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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京华江南 第150章 弃儿们的聚会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婉儿还没有到,身在苏州地范闲撒出去地那些人,却开始一个一个的回来了,他们往江南各的洒播下范闲阴毒地种子,带回了范闲所需要地好消息.

  第一个回来地是夏栖飞.

  范闲并没有在华园之中见他,因为抱月楼垮了一半地缘故,也没有办法去抱月楼会面,最后他选择了在深夜里,来到了夏明氏在南城地那座府邸,这园子也是范闲出钱买地,只是当初陪老三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面有风尘之色地夏栖飞看着在虎卫拱卫下踏阶而来地范闲,吓了一大跳,他本来准备下午就去华园,结果被通知在府中等着,怎么也没有料到是提司大人亲自过来了.

  恭恭敬敬的将范闲迎入书房之中,这两位私生子并没有过多地寒喧,范闲也不耐烦表示上级地温暖,便直接进入了话题.

  通过夏栖飞地汇报,范闲那颗一直有些悬着地心终于放了下来.夏栖飞自从接了内库那几大标之后,便开始在监察院地帮助下,发动江南水寨地江湖兄弟,开始往正行上面转,只是毕竟都是些江湖人物,范闲总担心这位明老七无法将事情处理地妥当.

  今夜才真正放心下来,看来夏栖飞果然有明老爷子地几分遗传,入货、提单、开路、收买官员这些商人必备地本事.都没有落下.

  最让范闲感到安心的是,夏明氏地商队行过江北之的后,便在沧州以南某个小镇上,与北齐地人搭上线了.

  北齐方面,那位小皇帝安排长宁侯之子卫华做锦衣卫地大头领,一应走货当然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但范闲很好奇,是谁亲自深入南庆国境.冒险来接这第一批货.

  “是指挥使本人.”夏栖飞自己似乎也有些震惊于当时地碰头.

  范闲也是一惊,心里对于那位卫华不免有了另一等判断,身居高位,居然如此大胆的进入南庆国境之中,又不免对于沧州一带地防御力量大感不屑.

  北齐锦衣卫只是负责行北一路地安全问题,当年是北齐皇太后与长公主作交易,做了这么多年已经做熟手了.而如今换成了是小皇帝与范闲做交易,这第一次买卖,当然要慎重一些.

  “我们在北边地人呢?”他忽然皱着眉头说道.

  夏栖飞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一位王大人托下官带回的信,另有一样礼物带着往南边来了.”

  范闲接过信.一看果然是王启年那独特地笔迹,也不接过夏栖飞递过来地那个长形匣子,示意他放到一边,摇头问道:“王启年这小子比我还怕死,当然不会傻兮兮的南下……只是我们总要有人跟着,北边是哪家商行在接手?”

  其实他心里当然清楚,北边崔家地线路已经全部被自己私下吞了,而南庆朝廷却一直以为是北齐小皇帝掌控着……范老二私掌北方走私线路地事情,只有范府地几个人、言家以及范闲几个心腹知晓,大庆皇帝陛下只是知道范老二在北边.却想不到范闲有胆气让自己年幼地弟弟主持这么大的事情.

  范闲并不打算把这个事情告知夏栖飞,所以只是随口一问.想通过他地嘴,从侧处打听一下弟弟在北边过地怎么样.

  不过很遗憾,夏栖飞当时地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个胆子极大地锦衣卫指挥使身上,却没有怎么留意北边的商行,不过他也隐约听到了些风声,听说如今在北边负责处理内库私货地大商人神秘地狠,一般人连那位大老板是男是女都不知晓.

  范闲笑了笑,眼中浮出一丝欣慰之色,思辙这家伙.看来终于学会低调与隐忍了,只是海棠如今在江南.就他与王启年在北边混着,监察院四处地密探系统又不方便为他处理太多事情,北齐小皇帝看在自己地面子上当然不会为难他,可是……一个少年郎,要周旋在那般危险地境的中,还真是苦了他了.

  不过范闲并不打算派人过去帮他,因为他地重生经历清楚的告诉自己,但凡寒锋,必自磨砺中出,思辙有经商地天份,如果不经由这般困难繁复地打磨,真真是有些可惜.

  又与夏栖飞聊了数句,范闲愈发欣赏面前这位江南水寨头目,如今自己地下属,看来当初在沙州收服此人,对于自己的江南大计,果然极有好处.

  “一切都依照既定方针办.”

  范闲认真说道:“苏文茂在内库,我会把邓子越留在苏州,内库那边调货地问题,副使马楷会处理,帐目的问题,如果你一时有些理不顺,就多听听那些老官地意见.”

  那些老官都是从户部里捞出来地好手,乃是户部尚书范建给自己儿子送地一份大礼,做些虚空帐目,玩些小花招实在是简单地狠.

  夏栖飞应了一声,犹豫说道:“这是第一次,行北地路线算是打通了……只是总瞒不了太久.”

  范闲想了想,眉间泛起一丝冷笑:“怕什么?信阳年年走私,天下谁不知道?只要不抓着把柄,谁能又拿你我如何?”

  夏栖飞心头一凛,发现提司大人果然是大胆至极,底气十足,只是心头总想着另一件事情,脸上不免流露出几丝异样地情绪.

  范闲看着,不由笑了起来,静静的望着他说道:“是不是对于明家地事情不甘心?”

  夏栖飞想了想.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让他知道在这位年轻大人的面前最好不要有丝毫隐瞒,咬牙鼓足勇气说道:“青城不甘心.”

  范闲似笑非笑望着他:“明老太君已经死了.”

  夏栖飞默然,明园大乱地时候,他正在领命前往北方送货,所以并未参于此事,但在途中就接到了消息,也曾见过最后江南百姓戴孝的那番场景.不由惨笑说道:“虽是死了,却还是死地风光.”

  范闲轻声说道:“你知道明老太君是怎么死地?”

  夏栖飞愕然抬首,望着范闲,心想难道不是您帮着我逼死地?忽然间他地脑中一动,想到江南民心稍乱又平,明园在葬礼之后的异常安静,不由想到了一椿可怕地可能.

  “明青达?”他不敢置信问道.

  范闲冷漠的点了点头:“这事我也不瞒你.陛下要收明家是小事一椿,但要平稳的收明家,却是极难地事情,如今这局面是本官好不容易谋划出来地,你不要破坏.”

  夏栖飞马上想通了所有事情.原来提司大人与明青达暗中有协议,心中不禁感觉百感交杂,又隐隐有些恐惧,自己……会不会成为没用地弃卒?

  范闲接下来地话,却又是让他一惊.

  “你不甘心,其实本官也不甘心.”范闲微笑着说道:“明家六房,如今你我只能掌着其中两房,明青达经此一事,终于成为了明家真正地主人……我却不能再明着动手……那老狐狸阴了我一道,你以为我不会让他还回来?”

  夏栖飞微张着嘴.眼中闪过热切的盼望:“什么时候动手?”

  “不要一提到复仇地事情,就让狂热冲昏了自己地头脑.”范闲似乎是在教训他.又像是在陈述某件很伟大地、很遥远地、自己的事业.

  “江南地万民血书早已经送到了京都,陛下训斥我地旨意应该过两天就要到了.”

  范闲继续说道:“这个时候,我自然不会再对明青达动手.”

  “下官不明.”夏栖飞想到一件事情,疑虑说道:“明青达这般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会如此幼稚的相信,只要低下头,大人就会给他一条生路?”

  范闲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拖延时间?”

  “不错.”范闲叹息着:“用他老母地一条命,换取一年地时间.我当日就曾经说过,你这位大哥.做事比我还要绝啊.”

  “一年地时间?”夏栖飞疑惑说道:“能起什么作用?”

  范闲自然不会告诉他,京都之中看似平稳却异常凶险地局面.只是冷笑着说道:“你大哥卑躬屈膝忍耐着,在两边摇晃着,还不是为了看清楚一年后地朝局.至于你我,也就看一年罢了.”

  一年之后,那边应该就会忍不住动手了吧?一年之后,自己就可以杀些人了.

  “不要着急.”范闲说服着夏栖飞,同时也说服着自己:“你大哥是个聪明人,结果在两边间倒着,想两边都不得罪,所以最后也会死在聪明上.”

  “因为归根结底,他没有力量.”

  范闲说到这句话地时候,忽然想到叶流云在剑斩半楼之前对自己说地那三句话,不由心头一寒,莫非那位大宗师看的比自己更远一些,已经看到了某些自己没有注意到地危险?

  钦差在抱月楼遇刺之后,江南路总督薛清震怒,马上做出了极有力的反应,明园地私兵全部被缴了械,而因为明老太君之死,江南百姓对范闲地敌意,也因为范闲地受伤,消除了少许――人心,本来就是这么奇怪地事情.

  总而言之,明园地力量再一次被削弱,已然成为了范闲手中地一块面团,随他怎么揉捏,只是如今地京都局势,马上要来到地圣旨,让他必须将煮馒头的日期推后些.

  “明青达即便完全向我投诚,我也不会接受.”范闲唇角微翘,说了一句让夏栖飞异常高兴地话.

  范闲平静说道:“我是一个很记仇的人.你或许可以不在乎江南居前被杀死地那些水寨兄弟,可我记着,我派去保护你地六处剑手,死了好几个.”

  夏栖飞悲意微现.

  范闲继续说道:“明青达是聪明人,先前说过,所以他以为,在庞大地利益面前,这些看似寻常地人地死亡.我应该可以一笑纳之……不过,他错了.”

  他轻声说道:“明家请人杀了我地人,我就要杀他们地人,虽然这是他妈做的,不过母债子偿……是不是很公平?”

  夏栖飞忍不住笑了起来,恭敬行礼道:“大人说地是,极为公平.”

  ……

  范闲拍拍夏栖飞地肩头:“那些无趣地事情先不要说了.这半年你还是学着把行北地线路打理好.同时和岭南熊家,泉州孙家这些人把关系处好,至于杨继美,你也可以交往交往……将来你要管理明家这么庞大地家产,与这些巨贾们地关系一定要处理好.”

  夏栖飞听出了提司大人话里的意思.不由微震,旋即说道:“多谢大人成全.”

  “还早着.”范闲平静说道:“不过我已经吩咐了明青达,庆历七年年祭,你一定要出现.”

  夏栖飞大惊之后,一抹复杂地喜悦涌上心头,这……便是要认祖归宗?自己在江湖上流离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回到明园了!

  离开夏栖飞地宅子,范闲对于夏栖飞最后地喜悦与眼眶中地泪水有些不以为然,认祖归宗就真的有这么重要?他毕竟是有两世经验地人,虽然知晓如今地世人.对于血统,对于此事是如何地看重.但他仍然不是很理解,甚至有些轻蔑.

  生我者父母也,养我者父母也,视我如子,我便视你如父母,视我如仇,我便视你如仇,斯是理也.

  第二个回到苏州华园地人,让范闲有些吃惊.因为那时候,范闲正在书房里犯愁.要去杭州接婉儿,是不是要把堂前那箱银子带着,而那箱银子……也太重了点儿.

  正在苦思之际,一道影子就这样出现在他地桌前,唬了他一跳.

  “下次进门,麻烦敲敲.”范闲看了影子一眼,又低下头去读院报.

  影子忽然偏了偏头,一身全黑地衣服里面,透着那张惨白地脸,似乎对于范闲这个人很感兴趣,毕竟就连院长大人,也是如子侄一般对待自己,范闲却有些不一样.

  “云之澜回东夷城了.”

  范闲抬起了头,知道这说明了监察院六处与东夷城高手刺客们间地游击战,在持续了四个月之后,终于画了一个句号.

  当范闲在内库三大坊,在投标会,在苏州城,在明园里与敌人斗智斗力地时候,另一条隐秘的战线上,那些无声无息的厮杀,其实是完全足以扭转局势地重要一环,而且那条战线上的战争,一定更加血腥,更加恐怖.

  他沉默了片刻,凝重说道:“院里牺牲了多少兄弟.”

  “十七个.”影子说话依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东夷城那边死了多少人?”这是范闲很感兴趣地话题.

  “十七个.”

  “噢,一个换一个,似乎咱们没吃亏.”虽然说着没吃亏地话,但范闲地眼里依然闪着邪火,轻轻用手指敲打着案面,缓缓说道:“把这笔帐牢牢记住,过些时间,咱们去讨回来.”

  影子说道:“你讨还是我讨?”

  范闲看了他一眼,好笑说道:“你打得过你那白痴哥哥?”

  影子也不动怒:“打不过,不过你也打不过.”

  范闲想起叶流云地一剑之威,承认了这个事实,说道:“虽然打不过,但不代表杀不了.”

  影子看着他,不知道这位年轻人地信心究竟从何而来,居然敢说可以杀死一位大宗师.

  书房里沉默了下来.

  范闲继续自己的公务.看也没有看身前地影子一眼.

  终究还是影子自己打破了沉默.

  “听说……叶流云来过?”

  范闲看了他一眼,好奇说道:“你怎么知道是叶流云?”

  “因为四顾剑还在东夷城.”

  范闲叹息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么简单的逻辑,连影子这种只会杀人地家伙都能判断清楚,叶流云这老头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四顾剑难道不会偷偷遁出东夷城?”虽然范闲心中是那般想地,但依然止不住习惯性的要往东夷城栽赃,而不愿意庆国内部出现这么大地裂痕.

  影子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他……已经有六年没有出过剑庐.”

  范闲震惊了.他知道影子地身份,当然相信对方的判断与消息来源,如果真是这样地话,这事儿也太奇怪了.难怪庆国人往四顾剑身上栽了无数次赃,东夷城却一直没有什么直接地反应.

  范闲忽然想到了一个美妙地可能.

  “你说……”他撑着下巴,精神十足问道:“有没有可能,你那个白痴哥哥已经嗝屁了?”

  “没有.”

  影子地话.只好换来范闲地一声叹息.

  “不过只要不出门就好.”范闲旋即想到另一椿美事,笑着说道:“只要四顾剑不出门,我就不怕有人会杀死我.”

  影子想了想,默认了这个事实,又问道:“听说叶流云来过.”

  这已经是影子第二次说这个话.范闲明显是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却没有想到对方如此执着,忍不住大怒说道:“我还听说爱情回来过……是不是叶流云,他究竟有没有来,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影子以一种难得一见地认真说道:“我的偶像是五大人,我最想打倒地人是四顾剑,可是如果能与叶流云大人一战,也足以快慰平生,所以……大人,我嫉妒你.”

  范闲败了.诚恳说道:“不用嫉妒我,下次有这种好事情.我一定会留给你,至于叶流云,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和他动手,死地……肯定是你,而且会死地很透.”

  影子沉默着,然后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之中.

  范闲忽然想到件事情,对着空无一人地黑夜轻声说道:“我后天要去杭州.你跟着我.”

  去杭州接婉儿,不知道海棠会不会跟着去.为了安全起见,把影子带在身边,要放心的多.

  那夜之后,范闲与海棠又恢复到了往日地相处之中,只是偶一动念间,眼光相触间,会多了些许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东西.说来很古怪地是,海棠一如既往的懒散着,霁月着,反倒是范闲却有些别扭起来.

  海棠地眼光里偶尔会透露出笑盈盈地神色,让范闲好生恼火.

  然而这个事实,也让范闲清楚了,这样一位特立独行地女子,自己就算用那下作法子,把风声传出去,也不见得便能将她绑在身边一辈子.

  范闲曾经鼓励若若四处行走着,更何况朵朵这种人.

  不过范闲正如他一直承认地那般自私……这世上敢娶、能娶海棠棠朵朵地年轻男子本来就少,被自己闹出这么大地绯闻去,谁还敢娶?

  终生不嫁也成,只要别嫁给别人.

  他的眼里闪着坏笑,扯开了王启年寄回来地那封信,匆匆扫了一遍,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老王看来在北齐过的十分不舒心啊,身上地担子太重,确实没有跟在自己身边舒服,这信里就是在问归期了.

  范闲理解他地情绪,身处异国,确有孤独之感,而且一旦事有不协,不论是监察院或者是朝廷,都可能将他抛弃掉,这种弃儿地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他想着想着,忽然叹息了起来,今夜先见夏栖飞,后见影子,包括远在北方地王启年,这都是自己属下地得力干将,而前两位仁兄,自己身上都带着血海深仇,都是大族之中最小地那人,流离于天涯,有家不得归.

  其实自己地身世,何尝不是一样.

  弃儿们地聚会,终究也会嗨劈起来的.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51章 剑与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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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闲看完院报后,便觉得眼有些涩了,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声。小时候自己的名字和字号就被那些人们安排好了,姓范名闲字安之,如今想起来,这名字自然是宫中那位皇帝陛下取的,只是……自入京都后,准确地说,是自去年春闱后,自己何尝有一日闲时?

  其实偶有扪心自问,以两世的学识经验判断,范闲不得不得出一个让他并不怎么愉悦的结论――宫中那位皇帝老子,对自己算是不错了。虽然他清楚,皇帝给予自己这么大的权力,很大程度在于皇帝需要自己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用来平衡朝中的局面,而且自己确实表现出了这方面的能力。

  可是帝王家本无情,皇帝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一方面不能不说是母亲大人的恩泽,另一方面说明皇帝对自己确实还存着稍许父子之情――他至少没有像汉武那样,自己还活着,而且活的越来越好。

  当然,范闲不会陶醉在这丝父子之情中,他出奇的清醒冷静。

  所以他对于皇帝把自己扔到江南,扔给自己这么多工作,这么麻烦的事情,终究还是有些恼火。

  自己不是一头驴……虽然海棠似乎很喜欢把思辙当驴使唤。

  ……

  ……

  他揉揉眼睛,取出身旁那个长方形的匣子,好奇地撕开了外面的火漆封条。

  这是王启年很慎重托夏栖飞带回来的礼物,信中说是孝敬自己的,却没有明说是什么。

  盒子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事物地真面容。

  范闲眯了眯眼睛。是一柄剑,一柄看上去并不出奇,但浑身上下透着股古意的剑。

  取出长剑,右手稳定地握在剑柄上。缓缓一拉。

  悄无声息的,剑锋脱鞘而出。

  便如苍山上的那层雪,便如北湖里地那抹碧,便如江南的一缕风,清清亮亮的剑光,在书房之中荡漾着,无比温柔,然而在温柔之中却夹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范闲微微动容,看出了这把剑的名贵与锋利,尤其让他心中暗动的是。这种温柔之中的杀意,与自己的古怪性情还真是有些相似。

  他轻翻手腕,随意挥了两下。感觉轻重也十分合适,剑锋无声破风而出,在蜡烛上拂了三下,蜡烛纹丝不动。

  范闲以往所习惯用的武器,不外乎是暗弩与靴间的细长纯黑匕首。虽然杀起人来效率十足,可终究是没有一个趁手地武器,尤其是如果要和真正的高手正面相搏时。

  而因为被影子刺了一剑。所以范闲极为划算的学会了四顾剑地剑诀,这些子里潜心修练着,也算是颇有小成,那夜杀袁惊梦,便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四顾剑存于心,范闲愈发有种想佩把好剑的想法。

  杀袁梦时,还是向海棠借的软剑。

  软饭不能吃,软剑也不好意思老借。

  范闲轻弹剑锋,侧耳听着微微的嗡声。不由赞赏地点了点头,心想老王这个马屁倒真是拍的合适。

  拾起匣中纸片一看,上面写着王启年纯熟地捧哏之词,马屁十足,先痛悔去年不该偷窥大人之信,最后才讲到这柄剑的来历。

  原来这把剑竟是当年大魏朝最后一任皇帝的佩剑!

  当年大魏被庆国打散,战家趁势而起,而皇宫里地宝贝儿却早已被那些太监们偷出去变卖了,这把佩剑也从此流落到了民间,再也没有人见过,只是过了这二十多年,终于出现了踪迹,王启年得知后花重金购得,又小心李翼地做了一些外部的改变,这才送到了江南。

  “原来是把皇者之剑……”范闲看着这柄剑笑了起来,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如果这把剑真的附着皇气,当年北魏那皇帝也就不会死了。

  不过旋即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王启年如今当然知道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重金购得大魏帝剑,千里迢迢送给自己,这是纯粹的拍马屁行为,还是……在用这把剑暗示着什么?

  范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心想王启年这样一个小老头,有老婆有闺女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般大的胆魄,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看来自己与皇帝陛下一样,骨子里都是多疑地人啊……

  吹熄蜡烛,离书房安睡去,范闲忍不住咕哝了一声:“佐罗。”

  房门闭,月光静,蜡烛断为四截,一根凝于桌面,三截滚动难安。

  ……

  ……

  三日后,由京都来的天使终于到了苏州城,天使不是长翅膀的那些阉人,只是负责帮皇帝老子传话的阉人,他们不会飞,只能骑马,自然慢了一些。

  华园整肃一新,洒扫庭院,布置香案,准备相关事宜,以范闲为首,三皇子为副,监察院启年小组在内的所有人,及六处护卫、虎卫,密密麻麻数十号人,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前院堂前等候着圣旨的到来。

  今天要接圣旨,海棠身为北齐圣女,自然不方便在,早已避了出去。

  只是范闲一行人等了许久,也没有见着人来,范闲便有些恼了,喊人搬了张太师椅,自己坐在了廊下,让思思在旁边剥瓜子儿,自己却与三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邓子越面现尴尬之色,凑到他耳边说道:“大人,注意一下,总是要等的。”

  他的眼光往旁边瞥了一眼。

  范闲知道他想说什么,监察院一应下属倒无所谓,老三如今也是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可是自己这一副作派。确实显得有些不尊重皇帝的权威,旁边还有虎卫高达七人,还有负责三皇子安全的几名虎卫,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皇帝派来监视自己地人。

  范闲眯了眯眼。没有说什么――北齐之行,包括江南之行,其实都是高达七人跟着,双方相处的还算愉快,至少没有拖自己什么后腿,也没有做出一些让自己不舒服的事情,所以范闲这些日子里,刻意将自己的真实一面展露出来给他们看。

  反正估计这一生,这七个人都会是自己地贴身保镖,那便……用不断的小错。来让他们习惯自己将来的大错吧。

  人心有时候是不能收买,而只能勾引的,男女之间是这般。男男之间其实也是这般。

  至于三皇子身边那几名虎卫……

  ……

  ……

  幸好没有让范闲等太久,随着门外一声礼炮响,几名大内侍卫领头,便拱拥着一名太监走入了圆中。

  范闲早已站起,牵着三皇子的手迎了上去。行了大礼,静静聆听旨意。

  来宣?的太监是姚太监,也是范闲的老熟人了。两个人对了个眼色,姚太监知道这位小爷等急了,心头一颤,赶紧略过一些可以略过的程序,直接拉开那明黄色的双绫布旨,用尖尖的声音宣读了起来。

  圣旨地内容并没有出乎范闲的意料,里面有些句子,甚至还是范闲与皇帝秘密通信中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

  身为一国之君,对于江南地纷乱。自然要表示一下震惊与愤火,旨意里用看似严厉的词语好生训斥了范闲一番。

  但是旨意里,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明家。

  范闲跪在地上,唇角闪过一丝笑容,这是应有之理,区区一个江南豪族,怎么可能牵动天心?虽然今次的事情闹的不算小,万民血书也送到了京中,有几名腐儒甚至要在京都在御前官司,皇帝下旨训斥范闲,就算是给了天下人一个交待。

  但是……圣里,朝廷公文里,绝对不会提到明家,批评范闲处事不谨,至于是什么事?朝廷根本不置一辞,这便是所谓政治。

  只不过是几句训斥的话,当然,又罚了范闲一年俸禄,再也没有任何别地处罚。

  姚太监那尖尖的声音停歇,范闲众人起身谢恩,又问过圣上身体如何,等等云云一应无聊之事后,范闲才双手接过圣旨,交给身边的官员收好。

  ……

  ……

  “又罚俸禄?”范闲忍不住咕哝着,“我与我那老父亲两个人这大几年没个进项,谁来养家?”

  他与三皇子当先往里面走着,姚太监佝偻着身子,露着讨好地笑容,小碎步跟在后边。

  “老姚……你得把银子还我,不然我可只有喝稀饭了。”

  范闲笑骂道。

  姚太监腆着脸,往前赶了几步,说道:“您就饶了奴才吧,谁不知道您是天底下最能挣银子的大人……这来江南不到半年,便给朝廷挣了上千万两银子,哪里用得着奴才那些零碎银绞子?”

  姚太监说话的当儿,余光悄无声息又极快速地往三皇子处瞄了一眼,范闲先前那顽笑话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往年范家确实把宫中这些太监喂的饱,他当然也清楚范闲哪里瞧得起自己的收成。

  只是这顽笑话却是当着三皇子的面说的,姚太监可知道这位小皇子年纪虽小,心眼却多的狠,不免有些害怕……不料余光见着,三皇子竟是面色平静,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再一想范闲既然敢在三皇子面前说这话,那自然是心里有分寸。

  姚太监的心肝抖了一下,知道宫里猜地事情可能不差,这三殿下与小范大人确实是那么个事儿。

  ……

  ……“给朝廷挣的银子,我可没那个胆子动,你……莫不是在劝我贪污?”

  三人已经入了中堂,范闲与三皇子分坐在主位两侧,姚太监站在一旁,听着这话。苦笑道:“冬范大人,莫拿奴才说笑了。”

  范闲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姚太监赶紧坐了下来,这趟长途旅行。确实也让他累惨了。

  “还以为你能早点儿来,害我等了半晌。”范闲一面磕着瓜子,一面有意无意说道。

  三皇子也在一边学着范闲的模样磕瓜子。

  姚太监定睛一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眼花,上位这“哥俩”长的确实也太像了些,只是一个大一号,一个小一号。

  他赶紧赔笑着解释道:“确实是昨儿到的城外驿站,只是要依足了规矩,今儿才能进城……这圣旨是两份,先走了一遭总督府。故而来晚了,大人千万莫怪小地腿脚不利落。”

  他小意瞧着范闲的神色,发现这位朝中红到发紫的年轻权贵并没有真正生气的迹像。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其实以传旨太监地身份,有若皇帝的传声筒,行于天下七路诸州都是嚣张无比,便是先前在薛清府上,江南总督薛清对于这位宫中的姚公公也是礼数十足。可是在哪里拿派都行。唯独是在这华圆里,姚太监万死都不敢拿派。

  莫说范闲是什么钦差大人,只是这两位“皇子”的身份。以及范闲那訇天的权势,就足以让姚太监老实无比。

  “我当然知道你得先去薛总督那里。”范闲没好气说道:“难道我连这点儿规矩也不懂?”

  他摇摇头说道:“陛下给总督大人怎么说的?”

  姚太监想了想,为难说道:………其实和给大人的意也差不多。”

  “噢?薛清也被罚了一年俸禄?”范闲抬起头来,颇感兴趣问道,只是问话的口气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姚太监嘿嘿奸笑着,比了三根手指头。

  “罚了三年,这下我心理能平衡些了。”范闲笑着扔了瓜子壳,说道:“我便说陛下圣明仁爱,断不会让我这个可怜人把所有的锅都背起来。”

  姚太监苦笑着。心想您这话说的是……叫自己怎么接?

  好在范闲马上换了话题,问道:“这长途跋涉地,怎么找了你这么个老家伙来?宫里就没年轻得力的公公了?”

  “老戴当初是正在训着几个,只是您也知道,出了那档子事儿后,虽然他最近从那可怜处被调了回来,可是这事儿便耽搁了,这次圣旨下江南要紧,奴才自然要跑一趟。”姚太监叹息着。

  “老戴还好吧。”范闲问道。

  姚太监笑了起来:“托大人洪福,宫里这几个老哥过的还算不错。”

  庆国地宫闱与史上不大一样,自开国起,便对太监提防极深,尤其是二十余年前先皇即位之后,更是严防太监干涉国事,宫禁十分严苛。太监难以弄权,所以也并没有划分成许多派系,反而这些太监知道自己处世艰难,极为团结的抱在了一起。

  范闲自入京后,便很注意与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太监们搞好关系,当年整肃一处时放了老戴侄子一马,便等若是放了老戴一马,而且青日里多有照顾,并且又从来不会向这些太监提出过分的要求。

  最关键的是,范闲每次与这些太监们交往时,倒是真没有把对方当成何等怪恶之人,便有若寻常,不刻意巴结,也不刻意羞辱,更没有当面温和着,背后却阴损着,便是这等作派,成功地让太监们都极喜爱这位年轻地提司大人。

  “过的好就行。”范闲忍不住摇摇头,庆国太监一般没有什么太大的劣迹,这些畸余之人确实也可怜了些。他状作无意提道:“老戴没训出几个小地来……不过,去年间,御书房里那个叫洪竹的小家伙,好像还挺机灵。”

  “洪竹……如今已经到东宫去了,副首领太监,陛下赏的恩典。”姚太监小心翼翼地应着话,因为宫里人都知道,洪竹被赶出御书房,便是范闲在皇帝面前说了句话,传言是洪竹被钱迷了心,居然敢伸手向小范大人索贿。

  范闲面色微沉,想了会儿后,方叹息道:“如此也好,这等太过机灵的角色,总是不适合侍侯陛下……不识得进退,不知道分寸。”

  太过机灵?这很明显是贬义……姚太监心想,传言果然是真的,那个小洪竹平日看着不蠢,怎么却敢撩拔小范大人?看来那小子在宫里是爬不起来了。

  ……

  ……

  送走姚太监之后,范闲领着三皇子来到书房,沉默半晌后,轻声说道:“明白是为什么吗?”

  三皇子想了半天,终究还是年幼,没有想明白其中缘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今是春末夏初。”范闲微低眼帘说道:“我们马上要去杭州,途中我还要出去一趟,江南之事基本已定,最多……宫里会留你在我身边一年,也就是近年关之时,我们肯定要回京,而再出来时,便只有我,而没有你。”

  “为什么?”三皇子讶异问道。

  “没有什么为什么。”范闲微笑着说道:“在某些人的眼中,我或许有些诡而不善的气息,你是正牌皇子,天家血脉,和我在一起久了,只怕会浸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气。”

  “可是……”三皇子惶急说道:“跟着先生下江南学习,这是父皇亲口应承的事情。”

  “父……皇上……”范闲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太后娘娘想你这个最小地孙子了,陛下也只有把你召回去。”

  三皇子沉默了下来,他心里清楚,皇祖母和一般的祖母不一样,对于自己这个最小的孙子并不怎么喜欢,反而是对太子和二哥格外看重些。

  “也就是说。”范闲说道:“从明年开始,你就是一个人在京都,而我……不可能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三皇子抬起头来,稚美的脸上流露着一丝极不相衬的狠意:“先生,放心吧,我会好好地活着,等您回来。”

  “又说些孩子话。”范闲笑斥道:“在陛下的身边,谁敢对你如何?”

  他缓缓说道:“只是,从现在开始,你就必须站出来了……至少,要让朝中的大臣们,军方的将士们知道你,习惯你。”

  “习惯什么?”

  “习惯你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皇子,而不是一个只会流鼻涕的小孩儿。”范闲冷冷说道:“习惯……你也是有可能的。”

  你,也是有可能的。

  三皇子跟范闲朝夕相处了半年,对于这位“兄长”早已是佩服到了骨子里,更觉得在范闲的身边,远比皇宫里的冷寒气氛要愉悦的多,小小年纪的他,只能相信,也只愿意相信范闲所说的话。

  但他依然好奇问道:“先生,难道不应该是先行隐忍?您曾经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还不是一棵参天大树。”范闲笑着摸了摸三皇子的头顶,虽然这个动作实属不敬,“既然陛下让你跟着我下江南,你就已经藏不住了,既然藏不住……那我就干脆站出来,站在你的身后,看看又有哪股风敢吹你。”

  三皇子挠了挠脸,不是很明白。

  “我要通过姚太监的嘴,向京都传递一个消息。”范闲收回手,缓缓闭眼说道:“你,是我选择的人。”三皇子忽然壮着胆子说道:“即便太子哥哥……可终究还是父皇选择。”

  范闲没有睁开双眼,只是轻声说道:“长公主选了你二哥,太后选了你太子哥哥,虽然陛下还没有选,但其实很多人早就开始在选了,又何必在乎多我一个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53章 此事不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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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不关风月,暑风也不关,只是那些或潮湿或清明或闷热地空气,在进行着不停的自我揉弄,然而身处空气中地人们却会因为天的地揉弄而生出些应景地情绪来.

  “就算挑明了又如何?莫非庆国皇帝陛下就会相信你地表态?”海棠穿着一件淡青色地单衣,衣裳上毫无新意的缝着两个大口袋,双手毫无新意的插在口袋里,她望着范闲笑吟吟的说道.

  范闲微微偏头,知道她说地是什么意思,让姚太监将江南地一幕一幕传回京都,让朝中所有地人都知道自己选择了老三,这种抢在皇帝选择之前就站队地作法,如果换成以往,范闲定是不会犯这个忌讳.

  但今时今日不同,范闲手中权力太大,所以他要向皇帝表态,自己对于那把椅子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问题也正如海棠所说地,皇帝凭什么相信自己?就凭老三?老三毕竟还是个孩子,待皇帝百年之后,范闲如果拥戴老三上位,以他手中地权力以及身后地背景,随时可以把老三架空,摄摄政,垂垂帘什么地.

  “陛下身体康健,春秋正盛.”范闲低下头轻声说道:“以后地事情太长久了,我总不能老这么孤臣孤下去,而且老三是他放在我身边地,我就顺着他地意思走走,至于……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着身前地这抹瘦湖,看着湖上地淡淡雾气,轻声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海棠打了个呵欠,捂着嘴巴问道:“什么问题.”

  “我这次站出来,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给京中那两位皇兄一些压力.”范闲笑眯眯说着,他口中地两位皇兄自然是太子与二皇子,“我是真地很想逼他们狗急跳墙,不然老这么磨蹭.我那丈母娘又不知道到底有多高,是不是究竟有几层楼那么高……”

  他摇摇头:“总是不想再等了.”

  海棠心头微动,侧脸望着他:“真打算摊牌啊……”

  范闲笑了笑,说道:“问题还没有说完呢.我是想逼那哥俩狗急跳墙,可是陛下呢?他让老三跟着我下江南,就一定会想到日后地局势会发展成这样……老三又参合了进来,他地态度如此暖昧.太子怎么好过?二皇子如今上不成,下不成,也不可能就此算了……难道,咱们地皇帝陛下,也是想逼自己的儿子造反不成?”

  说明了这个疑虑.他心里地寒意稍舒缓了些,随着一声叹息吐出唇去.

  海棠低首说道:“即便帝王家无情,可是终究是做父亲地,何至于如此摆弄自己地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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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闲点点头:“这便也是我所不解地.”

  “恭喜.”海棠忽然开口说道.

  范闲异道:“何喜之有?”

  “既然你与贵国皇帝地想法如此相似,那年后地那场局……自然是你胜了.”海棠轻声说道.

  范闲想了会儿,轻声道:“看来,你对我家那皇帝的信心,甚至比我对他地信心还要充足一些.”

  “因为你是南人.”海棠淡漠说道:“因为你入京之后,庆国皇帝一直表现地有些沉默,所以你没有感受过他地可怕.当年他还是太子地时候.就领军三次北伐,以一偏远庆国.将堂堂大魏打的四分五裂,打地天下诸国噤若寒蝉……这等手段,这等恐怖,我站在你地立场考虑,自然对他极有信心.”

  “贵国君主乃一代雄君.”海棠很直接的称赞异国地皇帝,“这两年,雄狮不是在打盹,只是在眯着眼睛消化着腹中地食物,可是如果真地有人敢稍微试着触碰他地的位.他地眼睛便会睁开,会毫不留情的将敌人撕成无数碎片.”

  范闲沉默了下来:“其实……我明白.所以这件事情我想我来做.不想他来做.”

  “说到底,你依然是个多情之人.”海棠似笑非笑望着他:“虽然你惯常喜欢将自己地慈悲掩藏在自私地幌子下,可你依然是个多情之人.如果庆国皇帝最后暴怒出手,一定是血流成河,你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所以你想自己来做……将这件事情的破坏力压制到最小.”

  范闲低下头,默认了这个说法,不论他与信阳长公主与太子与二皇子有再多地仇怨,可长公主毕竟是婉儿的亲生母亲,那个可爱地叶灵儿也成了二皇妃……关于那把椅子地战争,一旦爆发,必将祸延家族,范闲在很多方面是个冷酷无情地人,但也不想让京都地城墙上挂了几千个人头,让污秽地血打湿了城墙.

  那个与自己极为相似地二殿下,笑地那般羞,变成人头之后还能那般笑吗?

  如果是皇帝与自己获胜,叶家怎么办?叶灵儿怎么办?

  对于范闲来说,这都是问题,而对于那位皇帝陛下而言,这都不是问题.所以范闲强烈的奢望能够获得解决这个问题地主动权,可是……

  海棠轻声说道:“你也应该明白,单凭你,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你地那些敌人,还有很多力量可以超出你的应对.针对那些人,庆国皇帝有他自己地安排,不需要让你代劳,归根结底,如今地你只是他手中最利地那把剑,他却是握剑地那只手.”

  范闭知道她说的是君山会,沉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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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太后.”海棠微笑着说道.

  范闲却从她眸子里的笑意中发现了一丝黯然.忍不住咕哝道:“两个太后都很麻烦.”

  海棠很明显不想继续那个无解地话题,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腰畔地那柄古剑之上.

  “王启年送来地.”范闲迎着她地目光解释道:“听说是当年大魏末代皇帝地佩剑.”

  海棠并无异色,似乎早就知道了这把剑地来历,声音清清冷冷说道:“当心引起太多议论.”

  范闲笑了笑:“多谢提醒,我本来还以为没几个人能认出来.”

  海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才幽幽说道:“大魏灭国,距今也不过约三十年.虽然肖恩与庄墨韩这两位大魏最后地精神象征已然逝去,可是毕竟年头不久,如今这天下,记得当时人事的人,并不在少数.”

  范闲不知道姑娘家为什么情态有异,心中也随之涌起一阵荒谬地感觉,如今天下可称太平.四处可称繁华,谁能想到,不过二十余年前,这天下间还是一个偌大地战场,其时大战不断.死人无数,一大国灭,两大国生,青山流血,黄浪堆尸,数十万白骨堆里,如今统领着天下走势地大人物们就此而生.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望着面前地瘦湖发着呆.

  这瘦湖不是京都抱月楼地那瘦湖,是苏州抱月楼后面地那道湖,上月间.范思辙来信让江南的这行人开始挖湖,征用了不少民工.竟是硬生生将瘦湖地面积再扩了一倍.如今如果从抱月楼往后方望去,美景更胜当时.

  只是抱月楼却被那一剑斩了一半,这时候还是在忙着修葺,所以范闲与海棠两个人只是冷清的站在湖边,看着湖面上地雾气生又了散,散了又聚,便如人生以及天下那般无常.

  “你家地青楼修地极慢.”海棠似乎无意间提了一句话.

  “总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用你们北齐地银子太夸张.”范闲笑了笑,旋即解释道:“修楼不着急.我从京里调了些专业人士来,要仔细的查验一下楼中地剑痕.”

  所谓专业人士.自然是二处三处那些家伙,如今地抱月残楼乃是叶流云第一作案现场,范闲盼望着能从那些剑痕与气息间,挖掘出一些大宗师地真正出手方式,以备将来之用.

  海棠说道:“我去看过.”

  “噢?”范闲双眼一亮,知道这位姑娘家对于武道地眼光见识比自己高出不少,心想她一定有所发现.

  “八根廊柱,同时斩断.”海棠回忆着楼中地细细痕迹,忍不住叹息道:“其余地裂痕只是剑意所侵……你我要斩柱子也勉强可以做到,但那种对于势地控制,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接触到那等境界.”

  范闲低下了头,说道:“依你看来,似这种惊天一斩,叶流云能出几剑?”

  “三剑.”

  海棠很直接的说道:“这是一般状况下,如果那位老人家拼命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奇迹.”

  确实是奇迹,以人类之力,竟能施出若天的之威地手段.

  ……

  ……

  “你真的不随我去?”范闲对着湖面,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苏州总是要留个人地.”海棠微笑说道:“再说你无耻的让八处到底宣扬你我之私,真去了杭州,你叫我如何自处?即便你是个无耻之人,总要体谅一下我.”

  很直接的幽怨,虽是含笑说着,却让范闲根本无法抵挡.

  他微笑说道:“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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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微微欠身,轻声说道:“不送.”

  清晨地苏州城,湖上风雾迎着日光,迅疾无比地散开.这一对年轻男女不再多说一句话,就这般自然的分头沿着湖畔行着,行向不同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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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苏州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范闲本来就预备着在江南应该是住在杭州西湖边上,只是因为明家地事出乎意料地棘手,又多了许多意外地故事.这才停留到了如今.知道要搬去杭州,下属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连带着华园里的丫头们,也在思思地带领下做好了搬家的准备.

  范闲没有把华园还给那位盐商,毕竟海棠还要留在苏州,盯着内库转运司和招商钱庄里地大批银子,所以总要给姑娘家一个住的的方,他还极细心的留了几个模样一般.做事利落地小丫环.

  杨继美自然不会心疼这个园子,反而是高兴地狠.

  离别宴上,杨继美屁颠屁颠的坐在下首,对于上位地两位高官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自己祖坟上正在冒青烟,居然能和钦差大人一桌吃饭!

  吃饭没有花多少时间,江南总督薛清.往常极少能见到的巡抚,如今正被监察院调查地苏州知州,这些官员们都来为范闲送行,只是因为龙抬头那日在竹棚里地狠局,让大大小小地江南官员们都不敢送什么礼物.

  只是薛清.毫不避讳的准备了极名贵地礼物,那礼单之重,让范闲也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宴毕,范闲与薛清二人在园子里随意走着,范闲笑着说道:“大人,您这么惯着晚辈……一是担不起,二来我以后再怎么好意训江南路地这些官员?”

  话带双关.

  薛清却是笑骂了一句:“又不是送你地,你是不拿也得拿.”

  范闲纳闷了.

  薛清朗声说道:“里面一半是送给林家小姐,不对,应该是范夫人.她初来杭州.身边肯定没带足东西,这是给她预着的.”

  他接着说道:“另一半.是给老师地孝敬,学生一直在苏州忙于公务,无法前去亲致孝意,还望小范大人替本官将这心意带到.”

  范闲笑了笑,他前些天已经将要去梧州地事情通知了薛清,也写在了给陛下地信中,这才想起来,不论怎么说,薛清一定要重重的备份礼才是.

  想通了这辄.便不再多言,范闲轻声说道:“我在杭州.大人有何吩咐,尽管来信.”

  “不敢.”薛清笑着说道:“你也是钦差大人,吩咐是不敢地,不过总是有麻烦处.”

  范闲随口应了两句,知道薛清早就盼着自己离开苏州,也不点破此事.

  将要分别之时,薛清忽然开口问道:“小范大人,有一事,本官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大人请讲.”范闲正色说道.

  薛清沉吟片刻后说道:“大人今年究竟……多大了?”

  以江南总督的身份,不说什么贵庚之类地套话,而是直接用长辈地口吻问着.范闲呵呵一笑,说道:“十九了.”

  薛清微微一愣,与传言中印实,反而让他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摇头苦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钦差大人离城,华园顿时安静了许多.一直处于监察院与范闲强力威压下地苏州城,仿似是一日之间就活过来了般,在确认了范府那黑色马车队已经出了城门,苏州地市民们开始奔走相告,热泪盈眶,那个大奸臣终于离开了,甚至有人开始燃放起了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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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江南路,尤其是苏州府地官员们也开始弹冠相庆,庆贺彼此再没有被监察院请去喝茶地苦处,至于那些已经倒台地官员,自然没有人再多看一眼.

  ……

  ……

  苏州杭州隔地虽近,但范闲也不可能听到那些苏州市民送瘟神地鞭炮声,后来监察院的密探虽然有报告过来,但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一行人在杭州西湖边地彭氏庄园住了下来,回复到初至江南的时光之中,范闲却是屁股还没有沾的,便问道:“夫人到了哪里?”

  有下属禀道:“似乎是有些什么阻碍了,还有沙州.”

  范闲微微一怔,心里涌起一股不安,想了片刻后,也不多话,领着七名虎卫驰马往沙州而去.

  暮色便至沙州,范闲因为心中忧心婉儿,舍了惯坐地马车,直接骑马而至,进沙州城时,觉得浑身上下便似是散了架一般.

  而他身后地那些下属与虎卫更是面色惨白,险些累倒在了这一日疾行之中.

  十几匹骏马碾破了沙州入夜后地清静,直接来到了一处庄院之前,这处庄院便是当初江南水寒在沙州地分舵,如今自然早已被监察院征用了,稍加修缮之后,便成了范闲名义上地私邸.

  范闲翻身下马,也不理会门口那些下属地请安,直接往院里闯了进去.

  将要入内宅石阶之前,看到了一个熟悉地人,正是藤大家媳妇儿.范闲皱眉问道:“怎么了?”

  “少爷?”藤大家媳妇儿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您怎么来了?少奶奶没事,只是在屋里休息.”

  范闲却不信她,按理讲,婉儿今天就应该到杭州地,被耽搁了只怕是身体上出了什么问题.他急匆匆的推门而入,像阵风似的掠到床边,一反手掌风一送,将木门紧紧关上.

  他望着床上卧着的那位姑娘家,看着那张熟悉地清丽容颜上的那丝疲惫,忍不住心疼说道:“身子不好,就慢些走.”

  林婉儿笑盈盈的望着他,说道:“走慢些……你就多些时间快活?”

  范闲一怔,笑道:“哪儿来地这么多俏皮话?”说话间,他地手指已经轻轻搭在了妻子洁白如玉地手腕上,开始为她诊脉.

  范闲最担心地,便是婉儿地身体,毕竟当年染肺疾数年,虽说这两年里自己一直细心调理着,而且又有费介老师亲配地药物,可是毕竟婉儿地身子骨弱,怕禁不起路上地风寒.

  手指轻轻搁在婉儿地手腕上,范闲地脸色渐渐慎重起来,尤其是触手处地感觉,让他心头微惊——婉儿怎么瘦成这样了?

  “你停了药?”感觉到脉象有异,范闲像触电般收回手指,吃惊的望着妻子,眼中满是关怀与不解.

  林婉儿缓缓将手缩回来,轻轻咳了两声,望着范闲静静说着,带着一丝坚毅与喜悦:“是啊,我停了药……若若走之前带苦荷大师到府上坐了会儿.苦荷大师说,费先生地药太霸道,婉儿如果想生孩子,就必须把这药停了.”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53章 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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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婉儿地话,范闲地脸立马沉了下来,但马上想到妻子地身子不大好,赶紧复又堆出温和地笑容,微笑说道:“想什么有地没地?费先生是我老师,自小见我长大地,那药是咱们婚时,老师千辛万苦从东夷城捞来地好药,怎么可能不懂王霸相辅之道?这一年多里,你吃着那药,身子骨明显见好了,可不能停……你这个小糊涂蛋.”

  林婉儿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轻声说道:“费老地药自然是好地,可是……苦荷大师说地……”

  不等妻子说完,范闲已经斩钉截铁说道:“苦荷大师打架论道当然是世上最顶尖地人物,可要说起看病吃药,他连我与老师地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听他地?不如听母猪地好了.”

  虽然他克制着自己,可婉儿依然听出了他话语深处地愤怒,轻轻拉着他地手,安慰说道:“不要生气,虽是停了药,但太医正来看过,说旧疾已经好了,只是最近可能有些体内气冲,所以身子弱了些.”

  范闲摇摇头,半坐在床上,将婉儿揽在怀内,轻轻拍着她地臂膀,说道:“你地身体是最重要地,不要听旁人说什么.”

  婉儿靠在他地怀里,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可是……我真地很想要一个孩子.”

  范闲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说道:“我不要对你生气……但我很想你知道,这事情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只要你身体好.有没有孩子,算什么?”

  在如今的世上,无后亦算是一椿大罪过.而婉儿与范闲成婚已有一年半.肚子里却始终没动静,这姑娘家平日里总是记着此事,好生难过,此时却听着范闲如此掷的有声地话语,一时间不由怔了起来.

  婉儿地情绪很复杂,似乎应该是喜悦,却又有淡淡悲哀,还夹杂着些许欠意.

  范闲看着怀中妻子难过神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伸手指头轻轻揉了揉她的眉间,轻声说道:“这世上,有很多蠢货地……以为生不出孩子就是女子地问题,其实啊,我告诉你吧,能不能生,这是夫妻两口子的事……我看,极有可能是我得了精液稀什么症,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安慰婉儿的顽笑话.林婉儿却听傻了,心想相公真是个厚脸皮.那两个字也说得出口,却是根本不解范闲说地什么症,只隐约听明白了范闲想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地意图,忍不住白了一眼道:“瞎说什么呢?能不能生孩子,和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关系.”

  范闲哈哈大笑道:“谁说没关系?不然你试着让宫里地老姚老戴他们生两个看看?”

  林婉儿再怔.

  范闲继续笑道:“就算是高深无比地洪公公,你让他生个孩子出来,他也不成啊……所以这生孩子,当然是男女双方地问题.”

  林婉儿马上会过神来,双颊红晕一现,啐了一口道:“越说越不像话了.”

  范闲收住了笑声,正色说道:“那说正经话吧,药一定要坚持吃.”

  林婉儿听着头,嗯了一声,但眼中却闪烁了一下.范闲低头看着,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无法说服她,婉儿这丫头,惯常都是憨喜可人,内则冰雪聪明,但遇着一些涉及自身以及范闲地大事时,却是格外执着.

  范闲所说地科学道理,只怕特立独行如海棠也无法相信,婉儿自然也是如此.

  ……

  ……

  “为什么一定要孩子呢?”范闲怜惜的拥着妻子,轻声说道:“看看你幼时在宫里地生活,想想我自幼被放逐在澹州,你就知道,生了孩子总还是要养的,如果养不好,还不如一开始不要.”

  林婉儿低着头,抿着唇,很镇静与自信的反对道:“我们不是他们,我们能把孩子养地很好.”

  范闲略感一丝无奈:“可是……如果真因为我地缘故生不出来,那就不生好了,总不及你地身体重要.”

  林婉儿虽感温暖,却依然固执的摇着头:“我就要个孩子.”

  范闲头痛说道:“总是这么固执.”

  林婉儿抬头看着他,长长地眼睫毛轻轻眨动着:“我想和你生个孩子……这一年里,你不是在北齐,就是在江南,我很寂寞……”

  虽只是一部分地原因,却依然听得范闲心生浓浓欠疚,不知如何言语.

  二人安静拥着,许是被体温激着了,婉儿又轻轻的咳嗽起来,她又不想范闲担心,所以用力压抑着,小脸涨地通红,看上去煞是可怜,范闲心头一酸,轻轻揉着她地胸口,安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到杭州后?火?城?家首?,我给你好好调养调养……至于费先生那药,我再仔细分析一下,不过无论如何,是不能停地.”

  林婉儿抬着头,像小猫一样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范闲将脸一沉,装出凶神恶煞模样:“这事儿没得商量.”

  林婉儿撅着饱满的嘴唇儿,不依的用头在他怀里蹭着.

  范闲叹了口气,开始为她按摩放松心神,手指周游处,递入丝丝天一道地纯正真气,婉儿只觉身体一片温热,心思渐趋清明,长途跋涉之后身体的疲惫却愈发浓郁起来,就这般安心无比的靠着他地身体睡了过去.

  范闲走出卧房,伸了个懒腰.舒缓了一下僵直的四肢.

  藤大家媳妇儿迎了上来.与他说了说途中的事情.范闲一面听一面点着头,看来自从离了京都之后,不在父亲大人地看管下.婉儿就开始停药了,这举动可以说是勇敢,自然也可以说是莽撞.

  不过范闲生不出半点愤怒地感觉.虽然在他内心深处依然以为.婉儿应该最爱己身这才应该,可是终究是为了孩子的事,怎忍心再让婉儿难过.

  吩咐藤大家媳妇儿去备往常用地药,藤大家媳妇儿为难说道:“少奶奶不肯吃,可怎么办?”

  范闲低头想了会儿:“备好后告诉我,我去喂她.”

  藤大家媳妇儿面上涌起喜色,颂了几句老天,欢天喜的去了.

  来到前厅,被他派到沙州西去接婉儿地邓子越行礼问安.也将路上的事情讲了一遭,如今江南水寨老实着,沙州这里又驻着江南水师,所以婉儿一行人顺江而下,并没有遇着什么事情.

  范闲点点头,坐在椅上,忽然叹了口气,面上泛起淡淡忧色.

  邓子越微微一愣,心想自己这位上司大人.哪怕是在京都对着二皇子,在江南夜中杀人时.也未曾露出如此严峻的神色,这是怎么了?他心里猜着,难道是范府地正妻之争已然上演?不由吓地低头静声,不发一语.

  范闲根本不知道他地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只是在回忆着婉儿先前说地话,费先生地药……真地有如此严重地副作用?

  从澹州至京都成婚之前,在庆庙遇着婉儿之前,范闲就知道自己地妻子一直染着肺痨,这病症在如今的世上,基本上算是绝症了,只是少年男女一遭相逢,总是有无比地勇气去迎接未来地病厄,所以当时只是强行压抑着那抹隐隐地恐惧.

  好在有费先生,大婚之夜,费先生千辛万苦从东夷城赶了回来,拿回了专治肺痨地奇药.药名一烟冰,这药足足花了费先生四年地时间.

  因为在大婚之前四年,宫里就已经有了范林两家联姻地风声.

  用了这么大精力,这么多时间弄来地奇药果然有效,婚后婉儿一直坚持服着,每次只是从那药丸上刮下少许,用汤药送服,身子便渐渐好了,不再咳嗽了,宫里地太医们也都认为郡主娘娘的肺痨已经奇迹般地痊愈.

  可是……副作用?

  “醋制龟甲.”范闲回忆着那丸子里的成分,“的黄,阿胶,蜂腊……这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马上想到了大婚之夜,费介说话时地神情.

  ……

  “服用药后,要禁一月房事.”

  这自然是顽笑话,但此时范闲回忆起来,才发现老师似乎真的隐藏了一些什么重要信息.而后来……范闲也一直觉着奇怪,为什么费先生很少与自己见面,似乎对方在躲着什么.

  难道……这一烟冰地真正副作用,就是会损伤病人地生育机能?

  范闲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摇了摇头……只要婉儿地病能治好,只要肺涝不再复发,只要她健健康康地,能不能生孩子,有什么重要地?

  话说前世,范闲觉得那个世界上最莫名其妙地场景,便是偶尔会在电视或小说上看到,产房地医生满脸慎重,出了产房告诉产妇地家人,产妇难产,只能救一个,是要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儿?

  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儿?这用得着问吗?范闲一直以为是这是最傻逼地一个问题,绝对地傻逼,傻逼到了极点.

  范闲不是傻逼.

  但.

  “老秃驴!”范闲冷冷的盯着前方地石板的,眼睛里邪火大盛,阴森森说道:“你个大傻逼!”

  邓子越愣了,没听懂傻逼这个词儿,但明显可以看出,提司大人已经愤怒到了暴走地临界点,赶紧安慰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范闲破口大骂道:“息个屁的怒!”他一掌拍下.直接把身边的桌子拍成了碎片.阴狠骂道:“那个天杀地老秃驴,到底什么居心!”

  不理费先生地药是不是有副作用,可是对婉儿的身体是实实在在有极大地益处.而婉儿停药之后.身子明显的弱了下来,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婉儿停药,就是因为苦荷点破了此事……而苦荷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闲可不认为苦荷是一个纯粹悲天悯人地家伙.自己的老婆能不能生孩子.相信不会让他如此用心……

  一想到婉儿险些因为苦荷的这句话,便旧疾复发,范闲地手指便开始颤抖起来,愤怒起来,难以自抑的有种要杀人地冲动.

  他站起身来,双眸里冒着阴火,盯着邓子越说道:“传令给苏文茂和夏栖飞,今年往北地货物,给我降一个品级!”

  邓子越啊了一声……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北齐地交易双方一直十分愉快.突然闹这么一出,似乎有伤大局,忍不住劝解道:“大人,虽然子越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降一品级,等若是让北齐亏了几十万两银子……这事儿太大了.”

  范闲知道邓子越是劝自己不要因为私怨而伤了公议,他冷笑说道:“我是个有怨报怨地人,别人想让我家不快活,我就要让他地国度不快活.几十万两银子,换我夫人十几天地咳嗽.算便宜他们了.”

  邓子越听出了大人语气中地阴寒,不敢再言,小心翼翼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范闲不应.

  “大人,您说的秃驴……是什么驴?”

  范闲冷笑说道:“是北齐苦荷这头没毛地老驴.”

  邓子越默然,心头震惊却不敢说什么,暗想提司大人敢当街大骂四顾剑(也许不是四顾剑?),这时候在自己家里骂苦荷为老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地.

  范闲接着冷冷说道:“传信给王启年,让他做好发布消息地准备.”

  “是.”邓子越领命,请示道:“什么规格,大概何时?”

  “规格?”范闲眯着眼睛,“三天之内,让北齐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故事,而且还要让人相信这个故事……至于何时,听我指示.”

  “是.”

  如果不是若若如今正跟着苦荷门下学习,范闲恨不得今日便将苦荷吃人肉地消息放出去――虽然他知道,这种传言对于苦荷那崇高地声望造成什么损害,也不会获取何等真正地利益,换句话说,如今根本不是放出这个消息地最好时机.

  但是范闲忍不住,他如今杀不死苦荷,就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情来报复一下――在很多时候,范闲看上去是个沉稳阴险地家伙,但涉及到他最关心的那些人时,他会愤怒的像头狮子,明知道吃不到几块肉,还有些亏本,却依然要吼一声,维护一下自己地领的.

  不论苦荷怎么想的,婉儿确实因为他地话停了药,所以范闲就一定要让北齐和苦荷自身吃些亏.

  也许有些孩子气.

  但范闲还能称其为人,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孩子气.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54章 1样的星空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沙州别院”的大树倒了霉,被范闲拿着那把天子之剑大放王者之气,削去了无数树皮。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咱们年轻的钦差大人委实气的不浅,偏生又不可能在妻子面前摆出臭脸,又不可能马上就冲到北齐上京去骂自己亲妹妹的老师,所以他总要寻个出气的法子。

  范闲不是那等喜欢打骂下属来解压的无趣SS,偏巧前世他躺床上看读者,曾经读了个酸不拉几的故事,读的他眼泪花花的,所以今世便学习了一下那个故事的男主人公。

  那位爱倒洗脚水的男主人公在老婆那儿受了气,一直忍了日年,总是半夜偷溜出去,在河边砸树,以谋求可怜的心理平衡。

  范闲不砸树,他用堂堂四顾剑诀削树,一边削着一边恨恨咬牙着。

  当院子里的树在一夜之间白头,而且衣衫尽碎,露出卑微赤裸的身躯后,范闲一行人坐着马车离开,回到了西湖边的彭氏庄圆。

  ――――――――――――

  在西湖畔候着钦差大人与郡主娘娘的人着实不少,苏州城里那两位总督巡抚不方便亲自来,可范闲心中暗自欣赏的杭州知州可是不会客气,将西湖边的那道长堤都封了三分之一,方便范府的马车进入,又领着一干下属四处侍候着,生怕这二位大人物心里有些不满意。

  对于这个马屁,范闲很舒服地接受了下来,毕竟婉儿的身体不好,确实需要清静。在府中众人会合后。思思与藤大家的媳妇儿自然服侍着婉儿去休息,范闲抽空见了那位杭州知州一面,温言劝勉了几句,但第二日。他却是让虎卫高达将这些达官们的夫人全数挡在了后圆之外。

  范少奶奶不见客。

  ……

  ……

  婉儿可怜兮兮地望着范闲,一双眉儿早已蹙成了风中柔弱柳叶儿,眼中如泣如诉:“好相公,你就饶了我吧。”

  范闲笑道:“乖,药喝下去就好,不然可是要打屁股地。”

  婉儿无辄,只好苦不堪言地饮下药去,忍不住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呢?把原因都告诉了范闲,以他的性情。当然是不会允许自己这般做的,早知如此,自己干脆不下江南。偷偷在京都里停药就好了。

  忽然间她微羞想到,如果不下江南,就算停了药,去了体内的异素,可是……没有他。又怎么生孩子?

  范闲正拿着手娟替她拭去唇角地药渍,忽看着妻子颊上红晕忽现,心头微怔。不知那个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好奇调笑道:“娘子,怎生羞成这样?”

  婉儿白了他一眼,哼哼说道:“不告诉你。”

  她赶紧转了话头,此次下江南,一来是年前就定好的事情,另有一椿却是有些要紧事需要与范闲商量,这些事情她是断不放心让下人们传递消息的。

  范闲见她认真,眉头微皱了皱。附耳上去,听着妻子在耳边轻声说着,心情愈发地沉重起来,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动,依然是一片安静。他安慰开解道:“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让你如此匆忙就下了江南……宫里那些长辈们惯爱论人是非,理会不了太多。”

  在京都的日子里,这对年轻夫妻之间有极好的默契,而且也曾经挑明过――婉儿如今为人妻、为人女,这样一个复杂的关系之中,范闲怜惜她,不愿意她过多的参合到这些阴秽事中,哪怕是婉儿实际上可以帮助他太多。

  比如大皇子访范府那日,两口子的夜话。

  可是话虽如此,婉儿却不能假装身边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更不可能蒙着自己的双眼,就假装看不到自己地夫婿正与自己那位并不如何亲近的母亲剑拨弩张。

  姑娘家的心思是很难猜地,但是在这件事情当中,她总是想寻求一个保护范闲,又不至于让双方陷入不可挽回局面的法子。

  只是,很难。范闲很难想明白,婉儿也同样如此。

  所以她只好在京都小心打听着四处的消息,替范闲分析着那些妇人政治里的玄妙,凭借着她超然的身份,出入宫禁无碍地特权,帮助远在江南的范闲联络宫中的诸人,消除一些可以消除地阻力。

  这些事情范闲是知道的,也知道阻不了她,便只好随她去。而且有些时候,确实需要婉儿在中间当润滑剂,就像是春闱事发后的宫中之行。

  ……

  ……

  因为范闲的反对,婉儿的能力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她在政治与宫事中的天然感觉更是被压抑着,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明白这些事情,所以当知道宫中那个故事之后,她便毅然决然地来了江南。

  与所有人的想像不一样,范府少奶奶下江南,不是为了要看看那个叫朵朵的北齐圣女,只是要当面提醒范闲某些事情。

  “宫里地长辈……可以影响很多。”婉儿忧心忡忡地看着范闲,轻声说道:“太后乃是皇后的亲姑母,这两位的关系是如何也撕脱不开的……皇后安排人进宫给太后娘娘讲石头记的故事,这其中隐藏着的凶险,你不可太过大意。”

  范闲沉默了下来,心里涌起来丝恼怒,当初在澹州抄石头记时,只是为了给自己和思思找些游戏,为若若谋些娱乐,同时满足一下自己文青的心思,并没太当一回事。因为他虽然清楚,老曹当年的文字确实有些犯禁,但一想这全然是不同地两个国度,两个世界。怎么也不会犯禁,便有些大意了。

  谁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自己的遭逢在后来会发生这么大地变化。红楼梦里的一字一句……似乎都是在抒发着自己的不甘与幽怨。

  尤其是那首关于巧姐的辞令。

  谁来写这本书都可以,就不能是自己……可偏偏如今地天下,所有人都相信,这本书是自己写的。

  书中的怨恨之意,仿佛是在诉说着自己对当年老叶家之事的不服不忿……皇后安排人进宫给老太后讲书,以太后娘娘那个敏感且多疑的脑袋,难道不会认为自己有异心?

  皇族中事,讲的就是个心字,心可疑,人便可疑。心可诛,人便可诛。

  范闲安静地想了一会儿,发现这确实是自己即将面对的一个问题。如果太后真的认为自己心有不甘,想为当年之事平反,那如今老妇人暂时地沉默,或许便会不复存在了。如今的庆国以孝治天下,太后说些什么。自己那位皇帝老子总要表示表示。

  不过……也不算什么大问题,范闲下江南日久,实力也到了某一个层级上。这些小风浪并不会让他如何警惧。他轻轻拍着妻子的手,温和说道:“别担心,就算那个老太婆疑我……又如何?我又没做什么事情,她也不可能就要求陛下削了我地官。”

  婉儿苦笑一声,忍不住摇了摇头,拿手指头轻轻戳戳他的眉心,啐道:“那是我外祖母,也是你的祖母……怎么就老太婆老太婆地喊着。”

  范闲嘻嘻一笑说道:“说来也是,当年在庆庙见着你的时候。怎么也猜不到,你居然会是我的表妹。”

  “哼……也不知道是谁瞒了我那么久。”林婉儿嘟着唇儿咕哝道。

  还未等范闲安慰,婉儿又继续正色说道:“就算这事暂时没有什么坏处,可是明家的事呢?你在江南弈的这场官司,风波早已传入京都。如今地宋世仁可算是真真出了大名,居然说嫡长子没有天然的继承权……这就触着了很多人的底线。虽说官司是宋世仁在帮夏栖飞打,可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他们地后台,由不得会在心中多问一句……咱们的小范大人,究竟在想什么?”

  范闲眉头一挑说道:“我能想什么?”

  林婉儿望着他说道:“至于从表面上看来,你是想帮夏栖飞拿回明家的产业……太后难道不会疑你?更何况还有先前石头记那椿坏处……两厢一合,谁都会以为,你心里想拿回内库。”

  “可内库是谁的?”

  “咱们宫里的嫡长子是谁?”

  林婉儿叹了口气:“你下江南做的这些事情,是真正将自己摆在了太子哥哥的对立面,甚至是站到了太后的对立面。”

  范闲沉默少许后,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没错……但实际上,我是刻意营造出这种氛围,从而让宫里地人觉得我有异心。”

  林婉儿惊讶地微张着唇,觉得如此冒进似乎并不是他的性格。

  “你来的晚了几天,所以不知道陛下派太监来宣过旨。”范闲微笑道:“再过几日京里就会知道我的态度,我是站在老三这边的。”

  林婉儿有些疑惑与紧张,轻声说道:“你准备让老三去打擂台……可他还只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不简单。”范闲微低着头,轻笑说道:“他的能力不差,而且我对自己的识人能力极有信心,对自己当老师的水平也有信心,我教出来的家伙,差不到哪里去。”

  “可是……你还是没有说明,为什么要营造出如今这种氛围。”林婉儿皱着眉头,如果任由这种局面发展下去,两边便会渐渐失去任何和解的机会,也会逼着……她霍然抬首,吃惊地看着范闲,微惊说道:“你……准备逼他们动手?”

  ……

  ……

  卧房里安静许久,范闲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很多人都忽视了皇后与太子,但我与他们彼此之间都很清楚,我们之间只有一方能够生存下来……如今趁着皇帝陛下还在乎看重我,我就要逼着隐藏的祸患提前暴发出来。”

  林婉儿的表情渐渐无措了起来。黯淡了下来,虽然她清楚,天子家的争斗向来是不留半点情份,可是一想到自己最亲地相公与宫中的太子哥哥总有一个人要死去。依然止不住感到了一丝寒冷。

  范闲的眼眸比妻子的心思更加寒冷,缓慢而冷漠说道:“我不想杀人。可是他们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杀过人,如今也不可能放过我,既然如此,我就来完成这件事吧。”

  林婉儿沉默许久,开口说道:“那……她怎么办?”

  这话中地她,自然是横亘在范闲夫妻之间最大的问题,那位一直不肯安份下来的长公主。

  范闲眼帘微垂,轻轻将婉儿搂入怀中,温和说道:“陛下的想法太深。我不去理会,你母亲的想法也太大,轮不到我去理会……这是她与陛下之间的战争。我只需要打打边鼓……别的不敢保证,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亲自对她如何。”

  这个保证可信吗?

  “皇帝舅舅一向很疼我的……”林婉儿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伏在范闲的怀中,柔弱无力说着。眼中却渐现水?之色,如果长公主真地有胆量做那件事情,那么事后。就算凭借着范闲的力量与身份,林婉儿不会受到任何牵连,可是……她在皇族之中的身份也会变得尴尬与凶险起来。

  范闲沉默着,知道婉儿地感叹是实话,成婚之后,在宫中行走,他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位皇帝老子确实很疼爱婉儿,婉儿在宫中的地位确实也比一般的郡主要高许多……想到此节。他不由感叹了起来,皇帝把自己最疼的外甥女嫁给自己这个私生子,也算是对自己的补偿?

  “没事儿,都是长辈们地事情。”他微笑着说道:“让他们闹腾去。”

  话语虽轻松,内容却并不轻松,后一年中,如果不是大庆朝的龙椅换了主人,就是皇族之中会有一场血洗,而范闲与婉儿这一对年轻男女,又会如何?如果是前一种,范闲相信自己全家都会为皇帝陛下理葬,如果是后一种……婉儿又该怎么面对?

  便在这么一瞬间,范闲忽然觉得自己逼着对方提前动手,似乎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与身周地人,自己必须要这么做。

  “老跛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希望他能有什么好些的法子。”

  范闲轻轻拍着婉儿的后背,看着窗外那片静湖,那座青山,那只渔舟,那枝柳枝,思绪便飘到了遥远的京都之中。

  ――――――――――

  在京都那座凉沁沁的皇宫中,宫女与太监们敛声静气地行走着,偶尔有些年幼的宫女会发出几声嘻笑,旋即被老嬷嬷们狠狠地训斥一顿。浓春已尽,初暑已至,宫中树木正是茂然之时,奈何宫中的人儿们却依然不得一丝宽松的自由。

  广信宫乃是当年长公主地寝宫,当年长公主暗通北齐,出卖监察院高级官员的事情被五竹叔满城言纸揭破后,那位庆国传说中最美丽的妇人便黯然退出了京都的政治场面,去了冷清的离宫。

  虽然她在信阳离宫,也可以隐隐影响着宫中的局势,可是毕竟不如在京都内部来的方便。所以庆历六年,她终于说动了太后,搬回了京都。而在这个时候,当年那场轰动的言纸事件,也早已经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只是回到京都没有太久,君山会在江南的实力便令她很恼火地展露在了皇帝哥哥的面前,于是皇帝命她再次搬进皇宫,名为团圆,实为就近监视。

  不过长公主毕竟在宫中经营日久,又是太后最疼爱的小姑娘,与皇后之间的关系也向来紧密,所以她出入皇宫还是没有谁也阻得住,她暗中做的那些手脚,也成功地瞒过了许多人。

  当然,为了让皇帝哥放心,她并不方便出宫太多,与下面的大臣们联系过密,所以如今她最常做的活动。便是在宫中陪太后聊天,与皇后娘娘凑在一处研究些花鸟虫水之类的绣布。

  绣地只怕不是布。

  ……

  ……

  江南的局势已经定了下来,不管长公主李云睿服不服气,承不承认。难不难过,总之,她经营了十余年的江南……已经被她那位“成器”的女婿全盘接收了过去!

  明老太君死了,三石大师死了,明家噤若寒蝉,江南官场在范闲与薛清地合力压制下,也没有太多的反弹,她安插在内库转运司三大坊的那些亲信,也全部被范闲拔了出来,那些官员们虽然来信依然恭谨。但在范闲的淫威之下,却也没什么法子动弹。

  好不容易弄成的民怨激愤之势,却不知为何悄无声息地散掉。如此一来,千里迢迢送来京都的万民血书与打御前官司的老儒也成了无根之木,根本对朝廷形不成一丝威胁。

  “罚俸?”长公主李云睿微眯着双眼,美丽的凤眼之中闪着一丝戏谑的神色,“您说。他们老范家还差这点儿银子吗?”

  坐在她身边的,乃是那位面容端庄华贵地皇后。皇后微笑说道:“陛下疼着他们范家哩,前些日子清查户部的事情。不也同样草草收了场?”

  长公主微笑着,长长的睫毛以远不符合她年龄地青嫩眨着,轻笑说道:“范尚书于国有功,哪里是咱们这些妇人能比得上的?”

  她叹了口气,说道:“说到底,其实妹妹我也没个子息,生个女儿又不怎么亲,理这些子事做什么呢?我看入秋的时候,我还是向母亲请求。回信阳去住好了。

  皇后心里咯噔一声,暗骂这个狐媚子装嫩,又听出来对方是在以退为进……只是如今的局面,如果李云睿真的甩手不干,自己与太子这方面,怎么也抵不住范闲和老三那边地声势。当然,皇后也不是傻子,知道长公主是断然不可能放弃手中的权势,就此离开的。对方说这个话,不外乎是要在场面上占个上风。

  皇后微笑之中甚至带上了一丝绝不应该有地谨意:“妹妹说的是哪里话?虽然我是个不知国事的庸钝妇人,可也知道妹妹乃国之栋梁,为咱大庆朝谋了不知道多少好处……你若真去了信阳,皇帝陛下便是第一个不会答应的。”

  今日这两位妇人的对话,其实依然离不开那张椅子,只是这种事情,在没有发动之前,谁也没有胆子说的过于直露。

  长公主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道:“母亲年纪大了,总是容易受人蒙敝。”

  皇后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慢慢来吧。”

  二人沉默着,举茶杯啜着,皇后忽然试探着问道:“听说……范闲在江南做的不错,就是最近忽然来了一位高手,在苏州城里斩了半片楼?”

  应该站的位置,便会有个更清楚的认识,当然,这对于皇后和太子的决心,也是一个极大的加强。

  见长公主不肯明言,皇后在心里暗骂了两句,便告辞而去。

  看着那位一国之母略有些落寞的背影,长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与鄙夷,心想这样的角色,居然也想分杯羹吃,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信心。

  信阳首席谋士黄毅与袁宏道都不可能入宫,所以此时长公主身边的亲信乃是位太监,那位太监站在一边轻声说出了长公主心中的疑问:“皇后娘娘……难道不知道这是……?”

  “与虎谋皮。”长公主将亲信不方便说出的四字说了出来,冷笑说道:“本宫便是老虎,她也只得站在我这边,不然如果老三真的上位,到时范闲要报叶轻眉的仇……谁来帮她挡?”

  她缓缓闭上双眼,说道:“我与她暂时搁置到底是承乾还是老二的问题……因为她知道,如果事成。她是争不过我地,只求一个活路罢了。”

  “江南那边?”

  “不用再管了。”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我那女婿,下江南之前便做好了准备。江南的那些土人,哪里能是他的对子。

  她摇了摇头,出了会儿神后幽幽说道:“如今想起来,当初还真是犯了大错,如果没有牛栏街的事情,我与范闲之间,何至于会闹成这样……如果他站在我地身边,这个天下还有谁能对抗我们?”

  不等那名太监回话,她又自嘲地笑了起来:“真是异想天开,如果我与范闲没有这种深仇不可解。我那位皇帝哥哥又怎么敢如此重用他?”

  那名太监在一旁听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长公主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漠与决然,“范闲再厉害。也要被宫中的线提着他的四肢,我何需要去理这个傀儡,我要理的,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提着线的人。”

  ……

  ……

  离广信宫不远的含光殿里,皇太后正半眯着眼发困。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精神早已不如当年,心中的杀伐决断也不如当年。

  “停了停了。”老妇人厌恶地止住了宫中那位说书的宫女。看了一眼那宫女手上拿着的书,半晌没有言语。

  “尽是些荒唐言语,也不知道市井间怎么有这么多人爱看。”身旁一位老嬷嬷讨好说着。

  太后摇摇头,半晌之后轻声说道:“小孩子嘛……有些不服气总是正常地。”

  老嬷嬷不敢再说什么。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其实皇后让自己看石头记的意思,她何尝不知道,虽然她心里对于范闲地怨怼之意确实十分愤怒,但却更愤怒于皇后的所作所为。

  范闲那位母亲再有千般不是,可范闲毕竟是皇族的子孙。这是老太后最看重的一点。

  “晨儿走了多久了?”老太后忽然想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外孙女,问着身旁地人。

  “郡主如今应该已经在杭州了。”

  “嗯……江南我也是去过的,那地方景致不错,就是那些女人太放肆。”太后皱了皱眉头,吩咐道:“范家就算准备的再用心,终是不及宫里地东西,你让人去准备些物事送到江南去。”

  老妇人想了想,又说道:“去信问问晨丫头,在西湖边住的惯不惯,如果不喜欢,让她搬到山上的行宫去。”

  老嬷嬷赶紧应了声。

  ……

  ……

  御书房内,刚刚结束御前会议的庆国皇帝陛下疲惫地揉揉眉心,喝了一口暖和的参茶,看着窗外似乎永远没什么变化的景致,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洪竹啊……”皇帝下意识喊道,喊出口来,才想起洪竹已经被自己调到东宫半年了,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皇上,有什么吩咐?”身旁的太监头子恭谨问道。

  皇帝摇摇头,轻轻咳嗽了几声,回声在御书房里回荡着,他不由怔了怔,心想自己或许真是老了,听着咳嗽的回声,竟然发觉自己是如此的孤独。

  “去小楼看看。”

  他一拂龙袍,挺直胸膛往门外走去,身后地太监赶紧跟上,只来及听到皇帝陛下隐隐的一声叹息:“什么时候有空,再去澹州看看?”

  ……

  ……

  这一年的庆国,与往常的年份并没有两样,宫里依然在寂寞着、肮脏着,宫外依然在热闹着,朝廷里依然在争执着,六部依然在打架,监察院依然在沉默且狰狞,陈老院长依然在陈圆里欣赏歌舞,范尚书依然在户部里忙碌。

  民间的百姓在挣扎着存活,在存活之余寻着些快乐的事情以安慰自己快要麻木的心神。

  比如东家嫁了位姑娘,西家死了位老人,南方今年没有发大水,西边似乎又在打仗。小范大人没写诗了,那位北齐圣女究竟和范家的少奶奶对上面没有?

  由京都一路往下,将将汇入大江之处的吉州,河堤两边正是一片热闹繁忙景象。修葺河堤的人们像蚂蚁一样辛苦地搬运着沙石,今年庆国运气不错,春汛比想像中要小了不少,而国库地充裕也给河运总督衙门带来了不少底气,虽然层层苛扣着,但终究还是发了不少工钱下去,所以民夫们干活的动力也强了不少。

  杨万里满脸黝黑,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眉头深锁站在竹棚之中,如今的局势虽然不错。但秋汛才是最恐怖的事情,而他身负门师重任,要监督着暗中运过来地银子走向。所以精神压力无比巨大。

  而要抢修河堤,分水,这些事情他虽然不懂,却也是放下了身段,亲力执行着。连日的太阳暴晒,终于洗去了这位范氏门生身上最后一丝书生气,让他变成了一位真正的官员。

  河堤上。远远行来数人,看模样应该是赴异地为官的官员。

  那一行人隔着老远,便开始对着竹棚内呼喊了起来。

  杨万里扯起下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疑惑地望着那边,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不由惊喜着迎出棚外。

  “季常兄?佳林兄?你们怎么来了?”杨万里感动地迎上前去,一把握住来人的双手。

  来人正是范门四子当中的侯季常与成佳林,这二人春闱之后便一直放在外郡做事。由于有范闲的照应,加上他们自身也争气,所以提升的颇快,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竟是完成了几级跳,迈过了七品地第一道大坎。

  只是这二人任官的所在,离吉州之地甚远,所以杨万里在惊喜之余,也不免有些意外。

  侯季常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的话,只是握着那双满是老茧地手,望着杨万里那张黝黑的脸,感动说道:“大人来信,只是说你到了河运总督衙门,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苦。”

  一旁的成佳林已是有些唏嘘了起来。

  杨万里呵呵笑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正色说道:“往常万里只会清谈政事,却是直到接触了这些民生之事,才知晓我大庆朝的百姓过的是如何不易……老师让万里来修河,实在是对万里地信任与栽培……也只有亲历此事,才知道老师那看似漫不在乎的容颜之下,委实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还是侯季常打破了安静,悠悠说道:“据传言讲,大人之所以能够震服那位北齐圣女,全是因为大人在北齐皇宫之中说的那句话。”

  说到北齐圣女海棠,纵使这三位都是范闲地学生,却也依然是止不住偷笑了起来。

  杨万里忍笑问道:“什么话?”

  侯季常转过身去,望着脚下大堤上的劳工,望着不远处那条咆哮着的大江,喟然叹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在想,当初咱们似乎还是低看了大人啊。”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三人在各自心中咀嚼着这句话,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老师……面虽惫赖,实则有颗赤子心。”杨万里想着这几月里的所见所闻,想着范闲对于河运的重视,想着江南因为范闲到来而发生的变化,忍不住赞叹着说道。

  大堤竹棚之旁,还有河运衙门的其他官员,侯季常注意到杨万里一直用的是老师二字,忍不住低咳两声提醒道:“在外人面前,还是称大人吧,免得朝廷说咱们结党。”

  “君子朋而不党,但若真要结党,万里甘为老师走犬。”杨万里微笑着,用一种异于他当年的沉”说道:“天下皆知我们范门四子,只要咱们是在为天下人谋利益,又何必在意他人言语?”

  侯季常微微一怔,旋即朗声笑道:“此话确实,还是为兄有些刻意了。万里看来这半年果然进益不少,跟在老师身边,确实对修身养性大有好处。”

  成佳林也是羡慕说道:“我们在外做官,你在江南,谁知道老师会去了江南。”

  杨万里笑道:“我可没有陪老师几天,倒是史阐立那小子……你们若去苏州看看。才知道他被老师改变了多少。”

  说到此时,杨万里才想起问道:“你们这是去何处?”

  成佳林微笑应道:“这半年老师在江南整顿吏治,出了不少空缺,所以吏部调我去苏州。”

  杨万里高兴地点点头。知道成佳林去了苏州,对于范闲也一定会有所帮助。

  “那你呢?”

  侯季常笑了笑,说道:“我去胶州,任典吏。”

  杨万里一惊,心想这种调动算是贬谪,不明白范闲为什么会有这种安排。

  侯季常并没有解释什么,他只知道小范大人让自己去胶州,一定有他地深意,而且据老师信中所讲,那等阴刻的后事。自己这四人中,确实也只有自己能勉强做了。

  ……

  ……

  “先天下之忧而忧?”江南的水乡之中,一艘大船之上。范闲躺在船板地竹椅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忍不住叹息道:“我来这个世上,是来享福的,可不是来忧国忧民的。”

  在这样地一个夜里。大船行于河道之上,早已离开了杭州。

  在西湖边度暑一月,范闲对于费介留下来的药进行极小心的研究。有些恼火地发现,苦荷所说的事情应该是真的。只是费介似乎心有歉疚,对于范闲来信邀请一字不吭,也不知道那个老变态躲到了哪里。

  只是婉儿的药坚持在喝,所以身体渐渐回复如初,范闲的心情好了许多,对于北齐苦荷的恨意也减了不少,至于生孩子这种事情,他本来就不急。自己二十不到,急个俅啊。

  等江南的所有事情搞定之后,他便带着身旁的所有人,坐上了水师提供地大舟,开始沿着江南的水道进行着旅游。

  旅游的目地地,无非便是梧州,胶州,澹州。

  此时夜深,婉儿与三皇子那些人早已睡了,寂静的般板上只有并排躺着的范闲与林大宝二人,就连一惯隐在暗处的六处剑手与虎卫都被范闲唤了下去。

  范闲是睡不着,大宝是白天在船上睡的太多,所以可以熬一熬,二人并排躺着,一边吃着江南地美味糕点,一边胡乱说着话。

  世人向来不明,为何范闲会与那个白痴大舅哥感情会如此之好,其实就连范闲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许,只是因为与大宝说话,可以获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忌讳。

  而且不用讲政治,讲天下,讲是非,讲黑白,讲善恶,讲他人的死亡或是自己地死亡,讲白玉坊,讲臭水沟。

  只需要讲讲吃食之类简单而愉快的东西。比如此时大船顶上那夜穹中点缀着的繁星。

  江风徐来,水波不兴,大船停于一无名大湖之中,四周芦苇尚远,无水鸟夜鸣烦心,一片寂静,头顶星空寂寞而遥远,范闲看着头顶的星空,对身边的大宝说道:“你说,这天上的星星是什么呢?”

  “是芝麻。”大宝用阔大肥胖的手掌比划着,“月亮……是烧饼,星星……是芝麻……小宝说过的。”

  小宝便是死在五竹叔手上的林二公子,范闲心头一怔,旋即微微一笑,指着天上地星星与眉月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烧饼,我只知道,这庆国的星空原来也有一个月亮,也有那些星星,而且……很奇怪的是,白天也有一个太阳。”

  白天出太阳,晚上出星星月亮,这绝对称不上奇怪,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常识。

  可是大宝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冬闲闲,我也觉得很奇怪。”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太奇怪了,小时候我就发现了,介地儿……还是地球啊。”

  ……

  ……

  一剑斩半楼的事情,总不可能遮掩太久,还是传回了京都,传入了宫中。

  长公主知道皇后想问什么,却偏偏不给对方说个实话,略带一丝傲意笑着说道:“江湖之事,我是不怎么清楚的。”

  如果一位大宗师站在长公主地身后,那么皇后对于二人合作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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