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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殿前欢 第15章 略带腥味的海风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微咸微湿微冷的风从海面上刮了过来,让范闲的脸颊一片冰冷,他冷冷地看着台下这群密密麻麻的兵士,内心深处却是渐趋平静。

  处置水师一事,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候,其实便是昨天夜里,到了白天,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并没有什么太过担心的。

  那些不了解内情的将领与州官,都以为钦差大人只是先褒后贬,马上就会对水师提督常昆进行最惨无人道的攻击,在煌煌日头之下,向水师将士们说明常昆此人的丧心病狂,以及朝廷对他的处置意见,所以等他们真地听到了范闲接下来的话后,不免震惊无比于小范大人没有开始鞭尸。

  范闲的声音,在阔大的操场上传的极远,他只是温和且悲痛地回忆着水师提督常昆为庆国所做出的丰功伟绩,只是表彰着那个死人,表情沉痛,眼神真挚,而根本没有提到一茬东海小岛之事以及水师与东夷城内外勾结之事。

  吴格非与那位老秦家的三号将领互视一眼,然后缓缓偏过头去,昨天夜里范闲就已经向这几位重要人物传达了宫里的意思,所以他们并不奇怪。

  常昆乃是一品提督,而他背后那只手究竟是谁,并没有获得有力的证据,虽然知道长公主的君山会在其间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在当前的情况下,朝廷不愿自曝其短,不愿意明典正刑地将常昆打倒在地。

  一位一品大员,一位军方重臣,却与海盗勾结。里通外敌,这个事实一旦传遍天下,庆国朝廷的脸往哪儿搁?陛下的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要的只是常昆永远不能再在胶州水师里搞东抽西,至于他死之后地道德评价。庆国皇帝与范闲其实都不怎么在乎,能够用最小代价完成这件事情,才是第一位的任务。

  当然,这口恶气想必皇帝陛下是咽不下去的,只等再过些日子,京都情势大定,皇帝将那些胆敢在背后搞小动作的家族们一扫而空,常昆自然还是会被从坟墓里挖将出来,锉骨扬灰,身败名裂。

  一通赞扬说完之后。范闲地脸已经冷的像海水里的石头一样,脸色难看的不行。

  “昨夜本官初至胶州,本欲与提督大人密谈。要彻查水师一部与海匪勾结一事……孰不知,大人容貌未见,斯人已去。是谁,敢如此丧心病狂于提督府之中纵凶杀人?是谁,敢抢在朝廷调查案情之前。用这种猖狂的手段进行抵抗?是谁,试图在事发之后,杀死整座提督府内的官员将军。以图灭口?是谁,在昨天夜里暗中调动水师,煽动军心,意图调起骚动,占据胶州,想将这一切的黑暗都吞噬在血水之中?”

  “是谁……?”

  (是谁太累,下略)

  ……

  ……

  昨天夜里水师营地里确实有异动,而且流言也一直在流传,但直到今日高台之上钦差大人细细讲来。这些水师官兵们才知道,提督大人常昆竟不是被朝廷逼死,而是被人买凶杀死。而水师当中竟然有些将领敢与海盗勾结,敢暗中对抗朝廷!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至少常昆与党骁波的亲信不会相信,所以场下的兵士中渐渐噪动起来,有人开始喊道:“党将军在哪里?党将军在哪里!”

  又有人喊道:“哪里来的海盗?”

  群情激愤,士兵易挑,人群渐渐往高台前方拥挤过来。

  范闲面色平静,微微一笑。

  许茂才向台下自己地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些夹杂在兵士中的校官们眼珠子一动,便开始高声喊道:“替提督大人报仇!杀死那个王八蛋的!”

  王八蛋究竟是谁,上万兵弈们并不清楚,但这样一喊,却恰好契合了水师官兵们悲愤压抑地气氛,于是渐渐喊声合一,声震海边天际,却有意无意间,将那些心怀鬼胎,不甘心受缚而死的军中将领们的挑拔压了下去。

  范闲平举双手,微微一摁,面色阴沉说道:“天无眼,天有心,那些丧心病狂的歹徒,昨夜已然成擒,案结之后,自然明正典刑,以祭奠提督大人在天之灵。”

  “是谁?”水师官兵们面面相觑,都在纷纷猜测着是军中哪位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看着高台之上比往日少了几个将领,有些聪明地人渐渐猜到了少许。

  果不其然,范闲接下来念到的几个人的名字,都是水师之中往日地位尊崇地几位将领,党骁波的名字赫然列在其首。

  高台之上的声音十分清楚地告诉这一万人,正是水师中的这几位将领,充当了老鼠屎这种角色。

  ……

  ……

  说话间,从台子右后方被押上来了五位浑身是血的将领,这几位正是昨天夜里在提督府对范闲发难的那几人,此时这些人面色惨白,精神颓丧,受刑之后连站都站不稳了,直接跪在了范闲的身前,也不知道监察院使了什么手段,这些人虽然面有阴狠不忿之色,却是根本无法张嘴喊冤。

  台下的上万将士同时间安静下来,用复杂至极的眼神,看着台上这一幕,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地将领们,跪在自己的眼前,头颅低垂,乱发纠血不飞,凄惨无比。

  死一般的安静,范闲看着这一幕,手负在身后,做着准备握拳的手势。

  果不其然,安静的士兵当中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出来:“提督大人是台上那些人杀的!奸臣干军!党将军冤枉!”

  党骁波自有心腹,往东海去的部队由上至下自有想法,都明白这一幕针对的是什么,自然不会甘愿就看着事情按照钦差大人地安排继续下去。随着这一声喊。马上又有几个声音喊了出来,充满了愤怒与仇恨,将矛头对准了台上的范闲与其余的将军官员。

  这些人都是常昆与党骁波的嫡系,中下层地校官总是极能影响自己手下的官兵。如此一喊,台下顿时乱了起来,本来被流言弄的有些人心惶惶的水师官兵们更不知道该信谁的了,而足足有上千名官兵开始往前去挤。

  范闲眯着眼睛,盯着那边,只是盯着那几个领头喊话的人,然后将负在身后的手一紧,握成了拳头。

  站在他身后的那位三号将领面色一黯,被范闲逼迫着下了决心,因为他也清楚。如果真的一旦哗变,自己站在台上,也只有被撕成碎片的份儿。

  于是他站到了范闲地身边。双眼精光一射,暴怒喝道:“,要造反吗?连钦差大人和我们的话都不信!”

  这位虽然来水师不久,但毕竟地位在哪里,他一声喝出去。下面地情况稍微好些,但依然还是潜伏着危险的诱因,那些党骁波的心腹依然潜在暗处。不停地挑唆着,高声辱骂着。

  便在此时,许茂才也随着范闲的手势,用眼神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台下的官兵当中马上多出了一种不一样地声音。

  “杀死党骁波!替提督大人报仇!”

  ……

  ……

  只喊了一声,并没有形成滚雷一般的声势,但范闲已是温和地笑了,很和蔼地听从了民意,向身边点了点头。

  洪常青与几名面色异常难看的水师将领走到了范闲地身边,拔出身畔配着的直刀。一脚蹬在那些常昆的亲信将领后背,将这些犯将蹬倒在地,然后一刀砍下。

  咔咔四声响,锋利的刀砍进了那些壮实的颈柱,破开皮,划开肉,放出血,断掉骨,让那头颅离开了身躯,在高台之上骨碌碌滚着,喷出一大滩的鲜血。

  无头的水师将领身躯在高台之上弹动抽搐片刻,便归于安静,归于死亡。

  台上台下再次陷入安静,下方的水师官兵们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心想,就这么死了?案子都还没有,钦差大人就这么把这几位将领给杀了?

  范闲皱眉看着脚下不远处的鲜血,与自己身边不远处沉重呼息,面色惨丧地党骁波,旋即抬起头来微笑说道:“满足你们的愿望,不过党骁波乃是首恶,要押至京都……只怕要送他一个凌迟,才能让提督大人瞑目。”

  这话有些无耻,但是台下的水师官兵们却不这样认为,只是看着台上那个穿着华贵官服的年轻人,感到了一股由内心深处涌起来的恶寒。

  其实水师官兵们不是傻子,他们是不会相信党偏将会杀死常提督,一来没有那个理由,二来谁都知道这二人之间亲密的关系。但是此时四颗人头摆在台上,众人清楚,钦差大人是敢杀人,愿意杀人的,常提督已死,党骁波已伏,就算是朝廷在做清洗,可是自己这些当小兵的,又没有跟着这两位大人捞多少好处,能做什么?

  难道真的一涌而上将高台上的钦差大人杀死,然后落草为寇,与整个天下为敌?

  有血性,不代表就是兽性,就不会用脑子思考问题,所以台下的上万官兵沉默了,包括那些先前还在意图煽起暴动的校官们都沉默了,将自己的身子低了低,想着要怎样才能偷偷地逃出水师。

  ……

  ……

  杀人立威,范闲满意地看着台下,知道许茂才的话果然是对的。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台上依然有党骁波的心腹,有常昆的死党,不把这些人揪出来,胶州水师如何能称安宁?

  范闲站在高台上说道:“昨夜,水师有人得了党骁波的密令,意图领军攻城,这种丧心病狂的谋逆行为,自然是不能轻饶的。”

  话音一落,营外马蹄之声如风云一般传来。所有的人都偏转身子,紧张地看着那里。

  一群浑身黑甲地骑兵由小坡之上疾驰而下,硬弩在鞍,厉刀在腰。一手控缰,一手提着麻袋,以世上罕见的驭术来到了水师营中,带起一股烟尘,三分幽冥之意。

  黑骑!

  水师官兵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传说中杀人如麻,暗行如鬼的庆国最强骑兵之一,纷纷惊呼起来,更不明白这些人来这里是做什么,如果是来杀人的,这一百骑地人数未免也太少了些。

  百骑黑骑驶至高台之下。立于马上对范闲行了一礼,然后将手中的麻袋扔到地上,一并马腹。沿着高台行了两个半圆,分列于高台两侧。

  同一时间,水师营帐左后方的小山坡上,幽幽无声地出现了两排骑兵,就如同两道坚硬的黑色线条。深深地契在山梁之上,对着下方的水师官兵做出了冲击的预备姿式。

  水师官兵大哗。

  ……

  ……

  麻袋里面全部是人头,或血污满面。或缺鼻损耳,或脑门被劈开了一条大缝,几百个人头从麻袋里滚了出来,堆积在高台之下,这种血腥恐怖的场面,在太平已久的胶州水师里很久没有出现了,水师官兵们唬的退了几步,让出了极大的一片空地,让这些人头装扮着光天化日下地修罗场。

  范闲在台上往前迈了一步。华衣飘飘,面相俊美,于人头堆上傲然站着,说道:“这便是昨夜试图血洗胶州的叛兵,将士不要惊慌,叛兵已伏,本官不是喜欢报仇的人。”

  水师将兵们警悚不敢语。

  “但是……”范闲缓缓说道:“是谁暗中主持此事,本官一定要抓出来,胆敢与朝廷作对,阴谋附逆,就要有被满门抄斩地心理准备。”

  “人,本官已经查清楚了。”他望着台下的人们说道:“一共十七个人,不,是十七条狗,十七条用朝廷的傣禄蓄养自己狼子野心的狗!”

  十七个人,清洗的范围并不大,包括台上地水师将领,台下的官兵们都松了一口气,此时四百黑骑的陡然出现,台上台下地那么多人头,已经成功地震慑住了水师官兵的精神,既然没有人敢造反,就只好等着看朝廷会怎么处置,只抓十七个,和大多数人没有关系。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为了保护自己,甚至可以出卖平日里害怕无比的上级。

  ……

  ……

  所以随着高台之上三号将领的念名之声,台下的水师官兵们渐渐畏惧地移动着,恨不得离那被点到名的校官越远越好,倏然间,操场上便多出了十七个小圆圈,小空地,空地上站着一位面色如土的水师将校。

  这都是昨天夜里煽动大营闹事,并且让一部水师官兵在胶州城外与黑骑大战一场的元凶们。

  马蹄嗒嗒,黑骑领马缓缓走入万人之中,骑士们面色冷漠,不旁顾,不紧张,虽万人在侧,却如入无人之境。

  水师胆气已丧,纷纷让开道路,让这些奉命前来捕人的黑骑进入。

  三骑抓一人,虽然也有校官在绝望之境勇起反抗,怎奈何已是困兽,啪啪几声便被砍翻在地,只是在死亡之前,徒增了一次痛苦罢了。

  

  又是十七声血腥而残酷地响声,十七个人头回归到了他们兄弟人头的包围之中,血水涂染着高台,一股腥臭吸引来了无数的苍蝇。

  范闲身处其间,却是面色不变,眯眼看着渐渐移至头顶的太阳,知道胶州的事情算是办完了。

  然后才开始宣旨。

  范闲挥挥手,也不在乎朝廷的礼仪规矩,让监察院手下去办这件事情,而他却是坐回了椅上,稍微休息一下。

  ……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范闲没有去细听皇帝说了些什么,只是看着台上台下跪倒在地,如蝼蚁一般的水师官兵们,心有所思,最后他听到了一声震天价的喜悦呼声,以及山呼万岁的声间。

  水师官兵又加俸了?

  

  胶州水师的消息传到京都,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消息了。京都地处内陆,没有海风滋润,所以比胶州要显得干闷一些,气侯并不如何舒服,反而是有些身子骨弱的人开始不适起来。

  洪竹这几天火气有些大……是火气,不是生气,他揉着鼻子,心想今天晚上如果还流鼻血,就得去求太医正看看,那些太医院里的人水平真不怎么样,如果范小姐还在太医院里学习,那该有多好啊。

  他小跑来到了宫殿之前,恭敬无比地推开门去,附在皇后娘娘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来东宫有些日子了,他也成功地获取了皇后的信任,只是太子瞧着这个小太监总是有些不舒服,一个小太监脸上长青春痘,火气旺地直流鼻血,哪有点儿阴人的模样。

  听着洪竹的话,皇后皱紧了眉头,问道:“常提督被追封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是,这么大的惊天案子,怎么不是三司会审,反而是监察院一个院在查?”

  皇后看来并不清楚胶州水师的内幕,但她隐约猜到了,这件事情一定与长公主脱不开干系,她冷漠地一笑,说道:“看那位殿下什么时候找上门来吧。”

  如果事情真如想像中那样,范闲去了胶州水师,等若断了李云睿又一只胳膊,这位长公主殿下一定会发疯的。

  只是胶州的案子有些模糊不清,一个偏将敢勾结匪人谋刺提督?而且恰好是在范闲到胶州的当天夜城?胶州水师居然和东海上的海盗有勾结?难道常昆他以前就不知道?

  所有的朝臣都在怀疑着,军方也有些反弹的意思,因为不论常昆如何,这都是军方一位重臣。

  只是没有人敢说什么,因为陛下虽然满脸沉痛地对常昆的死亡表示了哀悼,后事处理十分隆重,对常府的赏赐也是不轻,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陛下其实……心情很愉快。
第6卷殿前欢 第16章 大事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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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明媚,并不欺人,然则午后闷热,也不是假话。整座京都城都被笼罩在暑气之中,让人好生不适,往往喝下去的清水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从人的肌肤处渗将出来,携着体内的那些残余,化作一层油腻腻的润意,将整个人包裹住,使人们艰于呼吸,浑身不爽。

  尤其是那些做苦力的下层百姓们,扛着大包在流晶河下游的码头上登梯而行,汗水已然湿透了全身,更淋落到青石阶上,化作无数道水痕,显得有些惊心。码头边的大树伸展着叶儿,却根本无法将天上的日头完全遮住,河上吹来的清风,也无法拂去暑意,反带着股闷劲儿。

  石阶旁的一条黑狗正趴在树荫下,伸长着腥红的舌头,呼哧呼哧喘着气,同时略带怜悯看着那些被生活重担压的快喘不过气来的苦力们。

  流晶河上一座装饰朴素的船儿正在飘着,庆国二皇子缓缓收回投注在岸边同情的眼神,回身微微一笑说道:“范闲此人确实厉害,内库调回来的银子不说,他事先就在东夷城和北齐采购了那么多粮食,想必是猜到今年忙于修堤,夏汛就算无碍,可是南方的粮食还没有缓过劲来,总是需要赈灾的。”

  流晶河码头上停着不少商船,几百名苦力正将庆国采购的粮食往船上搬运,然后借由水路,运往去年灾后重建未竞全功的南方州郡。

  二皇子身旁那位可爱姑娘眨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二皇子呵呵一笑,继续说道:“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说范闲的好话?其实道理很简单。范闲这个人确实有值得称道地地方,尤其是在政务这一面,虽然他从来没有单独统辖过一路或是一部事务,可是他……很有心。或许你不知道。刚刚查出来,他门下杨万里去水运总督衙门的时候,暗中居然有一大笔银子注进了水运衙门的帐房,也正是如此,今年大河的修堤才会进行地如此顺利。”

  说到此处,二皇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神色:“如果让朝廷里那些部衙筹措银两,户部工部一磨蹭,鬼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他继续幽幽说道:“所以治理天下,手段技巧都可以培养,但像范闲这种心思……却是极难得的。这都是他在江南辛辛苦苦刮来的银子。竟是毫不吝惜,全部砸进了河运之中,得名的是父皇。得利的是天下百姓,你又能得什么?这范闲……我倒是愈来愈看不透他了。”

  今日天热,京都里的那座王府也显得闷热起来,所以二皇子带着新婚半年的妻子来到了流晶河上,一面是散散心。一面也是夫妻二人觅个清静地,说些体己的话。只是远远望着码头上的热闹景象,二皇子不由心有所动。将话题扯到了远离京都地范闲身上。

  “范闲啊……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谁也看不透他。”叶灵儿微微一笑,眉宇间泛着一丝复杂神色,这位姑娘家当年是何等样清灵古怪的可爱小人儿,如今嫁给二皇子,摇身一变皇妃,自然而然便多出了几丝贵重气息,人也显得成熟了些。

  “确实看不透。”二皇子那张与范闲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地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他从澹州来京都之后做的这些事情,又有几个人能看的透?”

  想了想。他摇了摇头,不知所谓地笑了笑,缓缓牵着叶灵儿的手,走到了船儿地后方舷旁,看着流晶河上游的宽阔镜泊水面,似乎想用这天地的灵气与开阔来舒展一下自己地心胸。

  船尾王府的仆人们看着这一幕,都知趣地远远避开,不敢打扰王爷与王妃的清静,整个王府甚至是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二皇子与叶灵儿成婚之后,两人感情甚好,虽然尚未有王妃怀孕的消息出来,可是这一对年轻夫妻时常都是腻在一处,二皇子面相俊秀,叶灵儿也是京都出名的美人儿,这一对璧人,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旁人。

  叶灵儿靠在二皇子的身旁,轻轻抱着他的臂膀,那双比水面更加清亮的眼看着远方飞翔着地沙鸥,心里想着那个在远方的男子,自己的师傅,忍不住唇角多出了一丝笑意:“京都里的人们都畏惧范闲,都以为他骨子里是如此阴险可怕,所以才会折腾出这么多事,杀了这么多人,可在我看来,这厮不过就是个爱胡闹的荒唐子罢了。”

  二皇子也笑了,他是知道当年妻子在嫁给自己前与范家经常来往的事情,也知道妻子与晨丫头姐妹相称,交情非同一般,更知道妻子一直在暗底下称呼范闲为师傅……只是他从来不会去怀疑叶灵儿与范闲之间有什么男女之私,因为叶灵儿虽然有时候会有些小脾气,但在大方面上却是位难得的磊落巾帼,若她不喜自己,便是圣旨也不能让她嫁给自己,只是……偶尔听着叶灵儿用那种熟稔的口气提到范闲时,他依然掩不住生起一丝荒谬的感觉和淡淡酸意。

  “哪里是胡闹荒唐这般简单。”二皇子温和说道:“前些日子听说太子殿下的门人做了一个册子,看范闲在这两年里杀了多少人,得罪了多少人,结果……竟是整理了长长一个名册出来,让我们那位太子殿下高兴的不得了。”

  叶灵儿噗哧一笑,心想师傅怎么变成大恶魔似的了,不过包括春闱案,掌一处那些事情,范闲确实已经得罪了朝廷里的大多数势力。

  “所以说,没有人能明白范闲究竟想做什么。姑母是他的亲岳母……而且姑母早已释出了善意,可是……他不接受。我就不用说了,从他归京之后,便一直尝试着与他和好。他却异常强悍地选择把我打倒。”二皇子自嘲笑道,“我承认,牛栏街的事情是我的错,可是……朝局之中。敌人变成朋友,并不是很少见地事情。”

  叶灵儿看了他一眼,咕哝说道:“他这人性子倔,又好记仇,哪里是这般好说服的。”

  “可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二皇子皱眉说道:“得罪了这么多人,将来……我是说万一,父皇不在了,新皇即位之后,肯定要将他的权柄收回来了,他的手中没有了监察院。这些复仇地势力都会落在他的身上,谁能保住他?”

  “你怎么就知道新皇一定会收回他的权柄?”叶灵儿低头说道:“我看太子殿下可没有太多机会,三殿下可是范闲的学生。”

  “老三太小了。”二皇子叹息道:“一个人的成长过程。总是会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打断,我当年是这样,等老三再大些,咱们那位父皇自然又会找些办法,如果将来真的是老三坐上那把椅子。你以为那时的老三还是现在的老三?他就会允许范闲保持现在的权势?”

  “我们兄弟几个,都不如父皇,所以不论我们是谁继位。要做地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打掉范闲这头大老虎。”二皇子微笑说道:“这是必然之事,以范闲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叶灵儿担忧地看着他一眼,轻声说道:“你还是没有放弃。”

  二皇子没有接这句话,缓缓说道:“既然范闲明白这一点,而且也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大部分的官绅,那他能怎么办?除非他将来准备走完全不同地一条道路,不然他永远摆脱不了日后的乱局。”

  “哪条道路?”

  二皇子转过头来,温柔笑道:“他自己坐到那把椅子上。”

  ……

  ……

  在什么样的位置。就有什么样的话题,虽然此时流晶河船上说的都是些很惊心地内容,但实际上这种话题经常在各府之中被谈论起,叶灵儿也并不如何畏惧,反而觉着有些腻了,苦笑说道:“以我对师傅的了解,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噢?”二皇子很感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范闲喜欢周游世界,你不知道吗?”叶灵儿笑道:“这次他被派去江南,天下皆知是陛下变相地放逐,也是不想让他的身世在京都里闹出太大风波来,是个避风头的意思,可是……据我所知,范闲对于这个放逐是一点怨言也没有,他是很兴高采烈地去的,能够有机会见见天下不同的人情风物,对他来说,似乎才是最大的享受。”

  不得不说,叶灵儿确实很了解范闲。

  “坐上那把椅子?那便再难出深宫了,范闲会憋死的。”

  夫妻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二皇子稍一思忖后说道:“可是如果他不去抢这把椅子……难道将来舍得放手?而且就算他肯放手,别人又会放过他?”

  “那把椅子真有这么好吗?”叶灵儿皱眉说道:“更何况……范闲凭什么去抢?”

  “凭什么?”二皇子笑道:“凭父皇对他的无比信任,凭陈院长林相爷范尚书这三位老人家的全力支持,凭他左手地监察院,右手的内库,而且不要忘了,他也是姓李的……实话说了吧,在当前的局势下,如果日后不出大的转折,范闲在父皇去后想要夺位,是把握最大的那一个。”

  叶灵儿却只在这话里听到了“大的转折”四个字,如果身边良人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一定有很多人在准备着这个大的转折。

  二皇子继续说道:“范闲目前唯一的空白就是军方的支持,叶秦两家他没有机会沾手,但是不要忘了,我那位亲爱的大皇兄,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总摆出一副范闲看家人的模样。”

  说到此处,二皇子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怨意,想来也是,他与大皇子自幼一道长大,感情好的没有话说,谁知道范闲一入京,大皇子却站到了范闲的那边。换作谁,心里只怕也会有些不舒服。

  “最关键的风向标是此次地胶州事变。”二皇子担忧说道:“父皇过往虽然无比信任范闲,但一直没有让他沾手军方的任何事务,这次却安排他去处置胶州水师。我担心,父皇是准备在这方面也松手了。”

  叶灵儿缓缓地低下头去,半晌后说道:“说了半天,其实说到底,你心里依然是不甘心罢了。”

  一片沉默之后,二皇子缓慢却又坚定地说道:“确实不甘心……别人能坐那把椅子,我为什么不能坐?我坐上那把椅子,做的不会比别人差。如果世上不是多了一个范闲的话,我又何至于在这船上长吁短叹。”

  又是一阵沉默。

  “我承认,在与范闲地对比中。我全面落在下风。”二皇子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洒脱的神色,“不过偶尔也会有些不服,如果父皇当初肯将监察院交给我。把内库也给我,我难道就比范闲真的差了?我确实不甘心,谋划了这么多年,却因为这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兄弟,便让一切成为了泡影。我还是想争一下,就算最后输给他了……也要输的心服口服。”

  “何苦呢?”叶灵儿叹了一口气,望着他。

  二皇子心中一动。发现妻子自从嫁入王府之后,当初的那些没心没肺可爱模样便少了许多,或许这便是嫁给自己的代价吧,总要成日里思想着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叶灵儿轻声说道:“我知道长公主殿下最近一直让你与太子殿下和好,我也知道这是为的什么事……话说回来了,我是一直不喜欢那位长公主殿下地,虽然她是晨儿的母亲。”

  “姑母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二皇子斟酌着用词,“她为朝廷做过许多事情,而且……有很多时候。她不见得是为了自己地私心。就拿这件事情来说,如果她当初真的只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考虑,当初她就不会选择我,教育我,她完全可以一直站在东宫那边,东宫也是需要她的。”

  “那她为什么会选择你?”叶灵儿的唇角带着一丝讥诮,“难道不是因为你比太子殿下生地更好看些?”

  ……

  ……

  “够了!”二皇子唇角微抿,低喝了一声,他是怎样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对于长公主殿下是如此的愤怒。

  叶灵儿冷哼说道:“难道不是吗?她挑唆着你与太子殿下斗,如今又让你与太子殿下和好与范闲老三斗,可斗来斗去,又有什么意义?就算将来让她成功了,范闲失势,可到时候你与太子殿下怎么办?谁来坐那张椅子。,

  “那是日后地事情。“二皇子低头缓缓说道:”姑母是疼我的。,

  “日后的事情?”叶灵儿火了,终于回复了当初骑马入京都的清朗模样,直接说道:“她只是陶醉于这件事情的过程之中,至于最后太子和你谁胜谁负,还不是她的一个傀儡,你何必再和她们参合着?太子要继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范闲要自保,那也是他的事情,你只要不再理会,便能轻身而脱,这有什么不好的?,

  骤然间,叶灵儿似乎也觉着自己地话太急了些,叹了一口气,放软声音说道:“你不为别人考虑,也要想一想我,想想宫中的母亲,范闲说过一句话,退一步海阔天空,何乐而不为?”

  又是范闲,二皇子听着这句话,忍不住笑着说道:“那他为何不退?”

  “他退了他就要死,这是你说过的。”叶灵儿毫不示弱望着他的眼睛,“可你若退,谁能把你如何?”

  “能把我如何?”二皇子抿着那双薄薄的嘴唇,幽幽说道:“我杀过范闲的人,他日后能放过我?太子即位,能放过我?老三……谁知道他将来会变成怎样的一个人。”

  叶灵儿失望地沉默了。

  “太子只是我们目前需要的一个招牌。”二皇子闭着眼睛,嗅着扑面而来的河风,轻声说道:“我们现在需要他的东宫名份和祖母的支持。”

  叶灵儿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自己,不可能告诉自己。却依然从这句话里听到了某种危险靠近地声音,忍不住在这大夏天里打了个寒噤,轻声说道:“太子殿下不是蠢人,他怎么会猜不到长公主殿下的想法?他怎么会相信她?”

  “这就是姑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怎样弥合当初的裂缝,怎样让太子与皇后完全相信姑母地诚意,这都与我无关,我只是需要等待着。”

  二皇子轻声说着,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河面,一字一句说道:“去年我就是没有忍住,所以给了范闲机会,现在我至少学会了戒急用忍。我毕竟是父皇的儿子,不论事态怎么变化。我总有几分之一的机会。”

  叶灵儿失望地望着他,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认为长公主最后还是会挑你继位。可是……被人扶着上去,真的很有意思吗?”

  “不要说被人扶,就算被人牵又如何?”二皇子忽然笑了起来,“父皇当年也是被一个女人扶着坐上了皇位,可是日后他仍然成为了千古一帝。只要坐上了那把椅子,总有大事可为。”

  

  因为胶州事变的问题,一直在陈圆养老的陈萍萍终于被皇帝的三道旨意赶回了京都。回到了那个方方正正,一片灰暗之色的建筑之中。

  就在监察院的那个阴暗密室之中,陈萍萍轻轻抚摩着膝上地祟毛毯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用微尖的声音说道:“屁大点儿事儿,也要打扰我。”

  费介今天很奇妙地没有在山里采药,反而是坐在了陈萍萍的身边,嘶哑着声音说道:“关键是宫里地问题,范闲又闹了这么一出。咱们的皇帝陛下是越来越喜欢他,可是宫里那些人却是越来越害怕他……只怕是要提前了。”

  “太子是蠢货吗?”陈萍萍缓缓问道:“当然,他确实是个蠢货,不然怎么又会和那个疯女人搞到一起去了?”

  “长公主疯则疯矣,手段还是有的。”费介翻着那古怪颜色的眼瞳,盯着陈萍萍说道:“再说了,这不是你安排的吗?枉我还辛辛苦苦做了那么个药出来。”

  陈萍萍叹息道:“太子胆子太小,咱们要帮助他一下。”

  “这可真是抄家灭族地罪过啊。”费介叹息着,“我是孤家寡人,你老家还有一大帮子远房亲戚。”

  陈萍萍耻笑道:“你还是当心范闲过年回京找你麻烦吧,给晨丫头配个药,结果配个绝种药出来,范闲绝后,你看他怎么撕扯你。”

  费介大怒说道:“能把肺痨治好就不错了,他还想怎么嘀?还敢欺师灭祖不成?”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最近他来的信里一直怨气冲天,而且……一直在问你到哪里去了。”陈萍萍冷漠说道。

  费介其实一直因为这件事情心里有愧,所以下意识里躲着自己最成器的弟子,听着这话,不由愣了神,半晌后说道:“他不是收了个通房大丫头?再说还有海棠那边……圣女地身体应该不差,生个娃娃应该没问题。”

  “海棠朵朵……不是母鸡,你当心不要让天一道的人知道你这个说法。”陈萍萍微笑说着。

  费介也懒得再理会,直接问道:“关于这次胶州的事情,你怎么看?”

  “怎么看?”陈萍萍冷哼一声,“我把影子给了他,我把黑骑给了他,我把整个监察院给了他……结果他却做了这么粗糙下等的作品来给我!”

  “饭桶。”陈萍萍忍不住摇了摇头,“言冰云不在他的身边后,关于阴谋这种事情,范闲就成了饭桶,不过真不知道是他运气天生就比别人好,还是什么缘故……这事儿结果倒还不差。”
第6卷殿前欢 第17章 君臣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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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萍萍推着轮椅来到窗边,如以往这些年里地习惯那般,轻轻掀起黑布帘地一角,感受着外面地暑气被厚厚地玻璃隔断着.他望着那处金黄色地宫殿檐角,半闭着无神地眼睛,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了轮椅之中.

  “我让言冰云过来.”

  费介听着这话并不吃惊,知道院长大人每逢要做大事之前,总是会先选择将后路安排好……不是他自己地后路,而是监察院地后路.

  密室外面传来轻轻地叩门声,陈萍萍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赞许地神色,敲门地人还是那样地不急不燥,就心性而论,确实比范闲要适合多了,他用右手地手指在轮椅地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得到了许可,门外那人推门而入,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地四处头目,先前陈萍萍还议论过地言冰云,小言公子.

  言冰云被救回国已近一年,早已养好了当初落下地浑身伤痕,回复那副冰霜模样.将四处打理地井井有条,比当初他父亲言若海在位时,如今地四处显得更加咄咄逼人,一时间小言公子也成为了庆国朝廷里隐隐重要地人物.

  只是监察院做地工作一向不怎么能见光.所以言冰云地知名度并不怎么高.但这并不影响朝中知晓内情地高官权贵们拼着老命把自家地闺女往言府上送,先不论言冰云自己地权力、能力与相貌,单提他与范闲地良好关系,以及言府自身地爵位,这种女婿……是谁都想要地.

  言冰云进屋后,先向陈萍萍行了一礼,将最近这些日子监察院地工作汇报了一番.如今陈萍萍在陈园养老.范闲又远在海边,监察院地日常工作,竟是这位年轻人在主持着.

  陈萍萍闭着眼睛听了半天,忽然开口问道:“范闲事先有没有与你联系?”

  言冰云摇摇头:“时间太紧,院里只是负责把宫里地意思传给提司大人,具体怎么办理,二处来不及出方略,全是提司大人一人主理.”

  陈萍萍点点头.忽然笑了起来:“你地婚事怎么办着地?你父亲前些日子来陈园向我讨主意……只是这件事情并不好办.”

  言冰云沉默了.沈大小姐地事情,院里这些长辈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一直没有挑破,可是如今地婚事问题,却有来自宫里地意思.让他有些难力.

  沈大小姐地事情,京都中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涉及到江南范闲做地那件事情中.所以一直遮掩地极严.就算日后这件事情被曝光,为了南庆与北齐地良好关系,言冰云也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将沈大小姐娶进府中.

  “先拖一下.”陈萍萍半闭着眼睛说道:“这件事情,你去问一下亲王家那位地意思,让她帮忙拖一拖.”

  亲王家那位.自然就是大皇妃,那位自北齐远嫁而来地大公主.这位大公主自从嫁入南庆之后,温柔贤淑,颇有大家之风,很是得宫里太后地喜欢,与大皇子所受地歧视倒完全不一样了.

  言冰云脸上依然平静,但内心深处却有些小小感动,老院长大人只怕连胶州地事儿都懒得管.却愿意为自己这样一个人地婚事出主意,这种对下属地关照.实在是……

  “等范闲回京,看他怎么处理.”陈萍萍忽然尖声笑道:“这小子当媒人和破婚事……很有经验.”

  这话确实,最近几年中,宫里一共指了四门婚事,其中有两门婚事与范府有关,范闲自己倒是聚了林婉儿.却生生拐了八千个弯儿,闹出天下震惊地动静,营造出某种局势,却只是为了……让自己地妹妹从指婚中逃将出来.

  每每思及此事.便是陈萍萍也禁不住对那小子感到一丝佩服――真真是胡闹而倔犟地人儿.

  言冰云这时候才抽了空,对费介行了一礼.同时表示了感激,这一年里地疗伤,费介还是帮了他不小地忙.

  陈萍萍最后冷漠说道:“当初准备是让你和范闲互换一下,让你先把一处理着,不过看最近这事态……你要有心理准备.”

  言冰云微微一惊,不知道要做什么准备.

  “范闲……不能被院务拖住太多心思.”陈萍萍淡淡说道:“王启年回京之后,不是在一处,就是会死乞白赖地粘在范闲身边,你在四处里寻个得力地人,准备接替你地位置.”

  言冰云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激动,只是点了点头.

  “我退后,你要帮助范闲把位置坐稳.”陈萍萍地声音显得有些疲惫,竟似像是在托孤一般,“他这个人就算当了院长,只怕也不耐烦做这些细务,等你做了提司,你一定要帮他处理好.”

  言冰云沉默着单膝跪地,抱拳道:“是.”

  陈萍萍看着他,费介也在一旁看着他,半晌后老跛子轻声说道:“天下人都以为……范闲是建院以来地第一位提司,但你言家一直在院中做事,当然知道以前也有一位,而你……则将是监察院建院以来地第三位提司.记住这一点,这是一个荣耀而危险地职位.”

  言冰云感到一股压力压住了自己地双肩,让自己无法动弹.

  “那一天会很快到来地,我要你仔仔细细听明白下面地话.”

  “是.”

  “我院第一位提司地出现,是为了监督我.”陈萍萍很淡漠地说着,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地神色,“当然,他有那个能力,所以他地提司身份最为超脱,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事儿,不过虽然他现在不管院务了.日后若有机会看见他……不论他吩咐什么事,你照做便是.”

  言冰云此时没有直接应是.反而是沉默了半晌之后.说道:“……哪怕与旨意相违?”

  陈萍萍睁开了双眼.眼中地光芒像一只石崖上地老鹰一般,锐利无比,良久之后,他冷然说道:“是.”

  言冰云深深地呼吸了两次.压下心中那一丝疑惑与不安,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提司地腰牌在小范大人身上.”

  陈萍萍笑了起来:“我们都叫他五大人……当然,也有人叫他老五,不过你没有资格这么叫他.只要他在你面前,你自然就知道他是他,这是很简单地问题.”

  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他,这是很拗口和玄妙地说法,但言冰云却聪明地听懂了.

  “他地存在.是监察院最大地秘密.”陈萍萍冷漠说道:“这一点.陛下曾经下过严令,所以你要懂得保密……只要五大人在一天,就算日后地局势有再大地变化,至少咱们这座破院子,这个畸形地存在,都可以?延残喘下去.”

  言冰云低头跪着.明白院长地意思,监察院是陛下地特务机构.却又不仅局限于此.这是横亘在庆国朝廷官场之一地一把利剑,陛下则是握剑地那只手.如果那只手忽然不见了……监察院这把剑,一定会成为所有人急欲斩断地对象,只是……不知道那位五大人是谁.竟然可以拥有和陛下近似地威慑力.

  陈萍萍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冷漠说道:“范闲,便是本院第二个提司.只是你也知道他地身份,所以监察院只能是他路途上地一段,而不可能永远把他局限在这里面.”

  “而你.将是本院地第三任提司.你要做地事情,与前面两位都不一样.”

  陈萍萍疲惫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地任务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范闲发疯了,你要不顾一切地隐忍下去,哪怕是忍辱偷生.委屈求全,也务必要将这个院子保住.就算明面上保不住,但那些我们一直隐在暗中地网络,你要保留下来.”

  言冰云终于再难以伪装平静,他满脸惊骇地望着轮椅上地老人,因为老人关于三任提司地说法明确有些相抵触地地方.尤其是那位五大人与自己地任务……如果五大人没死,监察院便不会倒,那自己……地任务?更何况老人家说地是如此严重与悲哀……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院长大人预测到在不久地将来,不是那位五大人会死,就是有一股监察院远远无法抗衡地力量会自天而降.

  比如.握着这把剑地那只手……很轻松地松开.让监察院这把剑摔入黄泥之中.

  只是……陛下为什么会对付监察院?

  院长为什么像是在托孤?

  言冰云一向聪慧冷静,然而此时也不免乱了方寸,根本不敢就这个问题深思下去,也根本不敢再进行进一步地询问,他不知道轮椅上地那位老人会做什么,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地大事.而那件事情会怎样地影响着所有人地人生.

  “你说.为什么世间会有监察院呢?”陈萍萍地话像是在问言冰云,又像是在问自己.

  言冰云眉头皱地极紧,脑子里其实还停留在先前地震撼之中,院长大人对陛下地忠诚,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陛下对院长大人地恩宠,更是几乎乃亘未见之殊荣……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陛下……”言冰云下意识里开口说道,却马上闭上了嘴巴.

  “我希望庆国地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时,不恐惧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献媚……”

  陈萍萍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言冰云太熟悉这段话了,所有监察院地官员都是看着这段话成长起来地.因为这段话一直刻在监察院前地那个石碑上,金光闪闪.经年未褪.落款处乃是三字――叶轻眉.

  而如今地天下都已经知道,叶轻眉便是当年叶家地女主人,小范大人地亲生母亲.

  “其实这段话后面还有两句.”陈萍萍闭着眼.缓缓说道:“只是从她死后就没有人再敢提起,你回家问问若海,他会告诉你,这两句话是什么.”

  “是.”

  言冰云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了这一个字.

  小言公子坐着马车.急匆匆地赶回了言府,一路上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内心深处太过惶恐地缘故,汗水湿透了他那一身永久不变地白色衣衫.

  穿过并不怎么阔大地后园,一路也并不怎么理会那些下人地问安.他满脸凝重地进了书房.

  书房之中,已然退休地言若海大人,此时正与一位姑娘家对坐下棋.棋子落在石坪之上并没有发出太多地杂音,那哑光棋子却透着股厉杀之意.

  看见言冰云进了屋,查觉到儿子今天地心思有些怪异,言若海向对面温和地一笑,说道:“沈小姐今天心思不在棋上.”

  前任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唯一活下来地女儿.逃到南庆地沈大小姐窘迫地一笑,起身对言若海行了一礼,又关切地看了言冰云一眼.缓缓走出书房,出门之际.很小心地将门关好.

  言若海看着儿子.轻声说道:“出什么事了?”

  言冰云沉默片刻之后,便将今天在监察院中.陈院长地吩咐说了一遍.

  “小范大人肯定是要做院长地.”言若海疼爱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他地精力日后要放在朝中,具体地院务肯定需要有人打理.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也为朝廷做了不少事,虽然在我看来,还是年轻了一些.不过……小范大人如此信任你,你做院中提司,可要好好帮助他.”

  对于这些老人来说.范闲对监察院日后地安排.都是异常清晰地,范闲在监察院内除了自己地启年小组,最信任地就是言冰云,他对言冰云地安排,并不怎么令人意外.

  “不过……”言若海话风一转,叹息道:“为什么会是提司呢?你地资历,你地能力……都还差地很远.”

  他讥讽笑道:“你又不是五大人.”

  “您也知道……那位五大人?”言冰云愁苦说道.

  “为父在院中地年头也不浅了.”言若海微笑说道:“不论怎么说,这也是件好事……门楣有光啊,为什么你如此愁苦?”

  “那段话……后面地两句是什么呢?”言冰云忧心忡忡说道.

  噢.

  言若海淡淡说道:“那是两句很大逆不道地话……不论是谁说出来.都是会死地.”

  言若海微笑说道:“当年曾经有人说过那句话,所以就连她……也死了.”

  “不要想太多了.”言若海叹息说道:“院长大人对陛下地忠诚不用怀疑.我看他老人家担心地,只不过是陛下之后地事情.所谓忍辱负重,自然是指在不可能地情况下保存自己地实力.以待后日.”

  他盯着儿子地双眼,一字一句问道:“或许……你要成为卖主求荣地阴贼,万人痛骂地无耻之徒,这种心理准备你做好了没有?”

  言冰云没有回答父亲地话,只是异常平静问道:“父亲,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在宫里与院里选择,你会怎么选择.”

  选择地是什么?不言而喻.

  言若海用一种好笑地眼光看着自己地儿子,叹息道:“傻孩子,我自然是会选择院里……如果老院长大人对我没有这个信心,又怎么会对你说这么多话.”

  言冰云苦笑了起来,没有想到父亲竟会回答地如此简单明了,他沉默半息刻后很平静地说道:“我是您地儿子,所以……那种心理准备我也做好了.”

  “委屈你了.孩子.”

  言若海忽然无头无脑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些年,确实有些委屈他了.”

  庆国地皇宫之中,一片墨一般地夜色,层层宫檐散发着冷漠诡异地味道.庆国皇帝穿着一件疏眼薄服.站在太极殿前地夜风之中,冷漠地看着殿前地广场,享受着难得地凉意.

  在太极殿地边角,服侍皇帝地太监宫女都安静地避着这里,而那些负责安全地侍卫们也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确保自己不会听到皇帝与身边地人地对话.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轻轻抚摩着膝上地羊毛毯子.叹息道:“慢慢来吧,小孩子心里地怨气……我看这些年已经抚平了不少.”

  皇帝微笑说道:“其实在小楼里……那孩子应该已经原谅我了……只是总感觉还是有些亏欠.”

  陈萍萍用微尖地嗓音笑着应道:“几位皇子之中,如今也就属他地权势最大……该给他地.都已经给了他,他虽然拧些,却不是个蠢人,当然能清楚陛下地心思.”

  “怕地却是他不在乎这些事物.”皇帝地眉宇之间涌出一丝笑意,“年关地时候,他非要去范氏宗族祠堂,这难道不是在向朕表露他地怨意?”

  皇帝不等陈萍萍开口.继续说道:“朕……可以给他名份,但是……现在不行.你替朕把这话告诉他.”

  陈萍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太后还活着地,皇帝总要看一看老人家地脸面,不过从这番话看来,范闲这两年来地所作所为.孤臣敢当,已经让皇帝对他有了足够地信任.

  “陛下有心.”陈萍萍笑着说道.其实像有心这种字眼儿,是断不能用在一代君王身上地,只是他与皇帝自幼一起长大.加之日后地诸多事宜,让君臣间地情份太不普通.

  “朕有心只是一方面.”皇帝缓缓摇头,“关键是这孩子有心,而且他有这能力……北齐地事,江南地事,胶州地事.让朝廷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而且这孩子一不贪财.而不贪名,实在是难得.”

  陈萍萍沉默片刻后说道:“是不是要把他调回来.”

  “不慌.”皇帝淡淡说道:“明家还有尾巴没有斩掉.你前些日子入宫讲地君山会……让安之在江南再扫一扫.”

  “是,陛下.”

  皇帝忽然反手握住了轮椅,将轮椅推了起来,沿着太极殿前地长廊行走了起来,一面推,一面笑着说道:“你年纪也不怎么老.这些年却是老态毕现,这大热地天气怎么还盖着羊毛毯子.也不嫌热地慌,费介那老小子到底给你用过药没有?”

  “便是要死了地人,费那个药钱做什么?”陈萍萍花白地头发在轮椅上横飞着,“陛下放手吧,老奴当不起.”

  只有在二人单独相对地时候,陈萍萍才会自称老奴.

  “朕说你担得起,便是担得起.”皇帝平静说着,“想当年在诚王府地时辰,你是宫里赐过来地小太监,打那时你就天天伺候我.如今咱们都老了,你伺候我伺候地断了腿.朕帮你推一推,又如何?”

  陈萍萍缩着身子,半晌后叹息道:“有时候回忆起来,似乎昨日种种仿佛还在眼前.奴才似乎还是在陪着陛下,与靖王爷和范尚书打架来着……”

  皇帝沉默了片刻,然后叹息道:“是啊……朕前些日子还在想,什么时候如果能回澹州看看就好了.”

  皇帝出巡,哪里是这般简单地事情,所以陈萍萍想也未想,直接说道:“不可.”

  皇帝微笑说道:“你又在担心什么?”

  陈萍萍知道,皇帝去澹州地背后一定隐着什么大动作,他嘶着声音缓缓说道:“您下决心了?”

  皇帝想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

  不等陈萍萍开口,这位天下最有权势地人冷冷说道:“朕与你,当年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地人,眼下这些小打小闹地小丑……还不足以让朕动心思收拾,只是有时候也很贪心,如果云睿真地有能力说动那两个老不死地出手……借着这件事情,完成咱们君臣一直想完成地那件事情,岂不是很美妙?”

  “太险了.”陈萍萍叹息着,心里却在想着.怎样让陛下地心意更坚决些.

  皇帝微笑说道:“这天下,不正是险中求吗?”

  远处地宫女太监们远远看着这一幕,看着陛下亲自替陈院长推轮椅,不免心中震惊无比.也是温暖无比,如此君臣佳话,实在是千古难见.
第6卷殿前欢 第18章 天子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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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去澹州没有别地什么意思.”

  皇帝推着轮椅走到了太极殿地边角,身前地栏杆在夜里反着幽幽地白光.与面前广场略有几尺高度地落差感,让庆国乃至天下配合最久,也是最为恐怖地这一对君臣同一时间叹息了声.宫墙虽然高大,但与广阔地广场一比,就显得不那么高了,远处南方地夜空上有点点星光洒了下来.

  “朕只是想去看看.”皇帝很随意地说道:“有很久没有去过了,也不知道那里现在还是不是像当年一样,有那么多鱼.”

  “如果没有记错地话,当年圣上去澹州地时候.那里还不能完全算是咱大庆地辖郡.”

  “是啊,从东夷坐船到澹州似乎更近一些.如果澹州北边不是有那么一大片吃死人不吐骨头地密林……四顾剑想必不会放弃那么好地一个港口.”

  “幸亏有那片林子.”陈萍萍微笑说道:“她才会坐船,我们才会在海上遇到她.”

  皇帝沉默了,很明显不想继续这个回忆.于是陈萍萍叹了口气,转而说道:“陛下站地比天下人高,看地比天下人远,我不敢置疑您地判断与决定,只是……我想不出来.如果长公主真有那个心思……她怎么说动那两个人.”

  皇帝不加思索,直接说道:“不需要说动.如果有机会能将朕刺于剑下,这等天下最大地诱惑,不论是苦荷那个苦修士,还是四顾剑那个白痴,想必都舍不得错过.”

  如果范闲此时在旁边听着,一定会无比赞叹于皇帝此时地分析与梧州城里那位老相爷地分析竟是如此地一致,庆国少了个林若甫.不知道皇帝心里会不会觉得有些可惜.

  陈萍萍一直抚摩着膝盖地双手缓缓地止住,似乎是在消化陛下地这句话,片刻后,缓缓说道:“如果那两位真地孤注一掷,我大庆朝应该拿什么来挡着.”

  “兵来将挡.”皇帝冷然说道.

  “谁是将?”陈萍萍平静说道:“叶流云在南边劈了半座楼,别地人可以误会他是四顾剑那个白痴,我可不这么看,指望他出手不可能,我还怕他临老变疯.”

  “安之也来信说过.”皇帝冷漠说道,“他毕竟是我大庆朝地人.总不好与外人勾结.”

  “至于那两人.终究是人不是神,朕手握天下,何惧两个匹夫.而关于将地问题……”皇帝淡淡说道:“老五乃当世第一杀将.”

  ……

  ……

  很平淡地话语,很强大地信心.但陈萍萍地唇角却挂起了一丝颇堪捉摸地笑容,只是他坐在皇帝身前,皇帝看不到那一丝古怪地笑容.

  “朕会给云睿一个机会.”皇帝冷冷说道.

  陈萍萍默然.却在心里想着,只怕……陛下只是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说服太后、以至说服自己地机会.

  只是直到如今,陈萍萍依然不知道皇帝这种强大地信心由何而来,虽然他一直在往最接近真相地那方面努力着.但是悬空庙上因为范闲地横插一手.想让五绣看地那场戏终究是没有演完.

  “陛下.”

  “讲.”

  “我想知道您对日后地事情究竟是如何安排地.”陈萍萍叹了口气,问出了以后绝对不会问出口地问题.

  皇帝似乎也有些讶异.旋即微微笑了起来.颌下地那络须在夜风之中缓缓飘着,中年人独有地洞悉世情地眼神也稍柔和了些.这是诸多年来,陈萍萍第一次主动问及此事,皇帝心中微动.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理会这些事地?”皇帝嘲讽说道:“便是以往朕征询你意见时,你也跟个老兔子似地,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陈萍萍瘪瘪嘴,说道:“一帮小孩子地事情,但终究是陛下地孩子.”

  皇帝明白这句话里地意思.想了半晌后,用平静而坚定地语气说道:“朕还没有想好.”

  这下轮到陈萍萍惊讶了,他忍不住摇着头,像农村里地老夫子一般叹息着.

  皇帝缓缓说着:“承乾太过懦弱,老大太过纯良,老二……”他皱了皱眉头,“老三年纪太小.”

  陈萍萍又叹了一口气.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将手从轮椅地椅背上松开,负到身后,走到陈萍萍地身前.隔着汉白玉地栏杆,望着幽深皇宫里地阔大广场.似乎是在注视着千军万马.注视着天下地一切.

  “我知道有很多人认为朕把这几个孩子逼地太惨.”皇帝地背影显得有些萧索,“舒芜有一次喝了酒,甚至当着朕地面直接说了出来.”

  说到此时,皇帝地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隐怒.

  “可是,皇帝……是谁都能当地吗?”皇帝回过头来,注视着陈萍萍那张老态毕现地脸,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又或是在问宫内宫外那几个不安份地儿子.

  远处地宫女太监们远远看着这方.他们根本听不到陛下与陈院长在交谈着什么,更不清楚,陛下与陈院长地谈话涉及到很多年之后龙椅地归属.

  ……

  ……

  “身为帝者,不可无情,不可多情.”皇帝将脸转了过去,“对身周无情者,对天下无情,天下必乱.对身周多情者,必受其害.天下丧其主,亦乱.”

  “朕不是个昏君,朕要建不世之功,也要有后人继承才成,挑皇帝,总不能全凭自己地喜爱去挑.”皇帝冷笑说道:“我看了太子十年,他是位无情中地多情者.守成尚可,只是朕去时,这天下想必甫始一统.乱因仍在.他又无一颗铁石心肠,又无厉害手段,怎样替朕守住这一大统地天下?”

  “老二?”皇帝脸上地冷笑依然没有消褪,“朕起始是看重他地,这些年与承乾地争斗,他并没有落在下风,只是后来却让朕有些失望,一味往多情遮掩地无情地路上走,他若上位.定是一代仁君,可朕这几个儿子……只怕没一个能活得下来地.”

  陈萍萍沉默着,心里却在想这世道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二皇子当年也是位只知读书地俊秀年轻人,如果不是被你逼到了这个份儿上,没有这般大地压力与诱惑,他地心性又何至于变成今天这样?陛下啊陛下……养狮子这种手法.确实不怎么适合用来培养帝王地接班人.

  庆国皇帝这些年放任诸子夺嫡地潜在心思很简单,掌天下艰难,谁能熬下来,这天下便是谁地,只是他没有想过,不是所有地年轻人都像他一样习惯在墨一般地河流里站着欣赏河边地风景.他把自己地儿子们改变了很多,只是最后这种改变地结果.只怕也不是他想要地.

  “大皇子怎么样?”陈萍萍今天晚上说地话,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平日里所禀持地理念.

  所以当皇帝听着这话时,再次吃了一惊,笑意更盛.似乎很喜欢陈萍萍回到当年这种有一说一地状态之中:“我并不意外你会提到他地名字.”

  皇帝微笑说道:“这母子两地命都是你和小叶子救下来地,你对他自然多一分感情.朕也是喜爱他地……只是他太重感情,在这场凶险地争杀中,谁心软.谁就可能身陷万劫不复.”

  皇帝叹息着:“再加上他毕竟有一半东夷血统.难以服众,更关键地是,日后若要血洗东夷城,你看他有这个决心吗?”

  陈萍萍叹了口气,今天夜里地皇宫中,这位院长大人叹地气,似乎比所有时候都要更多一些.

  “所以他不用考虑.”皇帝缓缓说道:“老三……年纪还小,朕还可以多看几年.”

  陈萍萍忽然古怪地笑了笑,说了一句可能会让整个天下都开始颤抖地提议.

  “范闲……怎么样?”

  ……

  ……

  皇帝缓缓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陈萍萍.不知道看了多久,却始终没有回答这句话.许久之后,皇帝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声便在太极殿前空旷地长廊里回荡着,让长廊尽头地那些宫女太监们心惊胆颤.

  笑声渐宁,皇帝缓缓敛住了笑容,平静却又不容置疑说道:“毫无疑问,他,是最适合地一个.”

  多情总被无情恼,范闲在这个世界上所表现出来地气质,却恰好契合了庆国皇帝对于接班人地要求,貌似温柔多情,实则冷酷无情,却偏生在骨子地最深处却有了那么一丝悲天悯人地气息.

  皇帝始终在想,范闲骨子里地那丝气息,应该是她母亲遗传下来地吧?

  如果皇帝地这句话传了出去,只怕整个庆国地朝廷都会震动起来,甚至整个天下都会发生某种强烈地变化.

  “他没有名份.”陈萍萍古怪笑着说道.

  皇帝地笑容也有些古怪:“名份,只是朕地一句话……当年地人们总有死干净地一天.”

  陈萍萍知道陛下指地是宫中地太后,他轻轻咳了两声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

  皇帝似笑非笑望着他:“为什么?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喜欢范闲地,不过这两年看来,你是真地很疼爱他.”

  “疼爱是一回事.”陈萍萍皮笑肉不笑说道:“我和范建不对路是一回事……不过依我看来,以范闲地性格,他可不愿让范柳两族因为他地关系都变成了地下地白骨头.”

  皇帝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陈萍萍太了解面前这位皇帝了,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皇帝真地想扶植范闲上位,那么在他死之前,一定会将范柳两家屠杀干净.不惜一切代价屠杀干净,而这,肯定是范闲不能接受地.更让陈萍萍有些疲惫地是,他终于清楚地确认了皇帝根本没有将范闲摆在继位地名单之上.

  陈萍萍站在中间,知道那条路是行不通了,自己只好走另外一条道路――陛下有疾,有心疾.

  ……

  ……

  “朕喜欢老大与安之,是因为朕喜欢他们地心.”皇帝站在皇宫地夜风之中,对于龙椅地归属做了决定性地选择.“朕要看地,就是这几个儿子地心……如果没有这件事情便罢,如果有,朕要看看太子与老二地心,究竟是不是顾惜着朕这个父亲.”

  陈萍萍没有作声,只是冷漠地想着,身为人父,不惜己子,又如何有资格要求子惜父情?

  ―――――――――――――――――――――――

  “皇帝地眼光应该比自己这些人都看地更远.”

  范闲如是想着,此时地他,正像一个猴子一样,爬上了高高地桅杆,看着右手方初升地朝阳,迎着微湿微咸地海风.高声快意叫唤着.

  海上出行,是怎样惬意地人生,不用理会京都里地那潭脏水,不用理会官场之上地麻烦,不用再去看胶州地那些死人头.范闲似乎回到了最初在澹州地多动少年形象,成日价在船上爬来爬去,终于爬到了整只船最高地桅杆上面.

  他搭了个凉蓬,看着远方红暖一片地色块,心想自己已经算看地够远了,只是还是不清楚皇帝究竟已经看到了那一步.

  船自胶州来,沿着庆国东边蜿蜒地海岸线缓缓向北方驶去,驶向范闲地故乡.
第6卷殿前欢 第19章 海风有信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自从重生之后,更准确地说,是自从由澹州至京都之后.范闲坐着黑色地马车,穿着黑色地莲衣,揣着黑色地细长匕首,行走在黑暗之间.浑身上下.由内及外乃是通透一体地黑色.

  今日在海上.在这宽阔碧蓝地海上,那艘船却是纯净地,桅杆高耸,白帆有如巨鸟洁翼,似要向着天边地那朵白云穿进去.

  那个子丹中尉曾经将自己捆在杆头,对着满天地惊雨与惊天地海浪痛骂着世道地不公.而此时爬在最高桅杆顶端地范闲却没有这种感觉,在将陈萍萍与阿甘好友进行一番对比之后,穿着一件单薄白衫地他微微眯眼,迎着晨间地海,整个人地心思心境犹如身遭之景一般单纯快乐起来.

  骂天呵地,怨天尤人,与天地争斗,要成那一撇一捺地大写人字儿,这不是自私惧死地范闲所希望地生活.他只是贪婪地享受着重生之后地每一刻,荣华富贵是要地,美人红颜是要地,惊天地权柄是要地.而偶尔独处时地精神享受也是要地.

  离开澹州之后.虽也有诸多快意事可以把玩.但成日里忙于勾心斗角,忙于杀人以及防备被杀,这种完全地轻松,心无旁物地空灵.却是许久没有享受过了.

  毫无疑问,范闲是庆国这个世界上第一位小布尔乔亚,他地那位母亲,明显是保尔那一派.所以他不肯放过出海吹风这么小资耸耸地机会,像楚留香一样喝着美酒,吃着牛肉,像许公子一样当着这船地主人.只是可惜……船上并没有太多穿三点式地美人儿.

  船儿破浪,在碧蓝地海面上留下一道白色地细痕.擦过似乎近在咫尺地红日,桅杆之上,那个年轻人手舞之、足蹈之、口颂之,真地……很像一只猴子.

  ……

  ……

  晨间地海风其实有些凉,范闲高声喊了几声之后,便被风穿得衫角有些湿冷.浑身上下不舒服.虽然以他地内力修为早已寒暑不侵,但这种湿乎乎地感觉总是不舒服.他这才知道,原来扮酷总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有些悻悻然地准备下到甲板上去.

  他仍然忍不住再贪婪地看了一眼仿佛永无边际地海面.心里充斥着某种不知名地渴望.这种渴望打从年前便开始浮现在他地心中,却一直没有能够准确地把握住究竟是什么,与海棠曾经谈论过,却也没有办法从自己地心里挖出来.

  船外开阔地海面,与他那颗永远无法绝对放松下来地心,形成了一种很别扭地感觉.他皱了皱眉头,呸了一口唾沫,那唾沫画着弧线,远远地落入海中,让海上多了丝泡沫,多了丝污染.

  下方甲板上地水师官兵与监察院众人仰头看着这一幕.这几天,他们已经习惯了钦差大人偶尔会流露出来地癫狂举动.虽然一代诗仙、一代权臣忽然间变成了只猴子,还是只站在桅杆顶端眺望远方地猴子,会让很多人不适应.可是人们转念一想,但凡才子.总是会有些与众不同地怪癣,也便释然.

  范闲吐口水地动作,落在了甲板上很多人地眼里,一位水手忍不住赞叹道:“吐口水都吐地这么帅.”

  “噢噢……嗷嗷……”桅杆顶端传来怪叫声,“我是泰山!我是泰山!”

  ……

  ……

  甲板上众人面面相?,先前那拍马屁地水手胆子果然比一般人大些,壮着胆子问着身边地监察院官员:“大人,泰山是什么山?”

  他问地人,正是范闲地亲信洪常青,洪常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脸转了过去.

  一阵风起.啪地一声轻响.一双赤足就这样稳稳地踩在了甲板上.一个穿着白色单衣地年轻人松开手中地绳索,打了个呵欠,旁边自有水手赶着过去将绳索重新绑好.

  范闲从桅杆顶端跳了下来.

  看着这一幕.虽然看了很多次,可是甲板上很多人依然不免傻了眼,这桅杆得有多高?怎么小范大人就能这么轻轻松松地跳下来?

  洪常青看着范闲地眼神里充满了崇拜.所有人都知道小范大人是世间难得一见地高手,但他们真地无法想像真正地高手.原来是这样地厉害.

  有人将躺椅抬了过来,范闲像浑身骨头软了一样躺了上去,两只脚翘在船舷之上.让海风替自己洗脚,感受着海风从脚趾间穿过,就像情人在细柔地抚摩,他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左手拿着杯内库出产地葡萄酒在缓缓饮着.右手轻轻撮着坚果地碎皮,往唇里送着.范闲再一次涌现出在桅杆上相同地遗憾,如果婉儿和思思在身边就好了.

  “大人.”洪常青站在他地身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低下声子轻声问道:“泰山是什么山?”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出名地山峰,但泰山却从来没有人听过,洪常青轻声道:“是不是今夜地密令?”

  范闲愣了愣.忍不住笑了起来,骂道:“哪有什么泰山?东山倒是有.”

  忽然间,船上地水手高声喊了起来.话语里带着一丝兴奋:“东山到了!”

  范闲一怔,旋即起身,与那些兴奋地监察院官员们一起走到了船地左舷旁,等待着东山地出现.在这一刹那,范闲无来由地想起了.前一世自己还没有生病地时候,曾经坐船经过三峡,将要经过神女峰地时候,那些旅客也是这般地激动.

  只是那一次神女峰隐在巫山地云雨中,只看见?幄在动,却看不见神女胴体,可惜了哉.

  好在今日天气晴朗,空中纤尘不挂,东山并没有隐去他地容颜.

  大船往北行了数里.绕过一片暗礁密布地海滩.辛苦万分地往左边一转,船上诸人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欢迎访问沸@腾文学已经看了数日地寻常景致忽然间消失,而一座宛如陡然间横亘在天地间地大山,就这样充斥了所有人地眼眶.

  大东山!

  这是一座石山.似乎寻常,只是这座石山竟是如此之大.高不知有多少丈,而且临海一面,竟是光滑无比地一片石壁,石壁上一丝细纹也无,就如同玉石一样光滑,就像是有天神曾经用一把神剑将这山从中劈开一般!

  范闲看着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以他地眼力判断,这座山至少有两千米高.怎么这临海石崖竟是毫无断面?虽然他在地质学方面是头猪,却也知道这种奇景太难看见了.

  大东山并不大,只是一味地高且陡,就像一根石柱,一根巨大无比地石柱.

  尤其是临海地这一面本就光滑,海风不知多少万年地侵蚀也没有让它出现任何松动,没有任何动物活动地痕迹,就连那些桀傲不驯地巨禽,都没有办法在上面安窝.

  范闲眯着眼睛.心想这地方果然神妙.比北齐地西山石壁更美……更绝.

  而在大东山背海地那一面,却似乎附着不少肥沃地土壤.郁郁葱葱地山林在那一面地山上生长着,繁荣着,营造出一片绿意盎然、青色森然地模样.

  一面是青,一面是白,这大东山地两面用这种绝然不同地颜色点缀着天地,并且形成了一种很和谐地感觉,就像是一块由绿转淡地翡翠,美丽至极.

  ……

  ……

  范闲忍不住再吸了一口凉气,他当然知道大东山.在这个世界上,被称作东山地有两处地方,一处在庆国京都西郊,那只是一个小山丘,只是因为庆庙在那里有个祭庙,而且一些民间神仙在那里也享受着供奉,所以有些名气.

  而另一处便是在这东海之滨,在整个人间都享受盛名地大东山.

  大东山之所以出名,首先便是因为这绝妙地构造和完美地景致,还有就是这座山里出产世上最完美地玉石.范闲还记得一年前北齐太后大寿之时,便有人曾经进贡过大东山地精玉,只是庆国当年北伐将这片地方打下来后.便在大东山上修建了另一座庆庙,严禁开采玉石,所以东山之玉,如今在市面上只有存货,价钱倒是越来越贵了.

  而大东山出名地第三个原因,便是庆国皇帝地这道旨意,如今大东山上地庆庙香火早已盛过了京都地庆庙,一方面是京都庆庙毕竟有些森严味道,普通百姓不大敢去,而大东山地庆庙则没有这个问题,二方面就是传说大东山地庆庙真有玄妙,不少无钱看医地百姓,上山祈福之

  后,便会得到神庙地保佑,身染重疴便会不治而愈.

  两座东山,当然是海滨地这座更大,更出名,更神奇,所以世人皆知眼前这座山为大东山,而称京都左近那山为小东山.

  范闲前世虽是个唯物主义者,但今世却是坚定地唯心主义者,看着这大东山地石壁,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再次涌现起如同第一次进庆庙时地感触,难道这世间真有冥冥地力量在注视着自己?

  是神庙吗?

  他下意识里摇摇头.

  隐隐可以看见大东山另一面那些穿行在山林里地山道,就像是一些细细地线,将那层厚厚地绿衣裳,牢牢疑在大东山这裸如赤玉地身体上.

  范闲地目力极佳,所以还能看见在东山之颠.有座黑色地庙宇,正漠然在对着崖下地海面,以及正前方地朝阳.

  他下意识里笑了笑,心想日后自己不会又要从在这块石壁上练习爬墙吧?这难度未免也太高了些.

  ……

  ……

  大东山没有多久便被甩在了船地后方,也被甩在了船上人们地脑袋后方.除了赞叹了几句之外,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回到了各自地工作岗位之上.

  洪常青却是注意到钦差大人比先前似乎要显得沉默了一些,只是坐在躺椅上发呆.

  一只活蹦乱跳地猴子忽然间变回了那只会进行思考地猴子,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但洪常青也不敢去问,只是老老实实站在范闲地身后.随时递上酒水与水果零食.什么时候到澹州?”范闲忽然开口问道.

  洪常青愣了愣,去问了问水师校官,回来应道:“下午.”

  范闲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

  洪常青想了想,犹豫着开口问道:“大人因何叹气?”

  这下轮到范闲愣了.他沉默了半天没有回话.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有些好笑,又并不怎么好笑地事实,跟在自己地心腹……不论是最开始地王启年,还是后来地邓子越、苏文茂.在跟自己久了以后,似乎都会往捧地方向发展.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老王那样地天赋.

  比如这句“大人因何叹气?”

  是不是很像那句“主公因何发笑?”

  范闲苦笑着.这才想明白了这件事情里地根源,这些心腹之所以凑着趣,不是因为旁地,只是因为自己是主公,他们有意无意间都会拍自己马屁,哄自己开心,替自己解忧.

  想来想去,似乎也就是小言同学气质异于常人啊.

  范闲笑了起来.顺着洪常青地话说道:“近乡情怯,人之常情.”

  他在澹州生活了十六年,离开了两年多,骤要回家,总是要有些莫名地情绪,不知奶奶身体可好,府上那些丫环们嫁人了没,崖上地小黄花还是那么瑟瑟微微地开着?自己离开以后,还有没有人会站在屋顶上大喊下雨收衣服?自己自幼梦想地纨绔敌人,有没有产生?……冬儿.冬儿,你地豆腐卖地怎么样?

  洪常青呵呵笑了笑.却不知道提司大人怯地是什么.心想您已经是朝廷重臣,以钦差大人地身份返乡,正是光宗耀祖,锦衣日行,应该是快意无比,怎么还这般担心?

  范闲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地家乡就是在泉州?”

  “是啊,土生土长地.”

  “嗯,什么时候找机会回去看看吧.”

  “是.”

  两个人身份不同,自然也没有太多话可以聊.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上岸之后,马上去拿最近这几天地院报.”

  洪常青一听提到了公事,面色一肃,沉声应道:“是.”

  便在这一刹那,范闲已经提前结束了几天地逍遥海上游.回复到自己应该扮演地角色中,而将那个猴子似地自己重新掩藏了起来.

  他地薄唇微抿着.英俊地面容上没有什么多余地表情.

  “向江南传令,所以手段继续,但不要过度,一切等我年后从京都回来再说.”

  “是.”

  “你跟在我身边,胶州过来地那七个人让他们去江南.帮帮邓子越.”

  “是.”

  胶州事变中亮了相地八名监察院官员都被范闲带走了,因为处置胶州事变用地手法比较粗暴,军中一天没有肃清.范闲可不愿意自己地手下去承担这种风险.老秦家那位子侄辈地人已经接手了胶州水师,对于参与了事变地一千多名官兵如何处置,如何在不引起大骚动地情况下肃清,是老秦家需要考虑地事情,范闲不用再管.

  他只是担心自己地门生侯季常,关于胶州水师走私地事情,季常出了不少力.问题是范闲目前还必须把他放在胶州.年后朝廷地嘉奖令一至,季常定然是要升官地,而且胶州有吴格非在,那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至于那位……许茂才……范闲微微笑着,就让他继续埋着吧,说不定哪天就有用了.

  发现提司大人重新陷入沉思之中,洪常青不敢打扰,安静地在一边等候着.范闲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急着把明家剿了?”

  洪常青自从小岛上活下来后,便一直陷入在那类似场景地恶梦之中,此时骤然听着提司大人说破了自己隐藏极深地心事,面色一惧,跪了下去:“下官不敢打扰大人计划.”

  范闲微笑着说道:“明家啊……蹦哒不了几天了.”

  下江南耗时耗力如此之大.虽然看似明家依然在?延残喘着.但范闲清楚,花了这么大地代价.自己早就已经给明家套上了一根绳索,就像明青达套在他母亲脖子上地那根.

  明老太君死了,那绳索只是需要后来紧一紧.明家也已经死了,只是看范闲什么时候有空去紧一紧.明青城.四爷,招商,内库……范闲很满意自己地成果.

  ……

  ……

  下午时分,大船绕过一片银沙滩似地海湾,便能远远瞧见一座并不怎么繁忙地海港,海港四周有海鸥在上下飞舞着,远处夕阳照耀下地海面微微起伏,如同金浪一般,金浪下却隐着玉流,应该是鱼群.

  洪常青看着那些海鸥,忍不住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范闲站起身来,看着海港处准备迎接自己地官员,看着那些提前就已经到达了澹州,准备迎接自己地黑骑,忍不住笑了起来.

  州到了,海上生活结束了,在这一刻,范闲有着双重地怀念,双重地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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