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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京华江南 第130章 户部之事(上)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皇帝的眼光虽然只是淡淡地拂了一下,但却落在朝堂上许多有心人的眼里。只是这个时候内库标书一至,远在江南的范闲因为那两千多万两银子,将自己的官声拉扯到了一个极恐怖的地步,陛下想必也是欢喜的。

  ……这时候还要查户部的亏欠吗?江南内库送的银子足以抹平一切了,而且这时候查户部,会不会显得太不给范闲面子?

  其实朝臣们心知肚明,户部终究是要查的,因为关于户部亏空的传言已经传了许久,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而且年头前后国库的空虚似乎也隐隐证实了这一点,如果这件事情不弄清楚,庆国的朝政终究有些立足不稳。但是查归查,什么时候查,却就需要大智慧来判断了。

  今天范闲刚立了一个大功,马上自己这些大臣就跳出来参范建,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也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不论什么事情,总是需要有人领头的。所以在朝堂上稍一平静之后,便有位大臣长身而出,拜倒于地,向陛下禀报有关于户部亏空一事,言之凿凿,似乎国库里面少了多少钱,全落在了他的眼中,也不知道这位大臣从哪里来的信心。

  皇帝的意思很模糊,听着那名大臣的话,他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一时间,臣子们竟是不知道陛下究竟是想查呢还是不想查呢?

  群臣不敢盯着皇帝地表情看。所以都偷偷地将目光瞄向了队列之中的户部尚书范建,只见范建依然是一脸正容,肃然之中带着几分恬淡,不由好生配合这位大人的养气功夫。

  “户部之事……御书房议后,会有旨意下来。”

  皇帝冷漠地说完这句话,便宣布散了朝会,一拂龙袍转入屏风之后。

  群臣往殿外走去,一路上忍不住窃窃私议,猜测陛下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当日下午,并不怎么宽大的御书房之中。龙榻之下,搁着几张绣墩儿,门下中书的几位大学士,吏部尚书颜行书,大理寺卿,工部尚书都分别在座。龙榻之旁,太子、大皇子、二皇子依然如往年一般,垂着双手。无比恭敬地站在地上。

  皇帝坐在平塌之上,面色平静地翻着朝官们呈上来的奏章。其实从昨天夜里,就已经不断有官员开始上奏参劾户部亏空,官员挪用国帑之事,只是今天朝上被范闲送来的银票一打,这股强大的风头顿时被止歇住了,皇帝也没有在大朝会上允许百官们辩论此事。

  坐在绣墩上的舒大学士与胡大学士悄悄对望一眼。知道皇帝将清查户部一事放到御书房中讨论,还是为了要给户部尚书范建留些颜面,只是……为什么范尚书今天不在御书房中?如果陛下真有回护范府之意,应该允他在此自辩才是。

  两位大学士的心里微微有些紧张,看陛下这种安排,似乎和自己猜想地不一样。户部的亏空……看来是真事,而不是陛下再次玩弄的小手段,看来范尚书,真的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范建告病。”

  似乎猜到大臣们在猜忖什么,皇帝头也未抬。轻声说道,只是轻轻扬扬的声音里难以抑止地有一股子淡淡的恼怒。

  大臣们苦笑。心想咱们大庆朝这位总管家还真是位妙人,每逢遇着朝中有人参自己,他总是什么事情也不做,什么合纵连横也懒得管,连入宫自辩也似乎有些不屑……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一招……病遁。

  范尚书的胆子……看来并不像以往人们想的那般小啊。

  “各自说说。”皇帝将手中地奏章扔到一边,说道:“对于户部之事,诸位大臣有什么看法。”

  这几位庆国朝廷中枢的元老人物面色平静,眼观鼻,鼻观心,打死也不肯做第一个跳出来得罪范家地人,虽然从朝廷利益出发,他们都认为户部是需要查一下,但这些人与范建的交情都不错,加上以为既然是举朝都在怀疑户部,总有人比自己先忍不住气。

  没料到……大人们的养气功夫都着实不错,半晌之后,竟仍然没有人开口,御书房中陷入了一种尴尬无比的沉默之中。

  太子殿下看着这古怪的一幕,心里忍不住好笑起来,心想诸位大臣只求安稳,却没料到这副作派只怕会让父皇心里越发的不痛快。

  此时正是他卖好地时候,他赶紧咳了一声,用目光看了看舒大学士。

  舒大学士一愣,也发觉事情有些微妙,皇帝问话,自己这些大臣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回话,这让陛下的脸面往哪儿放?他赶紧开口说道:“陛下……”

  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皇帝压抑着的恼火已经暴发了出来,呵斥道:“要查户部的奏章是你们上的!”

  他拣着身边的奏章挥舞着,怒斥道:“这时候在朕面前摆出个死鸟模样地,也是你们!朝廷要你们这些闷口葫芦有什么用?”

  御书房中几位大人一惧,赶紧离座躬身认罪,苦笑不已。

  皇帝喝了碗银耳汤,略消了消腹中的火气,冷哼一声,挥手示意几人坐下。

  既然皇帝发了怒,这风头也就明显了。

  舒大学士与范府关系着实不错,反而觉得自己乃是一心为公,又不是与范尚书有私怨,加上他也不希望有人想借着清查户部一事打击范府。便领头说道:“户部之事,事关重大,此乃朝廷财政所在,一年用度尽从户部库房索取。虽说不知最近地传言从何而来,都察院御史们又是从何处得知户部亏欠如此之多,但既然有了这个由头,总是需要查一下的。就看陛下的意思是准备怎么查?”

  舒大学士一言辞,微笑说道:

  这些年来,范尚书一直在户部大理,前些年虽然是侍郎。但因为老尚书一直有病在床,所以户部地事务都由他在总领。要知道户部一事,最是琐碎,所以朝官们往往忽视了其重要性。打理户部,要立功难,要出事……却太是容易,终不过是个熬苦活的苦差事。范大人主理户部多年,虽然无功。但却一直无过,这其实对朝廷来说已经是大功一件。还望陛下体谅范大人劳苦之功,对臣下多示宽勉,即便要查,也不可过于轻忽。”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了舒芜地立场,户部查是要查的。但却不能搞成一团乱。而太子在心里更是冷笑了一声,心想舒大学士这两段论倒是漂亮,既然不知传言从何而来,便是暗示着户部纵有亏欠,或许也只是朝中有人想借机如何如何。

  胡大学士也点点头附和道:“查是一定要查的。”

  皇帝平静着那张脸,问工部尚书:“你的意思?”

  工部尚书后背一道冷汗淌了下来。苦笑说道:“这两年工部依陛下旨意及门下中书省大人们的规程做事,往户部调银时,往往每多不顺……但公务不碍私论,臣并不以为户部是在刻意为难本部属,或许户部那面真地有时候会挪转不便。”

  此乃诛心之论。户部若没亏空,怎会出现挪转不便?

  紧接着。吏部尚书颜行书也立场鲜明地表明了态度,自己司管吏员考核,人员任免的职司,当然建议皇帝应该彻查户部,若有问题,则罚,若无问题,也好让户部受的压力小些。

  皇帝听着这些大臣们遮遮掩掩的话语,心里略感厌烦,眉头皱了起来,用手指轻轻敲敲了平榻上的矮几,指着几上那几封薄薄的奏章说道:“江南来的奏章,你们几人看看。”

  姚公公敛声宁气地上前,接过奏章,发放到几位大人的手上。

  御书房中一时间就只听得见大人们翻阅奏章地声音,与渐渐沉重的呼吸之声。

  良久之后,众大人终于互换阅读完毕,抬起头来,脸色都有些震惊,而舒芜与胡大学士对望一眼,赶紧将头扭了开去,都没有掩饰住自己心中地深深忧虑,如果奏章上面说的事情是真的,范尚书的胆子……可真是太大了!

  “江南路御史郭铮上书,范闲在内库招标之事中,选了一个姓夏的傀儡进行操纵,同时提供了大笔银两让那姓夏之人进入内库门,一方面让姓夏之人夺了行背路的六项货标,另一方面,也让他与皇商们对冲,硬生生将今年地标银抬了起来。”

  皇帝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地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话题。

  “郭铮怀疑范闲手中的大批银两是怎么来的。”

  皇帝望着诸位大臣冷笑道:“朕……也在怀疑。他范闲纵容手下与皇商争利,这事暂且不提,但是哪位大臣能告诉朕,这么多的银子,他从哪里来地?”

  舒芜喉咙发干,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朝官认定了户部亏空的数目一定非常巨大,原来是因为江南的问题。皇帝的意思也很明显,范闲能够全盘掌握内库开标的局势,并且用自己地手下暗中掌控了行北路的六标,牵涉此事地巨大数目银两,只怕……是从户部,是从他的父亲手中调出去的。

  大臣们沉默着,这时候他们不是在怕得罪范尚书,而是依然沉浸在在这种震惊之中。看奏章的落款,应该是昨天夜里到的皇宫,陛下应该早就知道内库开标中,范闲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但是皇帝陛下先前在朝会上的喜悦神色又不是作伪……陛下的隐忍,陛下的深谋远虑,果然不是臣子所能擅自猜忖的,或者说,陛下很喜欢范闲为他挣银子,却很不喜欢……范闲用朝廷的银子为他挣银子?

  朝廷的银子,只能皇帝能动,谁都不能擅自动,看来范家这次是真的触动了皇帝的逆鳞。

  在一片平静之中,二月份才被再次允许入御书房旁听的二皇子微笑说道:“父亲,儿臣有话要讲。”

  “讲。”皇帝冷冷说道。

  二皇子柔美的脸上浮现出镇定的微笑,对诸位大臣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儿臣与范提司有些怨怼之处,但儿臣不敢因此事而不表意见。儿臣以为,范闲既然远在江南,有钦差的身份,自然无人掣肘,而他纵使属下,窃朝廷之银为己用,实为大罪,户部私调国帑下江南,更是迹近谋反了。”

  这是在定基调,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针对范家,但谁也无法反驳什么。

  一直沉默着的大皇子忽然开口说道:“江南路御史郭铮,与范闲有旧怨,当年在刑部大堂上险些被范闲打了一记黑拳。”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再也没有继续开口。

  舒大学士坐在凳上一听,心道对啊,这可是必须抓住的机会,不然如果真按郭铮奏章所言,不止户部要大乱一场,江南范闲也没有什么好结局,两方一乱,真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庆国朝廷如今可是不能经受这么大的折腾。

  他赶紧顺着大皇子的话笑着说道:“陛下,郭铮此人,老臣不怕言语无状,也要多言一句。此人好大喜功,多行妄涎之举,去年才被陛下贬去江南,难保他不会因为与小范大人宿怨的关系,刻意夸大其事,构陷害人。”

  宿怨二字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看了一眼与范闲宿怨最深的二皇子。二皇子虽然脸上依然保持着清美的微笑,但实际上脸皮已经开始发热,用幽怨的目光看了一眼大皇子,他自幼与大皇子兄弟情深,浑然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大哥非要站在那个野种那边!

  ……

  ……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31章 户部之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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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大学士的话说完之后,皇帝点了点头,就算他心里有些别的想法,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因为去年为了范闲大闹刑部的事情,朝廷将都察院左都御史远远地发落到了江南路,所用的借口就是此人好大喜功,德行不佳。

  天子金口说过的话,自然如今吞不回来了。只不过当时,皇帝是要安抚范闲,如今皇帝却是想借郭铮的奏章做些事情,被舒大学士这么堵了回来,心里不免自嘲地笑了,心想这算不算是自己挖的坑,自己往里跳?

  “不是还有位公公去了江南?”太子这时候跳出来显示自己的愚蠢,呵呵笑着说道:“父亲,虽然不能相信御史郭铮的一面之辞,但等那公公回来一说,就知道江南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此言看似稳妥持中,实际上却有些阴坏,公公会怎么诽坏范闲,还不是皇宫里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太子对于这件事情是有信心的。

  皇帝瞪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太监的话怎么能信?祖训在此,你不要忘了!”

  太子懦懦不敢再言,一旁服侍的姚公公沉默不语,面色不变。

  “等着薛清的奏章吧。”皇帝闭着眼,沉重地呼吸了一次。

  御书房内众人纷纷点头,心想堂堂一路总督说的话,自然要更加可信一些。

  一直没有表态地胡大学士这个时候终于开了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江南的事情暂放一放,若说真有这种事情,臣……实在是不敢相信,诚如先前二殿下所言,如果真有人私调国帑下江南谋利,真是迹近谋反,臣相信范尚书断不是这等丧心病狂之人。不过既然江南路御史与某些地方官员既然上了奏章,朝廷也不能不管不问,关于户部的清查。确实应该开始进行,一来是要满朝文武百官心头服气,二来也是要洗清范尚书所受到的这些指责。”

  对于门下中书的这几位大学士,庆国皇帝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尊敬,微微沉吟后点点头,忽而自嘲笑道:“即便做出这种事情来,也算不得是丧心病狂……只是朕有些好奇,诸位大臣想过没有。究竟该怎么查呢?”

  虽是唇角泛着淡淡的自嘲笑容,但御书房内众人的心头却是无由一寒。听出来了陛下确实对范尚书的意见很大,只是众人心中都不明白,一向深得圣宠的范府,为什么突然会成为陛下不喜欢看到地地方?范建,究竟在哪里得罪了陛下?

  而皇帝最后问的那句话,也让大臣们哑然一片。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庆国朝廷,用来监察吏治的是两个系统,一个是言官,便是那些挨惯了廷杖的都察院御史们,一个系统当然是权柄无比之重的监察院。

  都察院属于预防贪腐机构,有风言奏事之权。所以先前江南路御史郭铮才敢没有丝毫实据的情况下,上奏参劾范闲私动国帑,纵下入库,与商争利。

  而监察院则属于事后的查缉机构,权力极大。经过陛下授权之后,可以对满朝文武百官进行审讯。

  在一般的情况。如果六部中哪部出现了问题,前去调查此事地当然就是监察院,三品以下官员他们都可以请去那个方正灰黑的建筑里喝茶,事情查到侍郎尚书一级,则会再次请旨要求特权,一级一级地查上去。

  户部有亏空,按道理,也应该是按这个方略办。

  问题是……

  如今地监察院,上有院长,下有八处。那位不良于行、令百官惊惧的陈萍萍陈院长大人却已经好几年没有亲自办案,最近一年更是基本上都呆在京外的陈园,不再视事。而如今在院长与八处之间,已经多了一个位置,一个十分强大而特殊的位置。

  监察院提司范闲。

  范闲如今已经拥有了整个监察院的调动权,除了人事任免之外,和陈萍萍的权力相差无几。如果让监察院去查户部地亏空……

  御书房里的大臣们纷纷大摇其头,心想让儿子去查老子,能查出问题来才叫见了鬼!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只怕北齐东夷和这天下的百姓,都会将这件事情当成庆国官场上最大的笑话来看待。

  舒大学士苦笑着说道:“看来这次要让监察院避嫌了,只是一时间,臣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排清查户部。”

  他身旁的几位老大臣连连点头,既然要查户部,就得认真的查一下,不论是想打倒范建,还是想洗清范建身上地疑点,都需要用认真的态度对待,而不能变成一场儿戏。

  皇帝却在此时冷笑了一声,说道:“为什么不依旧年规矩?”

  “这……”舒大学士连连叫苦,心想明明白白的事情,皇上你为什么非要装糊涂?犹豫片刻后,终还是鼓着勇气说道:“陛下,小范大人毕竟是监察院的全权提司,如果让监察院查户部,这事情传出去,恐怕影响不太好。”

  “就让监察院查。”皇帝冷冷说道:“同时吏部、刑部、大理寺派员襄助,你们再选一个领头儿的出来总领此事,既然要查户部亏空,哪是几个人就能做成地事情。”

  御书房中大臣听的明白,所谓派员襄助,其实只是监视监察院罢了,只是众人真地不明白,既然陛下心里已经确定了由吏部刑部加大理寺清查户部,却非要把监察院拖进这滩水里面。

  至于总领清查户部大臣的人选,众大臣也在犯嘀咕。明知道这个差使会把范家和相关地官员得罪惨,却也清楚,如果真能查出问题来,对于自己在天下的名声则是重重地记了一笔,两相权衡,最后还是没有人敢冒险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哪怕是范家敌对方的吏部尚书、二皇子,也都沉默着。

  皇帝的心情看不出来,微笑着,目光在大臣和儿子的脸上缓缓拂过,最后落在了胡大学士的脸上。

  胡大学士暗叹一声。知道自己是躲不过这一难了,自己年初入京,被陛下提为门下中书行走的内阁大学士,虽有若干年前的文名为保,这些年在各路的官声为路,但在中枢之地却没有什么明确的政绩。陛下属意自己,无非是自己入京尚短,没有与各方势力纠缠在一起。另一方面

  也是想自己借清查户部一事,在朝中树立起自己地权威来。

  对于陛下的信任与重用。胡大学士是感激的,对于陛下让自己去得罪范府爷俩,胡大学士是隐隐怨恨的。

  便在这时,只发一句又回复了沉默的大皇子却抢在胡大学士之前冷冷说道:“父亲,儿臣愿做这个得罪人的人。”

  皇帝呵呵一笑,摆摆手说道:“你……不行。”

  “为什么?”大皇子皱眉说道:“儿臣敢以人头担保。绝对会公平查处,绝不会有所偏颇,请父亲信儿臣之忠。”

  皇帝的脸笑容渐敛,说道:“朕说了,你不行,那你就是不行。你乃禁军大统领。却去清查户部,难道想开军方干政的例子!”

  最后那句话,皇帝说地极为严厉。大皇子一闷,再也不好继续反驳什么,虽然皇帝一向喜欢他有一说一的性格。但今天既然扣了顶军方干政这么重地帽子,他也只好讷讷退了回去。

  胡大学士离座请命:“臣。愿总领清查户部一事。”

  皇帝点了点头,又回身望着太子冷漠说道:“太子也去,跟着胡大学士学习学习,清查一事,由胡大学士领头,你就做个跑腿的。”

  “儿臣遵旨。”

  太子面色平静,内心却是喜不自禁,虽说名义上只是个跑腿的,但往户部衙门里一坐,谁不惧自己这个东宫太子三分?所谓总领之人,除了胡大学士,原来还有自己的一份,太子有些高兴,看来悬空庙之后,父皇对自己不冷不淡的态度,终于转变了。

  群臣诸子领命而去,御书房回复宁静,皇帝表情冷峻地喝了口茶,起身离榻。

  姚公公赶紧给他披了件风褛,看出来陛下的心情不大好,小意问道:“陛下,回殿休息?”

  “不。”皇帝当前往御书房外走了出去,说道:“去小楼。”

  姚公公一怔,赶紧跟了上去,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奇怪,最近这些天,陛下去小楼地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宫门之外,各自心头不安的几位朝中大臣们拱手告别,有得意地准备回去向党羽宣布,陛下准备向户部开刀了,有担忧地准备回府思考一下怎样面对日后的朝局,有糊涂地还在糊涂着,心想陛下的心思怎么一日之间就转了弯呢?

  “小胡,去我府上喝两杯。”舒芜并不忌讳什么,在宫门口拉着准备先一步离开的胡大学士,直接说道。

  胡大学士此时正一脑门子官司,哪里吃得进去酒,连连告饶:“老舒,没见我今儿的运气不错?哪还有心思去联诗作对。”

  这二人性喜好文,又是文臣之首,陛下又不严禁大臣私下间地来往,所以交情相当好,年龄上虽然相差许多,却是时常混在一处。

  舒大学士作了个眼神,胡大学士心头一动,便允了此议。

  ……

  ……

  “圣心难测啊。”

  舒芜的府邸也在南城,以清幽闻名,并不如何阔大,不过此时两位酒酣之人在亭下说话,也不需要担心春风会将自己谈论的犯忌话题吹出墙外,被旁人听到。

  舒芜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差使只怕有些难做,真是顺了哥情失嫂意。”

  这话里将陛下比作了哥,将范家比作了嫂,不免有些不伦不类。胡大学士哈哈大笑说道:“什么胡话?你又不姓胡,莫不是喝多了吧?”

  “不是胡话。”舒芜正色,压低声音说道:“你说你能怎么做?看陛下地意思,是一定要查出户部有点儿问题才善罢干休,可是户部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范尚书怎么办?”

  “哪三只小鸟儿?”舒芜胡

  须上满是酒水,口齿不清问道。

  “第一只鸟当然就是户部,是范尚书,清查户部如果有力,范尚书无论如何也只好自请辞官回乡。”

  “第二只鸟是……首倡此事地长公主一系官员。”胡大学士苦笑着说道:“户部事发,范建辞官,范闲如何肯善罢干休?放心吧,陛下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情牵连到范闲的,范闲在事后依然会是监察院的提司。如此一来,监察院对长公主一系的官员自然会进行报复。而陛下这个时候,也不会再迫于宫中的压力做一个调解者,而是会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甚至会做出为了安抚范闲的姿态,被迫撤裁掉几位大员。”

  “宫中地压力?”舒芜叹息道:“为什么陛下事后却可以不在乎宫中的压力?不再继续做一个调停者?”

  “道理很简单,范尚书的去职,范闲的愤怒,陛下都可以推托到长公主一系官员的身上。而身为帝者,最重要地就是保持朝中百官间的平衡。范闲一方先损宰相,后损范尚书,陛下为了保持平衡,也要将对面那拔人削去一大截。”

  胡大学士继续说道:“这个说辞。这种帝王之心,是说服宫中那位老人家最好地手段,一切……都是为了庆国不是?”

  他微笑着,他自嘲笑着。

  舒芜继续叹息着,问道:“那第三只鸟是什么?”

  胡大学士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第三只鸟,自然就是我与老舒你了。”

  舒芜大惊,说道:“这又是何种说法?你领了此命,在我御书房中所议都是禀公而论,范闲他又不是糊涂人,怎么会对我们起怨怼之心?”

  “你说的。正是我想说的。”胡大学士说道:“谁让咱们今天在朝上透露出想拉范闲入阁的意思?陛下的既定方针早定,日后的朝局之中,你我乃是一方,范闲的监察院乃是一方,我们既然存了些别的心思,陛下自然要破了我们的心思。就算范闲不会因此事记恨我们,但他怎会不记恨这满朝上书参劾范尚书的文官?此事一出,范闲必然会绝了走正经仕途地念头。你我与他再也没有同坐于门下中书的可能。”

  “只是猜忖之言罢了。”舒芜失笑道:“即便圣心难测,也莫要想的如此复杂。”

  胡大学士无奈叹息道:“说也是你要说。最后取笑,还是你取笑。这些话语足够咱们两人被砍十次脑袋,你可莫要酒后四处说去。”

  “怎么我也是位大学士。”舒芜嘿嘿笑道:“只是佐佐酒而已。”

  忽然他面色一怔,皱眉问道:“不对,你说的第一只鸟不对,你得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陛下不想范尚书继续打理户部,为什么要逼着范尚书自请辞官。”

  胡大学士幽幽叹息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陛下不愿意每天还在朝上看着范尚书那张脸。”

  两位庆国朝廷文官的首领同时沉默了下来,在心里叹息着,替范建不值,看来龙子这种生物。还是不要随便抱养的好。

  当两位大学士在替户部尚书范建抱屈之前,他们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要赶紧把朝廷准备清查户部一事通知范府,后来转念一想,范府在宫中人脉众多。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便淡了这个心思。

  确实。早在御书房会议结束之后不久,称病回府的范建就已经收到了风声,知道明天地朝会之上,陛下就会正式对户部展开调查。

  但他并不怎么担心,那张肃正的脸早已没有当年地风流气息,只是一味地冷静从容着。

  “不是一石三鸟之计,是一石四鸟。”范建微笑着,向对面说道:“身为一名忠于陛下近三十年的臣子,我对陛下的敬佩一以贯之,从来没有减弱过,今日之事,实在是……佩服啊佩服。”

  无论人前人后,一朝提及皇帝陛下,范建总是敛眉宁神,敬服无二,今日书房之中这两声佩服……却是说的老大不恭敬。

  “第四只鸟是什么?”

  范建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掌,对着身前展开,屈起拇指,仿若是习自某处的绝妙掌法一般,四根手指坚强不屈地向天指着。

  “第四只鸟,是监察院。”

  “陛下要看看自己一纸令下,是不是还能如以往那些年中,非常顺意地指挥动监察院这个恐怖地机构,而不是像他担忧之中那般,已经被范闲握在了手中。”

  “闲儿的进步太快了。”范建想到远在江南的儿子,叹息道:“如果陛下连监察院都指挥不动,那我范府一门手中的权力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的眉角忽然极为轻佻地挑了起来,笑眯眯说道:“而且陛下还想看看陈萍萍与我之间的真正关系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来,陛下一直无比信任我与老子,你也清楚是为什么,因为范闲入京之前,我与老子一向不对路,他要做地事情,我坚决不做,我要做的事情,他坚决反对。“

  范建的神色黯淡了起来:“如今想起来,应该是我和陈萍萍都在怀疑对方,怀疑对方在很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当中,是不是扮演了某个不光彩的角色。”

  “但闲儿入了京。”他继续轻声解释道:“我和陈萍萍之间地猜忌少了很多,而很自然地,陛下对我们的猜忌便多了起来。而最关键地是,闲儿如今越来越光彩,每当闲儿光彩一分,陛下想到当年的事,如今的景,看我就会更不顺眼一分。”

  “陛下吃醋了。”

  “所以我要退了。”

  户部尚书范建最后下了结论。

  但他马上用一种如今已极难在他脸上见到的轻佻神色耻笑道:“不过……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沉默,善于演戏,但骨子里,却是很倔狠的一个人,他想让我学林若甫自请辞官,免得大家撕破脸皮不好看……我却偏偏不辞,反正皇帝总是要比臣子更在乎脸面问题。”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32章 清查与艺术家的作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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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你教我的。

  范建叹了口气,手指头轻轻搓动着,感受着那张纸所带来的触觉。

  纸上用炭笔画着一个女子的头像,虽只廖廖数笔,却极传神地勾勒出了那位女子的神态与容貌。

  尤其是画中女子的那双眸子,就那样悲悯地、温柔地、调皮地……望着正望着她的范建。

  “陛下让大画师偷画你的画像在皇宫里。”范建望着画中女子微笑说道:“但对于我来说,你的容貌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很清晰。”

  “每当想和你说说话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画一张。”

  “画调皮的你,画冷酷的你,画伤心的你,画开心的你。”

  “这么多个你,谁才是真正的你?可惜了,再也没有办法问你了。”

  范建叹息着,将那张纸递到烛台上烧掉。他看着渐渐消失在火苗中的那张清丽容颜,怔怔说道:“如果当年陛下和我没有回澹州老家度夏,也就不会遇到你,也就……没有后面的那些事情了。”

  “或许,我还是那个终日流连于青楼的画者。”尚书大人牵动自己的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是需要艺术家这种职业的。可惜了,最后我却成为整个庆国铜臭气味最浓的那个人。”

  那张纸上的火苗渐渐烧至中心。只留下一些灰黑地残碎纸片。

  “你一直把我当作最值得信任的兄长。”范建最后这般说道:“我很感激你的信任,所以放心吧,就算我没有什么能力改变太多,但至少,我会坚持站在这座京都里,看着闲儿渐渐地成长起来。”

  书房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进来吧。”范建微笑着说道。

  柳氏端着那杯酸浆子走了进来,轻轻搁在了书桌之上,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宫中的事情,早就从宜贵嫔那处传到了家里。她身为范府如今的女主人,当然知道明天的朝上,自家老爷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范建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安心吧,陛下不会太苛待我的。”

  柳氏地眼中闪过微微怨意,轻声说道:“陛下如果念旧日情份,怎么也不会被那些宵小挑拨着,要清查户部。这六部里,有谁是从头至尾都干净的?”

  范建摇摇头说道:“要相信陛下。事涉朝政大事,当然不可以轻忽。”

  柳氏知道老爷不想继续这个令人悲哀的话题,无奈地点点头。

  范建举起碗,对着书桌上方残留的那丝焚纸气息,说道:“敬彼此。”

  然后一饮而尽。

  柳氏微怔,心想老爷这敬的是谁呢?

  第二日。朝会再开,不出众人所料,陛下严厉指责了两年来户部的拙劣表现,将国库空虚的罪名推了大半到户部头上,因为户部尚书范建依旧称病不朝,所以户部无人能自辩一二。群龙无首的户部官员们可怜兮兮地承受着满朝文武地攻击。

  朝廷发了明旨,开始清查户部这些年来的亏空,由监察院具体执行,由吏部、刑部、大理寺从旁襄助,由门下中书省胡大学士总领清查事务。太子殿下于一旁拾遗补缺。

  有查户部地风声,所以这件事情并没有让人们吃惊。但当这个阵势摆出来后。大臣们还是感到一丝惊愕,这么大的阵仗,看来陛下是真心想让户部吃些苦头了。

  不知道在江南的小范大人知道这件事情后,会怎样反应?

  当天下午,联合清查的各司官员们就开始进驻户部衙门,另有京都守备负责调兵,看管各库司坊库场,而官员们最开始清查的对象,则是户部七司的帐目问题。

  一时间,大槐树那边本来就热闹无比地户部衙门,变得更加的喧闹起来,今天来领钱的官员们少了不少,来查钱的官员们却多了不少。

  户部官员们紧张无比地将这些带着旨意前来清查的大员们迎进衙内,不知道折腾了许久,才腾出足够数量的太师椅请诸位大员坐下,然后由左右侍郎代为汇报最近两年来地户部运行情况,又早有人在监察院的监视下,开始去清理帐册,以候清查。

  坐在当中的胡大学士与太子殿下没有怎么为难这些户部官员,温言劝勉几句便等着具体的清查开始,倒是吏部与刑部的官员们难得找着机会为难一下这户部地老爷们,哪里肯错过,言辞恫吓有之,大声怒斥有之,直把户部说成了天下藏污纳垢之所,非是替朝廷掌管钱粮之地。

  胡大学士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知道这两部的长官都与范家相当地不对路,如果自己不盯紧一些,只怕清查之事,真要变成了对方打击异己的手段。

  面对着这样大的排场,看着堂上坐着这么多位大人物,包括左右侍郎在内,所有的户部官员都有些丧败的情绪,甚至感觉到了某种绝望,今日范尚书不在衙门之中,这些户部官员都生出一种被满朝百官孤立的感觉,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乃是仕途乃至生命中最大的一道坎。

  监察院的官员监视着整理帐册的工作,不一时便盯着户部老官们清出了多达七个大竹筐的帐册,众人十分辛苦地抬到了大堂之上。

  太子殿下被这么多的帐册唬了一跳,吃惊说道:“如此多的帐册,一笔一笔地对。得要对到什么时候去?”

  户部左侍郎恼火说道:“禀殿下,户部下有七司,对应天下七路财政,又有对应河工等事地四个清吏司,有三大库,西山书坊等七间坊也于去年由内库转运司调归户部管理,还有京都左近库场十七,还有宝泉局及钱法堂负责铸钱,至于漕务的仓场衙门远在杭州,还有……”

  这位侍郎大人噼哩啪啦的说着。竟是说了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停歇。

  太子听的脑子都糊涂了,赶紧挥手止住。

  前来户部清查的各部大臣都傻了眼,一向只知道户部是负责管钱的,哪里想到下面竟有如此繁复的机构设置,这要清查清楚,看来根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那位侍郎大人皮笑肉不笑说道:“太子殿下,此时部衙的帐目还在涛理之中。

  这里搁着地七大筐,乃是山东路银钱司的账目。因为前些天向书大人正命下官负责清理此路帐目,所以搬出来的快。至于总的帐目,至少需要个十几天才能清出来。”

  太子被这位侍郎一顶,气的险些一口闷气堵住,怒斥道:“本宫不管你这处有多少帐目,也不理会要多少天。但陛下既然下旨清查,你们的手脚最好快些,不然莫怪本宫奏你们暗中抵制清查的旨意!”

  谁知这位户部侍郎依然无谓说道:“太子殿下,下官自然是没这个胆子,只是诸位大臣既然是依皇命前来清查,总要拟个章程。究竟是从哪一司查起?帐目之外,清查库中存银数目什么时候开始?几百万两银子,就算是要数……只怕也要数好几天。”

  太子恼火地一挥袖子,懒得与这刁嘴官员打嘴仗,反正等查出问题。总没你们的后果子吃。

  胡大学士在首座上冷眼看着,心里也大感奇怪。这户部在范尚书地打理下,果然是大异其余各部,侍郎大人虽然不是小官,但敢这么当面顶撞太子,这也太有趣。

  他知道户部侍郎今日心中有火气,忍不住笑着开解说道:“于侍郎这话说的倒也不错,既然是清查,当然要有条不紊地进行,而且最好不要干扰到户部日常地办公。举国上下的政务官事,都需要户部的银钱调动,如果为了清查之事,太过打扰户部行政,陛下想必也是不愿意见到的。”

  这位姓于的侍郎大人,明显对胡大学士要恭敬许多,揖礼和声说道:“一切听大学士吩咐。”

  既然一时间不知道从何查起,则要先把户部所有的帐目清理出来,再调专门地官吏进行核对,监察院、吏部、大理寺都有这种专业的能人,只是看模样,至少也要到后天才能开始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位官员忽然对胡大学士进言道:“依下官看,不若……先把库房与江南司的帐目拿出来看看。”

  满堂俱静。

  库房里存着的是国库的银两,而户部如果真地把库银调往江南,依满朝文武的推断,肯定是走地江南司的帐目。这位官员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先调库房与江南司的帐目,明显就是针对这个传闻来的。

  胡大学士微微一怔,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对,而且他也确实是想知道,户部是不是真的胆大包天到私调国帑下了江南。他与太子略一商议,便吩咐监察院地官吏与户部堂官一道去先调这两处的帐目。

  一夜无事。

  第二日无事。

  第三日无事。

  庆国朝廷对于户部地清查工作,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帐目战争的无边海洋之中,一心想在户部查出什么问题的官员们,瞬间内被那些多如苍山之雪的帐册给淹没了。

  阔大的大堂之上,帐目堆成了小山,四处弥漫着阵年旧纸的灰尘味道,让清查的官员们有些艰于呼吸,满目俱是令人视觉疲惫的黄纸与数字,让这些官员们眼花心乱。

  静静的清查大厅中,不停地响着翻动书页的声音,噼噼啪啪拨打算盘的声音,间或有一两声啜茶的声音。

  安静与单调重复的声音一混,极易催眠。

  所以那些太师椅上坐着的清查大员们虽然不用亲手去面对着那恐怖繁复的数字,却依然感到身心俱疲,春困十足。

  各司清查的官吏已经忙活了好几天,对着那些帐册上的数字进行着核算比对,却始终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如今查的乃是库房与江南司的数目,暂时还没有找到可以掀翻户部的把柄。

  这一点令所有人都感到无比意外,甚至连暗中倾向范家的胡大学士都感到奇怪。如此多的帐册,就算不是有心,哪怕是无意的笔误,也总要有些才正常吧?这么海量的计算工作,难道户部这两年来就一点错误都不犯?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帐至清则有假,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能存在如此完美的帐目,如果有,那就一定是假帐。

  胡大学士是这般想的,吏部刑部的清查官员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他们查的越发起劲,只要能够找到一丝漏洞,就可以牵一发动其全身,将整个户部拖下马来。

  然而,当这个温暖却又乏味的下午结束之后,埋首于帐目之中的各部吏员抬起头来,用无比惊愕地眼神对望一眼,又对各自的上司摇了摇头,让那些清查大员们的心中涌起了无数失望的情绪。

  没有问题,至少户部在江南司与库房的帐目上没有丝毫问题。

  眼下查出来的户部很干净,异常干净,干净地犹如浴后赤裸的处女。

  ……

  ……

  “不对劲。”今天下午赶到户部的吏部尚书颜行书摇摇头,对身边的胡大学士说道:“太反常了。”

  胡大学士点点头。

  颜行书眯着眼睛,想了想后说道:“单查这两处的帐目,当然查不出问题来。某些人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朝廷疑心就是这个方面,当然要把这方面的帐抹的极平。不过所有帐目与库房都在咱们的控制之下,实物与数字总要对得上,户部如果真有问题,那么一定是调银抹平,我看……咱们下一步不能只盯在这些地方,应该往外扩一扩,查查七司三大库,所有的帐目都要拢总起来查,一定会查出其中的猫腻。”

  胡大学士皱眉说道:“难度太大不说,而且耗时必久。”

  太子在一旁听着,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难道身边这些官员们都没有在户部下辖的库坊之中捞取好处?怎么都有这么大的胆子将查帐的范围无限扩张?他想了想,也同意了颜行书的意见,能够对付范家,是他如今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全面清帐的消息由户部很快传入了范府,称病在床的范建表情不变,只自言自语说道:“艺术家做假帐,当然是要力求完美,查吧,查的越广越好,查出来的问题越大越好。”

  ……

  ……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33章 范建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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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部的清查工作依然在继续,随着战线的扩大,各部投入人员的增多,终于在那些陈年帐册之中找到了某些可以拿来利用的蛛丝马迹。

  清查小组的大臣们终于放下心来,姑且不论那些线头子能揪出户部多少问题,只要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始,也算是打破了范尚书领下户部完美无缺的形象。

  第一个问题出在庆历四年发往沧州的冬?钱中,数量并不大。

  但从这个线往上摸,就像滚雪球一样,被户部老官们遮掩在层层掩护之下的缺口,越来越大,逐渐触目惊心地坦露在调查官员的眼前。

  太子及吏部尚书颜行书大喜过望,根本没有在意胡大学士力求稳妥的要求,命令下属的官吏深挖死挖,一路由郡至京,将那些繁复的线条由根挖起,渐渐手中掌握的证据已经逼近了京都,也就是说,逼近了户部那些能够真正签字的高级官员身上。

  一直在户部负责接受审查的左右侍郎也开始心惊胆颤起来,这笔冬?的帐当初也有计划,也是他们曾经过目的事项,只是怎么也料不到,区区十万两银子的冬?后面,又牵扯出来了这么多东西。

  不论是朝廷还是商人们做起帐来,最擅长的就是将大的缺口粉碎成无数小的纸屑,再撒入庞大的项目之中,如盐入狂雪,如水入洪河,消失不见。

  谁也没有想到,冬?那些撒下去的负担却没有做到位,反而是露出了马脚。

  左右侍郎满脸铁青地在户部衙门陪了一夜,当天下值的时候,便准备不畏议论。也要去尚书府上寻个主意。不料太子冷冷发了话,此事未查清之前,请户部官员不要擅离,同时也调了监察院和几名亲信盯住了这两位侍郎。

  范建入仕以来,一直在户部做事,不论是新政前后户部的名称如何变化,也不论朝廷里的人事格局如何变化,他却是从小小的詹事一直做了起来,九年前就已经是户部的左侍郎。其时户部尚书年老病休在家,陛下恩宠范建,又不便越级提拔,便硬生生让那位病老尚书占住位置,不让别地势力安排人手进来,从而方便范建以侍郎之职统领整个户部。

  时间一晃,已是九年过去,这九年之中,庆国皇帝对范府无比恩宠。而范建也是用这九年的时间,将整座户部打理成了一个铁板似的利益集团。

  很悄无声息,不怎么招摇的利息集团。

  所以当清查户部开始的时候。户部所有的官员们双眼都在往上看,看着他们的那位尚书大人,知道只要尚书大人不倒,自己这些人也就不会出什么事。

  而今天。户部似乎陷入了危险之中,左右侍郎却无法进入范府。一时间,户部官员人心惶惶,好生不安。

  左右侍郎来不得,但范建在户部经营日久,像这两天紧张的局势全然了解掌握于胸,当天晚上就知道太子爷与清查的大人们已经在户部找到了致命地武器――北边军士的冬?。

  “这一点动不了我。”范建坐在书房里喝着酸浆子,眯着眼睛说道:“不论是谁去沧州巡视,那些将士身上穿的?子都是上等品,本官再不济。也不至于在边将士的苦寒上面做文章。”

  今天,他不是在对画像说话。坐在他对面的是个活人,范府门下清客,一向深得范建赏识的郑拓先生。

  当年范闲在京都府大打黑拳官司时,主理那事的正是郑拓先生,此人以往也是户部的老官,因为做事得力,所以范建干脆让他出了户部,用清客这个比较方便的身份跟着自己做事。

  郑拓想了想后,皱眉说道:“当年那批冬?非止不是残次品,反而做工极其小心,用地料子也极为讲究,棉花当然是用的内库三大坊的,棉布也是用地内库一级出产,而一些别的配件甚至是破格调用的东夷城货物,这一点朝廷说不出大人半点不是……不过……”

  他欲言又止。

  范建笑了笑,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做事谨慎,不过分析事情来,是不惮于从最坏的角度去考虑。”

  郑振苦笑说道:“不过那批冬?用料不错,所以后来户部商价地时候,也是定的颇高,从国库里调银……似乎多了些。”

  “说直接一点吧。”

  “是,老爷。”郑拓说道:“户部从那批冬?里截了不少银子下来,后来全填到别地地方去了。”

  “不错。”范建面无表情说道:“这批冬?确实截了些银子,那些因为当月的京官俸禄都快发不出来,陛下并不知道这个情况,我又不忍心让此事烦着陛下,内库那时的拔银又没到,又要准备第二年西征军的犒赏,部里不得已才在这批冬?里截了些银子。”

  他挥挥手,笑着说道:“不过这笔银子的数目并不大,填别的地方也没有填满。”

  “是啊大人。”郑拓满脸忧虑说道:“冬?只是一端,此次朝廷清查部里,像这样的事情总会越查越多,而这些调银填亏空的事情往京里一拢,只怕……最终会指向部里最后调往江南的那批银子。”

  ……

  ……

  范建叹息着,摇头说道:“没有办法,其实这次往江南调银,主要就是为了内库开标一事。这和安之倒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本官身为户部尚书,也是想内库地收益能更好一些,朝廷如果不拿钱去和明家对冲,明家怎么舍得出这么多银子?”

  他低下头,轻声说道:“其实这批银子调动的事情,最开始地时候。我就入宫和陛下说过。”

  书房里死一般的沉闷,郑拓瞠目结舌,半晌说出不话来,如今清查户部的借口就是户部暗调国帑往江南谋利,哪里知道,这次大批银两的调动……竟是宫中知道地!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皱眉说道:“老爷,既是陛下默允的事情,干脆挑明了吧。”

  范建很坚决地摇摇头:“陛下有他的为难之处……朝廷去阴害江南富商明家。这事情传出去了,名声太难看,只是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猜测那件事情,陛下总是迫不得已要查一查。”

  他叹息着说道:“既然如此,怎能挑明?”

  “那怎么办?”郑拓惊骇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本来就是皇帝陛下主持的事情,难道只是为了平息物议,范尚书不要被迫做这个替罪羊。

  范建面色平静说道:“身为臣子。当然要替圣上分忧,户部此次调银动作太大,终究是遮掩不过去。如果到最后部里终究还是被查了出来,不得已,本官也只好替陛下站出来了结了此事。”

  朝廷对付明家,用的手段甚是不光彩。而且明家的背后隐隐然有无数朝官做为靠山,为了庆国朝廷的稳定着想。这种手段由陛下默允的具体事宜当然不可能宣诸于朝。

  郑拓面现感动与悲伤,心想范尚书果然是一位纯忠之臣,在这样地风口浪尖,想的还是维护陛下的颜面与朝廷的利益。

  “大人,辞官吧。”郑拓沉痛说道:“已经这个时候了,没有必要再硬撑着下去了。”

  范建摇了摇头,意兴索然。

  郑拓再次痛苦劝说道:“我知道您并不是一个恋栈富贵之人,看当前局势,陛下心中早做了您辞官。便停止调查户部一事的打算。只要您辞了尚书一职,也算是对调国帑一事做个了断。想必二皇子与长公主那边也不可能再穷追猛打。胡大学士与舒大学士也会替您说话……”

  其实关于辞官的问题,郑拓身为范建的心腹已经建议了许多次,但范建一直没有答应。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些事情,明明做了就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却偏偏做不出来。”

  范建轻低眼帘,说道:“户部一直由我打理着,朝廷连年征战,耗银无数,大河又连续三年缺堤,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国库的空虚程度,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当前的危难局势。所有地官员们都以为如今还是太平盛世,其实又有谁知道,盛景之下潜藏着的危险?”

  “可是……小范大人已经去了江南,只要内库归于正途,国库危势必将缓解。”郑拓惶急说道。

  范建心头暗笑,如果不是内库的局面已经被范闲完全掌握,如果不是陛下有信心在两年之内扭转庆国国库地情况,那位圣天子怎么舍得让自己辞官?

  心里是这般想着,他的脸上却是沉痛无比,说道:“正是因为范闲初掌内库,情势一片大好,所以此时,我才走不得……”

  范建叹息道:“一是因为正值由衰而盛的关键时期,我不敢放手,还想替陛下打理两年。二来……就是安之这小子,他看似沉稳冷漠,实则却是个多情狠辣之人,如果我真的辞了官,还是因为往内库调银地事情……他那性子,只怕会马上辞了内库转运司的职司,回京来给我讨公道。”

  郑拓满脸震惊,细细一忖,尚书大人说地话倒确实有几分道理。

  “天色晚了,你先回吧。”范建闭目说道:“至于部里的事情,你不要过于担心,虽然各司星星之火燃起,终有一天要烧至本衙,甚至是本官的身上,但只要能挺一日,本官就会再留一日,而且这火势大了起来,谁知道要烧多少人呢?”

  郑拓叹息了一声,深深佩服于尚书大人一心为公,不再多话,离了书房而去。

  他离开范府,上了自己的马车,回了自己的家,铺开一张纸,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府中的一个人,然后躺上自己的床,睁着那双眼,久久不能入睡。

  范府清客郑拓,直到今天为止,他扪心自问,依然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户部尚书范建其实也不清楚自己的心腹,跟随自己这么多年地门下清客郑拓郑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他只清楚一点。

  郑拓不是自己地人。

  郑拓是皇帝的人。只是不清楚是通过监察院安插到自己身边,还是走的内廷的线路。

  不过不管是哪个线路,范建清楚这些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宫中的那个男人看着的,所以这些年来范建所有地一举一动,也都是演给那个男人看的。

  包括今天晚上这一番沉痛而大义凛然的分析。

  范建不是林若甫,他不会被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打倒,因为从很多年前那一个夜晚开始,在西边的角鼓声声中,他就下定了决定心。绝对绝对,再不会相信京都里任何一个人。

  户部确实往江南调了一大批银子,而且这批银子的调动确实也是经过了庆国皇帝的默许。所以当宫中因为此事震怒,下令三司清查户部的时候,范建竟是出离了愤怒,感到了一丝荒谬的戏剧感。

  他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这批调往江南地国帑。当然不是为了和明家对冲所用,范建知道自己那个了不起的儿子早已经归拢了一大批数额惊人的银两。只是不知道这些银两是从哪里来地。

  范建调银下江南,其实只是为了给范闲打掩护。老范思考问题,比小范要显得更加老辣,他根本不相信范闲可以用叶家遗产的借口,说服皇帝相信夏栖飞手上

  突然多出来的批银子。

  每每想到此处,范建就忍不住要叹息,范闲做事,胆子果然越来越大,竟敢和庆国经年仇敌北齐联手!

  儿子胡闹。当老子的不得已要进行遮掩,而且为了保证儿子地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户部也必须往那个钱庄里注些银两,保证随时都能取出钱来。

  这,就是户部往江南私调国帑的全部真相。

  在这个计划当中,户部调动地数目虽然大,但真正花出去的却极少,绝大部分的份额,在江南走了一圈,早已经回到了户部,所以范建根本不担心太子和吏部尚书那些人能真正查出来什么。

  另外范建刻意漏了一些去了河工衙门。

  皇帝想让一位并没有什么太大漏洞的大臣辞官,只需要造出声势,再通过某些人进行巧妙的暗示,那位大臣就必须辞官。

  奸如前相林若甫,也是倒在了这种安排之中。

  范建如今不想接受陛下的安排,也不想这么早就回澹州养老,所以他放着户部让人去查,只有把水弄浑了,才能越发地体现自己的清。

  同时,要通过郑拓的嘴巴,再刺刺那位坐在龙椅上的男人。

  只有那个男人相信范建是忠地,是傻的,是蠢地,却又是不可或缺的,范建……才能继续在这个黑暗重重的京都傲立着,在一旁用慈父的目光看着范闲的成长。

  “都控制住了吧?”范建端详了一眼信纸,信是寄给远在江南的儿子的,这才开口说道。

  一位黑衣人站在他的面前,深深一礼,说道:“郑拓和袁伯安一样,都无子无女,估计都是监察院的人。”

  范建皱着眉头说道:“袁伯安真是监察院的人?难怪我那亲家倒的如此之快。”

  黑衣人沉声说道:“但郑拓有个侄子,据属下调查……应该是他的亲生儿子,只不过他怕宫里拿这个儿子要胁他,所以一直不敢认。”

  范建眉头一挑,微笑说道:“很好,我们可以要胁他了。”

  黑衣人沉默着一点头,双手平放在身侧,只见此人的右手虎口往下是一道极长的老茧,如果是范闲看见这个细节,一定能够联想到高达那些虎卫们因为长年握着长刀柄而形成的茧痕。

  范建望着黑衣人说道:“跟着我,确实没有太多事情做,这些年来你也闲的慌了,不要怨我。”

  黑衣人笑了起来,诚恳说道:“十一年前,属下防御不力,让太后身边的宫女被疯徒所杀,已是必死之人,全亏大人念着旧情,暗中救了下来。如果不是大人救命之恩,这些年来,只怕属下早在黄土下面闲的数蛆玩。”

  范建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就是这种佻脱性子,一点儿都不像虎卫,也难怪陛下当年最不喜欢你。”

  然后他说道:“盯着郑拓,必要时,把他儿子的右手送到他的房里。”

  ……

  ……

  (前几天一直在病,昨天搭早班飞机,所以五点就离家出走,至机场,上飞机,飞机飞了许久,然后传来空姐温柔的声音:“宜昌大雪,不能降落。”所以飞机再次折回广州,在机场呆,拉至酒店,吃湘菜,又获通知,可以降落,大喜,再至机场,上飞机,飞机飞了许久,杀入层层雪云之中,降落于零下三度的宜昌……大冷,坐大巴回城,下车,拦不到计程车,坐公汽……据传宜昌云集隧道塌方,全线封锁,公汽绕道四零三,据传四零三某处交通事故,堵车,回家时,天已尽墨,虚弱不堪。

  所以是宜昌有大雪不能降落,才会有这些问题,并不是昨天领导帮忙请假时所说的广州下大雪……要知道广州下大雪,那我的冤情就未免太重了些。其时广州一片阳光,碧空万里,我就在南国的灿烂阳光中,诅咒着宜昌的风雪。

  事情还没有完。

  回家,硬盘出问题,此事早知,已在广州买了一个二百五十的硬盘,所以并没有当回事。但当安上新硬盘之后,才愕然发现我没有光驱,怎么装系统?又折腾半夜,找到姐夫的光驱整了许久装上新系统,然后又愕然发现,原来的老硬盘挂上去又认不到……那我上面的东西怎么过来?

  不怕,我还有盘,这东西是好的,但是,最终确认原来的老硬盘似乎是坏了。

  终于有了庆余年开写以来的第一次停更,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就像是某个纪录被打破了一样,就像是凯尔特人终于输球了。

  然后我很惊讶,我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如此勤奋的人了?

  搞到很久才睡,我今天很晚才起来。

  家里还有姐夫的电脑可以用,所以写东西是没有问题的。但我很难过,很害怕,我很害怕原来的老硬盘上的数据再也捣不出来了……那上面有很多东西,我的恋爱世纪,我的梦幻情侣,我的教父,我的异形,最可怕的是,上面还有我这七年来写的所有东西,映秀,烧鸡,庆余年的初稿,草稿,开头,写的一些小散篇,如废话之类……最最可怕的是,上面有我这些年的经历,包括信件,截屏,聊天记录,存档。

  庆余年只是我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

  那个硬盘上面是我这七八年来的生活痕迹,我根本无法承受它们或许将会消失的事实。

  所以我要去修硬盘,我的心情相当低落。

  明天去修硬盘,请五竹保佑我。这两天或许写的粗疏少些,请大家体谅我。)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34章 搬起1团大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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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查户部的工作获得了极大进展,三司官员们步步进逼,眼见着越挖越深,太子殿下的表情也越发的自矜起来,偶尔还会在与胡大学士的对话中流露出几分叹息。不知道他是在叹息户部即将面临的清洗,还是这越来越浓重的春天。

  滚雪球这种形容是非常恰当的,北边常年有雪的沧州中,那数万将士穿着的冬袄,给户部带来的抹墙水泥并不是太多,但以此开始,往京中追索,又接连翻出几笔旧年故事,所有的线索都汇到了京都户部。

  而查出来的帐上亏空也越来越大,一直被户部官员们小心翼翼遮掩着的庆国伤口,就这样被人血淋淋地撕将开来,展露给官员们欣赏。

  清查小组入宫禀报了一次后,加强了调查的力度。如今就连胡大学士都清楚,户部是不能再保了,范建如果这时候赶紧辞官,朝廷看在范闲的份儿上,或许还会给范府留些颜面,如果再这样对峙下去,范建就不止是被夺官这么简单。

  虽然胡大学士与文官们也心惊胆颤于户部的亏空,但他们毕竟不愿朝廷闹出太大的风波,也不希望暂时平衡的朝廷,会发生某种倾斜,所以透过一些途径,他们向范府传达了一股善意。

  只要范尚书自请辞官,胡大学士与舒大学士愿联名作保,保他平安。

  但这只是这些大臣们一厢情愿的好意,对于范建这种跟随皇帝近三十年的老臣来说,一旦他拿定了主意,做出来的应对。实在是执拗地不行。范府对于各府暗中传达地善意表示了感谢,而对于善意本身,范建本人却始终没有拿出具体的回应。

  他没有入宫向陛下痛哭流涕,也没有上书请辞。甚至他还在生病当中,病情似乎没有什么好转。

  所有的官员都知道范尚书没有生病,宫里也知道,但这一次皇帝并没有派太医和洪公公来范府看望,大约是宫里也清楚,这件事情是宫里对不起范家,便对范建借病表示怨言的行为容忍了下来。

  接连几日,太子都端坐户部,盯着下面地人查案,这一下。闹得胡大学士也必须亲自来盯着,查案的,被查的。其实都有些辛苦。

  这一日,清查户部的工作又有了一个突破性地进展,帐上与库中的银数不合,巨大的亏空数量,分别指向了四个方向。四名不怎么起眼的官员。

  终于揪到了具体的执行人,揪到了具体的亏空事宜,太子殿下闻得回报。眼中一亮,面色却是平静无比,心里想着,顺着那些官员往上挖去,还不把你范建吃的死死地?等一直挖到江南,范闲那两千万两银子的功劳朝廷会记得,但相应的罪名也会让范闲吃不了兜着走!

  而胡大学士听到那位四官员地名字,尤其是最后一人的名字,也是眼中一亮。面色也是平静无比,心里想着,范老尚书的手段竟然精妙如斯,看来这些天自己与老舒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太子毕竟年轻,不像胡大学士那般心思缜密,更没有胡大学士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并没有看出这里面地陷井。在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思想指导下,他欢欣鼓舞、毫不沽名地命令自己这一派的官员就着这个问题发起了总攻。

  而吏部尚书颜行书虽然隐隐站在长公主与二皇子那边,但当此好局,又有太子当开路先锋,当然乐得帮闲,执一小旗于太子身旁呐喊,虽未亲自拔刀,但呦喝声却是响个不停。

  胡大学士旁观着,暗笑着。

  ……

  ……

  清查户部正进行到了某个关键地时刻,深深大院里那间大堂内,太子得意的笑声响了起来,手里拿着官员的供状,虎躯一震,王气大发,眼中寒芒渐现,逼问跪在身前的户部官员:

  “说!这帐上的四十万两银子往哪里去了?”

  深春时节,天气已经热了起来,那名凄惨跪于众大臣之前的户部六品主事浑身已经汗湿透了,官服的颜色变成了绛黑,此人听着太子殿下的厉喝,欲哭无泪,心想自己只是个经手的,哪里知道这笔银子被尚书大人调去了何方?

  太子见这官员惶乱无状神情,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但旋即想到自己地目的,只好柔声说道:“这笔银子的调动,是你签了字的,后面的出路,总是要交待出来,朝廷的银子,总不能就这样胡乱使了出去。”

  那名官员受不得逼供与这份压力,嗫嚅着说道:“是江左清吏司员外郎……交待的手尾。”

  户部下有七司,分别有郎中与居外郎负责管理,乃是五品的官员。江左清吏司员外郎姓方名励,已是户部比较高级的官员。

  这个名字连同另外三个户部郎中,都是太子这批清查官员已经掌握到的对象,今日只是要当堂审出来,让户部众人再无法抵赖。

  太子有些满意这名六品主事的表现,却是将脸一沉,冷声说道:“下去候着听参吧。”

  那名主事慌张无比地退出大堂,哭丧着脸,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内容。

  “传那个叫方励的人进来。”

  太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浑没感觉到自己此时的作派已经有些逾矩,发号施令之余,竟是没有去问过名义上的总领大臣,胡大学士的意见。

  不一时,那名叫做方励的户部员外郎走了进来,对着四周的各司官员行了一礼,意态傲然,似乎不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事情。

  太子看着此人的脸,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觉得怎么有些面熟,再细细一品,发现这名官员的名字,好像什么时候听说过。

  但此时人已经传上堂来了。也没有太多时间让他多加思考,胡大学士与颜行书依然保持着狡猾的沉默,把整个舞台都让给了太子殿下,只是让他一个人玩。

  太子看着身边地两位大员,暗哼一声,心想这天下日后都是自己的,审几个户部官员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攀扯到范建,能够把这四处的亏空与江南的银两联系起来,就算此时地模样难看些,失了东宫的体面。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于是他一拍案板,冷声问道:“报上自己的姓名,官阶。”

  户部江左路员外郎方励一愣。嘴唇哆嗦了两下,满脸愕然地望着太子殿下,完全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对自己如此严苛,他的脸惩的通红,极困难地一拱手应道:“下官户部江左路员外郎。方励。”

  太子皱皱眉头,让监察院官员递过去这几天查到的卷宗与先前那名签字调银官员的口供,阴沉问道:“说说吧。这四十万两银子去了何处?”

  方励如遭雷击,像个白痴一样地看着太子,又或许是……看着太子像个白痴?

  他哆嗦了许久,才颤抖着声音说道:“殿下,下官着实不知。”

  太子皱着眉头,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单说不知这两个字……只怕……是说不过去啊……”

  方励如今是真的傻眼了,尤其是听到太子殿下说的“只怕”二字还带着转弯儿地时候,他的一颗心掉到了冰窖里,听明白也看明白了这位爷……看来太子殿下不止忘了自己是谁。甚至连那四十万两银子也忘的干干净净他地心里悲哀着,嘲笑着,无奈着,也对,自己算是什么?不过就是个户部的小官,以往给太子办过事,与太子在一桌喝过酒,太子怎么需要现在还记得自己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呢?

  那四十万两银子又算什么?那年节的太子喜欢女人,喜欢给女人花钱,喜欢修圆子给女人玩,喜欢打赏心腹的官员,太子是谁?太子是国家未来地主人翁,这天下的钱将来都是他的,他用就用了,又何止于还要耗损他尊贵地心思去记住这钱的来路?

  方励口舌发干,瞠目结舌地看着太子,希望对方能够想起来一些什么,免得眼下这个荒唐到不可思议的局面继续发展下去,发展到一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惜,太子似乎没有察觉到这名户部官员的眉目传情。

  审案的工作依然在继续,户部员外郎方励知道此事太大,而且当着诸司会审,一旦吐实就再也收不回去,于是坚持咬着牙,死也不肯多说一句。

  太子已经感到了一丝蹊跷,皱眉看着这个有些面熟的官员,不明白对方是哪里来的胆子,口供在前,他却一言不发……难道对方……是想替范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起来?或者是说,这件事情里本来就有隐情。

  便在此时,一直沉默旁观地吏部尚书颜行书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这厮好大的胆子!来人啊!给我拖下去,好好地问上一问!”

  他转头请示道:“胡大人,能不能用刑?”

  一直盯着鞋前的蚂蚁打架的胡大学士似乎这时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睁开一双有些无神的眼睛,说道:“啊?用刑?”

  这用刑的末一字并没有什么语气,也没有听清楚到底是疑问还是应允。颜行书却已经是急不可耐地拱手说道:“全听大人安排。”

  监察院一处的官员领命,准备上前把这名死不开口的吏部员外郎拖出去。此时,一直顽固着的方励听到要入狱,更听到了用刑二字,惊恐之余,终于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经,尖声凄喊道:“冤枉啊,本官乃是庆历元年进士,四年便官至员外郎,全亏皇恩浩荡,怎敢行此枉法之事?”

  一连串的话语喷了出来,但此人着实有些能耐,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替自己分辩依然只是望着胡大学士。死也不肯看太子一眼。

  当颜行书一反沉默,跳将出来建议用刑的时候,太子心中地那抹异样便愈发地深了,待听到方励自辩之辞时。更是觉得后背一阵寒冷,直刺骨头深处!

  庆历元年进士?前任礼部郭尚书的儿子,与太子一直交好的宫中编纂郭保坤就是庆历元年出身――方励与郭保坤是同年!

  太子悚然而惊,无数往年的事情重新浮现在了心中,一瞬间,他想起来了很多事,当年因为郭保坤地引荐,自己屈尊与这位叫方励的户部小官吃了顿饭,透过长公主的安排,让对方在户部升了两次官。

  后来。太子向郭保坤暗示了一下,自己的这位心腹便与方励暗中在户部调了一批银两给自己使用。

  只是已经几年过去了,那笔银子早已花的不知去向。郭保坤也早就不知道死去了何处,太子本来已经都忘了这件事情,也忘了这个叫做方励的小官员,哪里想到,居然今天清查户部。会重新遇见这个人。

  难道……那四十万两银子是流向了自己的荷包?

  太子满脸震惊地看着被监察院官揪往堂外的方励,嘴里开始发苦,心脏开始收紧。他知道,一定不能让这名官员被三司问,不然一定会出大问题!他明白自己已经狠了一个最愚蠢的错误,便不能任由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他狠狠地盯了一眼身旁面露微笑的吏部尚书颜行书,大火喝道:“慢着!”

  被范闲整倒地礼部尚书一府,名义上是东宫近人,实际上却是长公主的心腹,这个事实,太子在殿下吟诗那一夜就已经发现了。既然对方是长公主的人。那颜行书自然也就能知道自己通过郭保坤在户部借银地事情……太子殿下恨恨想着,这个老匹夫不提醒自己也罢了,先前居然想落井下石!

  “太子殿下,怎么了?”颜行书微笑望着他。

  太子一时语塞,他此时已经势成骑虎,如此大张旗鼓地查案是他一手造成,最后查到了自己,却怎么收场?

  他皱了皱眉头,眯了眯眼睛,说道:“看这官员似乎有话要说,先问问清楚也无妨。”

  颜行书笑着点了点头,胡大学士自然也没有异议。

  方励死里逃生,知道太子殿下终于记起了自己,大松了一口气,但与太子殿下忧深的眼神一对,彼此才知道,今天的事情,还真的很难处理。

  太子心中狠意一闪,忽然间想到郭保坤早已经不知去向,只要自己抵死不认,再想办法让这个叫做方励的闭上嘴巴,自己便能洗清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面色温和地说道:“方励啊,这笔银两地去向,你可得仔细想清楚了再说,本宫奉圣谕前来查案,当然不会放过一个贪官,可是……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官。”

  方励眼中闪过一丝企望,知道太子在暗示自己胡乱攀咬别人,这四十万两银子的帐既然翻了出来,当着胡大学士,颜尚书及大理寺监察院诸官面前,当然没有办法再闭上。方励知道也只有如此了,低着头眼睛乱转,下了决心,只是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往谁的身上推托,当年走帐之后,暗中把帐册毁了,可这么大笔数目地银子,要另觅名目,也是极难的事情。

  颜行书看了太子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对方准备舍弈,而这名弈似乎也有了牺牲的准备,不免有些意外,太子这样一个无能之辈,怎么能让这个叫做方励的小官如此服气?明明先前太子都已经记不得这个人了。

  他没有想明白,在方励的心中,太子将来是要承大位的,只要这次事件中自己能够不死,那么将来总有翻身的一天。可是……为了四十万两银子,陛下怎么会惜取一个小小员外郎的性命?方励明显是没想到这一点。

  ……

  ……

  没有让方励在满堂官员审视的目光中想太久,一个略显疲惫地声音就已经帮他答了出来,帮他解了围,同时套上了一道绳索到太子殿下的身上。

  “这笔帐我是记得的。”

  “当年礼部发文,因为圣上下旨修缮各路秋闱以及学舍,所以需要从部里调银子,前前后后一共调了十四次,共计是四十万零七百两白银。”

  “银子已经发到了礼部,礼部应该有回执,不过本官没有亲自理这些事情,呆会儿查查就清楚。一应事宜,都是依庆律朝规而行,诸位大人莫要难为本官手下这些可怜官员。”

  “至于这笔银子究竟有没有问题,只需要发文去各路各州,看一看这两年秋闱学舍书院的修讫状况,便一清二楚。”

  生病多日的范尚书,终于强撑着孱弱的病躯,来到了睽违多日的户部衙门。他撑在门旁,对着堂内的诸位大人有气无力地一笔一笔解释。

  监察院一处官员赶紧上前扶着,胡大学士领着颜行书并一众清查官员赶紧起身行礼,虽是待查之官,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表示丝毫轻慢。

  这位统领户部九年之久的尚书大人初至衙门,甫一开口,便是替自己的下属分辩,却又字字句句点明了那些银子的去向,只要一查,这件事情就会水落石出,于是,太子的脸色苍白起来,眼神游离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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