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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京华江南 第125章 明家悲情的背后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许多年来,明家一直在江南一带繁衍生息,经由前后数十年几代主人的小心经营,大胆开拓,终于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大族之一。而在后来攀上了长公主的关系,摇身一变成为内库皇商之后,借助内库货物所带来源源不断的银两灌注,明家的手足伸的更远更深,不仅仅在苏杭两州拥有无数产业,直接控制着大量的船舶、车行和商铺,而且家族成员间接也控制着许多虽不起眼,却深深与江南百姓息息相关的生意。

  比如粮油,膳食,青楼,甚至有人说过一句话,江南人只要一开门,就必定会和明家的产业打交道。

  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族内的派系本身就异常复杂,但最高的掌权部分,依然是明氏本家的两房六子,其余的偏远一些的房,只是负责打理中下层的生意而已。

  由于深深明白家族内部分裂的危害性,所以明老太君当年在独掌明家大权之后,所做的第一个安排就是,除了长房明青达一支之外,所有的另外五位明家子弟,只有分红之权,对于明家庞大的产业却没有任何安排与建议的权力,严禁他们参与到家族生意之中。

  这个安排毫无疑问是明智的,至少用这种强力手段保证了明氏家族表面上的团结与良好的合作,没有产生如同别的家族一般同样的问题,家族内部至今还算统一对外。

  但是。虽然不能参与到家族生意,那其余五位爷年年坐收家里发来地大笔红利,也不可能把这么多银子捂在被子里生小银鸡儿,总要拿到外围去投资,自然也在江南做了不少的生意。

  明家就是用这种办法,一步步将手伸的更长更细,因为这几房的生意,最后依然是要攀附在明家的大枝上,如果明家倒了,那五位爷们儿的生意也会出大问题。所以他们必然会用自己手中的实力为长房保驾护航。

  所以在范闲的眼中,这些名义上并不属于明氏公中的生意……依然姓明,很自然的,监察院开始一视同仁地骚扰这些生意。

  这下,那五位爷们可就有些挺不住了,心想家里地好处自己没有得多少,自己还得被牵连着,生意越做越难。这可怎么办?

  ……

  ……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在你面前的是四爷!”

  明家四爷乃是姨娘所生。在家中的地位本就不高,所以一直以来都只喜欢遛鸟为乐,免得得罪老太君和大哥,每年靠自己得的年例银子,做了些生意,开了一个蔬果商行。做做公中手指捏漏的生意,日子过的自然也是顺心无比。

  但最近他却无论如何也顺心不起来,商行天天在查,生意稍显颓落,虽然并没有太严重的结果,可是那种不好地趋势却是清清楚楚。往常在自己面前点头呵腰的官员们,也很少肯和自己喝茶。

  他明白,是监察院被那些官员吓住了。

  但是怎么也轮不到面前这人来撩拔自己,明四爷略显苍白地脸上闪过一丝狞色,一巴掌扇了过去。扇得面前那个南蛮子原地转了三圈,脸上骤现一个红掌印。唇边流出一丝血水。

  明四爷是苏州城里最大的蔬果贩子,看着不起眼,却垄断了江南三成成的瓜果生意,包括对宫中的进项事宜,也是由他一手打理,称他一声瓜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且他仗着明家的声势,自立行会,从全盘上打理着整个江南地瓜果市场,这么些年来,都不曾有过什么强力的人物,敢到他的田里摘些瓜果来吃。

  但这几日,却忽然从岭南来了一位商人,跳过了明家与熊家之间的协议,不经明四爷的手,直接将瓜果贩到了苏州。

  岭南天热果美,只要解决了长途运输的问题,自然大有可图。如果那位商人懂得规矩,来苏州后就先拜一拜明四爷,或许明四爷也会点点头,给他一些份额去做,谁知道这位商人不知道是不懂规矩,还是有什么可以凭恃地地方,竟是仗着自己手中的货多价廉,硬生生将苏州乃至江南的瓜价,在十日之内打低了两成,这位商人的生意也迅速扩张了起来。

  明四爷满脸阴笑盯着被自己一耳光打倒在地的岭南商人,嘿嘿笑道:“现在是谁都欺到我明家头上了?一个区区南蛮子,你哪里来地胆子?”

  其实他心里清楚,当自家生意开始被监察院打压,不论监察院真能起到多少作用,但这种风声一旦传开,趋势一成,无数往年被自家压着的商人势力,都会开始蠢蠢欲动,想借着明家焦头烂额之际,来趁机获取一些好处。

  但是……明四爷拿范钦差没有任何法子,怕都来不及,但怎么会放着一个南蛮子在自己地地盘上搞三搞四!

  “用棍棒教育一下。”明四爷望着地上哭泣求饶的岭南瓜商,唇角闪过一丝鄙夷之意。

  话音一落,院中惨叫之声再起,明四爷的手下拿着木棍狠狠地向那名岭南瓜商身上砸去,打的砰砰作响,那可怜商人的骨头都不知道被打断了多少根,惨叫之声渐低,整个人深身是血,被打昏了过去。

  旁边的心腹账房看着这血腥场面,

  心头一颤,凑了过去说道:“四爷,这人……应该是熊家的人。”

  “我知道。”明四爷厉声说道:“熊百龄这个老王八,想用这个瓜商来试探一下,我不打回去,他还真以为我明家可欺。”

  帐房先生苦笑说道:“四爷。这时节,可不能给家里惹麻烦。”

  明四爷想到一椿事情,神色一黯,说道:“老太君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这时候不表现地冲动一些,怎么办?”

  帐房先生也是心头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明四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地面上那名浑身是血的岭南商人,阴声说道:“不是不让你做生意,但做生意不是欺负人。你可不能欺负我。”

  那名岭南商人已经醒了过来,听着这话,吓得不浅,赶紧拼命点头。

  “交一万两银子,同时把价调回来,咱们公平竞争。”明四爷嘿嘿一笑,笑声里无比阴厉,“你不欺负我。我自然也不会欺负你。”

  整治完这人后,明四爷喊人把那商人叉了出去。望着地板上的血渍,呸了一口唾沫,咬牙骂道:“范闲欺负我,我没辄,你熊家又是哪根葱?”

  回到屋内,明四爷洗净了双手。卷起袖子,从廊边取下鸟笼,开始逗弄起来,只是嘴里吹着哨子,眼神却有些飘离。

  帐房先生畏畏缩缩跟在他的身后,低声说道:“四爷。您是说……和夏栖飞见面的事情,被老太君知道了?”

  明四爷身子一僵,忽然大怒骂道:“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脚踏两只船,明老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有钦差撑腰,公中的产业总要被他夺回去……要老子和他见面。抢先说上话!,第二天就被老太君叫去训了一顿,差点儿没活着出来!”

  他气恼无比,好不容易才平伏了胸中情绪,冷冷说道:“监察院最近正在针对咱家,今天我不凶残些,老太君和大哥会怎么看我?”

  帐房先生被东家骂地大气不敢出,哭丧着脸说道:“可是夏当家的那日要与您见面,您不见也是不成的,四爷……您真地不想听夏当家那番话?”

  “七弟啊七弟……”明四爷想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感觉很有些奇怪,关于夏栖飞母子被明老太君阴害一事,他也只是偶有耳闻,自己与母亲却是干干净净,所以并不像长房一样害怕对方,一想到那日夏栖飞传达的钦差的话语,他眼中的神芒一闪即逝,无奈叹息道:“我怕钦差大人,但我更怕老太君……而且明家毕竟如今是咱们明家的人地明家,真要听你的话与夏栖飞联手,有那样一位可怕地钦差在后面看着,明家就会……变成朝廷的明家。”

  明四爷惨惨一笑说道:“不管长房再如何霸道,但毕竟大家兄弟这么多年,我终究还是姓明的。”

  帐房先生不敢再进劝。

  ……

  ……

  明四爷正式拒绝了范闲经由夏栖飞递过来的好意,于是华园方面的反应也极快地到达了他在苏州南城所购买的大宅。

  苏州府衙役推门而入,在虎视眈眈地明家打手注视下,颤颤抖抖地来到堂家,取出告票,要求明四爷随己等回苏州府听审。

  “听审?”明四爷浑没料到自己也要被人抓去审问的那日,对那名衙役厉声喝道:“我看你是不是糊涂了?何人告我?告我何事?”

  那名衙役也是身非得已,不然一般情况下,哪里敢来得罪明家正牌四爷?平时都恨不得跪在地上去舔对方的靴子……这位衙役苦笑着,向明四爷递了个眼神,示意后面有人,又压低声音哀求道:“是一名岭南商人,告明家四老爷欺行霸市,伤人,并纵下行凶。”

  明四爷一愣,眉头皱了起来,他是没有想到那名岭南商人居然敢去告自己,更没有想到苏州府居然会接了这个案子……已经很多年了,明家在江南是那样的特殊,苏州府和自家的关系如此亲密,怎么会收了那名岭南商人的状书?虽然最近监察院最近在堵玩明家,但是监察院最大地问题就是不能干涉地方政务,也不能直接干涉民事,这等刑名官司,监察院无法领头来做,所以他先前纵奴行凶之时,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但是苏州府居然真地派人来了!

  他的眼光越过那名衙役的脑袋。看到几名官差地后方站着一名面容十分陌生的朝廷官员,看官服品秩不高,而且不像是朝官系统地服饰。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原来从岭南商人进院开始,所有的这一切都有监察院的官员盯着,难怪对方地反应会如此之快!

  明四爷眼皮子一跳,知道自己算错了一件事情,虽然监察院不可能直接审问自己,却可以盯着苏州府做事,如果苏州府真的对自己不理不问……只怕监察院便会去捉苏州府的官员回去问话了。有这样强大的威慑力在此,难怪苏州府今天敢来拿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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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冷笑一声,望着那名衙役说道:“我便是不去又如何?”

  那名衙役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哀求道:“四爷好歹给知州大人一个面子。”

  明家的下人们都鼓噪了起来,手拿木棍将衙役们围在当中,冷冷的目光可是有意无意地盯着人群最后的那名监察院官员。

  那名监察院四处官员微笑说道:“几位官差大哥,你们到底准备怎么做呢?这里好像有人……准备造反了。”

  殴打官差,不听朝廷之令。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苏州府官差听着这话,知道今天这人是必须要抓回去了。不然地话,知州大人都无法向监察院交差,那名岭南商人的惨状,公堂之上已经有人看见,而且此时华园也来了人,正在公堂对面地茶铺里喝茶。所有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瞒过钦差大人的双眼。

  官差将心一横,望着明四爷说道:“四爷,请!”

  他用眼光不停地向对方示意着,让对方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该服软的时候先服软。至于被拿入苏州府后,事情自然还有转还之机。

  明四爷微微低头,沉吟许久,强行压下心头的怒气,也清楚今天的局面是怎么回事。点了点头。

  那名官差大松了一口气,叹息说道:“四爷可怜小地。”

  那名年轻的监察院四处官员在后方冷笑看着这一幕。

  帐房先生凑到了明四爷的身边。担忧说道:“四爷,怎么办?”

  明四爷阴笑一声,将手中的鸟笼砸在了地上,砸的鸟笼崩裂,鸟羽乱飞,鸟血四溅……他冷冷笑道:“去便去罢,这么些年,只在苏州府后园喝过茶,却没有机缘瞧瞧苏州大狱的真实模样,今儿就去开开眼。”

  他又压低声音,急促说道:“马上传消息回明园,让大哥把我保出去……不要担心,老太君会因为这件事情更相信我地。”

  交待完事情之后,明家四爷就这样在人生当中,第一次被官差请回了苏州府的大牢。

  “看来四弟……没有别的意思。”消息传回明园之后,明青达一方面派人去打通渠道,自己去走入了母亲所居的清静小院,向那位枯坐于椅的老太君禀告道:“我这就去把他接回来,虽然伤了一个岭南商人,苏州府迫于监察院地压力索他回府,但事情毕竟不大,应该没有什么后患,小范大人也没办法用这件事情咬死四弟。”

  椅上的明老太君却陷入沉默之中,老而深陷地双眼闭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始终没有回答明青达的话。

  明青达略感觉奇怪,片刻后便涌起一股寒意。

  明老太君缓缓睁开有些无神的双眼,说道:“明家已然风雨飘摇,老四先是与夏栖飞暗中见面,是为不忠,后又妄行妄为,害得家里要为他担心,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徒,保他作甚?”

  明青达默然之后复又悲然,明家对范闲咄咄逼人的攻势,所采取的即定方针就是以退为进,玩弄悲情,所以他才会在内库上一跪,事后一病……如今监察院威逼极猛,明家颤颤巍巍,看上去确实极为可怜,而明老太君的意思……似乎是准备在自家的伤口上,再划拉开一道更深的血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稳说道:“如今局面还在掌握之中,小范大人也只能走外围,拿不住咱们的真正把柄,这时候用不着牺牲那么大……他毕竟也是明家的血脉。”

  明老太君冷漠无情看了他一眼,说道:“钦差大人会逼的越来越狠,我们终究是需要牺牲一个拿得出的人物,来换取江南百姓的同情,天下士绅的倾向,如今老四被拿入狱,这岂不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让人们知道,钦差大人为索银财,硬生生逼死了明家一位老爷,朝廷会震惊,我们会获得很多好处和时间……这笔买卖是划算的。”

  明青达面色不变,想了片刻之后说道:“都依母亲的意思。”

  他心里清楚,四弟毕竟是姨太太的儿子,在母亲的眼中,都是属于可有可无的人物。

  明老太君望着他冷冷说道:“家里流水差成这样吗?为什么最近你时常要向招商调银?”

  明青达心头冷笑着,心想太平钱庄的印鉴一直都在您的手上,我如果要把明家真正地拿在手中,不想些别的门路,如何做得?心里是这般想的,嘴上却温和无比地解释了几句。

  明老太君点了点头,最后缓缓说道:“只是老四,只怕还不足以让天下人的心思都倒向咱们明家……青达,你要做好准备,也许明家家主的位置,你要被迫让出来,如此才能让天下人察觉到我们明家的惨状。”

  明青达微愕,深深鞠躬,退出院去。

  在院外,他与一直等着自己的儿子明兰石微笑说道:“听见没有?我就说过……她最疼的,只有你六叔。”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26章 谁的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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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闲并不清楚明家内部发生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明家是块石头,他要压着,但暂时又不能碾碎,反正他有这个耐心,钓鱼没有什么可急的。

  这天他来到了抱月楼苏州分号,楼里的生意已经好起来了,楼上楼下的姑娘们忙着接客,没有几个人注意到楼中男东家、女掌柜恭恭敬敬地护着一位人物,悄悄地上了顶楼。

  推开窗子望出去,只见后方那一道瘦湖边上有很多民工正在挖泥扩湖,要将一个湖扩大,所需要的金钱、人工都不是个小数目,他忍不住叹息道:“有必要吗?”

  史阐立微笑说道:“依大人的意思,将分号的规划与格局加急传到了北边,前天回了信,二少爷的意思是,这湖太小,地势不够开阔,来玩的客人们会觉得有些逼仄之感,干脆下个大力气,把湖往前头再挖几百米……”

  范闲苦笑着,远在北齐的思辙看来对于抱月楼还是念念不忘,这么大的手笔,他只用说一句话,自己却要动很多人手来做。

  “这有声音,有味道,不怕影响生意?”

  “用青布围起来了,楼中的客人一般注意不到那边。现在生意虽然不错,但要挖湖也只有赶在这时候挖……不然春浓夏至,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那时候就不方便再挖了。”

  范闲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他是信任弟弟地经商眼光的,今天来抱月楼,主要是要打听一些消息,他看着手下送上来的卷宗,皱起了眉头:“那个明家的大管家究竟逃到哪儿去了?”

  明家的大管家和范闲小时候在澹州打过的管家一个姓,都姓周,这人并不简单,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明老太君的亲信心腹,而且负责管理那个神秘君山会的帐目。当夏栖飞在江南居前被君山会暗杀之后,监察院就开始暗中查缉那名管家的下落,时刻准备暗中逮捕,想从那个人的嘴里获取一些关键地内容。

  但那名周管家似乎在一日之内就消失了,不再出现在任何明家的产业之中,不知道是江南路的官员在帮助隐藏还是如何,总之就连监察院的手段,如今都没有查到对方下落的蛛丝马迹。

  邓子越从房外走了进来。向范闲禀告了一下明四爷被抓进苏州府的事情,听到大人询问周管家的下落。不由皱了眉头,这件事情是由他在负责,这么多天都没有进展,他也感到很惭愧。

  他皱着眉头摇摇头,想了半晌后说道:“如果不是已经被明家灭了口,就应该是……”

  “有很大的可能性。对方就堂而皇之地躲在明园里。”范闲清楚,如果真要藏住君山会那位帐房先生,藏在明园之内,是最冒险也最稳妥的法子,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还真要进明园拿人?”

  邓子越苦笑道:“没个真凭实据,哪里能进明园拿人。对方也是有世袭爵位地人,而且将事情闹的太严重,总督大人肯定要被迫开口向大人施压。”

  范闲叹了口气,觉得这事儿已经渐渐没了什么乐趣,挥手说道:“闯进去逮不着人。在薛清面前可不好交代,如果确认里面有人。倒是可以试着野蛮一次。”

  “就是确认不了。”邓子越无可奈何道。

  二人正说着闲话,忽然有一名监察院的探子在外面小心地敲响了门,邓子越看了范闲一眼,走出门外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脸色马上变得凝重了起来。又低声叮嘱了几句,赶紧匆忙回身,附到范闲耳边说道:

  “岛上有消息了。”

  范闲精神一振,那个天杀的海盗码头已经安静了这么久,他险些以为自己再不可能借由那座小岛对付明家,此时听着有消息,大感兴趣说道:“说。”

  邓子越又看了他一眼,小心说道:“岛上的人……都死了,死的干干净净。”

  ……

  ……

  啪地一声!范闲面无表情一掌拍在身边的茶几上,茶几没有碎,茶碗也没有破,但这一掌里很明确地表示出他的不忿与不甘,明家下手真狠真干净,他皱眉问道:“我们的人呢?”

  监察院在岛上有密探,范闲担心他的生死。

  邓子越说道:“运气不错,他活了下来,泉州方面摸到岛上,刚好把他接了回来。”

  范闲面色微沉:“他叫什么名字?”

  “青娃。”

  “人在哪里?”

  “刚到苏州,正在暗寓里养伤。”

  “走。”

  青娃觉得自己是在作梦,这些天一直在作梦。当海岛被官兵围剿之后,就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在满天的贼鸥与满地地死尸包围之中,他试图找到头领曾经留下来的活路,去到那个隐秘的小湾,去找到船只出海。

  但没有想到明家灭口作的如此之绝,岛上所有的船只全被毁了,就连海盗头领藏住地几艘三帆快船,都被沉入了水底。

  看着水中被浸泡变了颜色的船帆,青娃有些绝望。海岛孤悬海外,如果泉州方面发现事情有变,冒险再次派人上岛,也需要很久地时间,而这些天自己一个人在岛上无水无食,能活下去吗?

  监察院二处与四处的密探,从入院之初都要接受十分严苛的野外生存训练与情报收集训练,也亏了是有这一技傍身。单身一人地青娃,竟然就在岛上这么活了下来。

  岛上无水,幸亏落了雨。

  岛上没什么野兽,但有尸体……有吃尸体的贼鸥,有海中的鱼蚌,所以他仍然坚强而恶心的活了下来。

  直到最后泉州方面的同事冒险再次上岛,已经衰弱到了极点的青娃,终于被抬到了船上。

  船只飘荡回了大陆。

  青娃也终于能够好好地睡一觉。

  但就在睡梦之中,想到自己吃的那些水鸟,那些水岛的肚子里可能有着那些腐烂的人肉……青娃仍

  然忍不住要做噩梦。

  他这一觉睡了很久。由泉州直至苏州,而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前多了一位年轻清秀地大官正面带敬佩与怜惜望着自己。

  身边的监察院官员提醒道:“是提司大人。”

  提司大人?青娃一惊,挣扎着便想起来行礼。

  范闲赶紧把他拦在了床上,双眼微眯,看着这个庆国版的鲁滨迅,心中涌起一股叹息与佩服,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是你死我活的玩意儿,只是每每需要牺牲的。其实还是下层的官员们。

  范闲取出药丸喂他服下,又用金针替他活血,小心诊疗了半天,才确认不会留下太多的后遗症,对方有足够的精力开口,这才开始问话。

  在对话之中。范闲获得了很多有用地信息,很多一直没有来得及传回岸上的消息,比如那名海盗首领与明兰石姨太地关联。

  他冷漠说道:“难怪那位姨太会忽然回乡探亲,只怕如今早已沉入江中喂了王八……嫁了个王八,最后只有喂王八,也是个可怜人。子越。马上派人去那名姨太的老家查案,我倒要看看,明兰石准备怎么解释。”

  青娃还千辛万苦保留下了来一份书信,这也是很实在的证据,虽然明家依然可以抵赖不认。但总可以借此做些文章。

  “对于上岛的官兵,你有没有什么判断?”

  范闲盯着青娃的双眼问道。虽然明知对方在岛上存活下来已经不易,一上陆地又经历长途奔波,整个人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他不得已,仍然要问清楚,因为这个事实,像一根刺一样地扎在他的心里,让他十分警惕。

  那一队水师,很明显是明家地助力,自然也是长公主派来的,范闲很想知道,军方究竟是谁站在长公主的那边,想必皇帝陛下对于这个事情也是十分感兴趣。

  不可能是燕小乙,虽然燕小乙以九品上超强地位出任庆国征北大都督,但他的军力一直在监察院的严密注视之下,范闲清楚燕小乙在水师方面没有什么力量。

  “当年泉州水师是朝廷最强的水上力量。”邓子越看了范闲一眼,轻声说道:“不过叶家地事情之后,为了清除叶家在泉州水师中的影响力,朝廷将泉州水师裁撤为三,如今江南水师名义上的总领衙门在沙州,大人也应该与沙州那处的官员见过面。由沙州入海登岛杀人……路途太过遥远,而且航程都在大江之上,极易败露痕迹,依属下看,应该不是他们。”

  范闲点点头,没有因为叶家两个字而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转头去看青娃。

  床上地青娃嘴唇边缘鼓起白色的泡,他也在努力回思那一个夜晚登上岛地官兵,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可以让院中判断,敢和海盗沆瀣一气的势力究竟是谁。

  他艰难无比地开口说道:“官船上岛的时候,正是黎明前的那一刻,岛周礁多,那么黑的天光下,能够强行登岛,应该是专业的水师,而不是借船的岸上官兵……属下曾经瞧清过一名官兵的脸,看他面部轮廓,应该是北边的人。”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有没有可能是东夷城的水师?”

  青娃困难地摇了摇头,禀道:“他们偶尔有开口说话,不是东夷口音。”

  范闲望向邓子越,看出了彼此心中的那丝不安,庆国三大水师,在北边的是胶州水师,驻在山东路附近,实力雄厚,如果对方是长公主方面的得力干将,那长公主在军方中所掌握的实力,看来要比自己这些人以前所想像的要强大的多。

  在范闲的心中,皇帝既然一直吝于让自己掌握一丝兵权,而且一直表现的如此自信与神神叼叼,他是十分相信,庆国军队的绝大多数力量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在这样一个前提下,范闲做起事来,才会比较有底气一些,如今骤然发现,长公主与皇子们的实力评估有了一个突飞猛进,让范闲如何不警惕?

  叶家会逐渐地倒向二殿下,征北大都督燕小乙……如今又多了一个水师!

  “胶州水师是谁的人?”范闲皱眉问道。

  邓子越压低声音说道:“水师提督乃是正一品武将,自然不用受燕小乙的吩咐,一直以来都没觉出他有什么倾向,毕竟这人出身秦家,但是和叶重一系的关系也不错。”

  范闲轻轻地握了一下拳头,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床上疲惫的青娃,脸上浮出淡淡笑容,说道:“你好好养伤,伤好之后就跟着我做事吧。”

  他很欣赏这个能够在海盗岛上潜伏,并且最后成功活下来的监察院年轻官员,这样优秀的人才,应该成为自己的亲信。

  青娃大吃一惊,浑没料到自己在九死一生之后,竟会摊上这样好的运气,一时间竟愣在了床上,不知道说什么,直到范闲领着启年小组的人出房之后,监察院四处驻泉州巡查司官员笑呵呵地对他说恭喜,他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终于出头了……噩梦终于醒了。

  范闲有些恼火,今天遇见的都是些不好的消息,看来得赶紧把院报发回京都,让老■精神一些,不要总是呆在陈园里看美女……你的接班人遇到问题了,你总得解决不是?

  “大人,有好消息。”

  正当范闲在腹诽今天运气太差的时候,邓子越强抑着一丝喜悦,恭恭敬敬地禀报道。

  “什么消息?”

  “君山会那位帐房先生……下落有了。”

  “在哪里?”

  “大人英明,消息确实,那人就在……明园。”

  范闲合什叹道:“终于有事情做了。”

  ……

  ……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27章 不甘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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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中,春意已然明媚浓郁的无以复加,整个江南都被笼罩在暖风之中,街上行走的人们已经开始只穿夹衣了。而在离苏州千里之地的京都城外,隔着很远的距离,还能看到苍山头顶的那一抹白雪,宛若死尸脸上覆着的白由一般冰冷。

  那个戴着笠帽的高大汉子收回了投注在苍山顶上白雪的目光,沉默地喝尽杯中残茶,要了一碗素面,开始没滋没味地吃着。

  这个地方在京都之外三十里地,叫做石牌村。

  而这个戴着笠帽的高大汉子,则是千辛万苦从江南赶到京都的庆庙二祭祀――三石大师。三石大师入京不为论道,不为折一折御道外的垂柳,他是来杀人的,他是来……刺驾的!

  虽然范闲在江南,有意无意间放了他离开,但是监察院查缉严密,纵算西北路未放重兵,但是三石要绕过监察院及黑骑的封锁,来到京都,仍然花了他不少时间。

  君山会确实是一个松散的组织,但当这个组织拥有了一个异常神圣及重要的任务后,它的重要性就突显了出来,而这个神秘的组织,究竟集合了天下多少势力的重要人物,也没有几个人能清楚。

  三石大师虽然贵为庆庙二祭祀,但在君山会中也没有多少说话的力量,而且他个人是相当反对君山会在江南的安排。在尝试着对范闲地施政进行干扰而没有成功之后,这位三石大师将自己作了弃子,脱离了君山会的安排,单身一人,壮志在胸,如心藏一轮红日,就这般傲然远赴京都。

  赴京都杀人,杀那不可能杀之人。

  他一面想着,一面沉默地吃着面条,依照大师兄当年的谆谆教导。把每一根面条都细嚼慢咽成为面糊糊,这才心满意足地吞下腹中。

  不知怎的,三石大师吃的悲从心来,难以自抑,两滴浑浊的泪水从他苍老的眼眶里滑落,滴入面汤之中。

  他要入京去问问那个皇帝,为什么!

  ……

  ……

  吃完了面条,他戴正了笠帽。遮住自己的容颜,拾起桌边的一人高木杖。离开了面铺,沿着石牌村山脚下的那条小路,开始往京都地方向走去。

  前方是那座黑暗的皇城,后方那座洁白的山,苦修士走在当中。

  林子越来越深,路也越来越窄。天时尚早,没有什么樵夫勤勉地早起砍柴,荒郊野外,也不可能有什么行人经过,山路上一片安静,安静的甚至有些诡异起来。连鸟叫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三石大师毕竟不是一位精于暗杀的武者,只是一位有极高修为的苦修士,所以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如何在意。

  朝廷与君山会都应该不知道自己从江南来了京都,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北齐圣女海棠姑娘。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海棠都不可能将自己地行踪透露出去。三石大师很相信这一点。他不认为有人会事先掌握到自己的路线,从而提前进行埋伏。

  所以当那凄厉绝杀地一箭,从密密的林子里射了出来,想狠狠地扎进他的眼眶里时,三石大师感到十分意外。

  那一枝箭飞行的模样十分诡异,最开始的时候悄无声息,如鬼如魅,直到离他的面门只有三尺之时,才骤作厉啸,箭啸勾魂夺魄,令人无比恐惧!

  嘶……吼!

  黑色地长箭,仿佛喊出了一声杀字。

  ……

  ……

  三石大师闷哼一声,长长的木杖往地面上狠狠地戳,雕成鸟首的木杖头,在极短的时间内向前一伸,挡住了那一枝宛若天外飞来的羽箭。

  钉的一声闷响,那枝箭狠狠地射进了木杖之首,箭上蕴着地无穷力量,震得三石大师手腕微微一抖,杖头刻着的鸟首在一瞬之间,炸裂开来!

  三石大师眯起了双眼,心中生起一股寒意――如此迅雷一般的箭技,似乎只有征北大都督燕小乙才有这种水平,而燕小乙这时候应该在沧州城,离京都应有数千里地。

  隔着林子里的叶子,三石大师那双清明的双眼,看清楚了箭手地面容,那是一张年轻而又陌生的脸,但他知道自己亲手接地那一箭,一定是得了燕小乙的真传,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一定是燕小乙的徒弟!

  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三石大师早已借着那一杖的反震之力,整个人飞向了空中,像一只大鸟一般展开了身姿,手持木杖,状若疯魔一般向着那边砸了过去!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来杀自己,但在自己进入京都、问皇帝那句话之前,他不允许自己死去。

  三石大师身材魁梧,头戴笠帽,杖意杀伐十足,整个人翔于空中,像只凶狠的大鸟,充满了一去无回的气势。

  与神箭手交锋,最关键的就是要拉近与对方之间的距离,但是……此时跃至空中,将自己的空门全部展现给对方,而且人在空中无处借力,更不容易躲开那些鬼魅至极的箭羽……

  三石大师掠了过去,看着那名箭手宁静的面容,知道对方要借机发箭。

  果吧其然,那名箭手也不知道

  如何动作,双手一花,已自身后取出一枝箭羽,上弦,瞄准,射击!

  很简单的三个动作,但完成的是如此自然,如此和谐,如此快速,就像本身就是无法割裂的一个动作而已,很美丽。

  这种简单地美感。来自于平日刻苦的练习与对箭术的天赋。

  嗖的一声!第二枝箭又以射向了三石大师的咽喉,此时他人在空中,根本无法躲避如此迅疾的箭!

  但三石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闷哼一声,不躲不避,将真气运至胸腹,以自己最愚蠢,也是最厉害的铁布衫硬撑了这一箭!

  箭枝射中他的咽喉,发出咯的一声怪响。

  三石大师眼中异芒一闪,整个人已经杀至那名箭手地身前,一杖劈了过去!

  此时两人间只有三尺距离。那名箭手如何能避?

  ……

  ……

  箭手依然面色宁静,对着那如疯魔般的一杖,整个人极为稳定地往后退了两步,长弓护于身前,口中吐出一个字:“封!”

  四把金刀不知从何而来,化作四道流光,封住了三石大师那绝杀的一杖!

  一道巨响炸开,刀碎。杖势乱,林间一片灰尘弥漫。

  而在漫天灰尘之中。箭声再作,一枝夺魂箭穿灰越林,在极短的距离内,再次射向三石大师的咽喉。

  距离太近了,三石大师不及避,也不敢让自己最脆弱的咽喉不停接受燕门箭术的考验。于是他竖掌,摆了个礼敬神庙的姿式。

  对方用四刀封己一杖,自己便用一掌封这一箭。

  那枝细细而噬魂地箭,钉在他三石大师宽厚有老茧的掌缘,就像是蚊子一般,盯住了可怜人们地肉。摇晃了两下,才落下地去。

  只是很轻微地一叮,一钉。三石大师的身体却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他被这一箭震的往后退了一步……又一箭至,三石大师,再举掌。封,再退。

  灰尘之中射出来的箭越来越快。就像是没有中断一般,不知道灰尘后方那名箭手,究竟拥有怎样可怕的手速!

  如是者九箭。

  三石大师被硬生生震退了九步,被那些可怕的箭羽逼回了山路之边,他闷哼一声,真劲直贯双臂,长杖一挥,震飞最后那枝箭……然后发现脚下一紧,一个恐怖无比地兽夹咯的一声,血腥无比地夹住了他的右脚!

  这只兽夹这么大,应该是用来夹老虎的,纵使三石大师有铁布衫不坏之功,但骤遇陷井,小腿上依然血肉一开,鲜血迸流。

  三石大师一声痛苦的暴喝!皱紧了不甘的那双眉,他地咽喉上也有一个小血点,握着木杖的手上,也有许多小血点,正缓慢地向外渗着血。

  这么多枝鬼神难测的厉箭,如果是换成别的人,早就被射成了刺猬,也只有他,才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只是可惜最后依然是被这些箭逼入了陷井之中。

  灰尘渐落,对面地林子里,再次出现了那名年轻箭手的脸,还有四个手握残刀地刀客。

  三石大师冷漠地看着对方,开口说道:“没想到,是你们杀……”

  话还没有说完,那名年轻箭手是来杀人灭口的,也没有与三石大师对话的兴趣,虽然他知道三石大师也是位传奇人物,但年轻一代的成长袅雄,并没有多余的敬畏心。

  年轻人用稳定的右手手指将?了毒的黑箭搁在弦上,再次瞄准了无法行动的三石大师咽喉。

  “射。”

  他说了一声,而自己手中的箭却没有脱弦而去。

  林子里一片嘈乱,不知道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了多少箭手,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将三石围在了正中,手中都拿着弓箭,依照这声射字,无数枝长箭脱弦而出,化作夺魂的笔直线条,狠狠地扎向正中的三石大师身体!

  三石瞳孔微缩,看对方这安排……知道自己今天或许真的活不下去了,能够在山中安排如此多的箭手,这一定是军方的人手,再如何强大的高手,在面对着军队无情而冷血的连番攻势后,也无法存活下来,更何况自己的右脚已经被那可恶的兽夹夹住了!

  自己不是叶流云,不是苦荷,三石大师在心头叹息了一声。挥舞着手中地长杖,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箭雨。

  当当当当,无数声碎响在他的身周响起,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足足有上百枝飞箭被他的木杖击碎,残箭堆积在他的身周,看上去异常悲凉。

  也有些箭射穿了他的防御圈,扎在他的身上,只不过这些箭手不如先前那位年轻人,无法射穿三石大师的铁布衫。

  那名领头的年轻射手并不着急。只是冷冷看着像垂死野兽挣扎一般的三石大师,看着这位苦修士与漫天地箭雨无助搏斗着,他知道,对方的真气雄厚,如果想要远距离射死,就需要耐心,要一直耗下去,只要三石的真气稍有不济之象。一身硬扎本领再也无法维持……箭矢入体,那就是三石的死期。

  所以他只是瞄准着三石的咽喉。冷漠地等着那一刻。

  而林子里的几十名箭手,也只是冷漠地不停射着箭。

  三石大声嚎叫着,不停挥舞着木杖,在箭雨之中挣扎。

  终有力竭的那一时。

  所以此时三石的勇猛威武,看上去竟是那样地悲哀。

  面对着强大的军队机器,武道高手……又有什么用?

  这是一个何等样冷酷地场景。

  无情的轮射仍然在持续。堆积在三石大师身中的断箭越积越高,渐渐没过了他的小腿,将那兽夹与受伤的腿全数淹在了箭羽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自焚的修士,正在不停劈着即将点燃自己地柴堆。

  三石大师的衣裳已经被打湿了,汗湿。他挥动木杖的速度,也缓慢了下来,显然真气已经不如当初充裕。

  就是这个机会,一直等了许久的那名领头箭手轻轻松开自己的中指,弦上的箭射了出去!

  嗖地一声。钉的一声,整个林子。整个天地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三石大师握着咽喉上的箭羽,口中嗬嗬作响,却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鲜血顺着他的手掌往外流着。

  四周的箭手也停止了射击。

  那名年轻地箭手皱了皱眉,冷漠无情说道:“继续。”

  箭势再起,一瞬间,三石的身上就被射进了十几枝羽箭,鲜血染红了他地全身。

  三石缓缓闭眼,在心头再次叹了口气,知道示弱诱敌也是不可行,那名燕小乙的徒弟做起事情来,果然有乃师冷酷无情之风。

  他一挥手,大袖疾拂,拂走箭羽数枝,双目一睁,暴芒大现,暴喝一声,一直持在手中的木杖被这道精纯的真气震的从外裂开,木片横飞,露出里面那把刀……那把大刀!

  在苏州城中,三石曾经一刀斩断长街,而此时,他这一刀却……只能斩向自己。

  斜划而下,刀锋入肉无声,他狠狠地将自己的右小腿砍断!

  再也不会被兽夹困住,三石如断翅的大鸟一般,再次戾横起飞,如苍鹰搏兔一般杀入对方阵中,刀光泼雪,令人泼血,一个照面,便砍掉了三个人头,破开数人胸腹,林间一片血杀!

  好霸道的刀!

  ……

  ……

  当三石出刀的时候,那名冷漠的年轻箭手,已经转身离开,悄无声息地上了树,开始一箭一箭的射出,他知道对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又自断一腿,血这般不要钱的流着,对方支持不了太久。

  果不其然,刀光在惊艳一瞬之后,依然是逐渐黯淡下来。

  在杀死了一地箭手之后,三石大师体内毒发,伤发,血尽,顿长刀长柄于地,闷哼一声,吐出了最后一口浊气。

  庆庙二祭祀,死。

  确认了三石的死亡,箭手们围了过来,他们都是军中的精英,今日前来围杀……甚至是无耻地谋杀庆庙的二祭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表面的平静,尤其是先前对方中计之后。还能自断一腿,杀了自己这么多兄弟,这些人此时回相起来,都不禁心生寒意。

  “收拾干净,你们回营。”那名年轻箭手冷漠说道:“丁寒,你负责清理。”

  一名军人低声行礼应下。

  林子里再次回复了平静,这些军中善射者,脱去了自己地伪装,另寻隐秘地换装回营。

  出林之后,那名年轻的箭手已经换成了一身普通的百姓服装。并没有随着大队回营,而是东拐西转出了山林,找到了回京的官道,路上搭了一个顺风马车,一路与那名商人说笑着,就这样入了京都。

  入了京都城,这名箭手先是去吃了两碗青菜粥,又在街边买了一架纸风车。穿过南城大街,行过僻静小巷。在一家说书堂的门口看了看,似乎没有经受住今日话本的诱惑,进楼要了碗茶,一碟瓜子,开始听书。

  听了一阵,他似有些尿急。去了茅房。

  在茅房后出了院墙,确认没有人跟踪之后,进入了一座府邸。这座府邸不知是谁家的,他走的如同在自己家里一般轻松自在。

  入了书房,他拜倒于书桌之前,对着桌下那双小巧的脚。禀报道:“殿下,已经除了。”

  “辛苦了。”庆国长公主殿下李云睿微微一笑,这位美丽的不似凡人地女子,一笑起来,更是平添几分媚惑之意。

  那名年轻箭手在射杀三石大师之时。显得那般冷酷无情,此时却不敢直视长公主的双眼。起身后,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旁。

  “三石……真是可惜了。”长公主惋惜无比叹息道:“不听本宫的话,非要效匹夫之勇,在如今这时节,怎能让陛下对咱们动疑?一切都没有准备好,如今不是动手的时机,像这样不听话的人,只好让他去了。”

  年轻箭手依然沉默着一言不发,知道对于这些大事,应该是长辈们关心的问题,自己

  只需要执行就好。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微笑说道:“你不能随燕都督在北方征战,可有怨言?”

  年轻箭手笑着说道:“父亲在北边也只是成日喝酒,哪里有京里来的刺激。”

  又略说了两句,长公主便让他出了书房。

  这座府邸无名无姓,没有人知道长公主偶尔会来到这里。她最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这个书房里想些事情,往往都会将自己想的痴了起来。

  君山会?……她地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在自己还小地时候,自己组君山会的目的是什么?是想替庆国做些事情,是想自己可以帮皇帝哥哥做些皇帝哥哥不方便做的事情,比如杀杀哪位大臣,抢抢谁家的家产。

  虽然皇帝哥哥一直不知道君山会的存在,可是这君山会在暗中可是帮了他不少地忙,比如与北齐间的战事,比如对东夷城的暗中影响。

  只是这事情什么时候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君山会的宗旨竟然在自己的手中发生了一个天大地变化!

  长公主的脸上闪过一丝凄楚,想到了远在江南的范闲,想到了内库,想到了监察院,想到了皇帝这两年来所表现出的疑忌与倾向……我赠君明珠,君赐我何物?

  她闭了双眼,复又睁开双眼,眼中已然回复平静,微笑想着,既然君不容我,自己总要爱惜一下自己,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不是不可以的,袁先生说地话,确实有他的道理。

  还是那片山林,除了有淡淡地血腥味道之外,已经找不到半点先前曾经有过一场狙杀的痕迹,军方处理现场的水平,看来并不比监察院要差。

  所有的人都已经撤走了,那名被燕小乙儿子留下来负责处理后事的丁寒最后一个离开山林。

  很奇怪的,他离开之后不久,又悄无声息地转回了林中,在一堆泥屑之下,找到一根自己先前故意遮留下来的断箭,小心翼翼地揣入了怀中。

  接着,他又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开始很辛苦地挖起地来,不知道挖了多久,终于挖到了很深的地方,挖出那几具已经被烧的不成形状的尸首,确认了三石的尸首,他从靴中抽出匕首,插入了尸首的颈骨处,十分细致地将三石大师的头颅砍了下来。

  重新填土,洒叶,布青藓,确认没有一点问题之后,这名叫做丁寒的人物,才满足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山林。

  他不用进京都,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本来就在京都外面。

  ……

  ……

  陈园后山,后门,木拱门,老仆人。

  老仆人从他手中接过一个盒子,一个包裹,丁寒无声行了一礼,开始回营。

  在一个阴寒的房间之中,陈萍萍坐在轮椅上,微笑看着布上的那个焦黑人头,问道:“你说……都烧成这样了,陛下还能不能认出来是三石那个蠢货?”

  老仆人呵呵着,说不出来什么,只是看着老爷似乎有些高兴,他也跟着高兴。

  陈萍萍又从盒子里取出那枝断箭,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后,忽然尖着声音说道:“三石是蠢货,你说长公主是不是也是蠢货?用谁不好,用燕小乙的儿子,固然是可以把燕小乙绑的更紧些……但也容易败露不是?”

  很明显,这位监察院的院长大人,对于年轻一代的阴谋水准有些看不上眼。

  他用枯瘦的双手轻轻抚磨着膝上的羊毛毯子,摇头说道:“这世上总有些人,以为有些事情是永远没有人知道的……比如,那个狗屁不是的君山会。”

  老仆人轻声说道:“要进宫吗?”

  “嗯。”

  “提司大人那边似乎有些难以下手。”老仆人是陈萍萍二十年的亲信心腹管家,知道这位院长大部分的想法,小意提醒道。

  陈萍萍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后说道:“范闲,可能还会动手太早……不过就让他做吧,让他做他所认为正确的事情,至于那些他可能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来做就好。”

  有很多事情,陈萍萍永远不会告诉范闲,因为他知道范闲的心,远远没有自己坚硬与坚强。他推着轮椅来到窗边,远处隐隐传来那些老人收集的美女们嘻笑之声。

  他看着外边,想到一直在长公主身边的袁某人,忍不住像孩子一样天真微笑道:“往往敌人们不想我知道的事情,其实我都知道,不过……”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自嘲,叹息说道:“做一个所有事情都知道的人,其实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老仆人轻轻给他捏着肩头,知道明天院长大人带着头颅与断箭入宫,君山会就会第一次显露在陛下的面前,而陛下也终于要下决心了。

  而院长大人所需要的,就是陛下下决心。

  陈萍萍缓缓低下了头,不闹出一些大事出来,不死几个宫中贵人,自己怎么甘心撒手死去?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28章 宫与朝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陛下的心情不好。

  宫中,朝中所有的人们都知道,最近这几天陛下的心情不好,因为陛下连每旬陪太后看戏的固定节目都暂停了,整日介除了日常的朝会之外,没有多少人能够有机会见过陛下。姚公公,侯公公,如今复用的戴公公,这几日天天在宫门外被大臣们围着,大家都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也没有传召亲信的大臣入宫,看模样,似乎也并不是在因为什么事情烦恼。

  但人们就是知道,陛下的心情不好。因为在朝会上,各州奏上来的折子大部分都被驳了回去,大理寺正卿被狠狠训斥了一顿,枢密院的老秦大人也被皇帝骂了一通,秦家乃是皇帝心腹之中的心腹,军方重臣,一般情况下,在文武百官面前,皇帝总会给秦家留些颜面,但如今却是这般刻薄地对待……

  京都守备秦恒、秦小将军面色不变,出入门下中书之时,依然保持着清朗的笑容,看样子并不怎么在意陛下对自己家的训斥。

  看到这一幕,群臣了解到,皇帝是借训斥自己的心腹,来提醒一下京中另外的某些人。

  这是一种很浑沌的手法,所有人都猜不到皇帝想提醒谁,但知道提醒这件事情本身已经存在了。果不其然,第三日,远在定州的叶重再次沉痛上书陛下。言道如今天下太平,定州已无必要维持太多地兵力,应该裁撤一些人。

  自请裁军,这是叶家惶恐万分的姿态。皇帝淡淡允了,根本不允许朝会与枢密院辩论此事。群臣包括新任的胡大学士,舒大学士在内,都以为这只是去年悬空庙一事的后续,并没有联想到别的方面。

  叶家自请裁撤之后,陛下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恢复了每日对太后娘娘的问安。同时允许长公主再次住进了宫中,广信宫再次真正地为长公主开了门。

  距离产生美,产生危险,一家人,住在一起……一定会安全许多。

  皇帝想必是这样想的,陈园里那位老人这般想着。

  他叹了口气,知道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自己还需要再做些事情。不过种子既然已经开始萌芽,在人们心中那片黑色土壤的培育下。终有一天会生出带毒地藤蔓,不可阻挡地顶破压在上面的那层硬石。

  只有在宫中生活的人们才知道,陛下的心情并没有真正的好转,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忧愁与极细微的难过。

  皇帝是天下之主,是一宫之主,是所有人俯仰间需要注视的对象。是所有人地身家性命所托,是所有人的前途富贵所望,所以宫里地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无比紧张地猜忖着究竟陛下的心里还藏着什么心思。

  在太极殿与御书房近身侍候的几位老公公,早已混成了人精,对着各宫的试探问话,当然不肯发出任何声音。而且在洪老公公的积威之下。各宫的嬷嬷太监们,也不敢问地过于明显。

  长公主郁郁不乐地搬进了广信宫后,马上回复了往常的艳丽容颜,天天去太后身边陪着说话,偶尔也去东宫见见皇后与太子。只是她自己也有些疑惑,不知道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东宫里的一位太监头领便成了很重要的人物。

  因为他叫洪竹,一直在皇帝身边做事,深得陛下喜欢,而且又在传闻中与洪公公有些什么亲戚关系,对于太极殿和御书房的人事也熟悉,如果让这样一个人去打探消息,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洪竹在东宫出任四品太监首领已经有三个月了,凭借着皇帝派来地身份与自身小意妥帖的服侍,已经得到了皇后的认可……只是当然无法马上获得接纳。不过皇后也给了洪绣足够的好处,今番此事,也是想看看洪绣究竟可不可用,可用到何种程度。

  皇后娘娘微笑望着跪在身前的洪竹,心里也有些喜欢这个小太监地知情识趣,眉清目秀,轻声说道:“陛下心忧国事,本宫自然也想替陛下分担分担,虽说后宫不能妄干国事,但是知晓陛下心情,也好做些羹汤奉上,让陛下舒服些。”

  洪竹诌媚说道:“皇后娘娘想的周到。”

  “去问一下吧。”皇后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让陛下知晓了,也莫要欺瞒,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地事情,莫害了你自己。”

  洪竹面现感动之色,领命而去。

  过不多时,这位宫中的新近红人便在偌大的皇宫里转了几圈,被拍了一通马屁之后,不敢得意洋洋地继续接受赞美,赶紧回了皇后宫中。

  他附到皇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皇后微微蹙眉,贵气十足的脸上隐现忧色,叹息道:“原来是为了国库空虚之事,这大江江堤的修茸工程,本宫也是知晓的,从年前初冬一直拖到了如今,还不是因为没钱的缘故……唉,本宫如果能空手变出银子来,也能解了陛下的忧虑,可惜了……”

  洪竹嘿嘿笑道:“皇后娘娘贵为天下之母,哪里需要为这些事情烦心?至于国库,不是有范尚书打理着户部?”

  皇后听着户部二字,眼睛一亮,状作无意问道:“范尚书长年打理户部,也算是劳苦功高,这国库空虚……乃是进项的问题,他又有什么法子?”

  洪竹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皇后看他神情,轻蔑一笑,说道:“小孩子家家,偏生有这么多心事。”

  洪竹唬了一跳,赶紧跪了下来,苦着脸说道:“奴才不敢,只是在御书房那……听说陛下昨天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户部做事无能,而且……”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户部有官员亏空,暗调国帑。数目还很大,所以陛下……震怒。”

  皇后心头一跳,马上却将面上神情遮掩住,微笑说道:“这些朝政就不要与本宫说了,陛下最近心情如何?时常在宫逛些什么地方?”

  苦竹看了一眼四周,知道这是宫中地禁忌,将牙一咬,爬到皇后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皇后柳眉一竖,旋即无力一软。双唇微微颤抖,双颊泛着苍白,冷声道:“小楼……又是小楼。”

  ……

  ……

  等洪竹满心不安与害怕地出了宫门后,打从屏风的后方闪出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身着淡黄色的袍子,面部线条柔和。双目清明有神。在宫中能穿这种服色的,除了皇帝太后皇后,就只有太子殿下。

  如今的庆国太子殿下身体已经比前两年养的好多了,至少脸上那种不健康的白色已经褪去了不少,这固然是因为皇后严加管教,不允许他在男女之事上耗费太多精力的缘故。也是因为年岁渐长,面对着纷繁的局势,与几位皇兄皇弟的步步进逼……不得已而做出地改变。

  对于太子来说,以往最大的敌人自然是二皇子,但当二皇子被范闲成功打的半身残废之后。他愕然发现,原本以为是自己最大助力的范闲――竟然也是父皇的儿子。而且还是父皇与那个女妖星的儿子!

  对东宫而言,与叶家早已结下了不可解的仇怨,所以太子目前最警惕的,当然就是远在江南地范闲。

  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范闲的身世揭开之后,太子如果登基,范闲一定没有善终,而范闲如果独掌大权,也一定……不可能允许太子登基!

  “母后,户部地事情,似乎可以动手了。”太子先前一直在屏风后面听着皇后与洪竹的对话,说道。

  皇后闭目想了会儿,说道:“洪竹这个太监,究竟有多少可信之处?”

  “七成。”

  皇后微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洪竹本来在御书房里当差,跟在你父皇的身边,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如今虽然调来东宫,升了两级,出任首领太监,权柄却是比年前要差的远了。”

  太子说道:“如果不是范闲将洪竹索贿的事情禀告了父皇……父皇也不会生气把洪竹赶了出来。”

  这件事情在宫中人人皆知,都知道那日御书房中地故事,都以为洪绣之所以离开御书房,是因为他得罪了监察院提司大人范闲。

  皇后叹了口气说道:“看陛下处置,他是真喜欢洪竹这个小太监……问题在于,本宫并不清楚,这件事情究竟是真还是假。”

  太子沉思皱眉说道:“洪竹记恨范闲应该是确实的,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曾经听过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件事情,至于父皇那边……就算是用洪绣来监视孩儿,但孩儿自忖这大半年来一直没有行差踏错。”

  皇后点点头,凤眼之中闪过一抹杀意,冷笑道:“只要陛下动怒的原因是真的……户部的事情就可以查一查,范建这人,不能再留在户部了,不然范闲在江南掌内库,范建在京都掌国库,你将来地日子会很难过。”

  太子颔首应道:“孩儿一直牢记父皇教诲,只做父皇愿意做的事情。”

  皇后皱眉说道:“我呆会儿去广信宫问问你姑姑的意思。”

  骤闻长公主之名,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芒,马上却极好地遮掩了下去,迟疑说道:“这次还是请姑姑那边出面?”

  皇后摇了摇头,冷笑说道:“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再说了,如今陛下让她住进宫中,何尝不是存着就近监视地意思?人在深宫。她想和朝中那些大臣联系可就不怎么方便,你父亲做事,虽然每每看似简单,但其实心思却妙地狠,这方面你要多学学……唉,你那姑姑,最近想怎么动弹,可着实不方便哩。”

  这位名义上地国母叹息着,眼眉间却透着股掩之不去的幸灾乐祸味道,长公主在庆国的妇人间太过耀眼。一直隐隐都遮去了皇后的风采,叫她如何乐意?如今自己的丈夫对小姑子越看越不顺眼,虽然理智上皇后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感性上仍然忍不住感到了一丝快慰。

  那个不要脸的小狐媚子!

  ……

  ……

  “我只是去通知她一声。”皇后叹息着拍拍太子的肩膀,“你姑姑和老二的关系,你暂时要忍忍,不要再记得以前的事情。至于这次查户部亏空地事情,我会找人去做……放心吧。”

  她的眉宇间涌起淡淡寒意:“虽然母后娘家已经被那些天杀的杀完了。但在朝中还是藏着些人的。至于范建……他调到国库那么多银子去江南,难道以为瞒得住天下人?难道以为瞒得过陛下?陛下就算再喜欢范闲。可也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太子微惊,难怪户部亏空的如此厉害,原来范建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他这才知道母亲与姑姑早就抓住了户部的病根,难怪如此自信。

  皇后微笑说道:“户部事后,天下又会太平几天,范闲也不可能再像如今这般蹦哒了。仔细想想。在陛下的心里,只要你不闹出格地事情,就算与那些人争上一争,他也只会当没看见,归根结底,你终究是太子。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太子叹息了一声:“历朝历代,或许也只有儿子这个太子当地最窝囊。”

  皇后冷笑道:“史上不知道多少太子在即位前,活的比你还不如!怕什么?只要熬到登基的那日,有的是你扬眉吐气的时候。”

  她接着冷冷说道:“母后之所以断定陛下依然一心想让你继位,自然有我的道理。”

  太子惶急说道:“可是……老二虽然垮了。但老三下了江南,又一直被范闲带着。”

  这是宫中最近暗中议论最多地一件事情。三皇子年纪轻轻却随着钦差大人下江南视事,名为学习,难道是要学习如何治国?于是三皇子的生母宜贵嫔便成了议论的中心地带,不过这位柳家的女子倒是一直沉默着,矜持自守着。

  皇后瞪了太子一眼,咬牙说道:“连个黄口小儿都怕成这样,你有什么出息?”

  太子闷闷不乐道:“儿子实在看不出来……父亲有您说的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不早就废了你!”皇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太子苦笑道:“或许,父亲就是在找一个机会吧。”

  皇后摇了摇头,平静说道:“你错了,你比其他那几位兄弟……有最大地一椿长处,而你自己……却始终看不明白。”

  太子诧异问道:“什么长处?”

  皇后的面色平静之中带着一股凄寒,缓缓说道:“大皇子有东夷背景,二皇子生母淑贵妃在京中也颇有势力,三皇子生母宜贵嫔出身柳家,在京中更是大族,又有范闲以为倚仗……所有的皇子之中,就只有你……只有我们母子二人是孤家寡人,没有任何家族力量可以利用。”

  “我与陛下毕竟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夫妻。”皇后轻蔑笑道:“你那父亲什么都好,就是疑心病太重,这庆国大位要传下去,他当然怕李氏皇权旁落外戚……所以挑选继位之人,他一定不能接受那位继位之人身后站在过于庞大的家族势力。”

  “所以老二不行,老三……更不行!”皇后寒寒地目光像两把刀一样着太子的心,“只有你……陛下让那老子杀了你母亲一系家族,一是为了那个万恶地女妖星,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为你日后清除障碍?”

  “不要害怕,我的孩子。”她轻轻抚摸着太子冰凉地脸颊。叹息说道:“如果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不论陛下使出多少手段,其实也都是在促使你成长坚强起来,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挑选了你,而他,从来不会怀疑他自己的选择。”

  皇后吃吃神经质笑道:“哪怕他的选择本来就是错的。”

  她忽而神色一厉,咬牙说道:“所以你听明白了吗?你能够有太子的位置,能够确保将来的位置……全是因为你的母族付出了三千多条性命!那是你的长辈,亲人!他们统统死了。用他们的血,他们地尸身,才给你铺就了这条通往御辇的道路!所以你一定要忍下去,直到忍到成功的那一天!”

  皇宫之中飘着春风,可这春风,却是那般的寒冷,那般的令人不寒而栗。

  太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因为太后祖奶奶管后宫管的严厉。其实他也是最近几年才从母亲的嘴里,知道当初京都流血夜的真相。知道自己地外公亲舅全部死在那一次政治动乱之中。

  原来……父皇是要除了自己身边的外戚……

  他地心开始抽紧,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如果母亲的分析是对的,那么只要自己表现的足够沉稳,只要以后的天下不出什么大问题,那把龙椅终究……还是自己的!

  庆国太子地目光渐渐坚硬起来。望着母亲重重地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似乎都忘了对话当中曾经说的那句――太子继位的前提是不出大问题――而天下人皆知,不论是陈萍萍还是小范大人,都是最擅长从没有问题中发现大问题的阴刻狠厉人物。

  宫与朝其实是两位一体的存在,经由皇帝这个不容忽视的角,两片权力场很完美和谐地统一在了一起。朝臣要巴结皇上,就要巴结宫中的贵人。宫中的贵人要将手伸出宫外,也就需要借助外面的朝臣为自己做事。

  所谓利益集团,都是这么来的。

  所以当皇帝在御书房针对户部亏空一事大发脾气地事情,经由无数个途径传到宫外之后,整个官场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做官的最高宗旨就是。陛下不喜欢地事情,当官的就一定要赶紧跟上。哪怕站在皇帝对面的是太师这种传说中品级的人物,官员们依然要奋勇当先,不甘人后。

  因为有皇帝的心情做指标,这种事情总是不会错的。

  但这次宫中的消息与朝会上的反应,明显有了一个明显的时间差,众官员比往日更要沉稳与小心谨慎一些。

  一来是因为,要查户部亏空,肯定不可避免地要牵涉到户部尚书范建,而谁都知道,范建此人老辣至极不说,而且与靖王爷关系莫逆,与陛下更有几分奶兄弟的情义。官员们不知道皇帝对范建究竟还存着什么情份。

  官员们小心翼翼的第二个理由很简单――因为范建的儿子姓范名闲字安之,乃是监察院提司大人,如今行江南路全权钦差大人。

  虽然人人都心知肚明,范闲乃是皇帝的私生子,但是……人人也都清楚,范闲的忠孝在整个庆国都是出了名的,不知道有多少故事在民间流传,比如宫中死不认父,年会拼死也要入范氏祠堂……

  如果查到范尚书的头上,谁都不知道范闲会有什么反应。官员们只知道,二皇子曾经想过要利用一下范府的二少爷……结果触怒了范闲,被范闲用了无数狠招阴招,嚣张无比地将已经隐成大势的二皇子打的首尾两端,溃不成军,狼狈不堪。

  最后范闲成功地把二皇子打到软禁回府……这个辉煌的战果,足以震慑绝大多数想政治投机的官员。

  这位小范大人连二皇子都不在乎,更何况自己这些官员?

  但来自宫中的压力越来越大了,而且各方面的消息也证实了,陛下确实有拿户部开刀的意思,这些天陛下不高兴的真正源头,也正是在户部。于是乎,蠢蠢欲动的官员们终于压住了性子开始回家写奏章。

  在这些官员当中,有真心为国,希望朝廷撤查户部亏空一事的铮铮清臣。也有得了宫中贵人的授意,要借此事扳倒范家,玩招隔山打牛,让远在江南的范闲声败名裂的大臣。但更多的,还是长年在朝中揣摩圣意以便爬升的政治投机分子。

  总之为了许多不同的理由,京都朝官们难得地统一了意见,要求朝廷彻查传闻中的户部亏空一事,要给天下子民一个交待,给陛下一个交待。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29章 殿上挖角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庆国的朝会依时开了,天依然蒙蒙亮,皇宫殿中依然清冷,皇帝依然高坐龙椅之上,大臣们依然谦卑而直接地讨论着各郡各路的政务。在所有急需讨论的事宜结束之后,面上泛着淡淡疲惫的皇帝开口说道:“还有什么事?”

  大理寺一位大臣出列,小心禀报道:“陛下,内库转运司正使小范大人那事……如何处理?”

  让京都很多官员都没有想到的是,蓄势数日的查户部亏空尚未开始,对于远在江南范闲的指责,却已经猛烈的到来了。

  在三天之内,来自江南御史与某些官员的奏章便如雪片一般飞到了京都皇宫之中,字字句句,直指内库转运司正使范闲,骄横放涎,依着钦差身份,打压同僚,无视国法朝规,妄杀内库司库四名,激起民愤,从而引发了三大坊工人的罢工。

  内库三大坊乃是庆国财政的重要支柱,而像工潮这种大事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所以消息传回京都,也是惊住了不少人。京都江南相隔甚远,人们并不知道闽北转运司衙门那处的真实状况,更不知道是御史郭铮和那些长公主一派地官员颠倒黑白。明明是工潮在先,范闲镇压杀人在后,但被这些官员情绪激昂的一指责,却变成了范闲无理杀人在先,激起民愤在后。

  在朝臣们的心中,小范大人确实是个做得出来这种犯嫌事的人物。

  于是老范还没有被查,朝臣们开始对小范有了很深的意见,接连几日都在朝会之上议论此事,只是一直没有拿出个主意,陛下也没有松口。

  文臣之中总是有几个不是败类的人物。他们并不警忌范闲是皇帝私生子这个事实,反而因为这件事情,对于范闲投予了更多不信任的目光,因为他们担心这样一位权臣会伤害到庆国朝廷的根基与民众的利益。

  比如如今已经入了门下中书,开始在内阁行走的胡大学士,他与范闲没有交往,对于范闲地了解也只限于官场与民间的传闻,虽然经由舒大学士的介绍。他对于范闲的才华学识为人大为欣赏,但他……依然有些相信奏章上面所言。

  胡大学士长年在各郡任地方官。深知京官难缠之理,很害怕范闲仗着自己的家势身世,一出京便无人制衡,在江南一带胡作非为。

  他决定为江南的官员们说说话,一方面是免得地方上受害太深,二来也是害怕自己内心有些欣赏的小范大人会往歪路滑去。

  只见胡大学士长身出列。平静说道:“陛下,此事应彻查下去。”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彻查?此事范闲早已写过条陈报于朕知晓,监察院也有院报,门下中书那里应该有一份存档,大学士你应该清楚。此次内库闹事,乃是范闲清查陈年积弊,为工人们讨公道引发的事情。”

  胡大学士清声说道:“陛下,这只是小范大人一面之辞,既然有如此多地官员上奏参他。总要派人去江南问问,若奏章所言为真。自然要严加彻查,好生弥补,方能不伤了内库数万工人之心。若奏章所言为非,则应该严加训斥江南路官员,好生宽慰小范大人,还小范大人一个公道。”

  皇帝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心想这位大学士说来说去,也是坚持要再派人去江南,只是京都江南隔的这么远,就算从京里派了人去,难道范闲还会怕他不成?不过之所以今年会调一直流放在外地胡大学士回京,庆国皇帝要用的就是胡大学士的倔耿与清持。

  就像很多年前用林若甫与陈萍萍打擂台一样,庆国皇帝准备以后让这位胡大学士与范闲打擂台,既然如此,他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出言反对驳大学士面子,微笑说道:“大学士此言有理,拟个人选去江南看看,什么事情,总是要亲眼看看,才知道的。”

  胡大学士要的就只是这个看似公平的处理意见,目地既然达成,也就退了回去。

  这时候,舒芜舒大学士忍不住担忧说道:“谁是谁非,总是能查清楚的,臣只是担心,内库经历了这番风波后,今年的入项会不会有问题。小范大人毕竟是第一年执掌内库,还请陛下多多提点他一下。”

  这是很温和的意见,但也代表了很多朝臣的担忧,都很担心范闲太过犯嫌心狠,让整座内库的出产都出大问题。但舒芜温和,并不代表别地人温和,反而有几位大臣借着舒大学士的话为开头,开始出列表示自己深深的担忧与对朝廷的忠诚,言道小范大人毕竟年轻,内库事干重大,如果今年之内内库较诸往年有太大的滑坡,朝廷是不是应该思考另择人选,如何如何?

  这是明目张胆地不信任范闲,意思也很明显,如果你范闲不能将内库地赢利水平提起来,甚至比往年都不如,那你还有什么资格执掌内库?

  正因为明目张胆,字字句句似乎都是在为朝廷考虑,所以朝臣们虽然心知肚明,这几位大臣是想把那尊神从内库搬走,却也不方便反驳什么。

  皇帝微微一笑说道:“内库今年是个什么成色,还要明年才知道,众卿家未免也太心急了些,范闲究竟会不会有负朕望,总要过些时候才知道。”

  皇帝似乎忽然之间想到一椿事情。说道:“不过内库招标前些日子已经结束了,标书应该已经押回了京都,众卿家要看范闲地能力,看看这次开标地结果,应该便能知晓一二。”

  庆国国境宽大,江南京都相隔甚远,苏州三月二十二日开标,消息却是将将传回京都。本来如果走秘密邮路和院报,应该会快几天,但范闲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标书保密的问题,一直没有预先向皇帝和朝中透露什么风声,而且在处理完闽北三大坊的工潮之后,监察

  院便开始有意识地阻塞两地之间的消息言路,以至于如今的京都,虽然隐约知道当时苏州闹的沸沸扬扬的招标事件,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本来应该走的最快地消息,却在范闲的压制下。走的比那位三石大师还要慢些。

  皇帝静静望着下方队列中一人,说道:“太常寺收到文书没有?”

  内库三大坊的所有收入都由太常寺与内廷进行审核管理。所以皇帝问的便是太常寺正卿。

  “清晨刚至。”太常寺正卿咳了两声,愁眉苦脸说道:“臣急着进宫,所以还没有看到。”

  皇帝冷哼了一声:“那还不赶紧去拿来!”

  太常寺正卿行了一礼,赶紧小跑着出宫而去。

  “大家伙儿等等吧。”皇帝似笑非笑地宣布了朝会的延迟,从身旁姚太监的手里取过一碗茶水缓缓啜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殿中地官员们等的有些着急了。却不敢流露出什么表情,而且他们也确实好奇,范闲下江南,究竟事情办地怎么样?内库每年新春开标所收的四成定银,乃是庆国朝廷每年收的第一大笔收入,由不得这些官员们不兴奋期盼。紧张等待。

  皇帝冷眼看着这些臣子们,心里微微有些不愉快,他明白为什么对于范闲,所有的文官们都要站出来表达一下意见,哪怕是与范闲关系不错的舒芜都不能脱俗――因为范闲是自己的私生子。官员们对于朝廷重用范闲早就一肚子牢骚,总觉得此事不合体例。全是陛下心疼自己骨肉,所以用公器官职加以安慰。

  可是这内库是朕地,这天下是朕的,这儿子也是朕的……皇帝冷冷想着,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老不修来多嘴?但皇帝心里也明白,如果范闲真的不争气,将江南弄的一团糟,内库也变得颓败起来,祸害了一国之重地,应了群臣的担忧,自己再如何护短,也只好将他调回来。

  不过皇帝对范闲有信心,这种信心是被逐渐培养出来地,从范闲由■州入京之后,这位九五至尊就一直谨慎而细致地盯着范闲的一举一动,想看看自己和她生下来的孩子,究竟会表现出何等样的能力。

  而在所有的事情当中,范闲地表现都没有让他失望,文有殿前三百诗,武有九品之名,名有庄墨韩赠书,攫金能力不俗,却并无贪鄙之态,就连那股风流劲儿,也不是一般的年轻俊彦所能做到,至于对朝局地把握,更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年轻人,对君之忠,对父之孝,实为标榜。

  说到底,皇帝还是位正常的中年男人,对于范闲这个私生子,他的心中也难免会生出几分骄傲来,毕竟……这是他的种。

  所以当朝臣们开始对范闲表示怀疑之后,他让太常寺马上报来内库开标的详细,虽然他并不知道具体的数目,但对于范闲刮地皮的本事,皇帝从来不曾怀疑过。

  刮地皮,是当官最简单的本领。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常寺正卿小跑着进来,面红耳赤,不停揩着额上的汗。跟在他身后的太常寺少卿任少安也是累的喘息不停,从太常寺一路跑到太极殿,确实有些耗废体力。

  只是简单行了一礼,皇帝便让二人起来,身子往前倾着,面带一丝兴趣问道:“怎么样?”

  殿中的诸位朝中大老也紧张地看着太常寺的两位官员。

  太常寺正卿咕哝一声吞了口口水。来不及说什么,已是面带喜色,大声禀道:“贺喜圣上!”

  ……

  ……

  此言一出,所有地人都知道,庆历六年的内库新春开标形势看好,而且是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隐隐有回护范闲之意的官员们都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了笑容,舒大学士也是欣慰地连连点头。而其余的大部分官员却是微微一怔,似乎没有人想到。在长公主势力的暗中掣肘与内库工潮之后,初掌内库的范闲,竟然能够获得不差的成果。

  只有那位胡大学士面色平静,并无异样。

  坐在龙椅上的庆国皇帝听见这四个字后,也是心头一松,面色虽一直保持着平静,但却是将整个屁股坐回了椅中,安稳的不得了――虽然他对范闲有信心。但在没有得到确实的回报前,总还是有些紧张。

  皇帝微笑说道:“具体地数目是多少?”

  人人都需要钱。皇帝也不例外,他拥有天下所有的钱,则更希望天下银钱的总数目越多越好。他是天下最大的土财主,但在这个时候,依然像所有的土财主一样,眼中闪过淡淡的喜悦之色。

  少卿任少安咳了两声。取出一封卷宗清声读道:“庆历六年三月二十二,内库转运司开门招标,北南东三路行权十六标,核计总数为……”

  他说到这里,似乎被那个巨大的数字再次吓了一跳,略沉了沉心神。说道:

  “两千四百二十二万两……整……!”

  ……

  ……

  这个飘飘摇摇的整字一出口,整座太极殿变得鸦雀无声,许久都没有人能够说出话来。

  两千四百二十二万两?这么多?这比去年整整多了八成!范闲……他是怎么做到地?难道他会蛊惑人心的妖术,让江南那些皇商们都变成了大傻子?

  群臣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被这个巨大地数字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所有人的精神都陷入了一种迷茫之中。

  咕通一声!

  舒大学士一脸通红。一跤摔在了地板之上,惹得群臣一阵乱,整了半天才将他扶了起来。只见这位大学士面色激动无比,对着龙椅上的陛下口齿不清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群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在哄的一声惊叹之后,转过身来对皇帝行礼欢送,马屁如潮

  涌,奉承如海,圣恩如山,天佑大庆,陛下英明,如何云云

  两千四百万两白银,就算如今只能进帐四成,也有近一千万银银子!这样大的一笔收入,可以用来做太多事情,比如修河工,比如强军力,比如赈民生,比如……涨涨俸禄?不管这些大臣们分属何种派系,但毕竟都是当世第一强国庆国地臣子,一想到朝廷有了这样大一笔银子可以除了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都开始欢欣鼓舞起来。

  这种欢欣鼓舞并不是作伪,而是实实在在的高兴,大臣们不论贪或不贪,贤或愚,总是希望朝廷能更好一些。

  而这些人在拼命地拍皇帝马屁的同时,难免也会想到先前还被自己怀疑反对的……小范大人。

  内库开标如此顺利,为朝廷带来了如此大的利益,远在江南督战地范闲自然要居首功,只是这个弯要怎么转过来?于是有些大臣眼珠乱转着,死活不肯提到江南的事情。

  这时候偏又是那位胡大学士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一站出来,热闹高兴的朝堂上顿时安静了少许,都想知道这位胡大学士想说什么。

  胡大学士平心静气,禀道:“这个数目大的委实有些不敢相信,臣不希望是范大人用了些什么别的手段,所谓涸泽而渔,今年将江南皇商们欺榨干净了,而内库地出产却跟不上的话,明年怎么办?”

  在一片祥和之意中,忽然多出了一个不和谐音符,真地让人很不舒服,群臣一哗,哪怕是那些看范闲不顺眼的人,都有些瞧不过去了,纷纷出言替内库转运司说话。认为胡大学士此言不妥。

  皇帝也从先前地兴奋中脱离出来,冷冷望着胡学士说道:“依你之见,范闲为朝廷谋了这么多银子,却不当奖,反而当罚?”

  胡大学士摇头,斩钉截铁说道:“臣之言,只是一丝疑虑而已,毕竟臣不在江南,不知具体情况,只是依为臣本份。向陛下提醒一二。至于小范大人,只要此次开标没有问题,当然不该受到一丝惩处,而应该大大的受赏。”

  皇帝平伏了一下心绪,静静问道:“依胡卿所见,应当怎么赏?”

  “虽是银货之事,却是国之根本。”胡大学士平静说道:“小范大人立此根本大功,便应受不世之赏。”

  皇帝微微眯眼。说道:“何为不世之赏?”

  “将闽北及苏州开标之事全数调查清楚后。”胡大学士抬起头来,温和说道:“臣愿做荐人。请陛下宣召小范大人入门下中书,在内阁议事。”

  此言一出,朝堂大震,群臣大惊,门下中书省是什么角色?那可是朝廷中枢,在林相去职之后。庆国再无宰相一职,便是由门下中书的大学士们负责相阁的职能,尤其是秦恒出任京都守备,刑部尚书颜行书退出后,胡大学士归京,门下中书省内阁的地位便已经确定了下来――如果能进入门下中书。就等于进入了朝廷的最高决策权力机关,胡大学士要荐范闲入内阁?

  群臣心想这位胡大学士到底是哪边的?怎么一时说乌鸦话,一时却又要给范闲如此重权,如此高的地位?刑部尚书颜行书略带一丝嫉恨一丝不解,盯了胡大学士一眼。

  没料到皇帝听着此议。却是想也不想,直接说道:“不可。范闲太过年轻。”

  群臣微安,心想陛下此论当为中允,不然让一个二十不到的毛小伙子入门下中书议事,这事儿也太荒唐了。

  胡大学士平静说道:“古有贤者十六为相,更何况门下中书乃是陛下文书机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宰执。而且小范大人天赋其才,才华横溢,多职多能,如此人才,应在朝堂之上为陛下分忧解难才是。”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仍然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他是监察院地提司,依庆律,监察院官员不得兼任朝官,便是退职后,也只能出任三寺闲职。”

  胡大学士接的极快:“庆律终不及陛下旨意,年纪尚轻不是问题,监察院职司不是问题,若非如此,臣岂敢说是不世之赏?”

  皇帝翘起唇角笑了笑,挥挥手说道:“此事不需要再议,朕……是不会允的。”

  ……

  ……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胡大学士只好退了回去,只是脸上并没有什么别的神情。

  皇帝眯眼看着下方,发现胡大学士与舒芜之间对了一下眼神,便知道舒芜这个老家伙事先就收到过风声,也马上猜出来为什么今天胡大学士会趁机提出如此荒唐的建议。

  “人才啊……安之确实是人才啊。”

  正因为范闲表现出来的能力过于惊人,所以范闲在监察院,文官系统总会警惧,他们更愿意将范闲脱离监察院,重新投入到文臣们温暖的怀抱中去。毕竟范闲顶着个诗仙的帽子,又隐隐是天下年轻士子心中地领袖,对于胡舒两位文臣之首来说,接纳范闲,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胡大学士与舒大学士是惜才之人,也是识势之人,自然能看出陛下对将来地安排,却是有些不甘心范闲这粒明珠就这般投到监察院的黑暗之中,不论是从文官系统的自身安全考虑,还是为了范闲考虑,他们都想将范闲挖过来。

  虽然今时提这个早了些,但胡大学士已经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时机,展露了文官系统的诚意,提前很多年,开始做起了言论上的铺垫。

  对于臣子们地这些小心思,庆国皇帝向来比较宽容,也不怎么计较,反而却从这件事情里,越发地感觉到了自己这个私生子……给皇族所带来的光彩。

  皇帝心中骄傲着,面色平静着,眼神复杂着,看了一眼一直在队列中默不作声的户部尚书,自己儿子名义上的父亲――范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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