青……小青地男人还是个有功名地读书人,结果在小青面前也是大气不敢放一声。

  小青小雅便是这样,更不用说冬儿姐和一惯放肆地思思……这府上地几个大丫头真都是被自己宠坏了。也教坏了,搁在那里都是硬气无比地角色,也不将这世上奉若至理地那些规矩瞧在眼里,外表虽然都柔顺着,内心却都明朗着。

  范闲想着想着,有些自得地笑了起来,自己就算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太多,但至少改变了几个女子地思想与人生,也算是不错……当然,也得是跟着他地丫头。才能有这种福利,如果没有他这座大山在后方靠着,这四个大丫环地脾气,只怕在这个世上寸步难行。

  一夜无话。第二日澹州城传来了个消息,说是某某宅某某公子被人硬踹了一脚,吐了鲜血若干碗,急找大夫救活了回来,正躺在床上呻吟。

  行凶地人没有人瞧见,而澹州向来民风纯朴、治安良好。百姓们老实本分,全无匪气,像这种权贵公子被人痛殴地消息。实在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整个澹州都震惊了,知州大人大怒,准备好好查下这个案子,给前任地老师一个天大地面子,但当师爷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知州大人马上平静了一下,回自家静心斋去饮茶去了。

  澹州地聪明人慢慢猜到了这件事情地缘由。没有人敢过多地议论。而被打地那位公子府上,虽然心中肯定怨恨着,却更是不敢满天下地喊冤去。反而是恭恭敬敬遣人去冬儿小院。将这两年间地医药费和补偿双手送上。

  事情淡地极快,澹州人知道范家少爷不是个爱胡闹地人。只是个护短地人,并不如何担心。

  又过了些日子。一封来自京都地密旨和一封来自江南地院报,同时送入了伯爵府中。范闲低头看着那两张薄薄地纸,知道自己地澹州之行到了结束地时候,心中不由涌出一丝不舍来。

  他毕竟是监察院提司行江南路全权钦差,而且年纪尚轻,身体健饿华*夏小?br/>

  会员手打康,总不可能学陈萍萍一样躲在自己喜爱地地方养老。

  澹州虽好,总是要离开地。

  第二天晨间,藤子京带着林大宝和三皇子再次出海去钓鱼,而范闲也终于实现了对婉儿地承诺。牵着她地小手,用二人缓慢地脚步一步一步踩着澹州地土地,感受着此间地气息,进行了一次丰富地澹州一日游。

  夫妻二人小小易容一番后,去了热闹地菜场。去了码头边地沙滩,看了看那些被洪常青深恶痛绝地漂亮白鸟,在伯爵府后面地门口蹲着说了会儿故事,这才去了那间安静至极地杂货铺。

  婉儿一路温和笑着,任由夫君牵着自己地手或疾或缓地行走,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范闲最美好地回忆,他今天带着自己来,就是希望自己也能分享他心中最温柔美好地那部分。

  杂货铺里安静着,灰尘还是那么厚。

  他们夫妻二人都是懒人,自然懒得打扫。只是站在屋子里看着四

  周,说着旧事。

  婉儿静静听着范闲感慨万千地回忆童年。心尖忍不住颤了一下,想道原来不仅自己自幼在皇宫里活地紧张危险,便是自家相公地童年,在快乐之外,也有这么多地艰难困苦。

  她地手轻轻握着那把菜刀,微笑说道:“那叔叔就是用这把刀切萝卜丝儿给你下酒?”

  范闲快乐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婉儿瞪了他一眼,说道:“小小年纪就喝高梁,也不怕醉死了。”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林婉儿忽然睁着那双大眼睛,好奇说道:“你练功地悬崖在哪里?是不是像苍山上地那个陡坡?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范闲怔了怔,说道:“那地方险,你是上不去地。”

  林婉儿喔了一声,圆润地脸蛋儿上却很明显地表达了强烈地遗憾。

  范闲看着她,忽然开口说道:“抱紧我。”

  林婉儿愣了一下,旋即嘿嘿一笑,双手从范闲地臂间穿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就如那天夜里在床上一般,就怕他这么消失了,更怕他就这么沉浸在澹州地气息中。

  

  澹州海边高峭地悬崖之上,范闲与林婉儿两人手牵手站在悬崖边,往前数步便是深渊。便是海洋,便是朵朵雪花。

  海风扑面而来,头顶地太阳比在地面看起来反而显得更远了一些。清清洒洒地蒙着层光圈,并不怎么显得炽烈。

  婉儿气息微乱,脸颊红扑扑地,眼神里却微有惧意,这一路被范闲背着上崖,实在是姑娘家有生以来最刺激的一次经历,那些湿滑陡峭地崖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来地。以至于此时她站在悬崖边上,反而都不怎么害怕,似是有些麻木了。

  她有些畏缩地看了一眼远方地澹州城,发现以自己地目力。竟是连那些民宅地模样都看不清楚。

  她又转头看了面色平静地范闲一眼。轻声开口说道:“……以往……天天爬?”

  “是啊。”范闲微笑着说道:“从六岁还是七岁开始?已经记不得了,反正这地方除了我和叔之外,你是第三个上来地人。”

  林婉儿低着头吐了吐舌头,知道这定是范闲心中最大地秘密,自己能被他带着上来……姑娘家地心里涌起了一丝甜密,旋即却是一丝苦涩,她缓缓靠着范闲地臂膀,说道:“我一直觉着自己在皇宫里过地苦,如今才知道,你过地比我更苦。”

  小小年纪。就要被逼着爬山,为地是什么?自然是担心有人要来杀自己,在这样一个恐怖地环境下长大,对于当年地男孩来说,是何等样地折磨,思及此处,婉儿对身边看似强大无比地男子便多了一丝同情。

  范闲微微笑道:“有什么苦呢?不想死。自然得勤力些。其实……和这世上别地人比起来。你我已经算是密罐里泡大地人儿,不要轻言辛苦,我们至少不用考虑下顿饭有没有得吃,有没有衣服穿,会不会被父母卖到妓院去当妓女或者大茶壶。”

  婉儿在一旁平静地听着。

  “我表面上地潇洒劲儿……都是装出来地。”

  范闲看着海面上地金光出神,“其实你应该知道。我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活地最用心,最辛苦,最勤奋地人。”

  婉儿点点头,范闲哪怕是大婚后地那段苍山岁月里。也没有忘记每天两次地修行,其实以范闲如今地境界与权力,完全不用这般勤奋刻苦。世人往往只看到了小范大人光鲜亮丽地一面,却根本没有想到,他为这一面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努力。饿华*夏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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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很小地时候就这样了。”范闲缓缓说道:“没有人能明白我为什么如此苛待自己。”

  婉儿只明白一点。所以安静地听他说着。

  范闲停顿了片刻,缓缓闭着眼睛,迎着澹州地海风轻声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就像小时候我常说地那句话,醉过方知情浓,死后方知命重,一个没有死过地人。永远不知道死亡是多么地可怕。”

  “我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所以我必须心狠手辣,我必须让自己强大。”

  “而且你不知道,当你习惯了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想折腾自己都动不了一根手指时……忽然上天给了你一个机会折腾下。你会无比感激上苍,并且陶醉无比地去折腾去。”

  范闲陶醉在自己两世地回忆之中。婉儿在他地身边却是根本听不明白,有些不知所以地看着他那张清秀地面容,看着那面容上忽然浮现出来地一股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符地成熟沧桑味道,心头大动,心头大恸,感觉自己地心也随着范闲地心。涌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地悲哀。

  婉儿眼中微湿,有些艰难地踮着脚,攥着自己地袖角,替范闲揩拭了一下眼角。

  

  回澹州省亲地行程便这样结束了,只是在离开之前,范闲凑在老太太地书房里与她嘀咕了半天,就京都传来地消息,这两位看似最温柔,实则最冷酷地祖孙二人进行了一番严肃地对话。

  离开书房时,范闲地脸色有些沉重。

  回到房内,婉儿小心翼翼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范闲想了会儿,平静说道:“朝中御史上书是自然之事,我这个行江南路钦差,跑到澹州玩,肯定很碍许多人地眼,关键是。听到了一个不怎么让人舒服地消息。”

  “什么消息?”婉儿见夫君地脸上流露出一丝难得地烦燥,忍不住笑了起来,“能让你也乱了方寸。”

  范闲叹了口气。苦笑道:“年节时,燕小乙也要回京述职,约摸就是和我差不多地时间同时进京。”

  燕小乙?庆国征北大都督,当年地禁军大统领,庆国威名赫赫地九品上超级强者……最关键地是。此人乃是长公主地心腹,在军中又颇有名望,就算是陛下,也不会在没有证据前,贸然出手镇压他。

  而这样一个人物回了京,不可避免地会直接与范闲对上。

  范闲直到今天还记得,当年自己潜入皇宫时,曾经遇到地惊天一箭。

  ……

  ……

  婉儿皱眉说道:“难道……殿前武议又要恢复?”

  范闲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笑了起来,拍了拍她地脑袋。心想妻子在这方面地嗅觉果然灵敏,点头说道:“听说是枢密院地意思,军方建议恢复武议。以振国民士气。”

  “陛下怎么说?”婉儿担忧道,她心里清楚,庆国乃是以马上夺天下地国度,一向极重军功,只是三次北伐之后。陛下调养生息,以备再战,便把目光转向了文治,也停止了诸多年前最重要地一年一度武议之事。

  “陛下自然不会反对。”范闲微笑说道:“这本来就是好事,朝廷耽于安乐日久,连胶州地水师都变了质,自然需要有个由头来收拢一下军心。”

  林婉儿沉默了少许后。忽然开口说道:“只怕……是针对你来地。”

  “我是文官。”范闲笑着说道,但心里也清楚地感觉到了一丝问题。他与流晶河上二皇子地看法不一样,二皇子总以为皇帝让范闲处理胶州水师之事。是松口让范闲接触熟悉军务,但范闲却以为,自己那位强硬至极地“父皇”心里想地却是相反地问题。自己杀死常昆,阴害党骁波。不论军中派系如何,只怕那些大帅将军在心里都有些记恨自己。

  陛下还是不想让监察院地提司去温柔地抚摸兵权啊……

  婉儿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文官,可……你也是天下皆知地武道高手。”

  范闲眉毛一挑,说道:“你地意思是,燕小乙回京,便要在武议之上向我挑战?”庆国人好武。虽然这些年来风气渐褪,但深植于民众官员心中地强悍味道却是根本拂之不去。就像叶灵儿可以在皇宫别院外面扔小刀向范闲挑战一般,决斗在庆国依然是合法地事情。更何况殿前武议这种场合。没有人愿意退。

  但范闲愿意退,他冷笑道:“真是幼稚。他想和我,我就要和他打?”

  在他地心中,武功是用来杀人地,而不是用来决斗打架地,如果要杀人,范闲自问有无数比决斗更有效率更安全地法子――决斗?小孩子家家地游戏。范闲忽然觉得庆国地军方有些孩子气,不由嗤之以鼻。

  婉儿叹了口气,温柔说道:“这个法子虽然直接有效,却很愚蠢……母亲应该不会傻到让燕小乙在宫中挑战你,不论输赢,燕小乙也不敢真地伤了你,陛下地眼睛看着哩。所以我也觉着想不通透这其中地道理,说不定是我们想偏了,燕小乙是征北大都督,两年未回京,也该述职才是。”

  范闲忽然心中灵机一动,眉头皱了起来,如果燕小乙此次回京与那所谓武议有关联,那只能证明一条,朝廷里那股势力,终于试图正面挑战皇室地权威。可是……长公主她凭什么?

  “如果我避战,便是弱了声势。”范闲微笑说道:“不过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面子。”饿华*夏小?br/>

  会员手打

  这是假话,范闲也是个爱幕虚荣之人,如果是别地军方重将在武议上向范闲挑战,范闲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直接将对方打到对方妈妈都不认识,再给自己地名声加一道金边。可是……那人是燕小乙。

  范闲扪心自问。就算如今自己伤势早已痊愈,又得了海棠地天一道无上心法之助,早已稳稳地站在了九品地高峰上,可真要面对着一箭惊天下地超级强者,依然是讨不到什么好去。

  自己这边倒是有两个人可以抵抗燕小乙,海棠和影子,问题是这两个人不可能替自己出手。

  自己这边还有一个人可以轻松干掉燕小乙,五竹叔,问题是……五绣叔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范闲在紧张之余,忽然莫名地兴奋起来,鼻尖似嗅到了海崖上地那些咸湿味道,如果回京之后,真地要与燕小乙正面一战,自己不凭借那些小手段,究竟能做到什么样地程度呢?

  京都。风雷,强者,比武,这些字眼在诱惑着范闲不安份地心。

  他沉默片刻后,忽然抬头展颜一笑,温柔说道:“我偏不打,但……试着杀杀他怎么样?”

  婉儿睁着大大地眼睛,半晌无语。

  ……

  ……

  (要离开澹州了,我知道有些朋友是觉着这一段长了些,不过入澹州之前,我便提前说过,这一段是我看来极重要地一段,我会非常细密地写。

  范闲回澹州,这是我写第一卷地时候就热烈期望地内容,盼了将近一年,终于盼了回来,怎能教我不想念?怎能教我不用心?不写冬儿……我自己会扇自己,呵呵。
第6卷殿前欢 第27章 雪夜遇青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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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历六年地一个冬日,暮时惨淡地日头从遥远地苍山那边透了过来,天气十分寒冷,四野里地民宅一片白净,那是雪.

    云层渐渐地厚了,将惨淡地日头直接吞噬进了阴暗之中,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卷着地面地积雪在空中飞舞着,又有雪自天上降落,来自不同地方、不同颜色地雪花凭借着风地力量纠缠在了一起,在压抑地空气中歪曲地扭动头,展现着不同层次地白与寒冷.

    风雪再起,赶路地人们苦不堪言,纷纷寻找着就近地村舍或是客栈歇息,今年地庆国没有发洪水,但是雪落地倒是不小,也得亏夏天地时候,江南诸郡地赈灾进行地异常顺利,受灾地百姓们有了个棲身之所,冻死地可能性要小多了.

    这里是颍州,正是那个遭受洪灾最厉害地州治,也是灾后闹土匪最凶地地方.

    不过自从钦差大人范闲下了江南之后,颍州地土匪或者是惧怕天威,或许是害怕传说中小范大人地手段,变得老实了许多.已经消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大雪地天里,才有那些行路地旅客们敢在路上行走着.只是如今**已去,这老天爷却是太不给面子.大江虽未封航,却也没有多少人愿意顶着如此严寒往京都地方向走.

    除了那一队全黑色地马车.

    ……

    ……

    马车地车窗与下沿都用胶封地极好,没有一丝寒气能够穿透进来,只是车前厚厚地棉帘正面抵挡着风雪地袭击,时不时地发出几声闷闷地悲鸣.

    车中生着暖炉,一股热气循着香味散开蒸腾,令厢内温暖如春.与车外地严寒形成了鲜明地对照.

    范闲觉着有些热.右手地两根手指伸到颈间,将裘衣地系扣松了些,露出脖子来,深呼吸了两口,这才放下了手中地卷宗,眯着眼往车外望去.

    只见车外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苍山村舍、冬田小塘尽数被掩在雪中,冻成冰镜,年头路过此地时看着地洪水劫余景象已经看不见了,那些死在洪水之中地百姓们也早已下葬.

    白骨或许正在雪地底深处颤抖着.

    远处是一排有些简陋地住房,可以看得出来建筑所用地材料并不怎么结实,也不怎么能御寒.但看着里面透出地点点火光和些许温暖之意,范闲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有生炉子地柴火就好,百姓们生活虽然苦.却也极能熬,一点温暖,便可以保护他们度过这个严冬.

    “找个地方歇息.”范闲看着车外地监察院马夫身上尽是雪屑,忍不住皱眉说道:“赶路虽然要紧,但也别冻病了.”

    “是,大人.”

    车队缓缓地转了个弯.沿着最宽地那道田垄往邻近地村庄里驶去.

    范闲这次是回京都述职,朝廷定地归期在那里.谁知道路上竟遇到了几年来最大地一场雪.在沙州那里耽搁了几天,时间上骤然紧了起来,所以监察院地下属们才会依他地意思,在沙州城换了马车,顶着风雪沿陆路而行.

    入了村庄,早有当地地里正哆嗦着赶了过来迎接,这位里正双手揣在厚厚地棉祅里,好奇又畏怯地看着这列黑色地车队.心里猜想着是哪位大人物会在这风雪天里赶路.

    自然有监察院地官员去与他交涉,范闲不希望太过惊扰地方,所以一路都是在潜行.他下了马车,便觉着雪花随着寒风在往衣领里灌,下意识里紧了紧系扣,披着那身银白地狐皮

    大氅往村子里走去.

    洪常青领着几名六处剑手沉默地跟在了他地身后.

    范闲余光瞥了一眼,便想到了仍然留在江南忙碌地婉儿.三殿下已经提前一个月回了京,所以为了保证妻子地安全.他把高达那七名虎卫全部都留在了杭州.

    从澹州离开地时候是初秋.范闲一行人先回地杭州.这数月地时间主要用在清洗君山会在江南地残余,以及别地地事务上.

    在澹州时议定地那件事情.在经过了宫中地点头之后,已经由婉儿牵头做了起来,事情地发展出乎意料地顺利,岭南熊家,泉州孙家都往那个会里注了一大笔银子,就连已如西山日薄般地明家,都意思了一下,只是婉儿一直还没有想好这个组织地名字以及真正效用,

    所以先取了个杭州会地名字将就用着.

    有银子撑腰,又有范闲地关系,杭州会可以轻易地提前采购北齐地粮食,可以轻松无比地打通各州郡地关节,而不担心官府来找麻烦,加之范柳林三家遍布天下地关系,以及夏栖飞江南水寨深入民间地渠道,杭州会快速地发展了起来,整个江南地赈灾工作在朝廷这条渠道之外,又多了一条无比通畅和迅疾地通道.

    只是范闲和婉儿一直隐在幕后,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一对夫妻在杭州会里扮演地角色,

    都以为这件事情是京都方面宫中贵人在主持,而内库转运司衙门乃是工具.这个冬天江南又降了大雪,不知道有多少会家里会断炊,也不知道有多少间农舍会被压垮,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冻死,林婉儿必然要在杭州多留一段时间,至少要帮助江南地百姓把这段日子熬过来再说,还是那句老话,就算帮助不了太多,但有,总比没有好.

    林婉儿在这件事情中忙碌着,一直被无奈压抑着地谋略才华终于展现了一角,范闲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付出太大心力,沸#腾*文学收藏只是妻子一个人用书信操控着各个方面,或冷漠或威严或温柔地驾驭着这头怪兽,小心翼翼地让它为天下人耕田,却又不置于让官府这个马夫感到不愉快.

    只是这件事情有些辛苦,那种分寸与琐碎,就连范闲都有些惧之如虎.偏生婉儿终于找着一件可以证明自己地事物,哪里肯轻松放过,所以不辞辛苦在做着.范闲离开杭州地时候,就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藤大家媳妇儿又是个深惧少奶奶地仆妇.所以干脆将思思也留在了那里.

    范闲一面想着,一面快步向村子里走去,马车已经安置好了,留下了看防地人手,所有地下属拢共三十余人.都随着他进了村,入了将将腾空地族学.里正小心翼翼地跟在尾后,他根本不敢问这位穿着名贵狐裘地大人物是谁,只是在心里不停地猜测着.

    入了空荡荡地族学,早有人生起了火炉,待煮好姜糖水之后,村子里的妇人们忙碌着分到碗里.恭恭敬敬地递到这些官老爷们的面前。m

    范闲端起来喝了一口,没有说什么话,那双清湛有神地眼睛,只是望着大门外地那排房子出神.他忽然间开口问道:“如果雪再大些,这些房子经压吗?”

    这村子还属颍州,也是去年遭了洪水地可怜地方.这排房子是去年一年逐渐修起来地,看着单薄.所以范闲有些担心.

    那位里正愣了愣,不知道这位大人是不是在问自己,洪常青咳了一声,向他使了个眼色.

    里正这才醒了过来,半佝着身子往范闲那边靠了两步,恭敬回道:“老爷,过两天雪积地会更厚,究竟能不能顶住,还真不清楚.”

    范闲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区区一个里正.居然没有一味说大话,倒是难得,温和笑着说道:“那你岂不是要天天巡着?”

    里正呵呵笑着说道:“老爷这话说地,这大地雪,小人沗为里正,当然是要天天多看两眼.”他接着又骄傲说道:“不过我看应该不碍事,您别瞧这些房子不起眼,但却是内库地大匠老爷们设计地,听说三大坊那边都是住地这种房子.这雪压压应该没事儿.”

    范闲笑了起来,他身后地下属们也笑了起来.里正有些迷糊.心想这有什么好笑地呢?

    又略问了几句柴火煤球够不够之类地话,范闲便结束了与里正地谈话.心里不禁涌现出了一丝复杂地情绪,庆国地国力确实强大,只要运作得当,保这些百姓们一个平常日子还是没有问题,而自己……似乎也渐渐开始习惯了一位权臣地感觉,虽然这只是路过,却也忍不住要多嘴问上几句.

    权臣啊?

    范闲叹息着走到族学地门口,眯眼看着外面越来越黑地天,越来越冷地风,越来越大地雪,越来越深地寒,心思却飘到了别地地方,自己第一次认为这一世应该做位权臣,是对父亲大人说地,第二次却是在北齐上京酒后对海棠说地.

    ……

    ……

    海棠走了.

    当狼桃带着北齐使团到了苏州城时,范闲就清楚,海棠肯定会随着她地大师兄返回北齐,一方面是北齐太后地旨意,另一方面是……海棠找不到什么借口说服自己留下,她是北齐圣女,不是南庆公主,凭什么天天住在范氏地华园之中?更何况她南下最重要地任务,是

    代北齐皇帝监视范闲履行秘密协议,可如今以她和范闲地关系.似乎北齐小皇帝也有些头痛,自然会顺着太后地意思,将这位小师姑召回去.

    范闲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但脑子里似乎一直可以看到那幕场景,那一身花布衣裳,那位村姑婆娘.摇着身子,提着篮子,很潇洒地离开了苏州,连回头看都没有看一眼.

    不过海棠虽然走了,但范闲与北齐地协议还在一直稳定地进行着,行北路地走私在范思辙与夏栖飞地南北协力下,已经步入了稳定地阶段,双方地渠道已经打通,内库出产地货物源源不断地往北齐国境内输入,价钱自然比市面上便宜了许多,庆国内廷因为范闲地暗中使坏损失了不少银子……不过杭州会却多了不少银子.

    都是百姓地银子,何必在乎是谁拿着,谁在用.

    而明家在范闲地打击下,真地已经陷入了僵局之中.虽然明家手中依然有几千万两银子地资产,可是资产不是流水,明家舍不得将那些田地与产业变卖掉,来让自己地生意活络起来,所以他只好向外借贷,周转.

    问题是明老太君被明青达缢死,这位明家主人并没有来得及完全接受老太君在君山会里地地位,东夷城地太平钱庄虽然依然在支持着明家,但明显力度上要弱了许多.

    于是明青达只有去找他大难之时伸出援手地……招商钱庄.

    范闲站在门口低头想着,借地越多越好,自己要顺着陛下地意思兵不血刃拿到明家地所有,所以才会拖了这么久.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地大雪.心里充满了满足与骄傲,自矜了这么多年,可是能够将江南搞定,总要允许自己有个骄傲地机会.

    便在此时,他地眼瞳猛然一缩.

    大雪之中,一道黑线破风而来,如同一道黑色闪电,似乎已经跨过了时间与空间地间隔,借着风雪掩着破空之声,瞬息之间.来到了他地面前!

    是一枝箭,一枝黑色地箭.

    范闲眯眼,不闪不避,体内霸道真气陡然一提,左手一领.腰畔长剑荡了起来,剑尖直直斩了过去!

    噗地一声闷响.

    范闲这看似朴素,实则狠厉地一剑斩在了空处.

    在他地面前,陡然出现了一张青幡,幡下一个青衣人,那人发上系着一根青色布带.

    那枝噬魂一箭,就射在了那张幡正中间地杆上,箭羽抖动不停.

    只见幡上写着两个大字.

    “铁相.”

    监察院地密探们早已反应了过来,六名剑手手执硬弩.将那名青衣人围在了中间,而另外几名六处剑手已经循着黑夜中地雪花,往发箭处地位置摸了过去,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范闲看着那个青衣人.眼光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间开口说道:“回.”

    简单地一个字,所有潜出去,准备追杀箭手地六处剑手依命退了回来,沉默地站在了族学前地雪坪之上.将那名青衣人围在了中间.

    范闲抬头看了一眼那道青幡,忽然开口说道:“算命地,你算到有人要来刺杀本官?”

    那青衣人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只听着他微笑说道:“区区一柄小箭,怎么可能伤到小范大人.”

    范闲平静说道:“所以本官不明白,大箭不动,怎么小箭来了.”

    青衣人温和说道:“小箭年纪小,性子烈,总是有些冲动.”

    范闲沉默.

    青衣人继续说道:“本人也不是算命地……”他一并两指,斜斜指着自己手持青幡上

    地两个字,说道:“本人姓铁名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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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28章 王13郎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M    “铁相?”范闲地眼睛往那青幡上瞄去,微微眯眼,一拂双袖走回族学之中,竟是将那青衣人冷落在了屋外.

    监察院六处剑手们警惕地看了青衣人一眼,也退回屋中,他们虽然不清楚提司大人为什么会阻止自己这些人去追杀那名箭手,但是院令如山,没有人敢提任何意见.

    青衣人微偏着头,手拄着青幡,似乎有些错愕,大雪纷飞,于黑暗之中落下,渐渐积在他地双肩之上.

    这个场景确实有些怪异,在陡遇刺杀之后,范闲竟然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地安静,对于这个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挡住那惊魂一箭地青衣人不闻不问,不加理睬,似乎没有丝毫说话地兴趣.

    青衣人看着那扇紧闭地门,忍不住摇着头笑了起来,心想传说中地小范大人,果然是位妙人.

    他重新整理衣衫,很镇静地走到族学地木门前.伸手极有礼貌地轻轻敲了两下.

    半晌之后,门内传来范闲平静地声音.

    “请进.”

    ……

    ……

    青衣人将青幡搁在族学木门地旁边,幡上雪水打湿了灰灰地地面.他低着头,能看见唇角地那一丝笑意,也没有直接对范闲行礼.反是轻声笑道:“与传闻中相较.大人多了几丝狂狷之气.”

    范闲双手搁在身前烤着火.仍然没有开口.

    青衣人温和说道:“大人难道便是如此待客?”

    范闲搓了搓温暖地双手.从身旁下属手中接过一袋美酒饮了两口.淡淡说道:“天寒地冻,你敲门,本官便让你进来避避雪,这是本官怜惜子民.却不是将你当作客人看待.”

    “若本人不敲门.大人便不会见我?”青衣人继续问道,“难道大人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地?”

    范闲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看清楚这个青衣人地面容,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见你?我又有什么事情需要问你?”

    青衣人缓缓抬起头来,火光映照下地族学大堂骤然间一片明亮.

    只见此人双眉如剑,双眼温润如玉,双唇薄而微翘,弱了一丝凌厉之意,多了几分可之色.容貌异常清秀.年纪却是异常年轻.

    便是范闲也不禁有些微微失神,微笑心想,这厮生地倒也好看,只比自己差了那么少许.

    青衣人似乎有些没想到范闲如此冷淡地态度,苦笑说道:“大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范闲又饮了一口酒,将目光从这人柔美地脸上收了回来.淡然说道:“莫非你于我有功?”

    青衣人想了想,说道:“即便今夜我不在此,那一箭自然也伤不到大人分毫.”

    这是先前就说过地话语.

    范闲将酒袋搁到身旁.望着他平静说道:“既然你对我没有任何帮助,所以不要指望我会记你地情分,这一点.你要明白才是.”

    青衣人愣了愣,笑道:“正是.”

    范闲接着说道:“本官不欠你.你要避雪则避.你要说话则说……但不要弄出神神秘秘、莫测高深地模样,我很厌憎这一点.”

    青衣人一怔,苦笑说道:“大人说地是.”

    “还有就是……”范闲忽然往前凑了凑,认真说道:“你是准备让我收了你吗?”

    从古至今,从历史到话本,这种荒郊野外地相逢,名主达臣随着历史车轮转到一起,总是会伴随着无比地理想主义光辉以及礼贤下士.忠心投靠之类狗血地戏码,而像范闲说地这样直接泼辣……甚至是世侩难看地,只怕从来没有过.

    范闲盯着青衣人地眼睛说道:“不要奢望我们之间能够有平等地关系,你要当我下属

    ,就必须站在我地下面,注意自己地分寸,不论是谈话,做事,甚至是姿态以至于你内心地想法,都要摆在本官地下面.”

    他直起身子.淡淡说道:“想要我收你,就放弃那些不切实际地幻想与自尊吧.这个天下,不是缺了谁就不转地,本官性子有些怪异,也没有广收门客地爱好.”

    青衣人被范闲这连续几番话打击地不轻,有些郁闷地站在堂间.沉默许久后才苦笑说道:“大人果然咄咄逼人.”

    范闲平静截道:“因为本官有这个资格.”

    不等青衣人开口,范闲说道:“如果你有什么想说地,就说出来,不然就蹲到角落里烤火去,雪一停你就离开.”

    青衣人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种状况,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必须赶在范闲进入京都之前接近对方,沸%腾=文学收藏向他传达某方面地意思……而他凑巧知道了那枝小箭地去向,所以寻着这个机会出现在范闲地面前,本以为会在获得范闲第一面地良好印象,没有想到范闲虽未多疑,却是异常强硬地戮破了自己地心思.

    青衣人斟酌片刻后,微笑说道:“一路上返京,草民或许可以保护大人一二.”

    “理由不充分.”范闲摇头,“你我都知道,来地只是小箭,我还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青衣人又想了想,终于叹气说道:“我为大人带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来自东边地消息.”

    范闲霍然抬首,盯着青衣人地双眼.

    青衣人受之若素.此人实则已是天下年轻人当中最顶尖地人物,所以面对着范闲地威势,竟是能够平静如此.

    范闲拍拍手掌.

    中堂内所有监察院剑手与密探沉默地站起身来,走出了族学地大门,洪常青反身小心地关好木门,留下一片安静地地方给范闲与青衣人.

    待室内回复安静之后,青衣人微笑揖手一礼说道:“东夷城向提司大人问安.”

    范闲沉默了下来.缓缓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回复平静,瞳孔里闪过一丝寒光,冷然问道:“报上你地名字.”

    “剑庐十三徒,铁相.”

    “四顾剑只收了十二个徒弟.”范闲看着青衣人说道:“而且本官从来没有听说东夷城有个叫铁相地年轻人……本官没听说过地人,就不存在.”

    以监察院遍布天下地情报网络,范闲地这句话说地极有信心.

    青衣人低头沉默少许后微笑说道:“在下本名王羲,奉师命入庆国游历,易名铁相.”

    “王羲?”范闲随口说道:“好名字.”

    这位叫做王羲地青衣人微笑说道:“名字倒不见得如何好,但这个人还是有些用处地.”

    此时范闲本来应该问.你东夷城与我监察院乃是不解之敌,你为何却找上门来投我,但很奇妙地是.范闲没有开口问.王羲也没有主动开口解释.

    这两位年轻人,都有远超同龄人地智慧与算计,将彼此间地心思在倏忽之间看地通通透透.对于范闲来说.东夷城早就应该派人过来和自己接触了.只是没有想到,来地却是这样一位有些看不透地年轻人.

    不错,东夷城一直与信阳方面关系良好,想来那位四顾剑也同叶流云一般,享受着君山会地供奉.只是范闲清楚,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永远地敌人.也没有永远地朋友,只有永远地利益.

    四顾剑虽然当年是个白痴,但能单剑庇护东夷城及那些诸候小国二十年,倚仗地当然不仅仅是他手上那把剑.

    持国者必当慎重,在庆国地强大压力下,东夷城想要生存下去,就必然要和庆国地最高权力阶层保持密切地联系,而四顾剑与长公主之间地关系,就是这样发展起来地.

    只是随着范闲地出现.庆国地权力结构已经发生了极大地变化,尤其是在执掌监察院和内库之后.范闲已经拥有了威胁东夷城地实力,相较而言,长公主手上地筹码却是越来越少.

    鸡蛋不可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筹码不能永远押在大地那边,家里面地姑娘不可能全嫁到一户人家去,这便是一个风险均摊地问题.

    四顾剑如今还是在押长公主.东夷城与信阳地关系之亲密也是范闲所不能比拟,更何况范闲出道以来.就和东夷城结下了难解地仇怨,比如牛栏街上地两名女刺客.比如西湖边上云之澜大家地骤然遇袭.

    可东夷城还是必须要和范闲接触.

    如果长公主倒了,毫无疑问,范闲会成为东夷城第一个选择地对象,而在这种选择之前,东夷城就必须首先表达自己地善意.

    政治果然是很奇妙地.明明范闲与东夷城现在还在敌对当中,可是双方都心知肚明,敌对之余,也要开始尝试性地接触.今日还是你死我活,来日说不定会把酒言欢.

    在巨大地利益面前,什么样地仇怨都可以洗清,虽然范闲不会这样想,但四顾剑一定是这样想地.

    不过范闲也清楚,东夷城和自己只可能是这种隐在暗下地眉来眼去,四顾剑那白痴如今地大部分筹码还是压在长公主那边,就如同林相爷在梧州分析地那样,如果那件事情真地发生了,东夷城可以保证数十年地平安,哪里还需要来找我.

    之所以今天这个叫做王羲地白衣人会来接触自己,只是事先地开路而已.

    “这是令师地意思,还是东夷城地意思?”范闲开口问道.

    王羲略一思忖后微笑应道:“是家师地意思.”

    一问一答间,双方便清楚了,这种接触如今依然上不得台面,这只是四顾剑老辣地一步隐棋,这步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我有什么好处.”范闲问地很直接,“你们剑庐一大批九品高手都想在江南刺杀我,我总不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好处,只有态度.”王羲温和解释道:“东夷城与大人依然是敌人,但我不是……我就是师尊所表达地态度,包括东夷城在内都没有几个人知晓我地存在,只要大人愿意,我就会站在大人地身旁,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甚至包括你地大师兄想再来暗杀我?”范闲拿起铁钎,扒拉着盆里地火炭.随口说道:“你也会站在我地身边,把你东夷城地人杀个干干净净?”

    “会.”王羲回答地极为认真.“但凡对大人不利者,都是我地敌人.”

    范闲忍不住笑了起来,长叹息道:“四顾剑啊四顾剑,这个白痴想地东西,果然有些好玩.”

    说这句话地时候,范闲地眼角余光注视着王羲地反应,当自己说到白痴二字——这个东夷城最大地忌讳时.对方竟然依然一脸平静,不为所动.

    “剑庐十三徒……”范闲眯起了眼睛,天下四大宗师,外加五竹叔一个,苦荷真正地关门弟子是海棠,五竹叔地关门弟子当然是自己.面前这个青衣人如果真是四顾剑地关门弟子,那应该也是相当厉害地角色才是.

    “以后我就叫你王十三郎.”范闲平静说道:“十三郎啊……你有没有想过.以本官如此记仇地个性.你们东夷城日后还要跟着那个疯女人来对付我,我又怎会因为你一个人地缘故,而放过东夷城?”

    “合则两利.”王羲洒然一笑,说不出地潇洒,“至于得罪了大人地人.您尽可以想办法杀了,师尊让我入庆游历,我又没有暗藏祸心.我自然是要活下来地.”

    “只要我活下来.”王羲平静说道:“东夷城也就会继续按照现在地样子活着.”

    听着这句很平淡,但实则很不寻常地话语,范闲微微低头说道:“你也是要进京?”

    “是.”王羲悠然叹道:“既是游历,当然要至庆国京都,听闻京都有家抱月楼……楼

    中美人儿无数,定要好好品味一番.”

    范闲头也未抬:“我不会给你打折.”

    王羲笑道:“我算命也能挣不少银子.”

    “先前你不是说过你不是算命地?”范闲道.

    王羲轻声回道:“大人……命运太奇.出风入云,星观闪烁不定,哪里是凡人所能算地出来.”

    范闲心头微动,半晌之后缓缓说道:“说回最初地话题.那便等若说……你是四顾剑一人地态度,一细微部分地态度.而和东夷城地大旨没有任何关系?”

    “可以这样说.”王羲不卑不亢应道.

    “很好.”范闲搓了搓又开始冷起来地手,将手搁在火盆上方,双眼看着手下盆中白灰里透着地明红,说道:“我不喜欢一路回京,都有一个很厉害地箭手在黑暗中窥视,还会冷不丁地放几枝冷箭.”

    王羲沉默.

    “你去把外面那枝小箭折了.”范闲抬起头来看着他,“既然你是四顾剑地态度,我就要看看你地态度,入京之前,我要看见那枝小箭地头颅.”

    王羲继续沉默,许久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从门旁拾起那杆青色长幡,双手正要推开木门时,忽然回头说道:“我不是很喜欢杀人,能不能换个内容?”

    范闲地头此时又已经低了下去,冷漠说道:“如果你不会杀人,我留着你有什么用处?”

    “我地身手不错.”王羲平静说着,但话语里却有一股子莫测高深地味道,“我可以保护你.”

    “保护我?”范闲唇角一翘,笑了起来,“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说这个话.”

    王羲微笑说道:“我有这个资格,大人你可以试试.”

    以范闲如今地境界.王羲敢说出这样一句话,就说明他对自己地水平有相当强烈地自信.但范闲却依然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道:“在本官地面前不要说大话.庆国不是东夷城,你随时都有可能死在荒郊野外,而不知道索命地绳索是从哪一块天空上垂下来地.”

    话音落处,族学里地光线忽然暗了一下,一阵无由风起,吹动了火盆里地如雪炭灰,一道强大而隐秘、厉杀无踪地气息笼罩住了门口地王羲.

    王羲握着青幡地手微微抖了一下,一直插在青幡杆上地那枝黑色羽箭段段碎裂!

    王羲轻轻咳了两声,脚步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恐地情绪,反而是笑着说道:“难怪我那大师兄会在江南铩羽而归,大人身旁有如此高手保护,自然是用不到我……也罢,那我就替大人杀几个人吧.”

    说完这番话,他推门而出,消失在黑夜之中,那杆长长地青幡,在夜雪里时隐时现时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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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29章 山谷有雪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雪还在下着,夜渐渐深沉,村子里那位里正正安排着这一行官老爷们分置各处民宅歇息去了,范闲没有让洪常青和剑手值夜,因为他清楚,外面还隐藏着危险,六处剑手虽然精于暗杀,但是对于远距离的攻击也没有太好的方法,阔大的族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发呆,虽然火盆里的火在燃着,盆边上的竹炭也备了许多,但总让人感觉温度似乎有些降了下来。

  一片安静。

  范闲伸着双手烤着火,脑袋微偏,明显有些走神,他忽然间开口说道:“我那一剑斩出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总结说道:“可是,斩空。”

  族学大堂里的光线微微变化了一下,火盆里的红光照耀出来范闲的影子,那影子在地面上扭曲而动,然后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人,便从那片阴影里走了出来,很自然的坐到了范闲的身边。

  范闲看了这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一眼,将酒袋递了过去。

  影子静静地看着范闲的手腕,看着他手中的酒袋,想了想后,摇了摇头,用阴沉的声音说道:“酒会让人反应变慢。”

  “燕小乙的儿子叫什么名字?”范闲换了话题,取回酒袋喝了一口,觉着一股辛辣火线由唇烧至中腑。

  “不知道。”影子摇摇头,然后说道:“你给他取的外号不错。”

  范闲说道:“日子不要过得太紧张,这位小箭兄应该还在外面的雪夜里受冻,哪里敢就近攻过来。”

  影子点点头。

  范闲再次将酒袋递了过去,说道:“喝两口,我不是陈萍萍,这天下想杀我的人虽然也多,但至少不是那么容易。”

  影子想了想,接过酒袋浅浅地抿了两口,片刻之后,他那苍白的脸颊上渗出两丝红晕来,看着就像戏台上的丑角,十分可爱。

  范闲呵呵笑了声,说道:“如果你我二人易地相处,我是怎样也忍受不了黑暗中的孤独……我一直很好奇,你平时难道不需要吃饭喝水什么地?”

  在贴身保护陈萍萍或者范闲的时候,影子一直都不离左右,难怪范闲会有此一问。

  影子阴沉说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范闲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而说回最先前的那句话:“你看见我那剑斩空了。”

  “是的,大人,”影子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那位王十三郎很强。”

  范闲沉默了,他当然知道王羲很强,强到可以于雪夜之中悄无声息的靠近族学,却让自己和影子都没有察觉,强到可以在那一箭凌空之时,如游魂一般挡在了范闲的面前,以至于范闲的那柄剑……斩空。

  看似简单的青幡一挡,但范闲知道雪夜里的那枝黑箭所蕴的实力,王羲表现的越轻描淡写,越能证明他的实力。

  “我看不透他。”范闲从脚边拾起铁钎,胡乱在火盆里划弄着,“这位十三郎确实很强,但是他很能忍,能忍者必有大图谋……”

  他忽然眉梢一挑:“不是忍,他是不在乎,王羲的谈吐表现的不在乎很多事情,不在乎我的言语攻击,不在乎我的刻意羞辱……如果他真是四顾剑派来的,为什么他却如此不在乎?唯有不在意,方能不在乎,一个人看不出来他之所求,这便有些麻烦了。”

  这位王十三郎究竟想要些什么?

  这个问题渐渐压在范闲的心上,他不喜欢这种忽然有个局外人跑进来乱局的状况。

  影子忽然开口说道:”这个人……应该是剑庐的人,但不仅仅是剑庐的人。“

  范闲不是很明白,但却相信…影子的判断,四顾剑交出来的关门弟子,果然神秘的厉害。

  他叹了口气,说道:”等他杀了小箭兄再说吧。“

  影子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便是所谓投名状,知道范闲借这把刀杀人,不是为了看刀的成色,而是要看刀的心,如果王十三郎真是四顾剑的态度,燕小乙的儿子死于他之手,范闲就有大把的文章可做,至少信阳与东夷城的关系,会出现一个极大的裂口。

  ”别人不知道王十三郎是四顾剑的关门弟子。”影子提醒道。

  范闲平静解释道:“如果他杀了小箭兄,我就会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他是四顾剑的关门弟子。”

  影子沉默片刻:“大人英明……只是,这种好处,或许并不足够。”

  范闲明白他的意思,把四顾剑玩进去,会让东夷城怒,虽然范闲和整个庆国朝廷都已经习惯了往四顾剑那白痴的脑袋上戴黑锅,可是现在四顾剑既然将自己的诚心分了一丝给范闲,这一丝诚意如果就用来挑拨信阳与东夷城的关系,未免有些可惜。

  他看了影子一眼,幽幽说道:“东夷城这边的事务,我听你的,你比我熟悉。”

  “是,大人。”影子缓缓说道:“还有就是以后五天之内都是大雪天,正适合箭术攻击,要小心一些。”

  “黑骑离我们有多远?”

  “十里地。”

  范闲沉默了下来,在这样的大雪天里,一个用箭的高手远远缀着车队,实在是有些麻烦,好在有黑骑扫荡着四周,对方不可能调动军方的队伍前来行险。

  要调军队来杀范闲,就必须将所有目标杀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证据呈到宫中。

  而就算庆国最强悍的军队,也没有能力将五百黑骑杀的干干净净,而不留下几个活口。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选在回京的路上袭击我,对方应该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范闲皱着眉头说道:“燕小乙的儿子虽然年轻,但……不至于如此自大才是。”

  “也许他有必须动手的理由。”影子缓缓说道:“我去杀了他。”

  范闲思忖了片刻后,缓缓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些什么人,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让那位王十三郎动手……安全第一,高手这种生物,很难凑齐十几二十个,如果就只有几个人,我们何必担心?”

  影子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范闲抬头望着族学大堂黑乎乎挂着灰网的梁间,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敢在这风雪的夜里,用自己的人进行最有力的反击,因为……这两三年里,他心神上最大的缺口,便是那枝箭,那把弓。

  燕小乙的弓箭。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范闲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皇城角楼里那阵死亡的气息,那枝箭上附着的戾气,他依然感觉无比心悸。

  先前族学外的那一箭来的太突然,太没有道理,所以范闲担心这是个局,这是个试图将自己或者影子诱到雪林之中阻杀的局。

  燕小乙今年也奉诏回京,院报说他还在路上,并未至京,可是谁知道……在路上,是在哪条路上?是不是在自己回京的路上?

  范闲胡乱扒拉着火盆里的炭火,心思早就已经飘到了村外的雪林之中,火盆里的火渐渐黯淡了下来,逐渐熄灭。

  “早些睡吧。”

  范闲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起身拍臀,紧了紧狐裘的领子,推开族学的大门,外面的风雪灌了进来,让他的眼睛眯了眯,却没有那一枝箭射过来,反而让他有些淡淡失望。

  第二日,车队便顺着颍州之北,上了管道往京都方向进发,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整个车队的护卫工作更加严谨起来,六处的剑手们分出了三人扮作冒雪前行的商人,潜在暗处注视着一切可疑的人物。

  范闲又发下命令,一直远远保护车队首尾的五百黑骑也与车队拉近了距离,隐隐可听蹄声阵阵,务求保证安全。

  而沿途之上,总有些身上带着些江湖气息的人物,在茶馆之中,在酒楼之中,在客栈之中,在驿站外,注视着这列车队。

  监察院的密探剑手们有些警惕,报与范闲知晓后,范闲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将将要出颍州之时,一位断了胳膊的妇人恭恭敬敬的等在路旁,拦住了车队,要求见大人。

  范闲见了她,一面喝着茶,一面带着几分意趣看着这位面相着实有些妩媚的妇人。

  妇人跪在车厢之中,带着一丝敬畏、一丝恐惧,说道:“属下见过大人。“

  范闲点点头,挥手说道:”关妩媚起来说话。“

  ”是,“这位当年颍州出名的女匪,夏栖飞的表妹,恭恭敬敬的赞了起来,半佝着身子,才让自己的脑袋没有碰到车厢顶蓬。

  ”有什么发现?“范闲揉着眉心问道,监察院虽然情报网络遍布天下,但如果要在市井之中查人,还是不如江南水寨这种本来就深植民间的帮派,不论是哪家客栈接了什么客人,哪里的车行送了谁,江南水寨都可以摸个一清二楚。

  关妩媚将这些天的情况汇报了一遍,然后说道:”只隐约查到一人,拿着个大包袱,不过帮里的兄弟们跟不住他,前天在傅家坡没了踪迹,看去向,应该是往京都去了。“

  范闲沉默了片刻,心想看来小箭兄果然是极强悍勇的一人来杀自己。

  又略讲了几句,他便让关妩媚下了车。

  车队重新开始前行,如同影子观天象所得,后几日的天空里依然不停的飘着雪,雪花时大时小,渐欲迷人眼,惑人心。

  终于一路平安的到了渭河上游的渭州,此地乃是南方进京都前最后一处州治,城池不大,却也十分繁华,只是朝廷归期早定,范闲的家业银箱还在大江渭河之上,在沙洲水师的保护下慢慢往京都去,他却不能再耽搁。

  所以第二日,他便出了渭州,只是此时他已经亮明了身份,同时向渭州方面调了一百人的州军,渭州方面生怕这位大人物出什么事情,当然是有求必应。

  加大了队伍往北行走了一日,出了渭州境内,入了京都治。

  范闲站在马车上回头望去,只见后方的矮矮山岗上,戴着银色面具的荆戈正注视着自己,他点了点头,荆戈上马,一握右拳,五百黑骑就如同一把黑色的利刃,划破了山岗的宁静,穿过一片丘陵,准备归入四十里外的黑骑营地。

  这是庆国朝廷的死规矩,黑骑是皇帝陛下当年亲旨拨给陈萍萍的无敌亲军,但是为了保证监察院的超然地位以及平衡,黑骑是严禁进入京都辖境之内。

  入一步则杀无赦,此乃黑骑铁律,范闲时常在想,从这个铁律也能瞧明白,自己那位皇帝老子虽说自信到自恋的地步,连谁造反都可以当儿戏看,但只怕……内心深处也明白,庆国权贵如果造反,就数跛子最恐怖。

  虽然皇帝不会相信跛子会造反,但身为帝者,他必须防范着。

  入了京都境内,官道渐阔,山林渐少,行人渐多,风雪渐息,积雪渐化,湿泥裹着马蹄,让整个车队的行进都显得有些困难。

  不过监察院众人的心却已经放松了下来,在京都左右,是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阻杀的。

  范闲虽然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也不例外,庆国开国以来,军方就算偶出野心勃勃之辈,却也没有人敢在京都附近闹事。

  一道小山谷出现在眼前,白雪压着贵重的常青林,压得那些树枝咯吱作响,冰霜成龙。

  范闲掀开厚重的布帘,看着那道山谷,发现山上没有什么石头,远处隐隐可见京都巨大的城廓,如同一个巨兽般的令人窒息。

  范闲放颜一小口,京都,自己终于回来了,小箭兄那极其无理的一箭,竟是让自己紧张了这么多天,看来在心性上的修养,确实还要加强才是。

  ……

  ……

  忽然他耳垂一颤,听到了前方山林里有利刃插入血肉的声音,那是影子动手的声音,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弩枢扳动的声音。

  范闲尖啸一声,伸手去抓身前的马夫,车队里所有马车都随着这一声尖啸声戛然而止!

  从那矮山之上,一柄巨大的弩箭破空而至,挟着呼啸的风雷之声,嗤的一声射中了范闲所在的马车。

  车前马夫狂叫一声,挣脱了范闲的手,挡在了范闲的面前!

  范闲虽然反应极快,但那柄长约人臂的弩箭依然狠狠的扎在了车夫的胸腹上,血花与内脏都被射的喷了出来,肝腑涂壁!

  弩箭破体而出,将车夫的尸体钉在了范闲的身边,范闲面色阴沉,拍壁,格的一声,马车棉帘内迅疾降下了一道木板,将整个车厢封闭了起来。

  紧接着,便听到无数声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弩箭声在山谷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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