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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卷京华江南 第105章 洗岛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第二天凌晨,苏州城外的码头上少了一个大石头,少了一个麻袋,有人听见了卟通一声重物坠河的声音。紧接着,便听说明少爷的第三房小妾回老家泉州省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归期未定。

  同样是那个灰蒙蒙的晨雾之中,远在泉州城外大海之中的一处岛屿之上,趁着黎明前夜色的掩护,许多凶残的食鸟鸥从层云之上急冲而下,降落到岛面之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地面,这些贼鸥们贪婪地低下自己的头颅,用带着乌血的喙尖不停地啄撕着什么,因为鸟的数量太多,所以抢起食来也是显得格外暴烈,不时便有鸥鸟为了抢夺进食的地盘而大肆撕咬起来,一时间,昏暗的岛面上鸟羽乱飞,血肉四溅。

  它们抢食的不是日常喜欢享用的小雏鸟与龟蛋,而是……人的尸体。

  整座岛上,此时竟是尸横遍野!刺鼻的血污气息冲天而起,好在初春料峭,所以并没有太过腥恶的腐烂气息发出,但饶是如此,这么多具尸体,依然惹来了方圆数百里之内的贼鸥们。

  好一场盛宴。

  岛上隐约可见码头一般的建筑,但此时早已是全无人迹,死去的人们睁着惊恐的双眼,泛着白的眼珠子无法动弹,蒙着一层死亡后形成的粘膜,似乎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摸到岛上来杀了自己。

  嗤的一声,一只贼鸥准确无比地啄中那具尸体难以瞑目的双眼,叼着一粒血糊糊地眼珠。骄傲地扭动着脖颈,旋即低下头来,似乎害怕有同伴要和自己抢食,双翅一展,挪了一个地方,躲到礁石下面开始进食,却发现这个食物有些硬。咯住了自己的脖颈,慌急地咯咯叫着。

  满岛残尸,肉飞现白骨,脏腑被啄出,血污,死亡,飞舞着,战斗着的鸟群,死亡与恐惧的气息弥漫在大海上。

  ……

  ……

  一只手,有些艰难无力地扒开上方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赶走身边那些该死的贼鸥。一对眼睛从那个缝隙里紧张地向外张望着,确认了上岛的那队官兵已经坐船离开了,这位大难不死地岛上海盗,才心有余悸地从同伴们的尸体中爬了出来。

  这人肩上挨了一刀,血肉模糊,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对于那些官兵所挟带的杀气感知极快,抢先一步装死,并且用同伴的尸首掩护住自己,或许他也早就死了。

  那些上岛来的官兵。本来应该是这些海盗们的同伴,但忽然凶性大发,下手之狠实在是难以言说,直到岛上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想来那位海盗的首领才会想到,明家,是来灭口的。

  侥幸逃生地这人面色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生活,面容寻常,神情坚毅,双眼微眯。经历这等大难后,他却似乎并不怎么惊慌。喘息着坐在同伴们的尸体中,强行镇定了一下心神,撕下身边同伴的衣服,紧紧地包扎住了自己的伤口,然后开始起身。在岛上寻找着清水与食物。

  官兵们离开的时候,以为人都已经死光了。所以并没有将清水与食物毁去,所以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恢复了一下精神之后,天,也就亮了。

  ……

  ……

  迎着海上升起的那轮朝阳,那个人缓缓地坐在码头上,看着不远处时飞时落的鸟群,看着那些长年相伴的伙伴们凄惨的死后模样,他地嘴唇开始发白,却忍住了恶心欲呕的情绪,反手拿过一壶清水,往干枯的嘴里灌了下去。

  死的人,都是他地伙伴,但他不会去安葬这些人,一来是死去的人太多,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安葬这么多尸体。二来当海盗的人,死后如果不能葬入海中,被这些贼鸥们带上天去,不见得是一个不好的结局。三来,这些海盗们平日里作的恶也不少,杀人奸淫的事情常常发生,如今先被人杀,再被鸟食,也算是报应吧。

  他叫青娃儿,泉州本地人,家世普通,能力普通,常年在海上当水手,去年某个时候,他所乘坐的大船被海盗劫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侥幸活了下来,而且还加入了海盗的内部,开始与海盗们成为伙伴,在泉州之外地滔滔大海上,做着那些很丑恶的事情。

  这座岛上的海盗是海上最大的一股,但是很奇怪,他们做的生意却却不多。而且首领似乎刻意在掩饰着这支队伍地行踪。在岛上呆了半边,青娃才终于发现,原来岛上的主要生意,就是劫明家往西洋送货地货船。

  每次劫船,通通不留活口,尤其是船上负责押送的朝廷官员。

  只是半年的时间,青娃因为自己的冷静与冷血,得到了头领的赏识,成为了海盗当中的一名小头目,开始逐渐了解到了更多的详情,并且开始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很可惜……这个时候,这个夜晚,一批强大的水师找到了小岛,并且血腥无比地屠杀了岛上所有的人。

  朝阳拂面,却并不清爽,因为身旁全是死尸血肉,青娃儿的喉咙咕隆了两声,认出来了前方不远处正被鸟儿们啄食大腿上肉的那名海盗,正是与自己同住一个山洞的才仔。

  青娃眼睛无力地眨了眨,有些困难地站起身来,走到才仔的尸体旁边,用手中的木棍赶走那些天杀的贼鸥,看着才仔的尸首,半晌无语,最后缓缓说道:“我如果活着回去,你的爹妈,我会照顾好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决绝地扔下自己的伙伴尸体,沿着码头下的那条隐蔽小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岛上的船已经全沉了,不过那里有海盗首领留的后手,不知道那里的木船还留着没有。

  青娃走的不快,但格外坚决。他必须赶紧回到陆地上,因为自己虽然活下来了,但后来的那几封情报并没有送出去,提司大人那边应该已经开始着急了。

  他一边走一边抹泪,强忍着不回头去看,虽然身后那些海盗都有取死之道,但相处半年,纵是铁石心肠,也禁不住有了些感情。

  此时青娃儿的胸中升腾着一股名为愤怒的火焰。眼看着就可以拿到明家与海盗勾结的证据了……昨天夜里那批军队,战斗力极为强大,究竟是哪方面势力的人呢?既然是上岛来灭口,一定是某位军方大佬,才有可能调动沿海的强大水师……难道是叶家?不过他没有下判断的资格,只希望能赶紧把这个情报发回苏州。

  是的,正在哭泣的青娃儿,就是监察院四处驻泉州巡查司外围乙组的五只乌鸦之一,他就是曾经向范闲禀报明家与海盗关联的那名密探。

  ―――――――――――――――――――――――

  离这座鸟屿相远的江南苏州城外,那座清美的似乎不肯沾染一丝世俗气息的明园之内,当代明家主人明青达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张椅子前面,回着椅中人的问话。

  椅中人是位妇人,是位老妇人。

  就算在长公主殿下的面前,明青达也没必要如此拘谨持礼,但在这位老妇人身前,他必须低下自己的头颅,因为这位老妇人是明家真正最有权的……太君,他的亲生母亲。

  若干年前,如果不是这位老妇人心狠手辣,毒死了那位最得宠的外室,在老太爷死后,又将那名老七追杀出了家门,明家这宠大的家产,只怕早已经落在那个人手里,哪有明青达什么份儿?

  明青达每次看着自己年迈的老母亲,总是联想不到年高德劭这四个字,而是想着:老而不死是为贼……七弟的尸首大概在某处已经化成白骨了吧?他这般想着,虽然心安,却也有些心寒,只要这位老妇人还活一天,自己在明家就不能算是真正的主事人。

  “你的动作太慢。”明家老太君看着自己的儿子,毫不留情面冷声说道:“如果想要将自己洗干净,那你应该从两年前就开始动手。”

  明青达世称聪慧,不然也不可能把持明家这么大的产业,但在母亲面前,却是被批的不行,面上一热,皱眉说道:“为什么是两年前?”

  “因为两年前,宫里就决定要让范闲娶林婉儿了!”老妇人眼中寒光一射,恨声说道。

  明青达面色恭谨,但心里却另有想法,心想就算那时候就猜到范闲会下江南掌内库,但那时候谁知道他是皇上的私生子?谁知道他是叶家的后人?谁知道他日后会统领监察院?这老太婆,看来真是糊涂了。

  老妇人骂道:“这次如果不是老身请军方帮忙,如果让监察院查到了那个岛上,以范闲的性格,会怎样对付你?”

  明青达心中冷笑不语,面色恭谨应道:“让母亲烦心,真是孩儿不孝。”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06章 明家母子
庆余年全文阅读作者:猫腻加入书架
  “兰石今天怎么样?”明家老太君冷漠看着自己的儿子,关心着自己的孙子。

  明青达眯眼说道:“孩子知道孰轻孰重,再说,这几年他对她也不错。”

  “男人啊。”明家老太君讥讽嘲笑道:“终究都是这种样子。”

  老妇人想了想后,摇头说道:“让兰石少和袁大家来往,前些日子听说钦差大人那位门生正在城里开青楼,兰石卖了竹馆出去,心里有些不舒服,正和袁大家筹划着怎么破一破钦差大人的生意,如今既然咱们拟好了章程,当然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她继续冷冷说道:“袁大家是世子的女人,你让兰石少流些口水,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范家对袁梦是恨到了骨头里,如果让范闲察觉到了袁梦在苏州城内,只怕会在第一时间内杀了她,明石与她来往,会多几分危险。”

  明青达点头应下,正准备退出房去,不料老母亲却仍然将他留了下来,沉默半晌之后,忧虑问道:“我们的安排,终究是我们的安排,我总觉得那位小范大人在铁手整治了内库之后。不应该如此安静才是。”

  明青达想了想后沉着应道:“母亲放心,毕竟咱们家在天下也是有头有脸地大族,没有拿着实据,就算是钦差,也不敢胡乱出手的。”

  明老太君须眉皆白,满脸皱纹里都夹着世故与冷漠,寒声哼道:“不敢?连四十万两白花花的雪银都不要。他要的定然更多,这天下除了我明家,还有谁能给他这么多银子?”

  确实如此,四十万两白银,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措出来,并且送到范闲的手上,这种能力已经足以震惊世人,虽然范闲极为不可思议的没有接受,但这笔堪称世上最大地贿银,已经可以载入史册。范闲连四十万两白银都不要。所谋所求,自然更大。

  “儿子想过。”明青达不慌不忙说道:“钦差大人没有收银子,也不见得全然是坏事。就说去年九月间,老崔家的曾经在一石居送出去了两万两银子,小范大人倒是笑纳了,可一回头,就将崔家给剿了,所以收不收银子,并不表示这位奇怪的大人有什么想法。”

  从古至今,收银子办事用天经地义的事情。像范闲这种收了崔家两万两白银,却一点好处不给不说,还雷霆一击将崔家扳倒的事情,实在是相当罕见。这个举动完全破坏了范闲在贿赂江湖中的信誉,江南的商人们对这件事情记恨极深。

  明家老太君两颊皮肉无力,一笑起来显得格外恐怖,嘲讽说道:“崔家也是小家子气,看事情都看不准,他家那宝贝儿子在北齐上京得罪了范闲,被罚了半夜跪,就想用两万两银子抹平?小范大人收这银子。不是为崔家办事,只表示对上京的事情不再记恨,至于后来,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到此处,这位老妇人皱眉问道:“慧儿怎么样?”

  明青达回道:“情绪好些了。”

  崔明两家在长公主的暗中安排下进行着联姻。此时提到的慧儿,就是明家第三代明兰石地正妻崔芷慧。崔家被范闲整倒之后,那些头面人物虽然在燕小乙的保护下活了下来,但是家破人散,千贯风流而去,嫁入明家的新妇难免心生惶然之感,日日以泪洗面。

  略说了些家事,又将话题扯回正途,明老太君眯眼说道:“太平钱庄的掌柜前儿来说过了,咱们家寄存的银子这次都备的差不多,不过前些天,你来和我说的招商钱庄……又是个什么来路?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太平钱庄那边我有些担忧。”明青达皱眉说道:“先前提到的史阐立,听说在钱庄里提过几笔大数目的银子,如果朝廷,或者说钦差大人埋了什么手脚,我怕到时会出什么问题。”

  他见母亲一言不发,在沉思中,又继续说道:“招商钱庄是新起的一家,去年才开始在东夷城那边出现,您也知道,如今地钱庄大多出自东夷。背后的股份和背景,我托人查了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儿子想的是,如果此次内库招标被钦差抬了价,日后的流水总要有个保证,太平钱庄之外,再留条路子。”

  明老太君睁开双眼,冷笑说道:“是什么背景,竟让你如此相信?咱家做内库生意,要地银子如流水一般,小的钱庄哪里周转的急?范闲下江南,竟是让你乱了心思,真没多大出息。”

  明青达心头微恚,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微笑,解释道:“主要是背景可靠,您猜那家招商钱庄的背后是谁?”

  “别和我弄这些玄虚。”明老太君厌恶地盯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明青达咳了两声后说道:“查的清楚,招商钱庄的股份,大部分是沈家的产业,北齐朝廷追索地厉害,当年沈家管钱的先生逃到了东夷,这才开始做这个生意。”

  “沈家?”明老太君双眼里终于现出了一丝兴趣,“北齐镇抚司招抚使沈重?”

  “正是。”

  明老太君沉吟少许后枯笑说道:“北齐朝廷抄沈家,沈大小姐单身逃走,一直有笔财产没有抄到。当年沈重与崔家联手把持着内库往北齐的走私。不知道存了多少银子,如果是他家的话,这家钱庄倒是有些财力。”

  “最关键地是,招商钱庄地真正靠山,是东夷城里极有实力的一个家族。”明青达趁热打铁说道:“沈重是北齐皇帝杀死地,而且应该与小范大人有关系,所以招商

  钱庄肯定不会与朝廷与北齐通气。”

  明家除了田地与庄园里藏着的庞大银两之外。用来做生意的银两基本上都是存在太平钱庄里,而从太平钱庄调钱的印章,却是一直掌握在明老太君地手中,明青达空有明家之主的名号,实际上却只是个傀儡,今日极力向母亲推荐招商钱庄,谁知道肚子里存的什么心思。

  也不知道明老太君是不是察觉到了儿子的心思,笑容瞬间即逝,冷冰冰说道:“史阐立从太平钱庄里能调多少钱,难道你没有查到?”

  明青达感觉到一丝冷汗正从后背往下流淌。强自镇定说道:“太平那边被我逼了一下,他们老掌柜只好坏了规矩,给了我一个实数,史阐立能调的那批银子来路不清楚,应该是范家的,总数目应该在五万两左右。”

  明老太君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儿子。

  明青达愈发地紧张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老太君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先不要慌着和招商那边联系了。一来。史阐立能动的银子不多,根本不足以在招标上面给我们造麻烦。二来太平钱庄的背后是四顾剑那个老怪物,这钱庄最讲究的就是信誉,你让他们坏了规矩。那是因为四顾剑需要咱们明家往东夷城送货,如果你一转身就去和招商钱庄眉来眼去,他们心里哪里会舒服?三来,招商钱庄地背后就算是当年沈家的那笔钱,其实也不算什么,就算还有你所说的东夷城里的大族……可是东夷城那边也很乱,所谓大族,只怕是四顾剑的眼中钉。我们何必去得罪四顾剑?”

  明青达抬起头来,似乎没有想到母亲会这么温和地对自己说话。

  明老太君最后下了结论:“招商钱庄那边可以有些小的往来,至于内库这边,必须还是走太平钱庄,保险起见。”

  明青达不敢再说什么。总觉得母亲的温和背后藏着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只是心中依然有些不服。做生意,本钱当然讲究个狡兔三穴,什么都放在太平钱庄里,这哪里能行?

  母子二人的判断产生了一点偏差,而就是这一点偏差,导致了后来那些很麻烦的事情。

  ……

  ……

  “如果钦差大人能容咱们家几年,那便依你地意思,就这么下去,如果他……一定要治我们明家于死地,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明青达佝身应是,沉吟半晌后说道:“君山会下月开,我怕来不及。”

  明老太君冷冷看着他:“杀人,又不是一种急活儿……至于君山会那边,我们明家将江南武林养了这么多年,在朝廷的目光下保护了他们这么多年,他们难道不应该有些报答?”

  这话里的杀人,自然指的是杀范闲。而君山会,也绝对不是邹磊曾经想用来对付范闲地武林大会。

  庆国有所谓江湖,但真正的江湖,绝对不是西湖旁边青石坪上那副模样。

  草莽之中自有所谓高手,像江南水寨老供奉那种层级的高手,不知道隐藏在多少地方。

  所谓君山会,便是这些所谓江湖中的所谓高手,真正聚会的地方。君山会向来不为人所知,谁也不知道到底拥有多高的实力。

  如果范闲真的要将明家赶尽杀绝,一个绵延百年的大家族,自然有办法进行反击。尤其是目前,六处地影子与专业刺客们正满江南的与东夷城剑客们玩捉迷藏的游戏,范闲身边的防卫力量,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严密。

  明青达很明显不赞同这个提议,微嘲说道:“东夷城都杀不死地人,我可不相信君山会能够做到。另外母亲不要忘了,钦差大人本身就是绝顶高手,他的身边还有陛下派来地虎卫,最关键的是……那位北齐圣女海棠,应该也在他的左右。”

  明老太君怜悯看着自己的儿子:“杀人就是拼命,不是一个讲究成功率的游戏,如果别人都要杀我们全家了,你还在考虑能不能杀死对方,那你永远都没有杀死对方的机会。”

  明青达苦笑应道:“就算能杀死范闲又如何?陛下震怒,天下震惊,难道我明家还能活下来?”

  “自然要做的滴水不漏,要给天下人一个信服的答案。”明老太君冷漠说道:“如果能将范闲杀死,那自然是东夷城四顾剑做的,与我们明家有什么关系?反正四顾剑这些年也背了不少黑锅,再多一顶也无所谓。”

  明青达嘲讽说道:“这个借口或许只能骗我们自己,却骗不了天底下的百姓,更骗不了监察院与陛下。”

  “如果能将范闲杀死。”明老太君面无表情说道:“当然,如果能维持和平是最好的。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相信我们大庆朝英明的陛下,一定不会因为一个死去的私生子,而动摇整个江南,动摇他统治的根基,事情能压到最小,陛下就一定会压下去。”

  “一个活着的范闲,比十个明家都有价值,但十个死了的范闲,都比不上一个残破的明家。陛下不喜欢我们明家,但却不能毁了我们明家,所以陛下只是希望这次范闲能够将我们明家完好地夺到朝廷的手中……你如果看明白了这点,这个家,我也就能放心地交给你了。”

  明老太君面上浮现一丝恨色:“到时候我再把我这条命填进去。”

  明青达百感交集,哭泣说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晦气话。”

  他在心里暗自冷笑着,老妇人果然是老了,看事情居然糊涂成这副模样,如果真依你的将范闲杀了,陛下怎还会给明家生路?填进你的命?你以为你的老命还真的这么值钱?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07章 身在苏州心在天下的1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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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阐立从竹园馆里走了出来,嘘了一声,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他身后这座楼正在装修,只是距离开业还有一段时间,抱月楼扩至江南的事业进程开头倒算是顺利,只是这两天在苏州城里买姑娘的事情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从同行的楼子里挖姑娘,虽然仗着三皇子的威势,顺利无比,怎奈何却没有请到几位红倌人。

  每每思及此事,史阐立便有些头痛,江南女子多娟秀,是出了名的,怎么却找不到一些像样些的姑娘?难道都是被人藏起来了?本来还有其它的途径,他也曾经去牙行里看过,只是牙婆们热心介绍的姑娘都是从江北逃难来的可怜女伢子,虽说是父母在卖,但身条都没有抽出来,史阐立总有些下不了手,也害怕范闲生气。

  说到那位门师,史阐立的脑袋就更大了,真不知道那位小爷心里在想些什么事情,前天从内库回来后,便一头扎进了盐商让出来的华园里,整日介的闭门不出,连马上要到来的内库开门招标一事也似乎没有做什么准备。

  史阐立今天穿着一件棉袍,虽然如今是商人的身份,却依然脱不了十几年寒窗苦读所养出来的读书人作派,他的手抚在马车光滑的厢壁上,却没有上车。

  车旁的侍卫好奇地看着他。

  车旁无数行人走过,就在这车水马龙的苏州城大街上,史阐立忽然走神了起来,他望着那些面色安乐的江南百姓们。微微皱眉,回思起这一年来地过往,对于自己的选择忽然多出了几丝惶恐之感。

  杨万里在杭州那番谈话之后,虽然这些人依然以范闲为首,坚定地往着那个不可知的将来迈去。但是史阐立与那三位同窗不同,他已经淡了仕途的念头,开始为范闲打理一些隐秘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隐秘的消息,所以越发觉得范闲这人有些难以捉摸――自己这些人是想济天下,养万民的,可是门师大人究竟是怎么想地呢?

  他心里明白,抱月楼的扩展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范闲在监察院之外,有第二个探知天下消息的途径,但更重要的目的,却是为了方便范闲日后洗钱,门师的所作所为或许是为了一个良好的目的,但是在达到这个目的的过程中间。或许却要牺牲许多,比如无辜者地性命,比如读书人一直禀承的正道,比如似乎每个人都应该有的……良知?

  到了今天,史阐立当然知道,范闲已然是一位权臣,而不是自己期望中的明臣,但他更明白,如果要做一位能够青史留名的明臣,攫取权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这个过程中,明字就会显得太愚蠢了。

  这是一个哲学上的两难命题,史阐立陷入其中。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只好沉默地上了马车,将赌注压在了自己对门师的信任上。

  马车是开往太平钱庄的,最近史阐立一直在那处调银子四处使用,那足足五万两银子的份额,实在让他有些惶恐,小范大人地银子,未免也太多了些。只希望他将来拿够了足够的权力与金钱资源之后,还能记得当初所想的事情,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

  “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范闲满脸平静看着面前的杨万里,从内库回到苏州之后,他将杨万里传了过来。虽然按理讲,杨万里不能擅离职守。范闲属于乱命,但是有个钦差大人地身份,想必富春县的官员,包括上州的大人们,都不敢对杨万里多加指责。

  杨万里叹息说道:“老师,学生只是担心,这官场险恶,而且极能诱人以奢华权欲……”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在范门四子当中,范闲最喜欢的其实就是杨万里,因为这小子说话够直接,而且一直牢记童年寒苦,刚正不阿不论,清廉自持也属异类。范闲虽然不是个清官,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清官的欣赏,而史阐立虽然心中自有清明,但却只肯将事情闷在心里。至于另外两人,成佳林过于中庸求稳,唯有侯季常,这位当年京都与贺宗纬齐名的才子,心思厉刻,实在是做事的好人选,只可惜目前远在他州,范闲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他挥手止住杨万里有些过了头的担忧,笑着说道:“我之心性坚定,又岂用你来担心?不要总怕我滑向邪恶地深渊,习惯了黑暗,便看不到光明。”

  杨万里微怔,复又想到自己的门师是何等人物,怎会那般不济,自己的担忧或许真是过头了。

  “金钱,只是工具。”范闲说道:“但凡贪欲之辈,总是需要用金钱来换取某种生理或是心理上的快感,而对于一个足够有钱的人来说,贪钱……如果不是为了数银子,那么一定是为了某种目地。”

  杨万里摇头说道:“欲壑难填,世上太多这等事情。”虽然范闲经常蹦出些有些奇怪的词语,但杨万里已经习惯了,反正听得懂大概地意思。

  “我又不是太监。”范闲笑着说道:“对于银子这种东西,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杨万里苦笑,心想您若不爱银子,那何必用史阐立的名义经营青楼?尤其是此次针对明家与内库的行动,很明显是要截银子下来,而到时候交回朝廷手里的,又有多少呢?

  范闲根本不理会学生的腹诽,很直接说道:“这次喊你过来,是有些事情要向你交代一下。”

  杨万里虽然对于范闲的某些行事手法极不认同,心里有些抵触情绪,但对于范闲交待下来的事情。只是不违律乱法,执行起来是极为用心用力。

  “请大人吩咐。”他看着范闲一脸正色,以为是政务上地事情,所以改了称呼,极为严肃地应道。

  范闲看了他一眼,斟酌着说道:“马上京中会来任命,将你调到工部。我事先通知你一声,免得你有些摸不着头脑。”

  杨万里听着这话一惊,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自己在富春县上做的好好的,依惯例明年就能入州,仕途看好不说,而且这也是正途。他虽然是个忠恳之辈,却不是不明白官场之中的纠葛,当然清楚当初春闱后,为什么门师会让自己等三人下入到各州郡。而不是想办法留在京都的各部司之中。

  因为范家在京都的势力已经足够雄厚,所以需要在外郡有些助力,这就是杨万里会被发到富春县的缘由。

  所以此时听着自己要被调入工部,杨万里便有些不明所以,以自己地品秩,在京外还可以帮门师做些事情,回京之后,官卑位低,连话都说不上……门师大人这个安排不知道有何深意。

  看出了他的疑惑,范闲轻声解释道:“从地方入工部。依惯例会上调半级,你不要以为这又是我做的手脚。至于为什么让你进工部,你也不用多加猜疑。”

  杨万里疑惑地点点头。

  “工部下有四司。”范闲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庆历元年新政时,水部司被改作了都水清吏司……这次。你要进的就是都水清吏司。”

  杨万里微微张嘴,以为自己能猜到门师准备做什么事情,一张嫩脸涨的通红,说道:“大人,虽说河工修葺耗银无数,但是这个银子……可是动不得的。”

  范闲一愣,旋即笑骂道:“你生的什么猪脑子?杭州城里那通骂,还没有骂醒你?”

  杨万里这才回过神来。想到门师就算要贪银子,放着屁股下面的江南明家与内库不管,怎么会将手伸到河工之上,自己肯定是想差了,极为羞愧地连声叹息。

  范闲没好气地瞪了他两眼。叹息着说道:“你这个莽撞性子,也得改改。在我面前倒好说,入工部之后,对着那些奸滑无比的官员,还是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去?”

  杨万里一咬牙说道:“听老师地话,学生日后一定沉稳些,请老师交代。”

  范闲微一沉默,缓缓抬起头来,盯着杨万里的双眼,一直盯到他的心里有些发毛了,才平静说道:“都水清吏司……负责审核发放朝廷拔往沿江治河所需的银两,数目十分巨大,尤其是去年大江决堤,死伤无数,今年朝廷只要国库状况稍微一好转,陛下一定会拔足实银。而我,让你去都水清吏司,就是要你……看着这笔银子。”

  杨万里愣在了椅子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河工?大堤?洪水?洪水一般的银子?世人皆知,河运一项乃是国计民生中最耗钱的事务,尤其是庆国这十几年来,年年修河,年年决堤,银子像洪水似地往里面灌着,却没有听到半个响声。

  一方面是天老爷不给面子,另一面自然就是人祸了,从京都的工部,再从河运总督府往下的各级官员,都不知道从这笔数量庞大的银子里捞了多少好处,贪腐之祸,甚于洪水。

  陛下当然也心知此事,四年前大河决堤,监察院详加调查之后,当朝诛杀了那一任的河运总督,据说那位河运总督家中积产累国,而且背后地靠山是太后。只是庆国皇帝如此厉杀,依然止不住河工这路的贪腐风气,而河运总督的位置也已经空了四年,没有人接任。

  加上最近几年内库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两线征战,国库空虚,大河两岸地水利设施年久失修,这才造成了去年大江决提所带来的可怕后果。

  连皇帝陛下都没有办法完全解决的事情……让自己去做?

  这个事实由不得杨万里不傻,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治一郡一州的能耐或许是有的。但要治河,涉及天下万民生死,可不敢讲这个大话。

  于是他惶恐拜于范闲身前,连声请辞。

  范闲看着他,摇摇头说道:“慌什么呢?只是让你去看银子,又不是让你上河填土。”

  “为保大江之安,万里便是上河填土又有何惧?”杨万里苦笑应道:“只是老师既然想着河工。便知道此事干系甚大,稍有差错,便是水淹万民地悲惨事情,学生实在不敢应下。”

  范闲冷笑说道:“不是想做一位青史留名的清官吗?我这便是让你去咱大庆朝最黑的贪官窝子,你却不敢去?”

  杨万里面色一红,缓缓低下头去。

  范闲也不再说话,只是冷漠看着他。

  良久之后,杨万里终于勇敢地抬起头来,咬牙说道:“便依大人。”他心里想着,就算到时候被阴死在河运衙门。也总能出些力,正如门师所言,既然要为天下谋利,又何用惜身?

  范闲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色,和声说道:“舍得一身剐,敢把……咳咳,总督拉下马。”

  杨万里一愣,心想这句话有些古怪。

  范闲掩饰着笑道:“更何况如今河运总督地位置一直空着的,有我范家与监察院看着你,河运衙门虽然深如龙潭。但那些贪官们如果想用阴私手段对付你……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杨万里一想,对啊,自己有门师这么个大靠山。还怕那些人做甚?他倒也是心绪转变的快,面上马上浮现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似乎这时候就准备冲回京都报道,然后赶紧赶往大江之畔,去盯着朝廷地银子是不是花到了实处。

  范闲看着他这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即正色说道:“但有一句话,你得记清楚了。”

  “请老师吩咐。”

  “你……只能管银子。不能管河工。”范闲十分严肃地看着他。

  杨万里微愣,心想修河之事利国利民,为什么自己不能做?

  范闲盯着他地眼睛,极为认真说道:“修河,自然有专业的工部司员们去做。你只要保证银子用到了正途上,河工万万不能管……这世上。最害怕地就是外行管内行,你以为修河就是将堤岸填高这般简单?”

  杨万里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

  范闲心里叹息一声,叮嘱道:“我让你去工部,只是用你之清明诚恳,眼里容不得沙子,却不是倚重你连半吊子都没有的治河本事。”

  他看着杨万里虽然应下,但依然似乎没怎么听进去,便寒声冷笑说道:“莫要以为我这话是在说笑……杨万里,你给我听清楚了!”

  杨万里下意识里站身了身子。

  范闲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如果让我知道,你敢对河工修葺的具体事务指手划脚,敢仗着我的名声乱出主意……我马上派人来将你斩成三十六段。”

  杨万里被范闲寒冷的眼光一逼,身子一颤,知道门师是极为认真地在交待,赶紧端正态度,诚恳应下。

  二人又交待了一番赴任后的具体细节,以及在河运总督衙门里可以信任地事情,这时候范闲才真正地相信杨万里并不是自己以往印象中那般愚鲁,对于自己交待下去的事情,应该能比较圆滑地解决,便开始说出今日谈话的重点。

  “我让你去都水清吏司,其实并不指望你能消除掉河工一路陈年已久的贪腐蔽风。”范闲若有所思说道:“监察院在那边也有不少钉子,但是官员数目太多,与朝中的瓜葛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总是不好处理。”

  杨万里虽然有些讶异,但这个时候也终于学聪明了,没有发问,而是静静听着。

  “所以说,朝廷拔到大江的银子……到最后,总是会不够的。”范闲嘲讽说道:“不管你信不信,但总之到最后都是会形成这种局面,就算陛下拔下两百万两银子,工部依然会喊不够。”

  “本来如果徐徐图之,也不是完全不能扭转这种局面。”

  范闲眯眼说道:“只是时间上有些来不及……去年大江决堤,冲毁了不少堤坝。让长年失修的两岸堤防与水利设施愈发的不堪,而去年冬季水枯之时,正是修河地大好时机,偏生那时候国库里却没什么银子……那今年怎么办?”

  “今年如果不发大水,那是咱们大庆朝地运气好。”他冷笑说道:“万一再发大水,那可就抵不住了,而河工一事。还要倚仗那些官员,所以并不适合监察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杨万里这时候才隐隐察觉到门师大人身在苏州,心却在天下黎民之上,心头微暖,试探着说道:“国库调银不够,而且已经到了春天,就算能挺过春汛,可后面还是需要银子。”

  “这就是我让你去工部的真正目的。”范闲平静说道:“我会筹措一笔很大地银子,其中大部分会经由户部入国库,再调往河运衙门。但是先前说了,沿途苛扣,不知还会剩下多少,最关键的是,我怕时间上来不及,所以另外地那部分银子,我会直接调往河运衙门,由你接手。”

  杨万里大惊失色,范闲口中所称的很大一笔银子,那数量肯定极为恐怖。想来一定是从内库中索得,只是这笔银子按理讲应该归入内库,再依陛下旨意分拔至国库,像范闲所说的直接调银……这往小了说也是私动国帑。往大了说,和谋反也没什么区别了。

  “时间太紧。”范闲无可奈何说道:“往年的银钱调动要耗上大半年,到那时节……娘的,大江早决堤了,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杨万里这个时候当然清楚,范闲这么冒险和没有收益的搏命做法,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地利益,而是确实想让修河一事赶紧走上正途。心中虽然感动,但更多的还是对门师的担心,焦急劝说道:“大人,此事定要慎重,万一被人知晓……那可如何是好?”

  范闲笑了笑。说道:“怕什么?难道陛下还舍得将我杀了?”

  杨万里一想,倒确实是这么回事儿。虽说这笔银两的来源无法交待,但只要是用在河工上,又不是用在私蓄死士上,皇帝陛下怎会与自己地儿子过不去?

  “那笔银子地来源?”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其实也清楚这银子的来路肯定是见不得光,只是不问清楚,总是有些不自在。

  “坑蒙拐骗偷,我是个喜欢吃大户地人。”范闲笑着说道:“马上内库开始招标,银子你不用担心,关键是把这笔银子要运作好,监察院四处会帮你处理具体的事务,工部里面也有人会替你遮掩,你不用过于担心。”

  杨万里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么大笔数量要用非常规渠道灌注到河工一事之中,当然必须是朝廷高层睁一只眼闭一只睁,说不定事后的总谋划,便是门师的父亲大人,那位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的户部尚书。

  “我的银子会越来越多。”范闲叹息说道:“会一年比一年更多,所以现在我愁的不是怎么挣银子,而是怎么花银子,怎么才能花地愉快。”

  这话有些嚣张,只是明家的银子还没有骗到手,他却就已经开始提前想着怎么花银子了,这事儿不免有些荒唐。

  “河运总督空缺四年。”范闲对着自己最拧的门生微笑说道:“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就是我大庆朝地河运总督,而且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不贪的河运总督。”

  杨万里昂然而立,胸中红日初生,豪情万丈。

  ……

  ……

  之所以要调苏州的银子入河工,为了就是抓紧时间,抢在秋汛之前,对千疮百孔的河堤进行最低限度的修补,杨万里自然不肯再呆,匆忙告辞而去,他要回富春县交待,又要入京报道,又要折回河运衙门,这万里,果然是要万里奔波,辛苦去了。

  范闲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马上要到的那个人。

  没有等多久,海棠推门走了进来,像看神仙一样看着范闲,半晌之后才轻声说道:“问题是,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明天内库就开标了。”范闲笑着说道:“

  夏栖飞如果不是蠢货。一定能将价钱抬到一个合适的程度,四成的定银不是小数目,明家既然如此老实地双手奉上银子压在转运司里,我总得把它花出去,才对得起明家。”

  海棠摇头说道:“京中已经来了监察御史,江南总督府也会派员旁听,这笔银子。你根本动不了多少。”

  她接着说道:“就算夏栖飞那边能够接下崔家的线路,可是要等货物变成现银,至少还需要七个月。”

  范闲笑着望着这位姑娘家,说道:“反正是往北边运货,反正你们皇帝要出银子,而且我这转运司衙门里压着足够的银子,事定之后,我从太平钱庄里调些银子先用着,想来你们不会有太多意见。”

  海棠微微一怔,旋即苦笑道:“这倒也不错。只不过七个月的时间,你总是能还得起……只是陛下并不知道你的安排,而且……用我大齐内廷辛苦攒了这么多年地银子……来给你们南庆修河道……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这事儿何止说不过去,如果北齐那位聪慧于内的小皇帝知道范闲如此玩法,只怕要气地吐血。

  范闲一摊双手,望着海棠悲天悯人说道:“朵朵,你曾经说过,天下子民毕是上天的恩宠,咱们要一视同人,如果大江决堤。淹死的是我南庆人,难道就不是人?你忍心看着这一幕发生?北齐内廷的银子,明家的银子,朝廷的银子……还不都是天下人的银子?我只不过冒着极大的风险。用在天下人的身上,何错之有?”

  海棠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天下人的银子用在天下人地身上,当然不错,只是日后若我大齐境内出现什么灾荒年景时,还盼范大人不吝支援才是。”

  范闲想也未想,含笑说道:“这是自然。”

  海棠似乎没想到他答的如此之快,不由愣在了当地。不知道对方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在随口打哈哈,毕竟这世上真的没有国族概念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

  海棠摇了摇头,说道:“先不论银子的事情,不过你今天倒真是让我有些吃惊。贪银子的官员权臣见得多了。但真没有想到,你贪银子居然会用在这些事情上。”

  范闲缓缓抬头。似笑非笑说道:“很难理解?其实很好理解……正如我先前与万里说的,银子只是工具,只是用来谋取生理与心理快感的手段,挣银子难,花银子更难,怎样才能花的舒爽?有人喜欢买马,有人喜欢买美姬,有人喜欢买庄园当地主,有人喜欢买官位。”

  “而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太简单地事情。”范闲继续说道:“我既然要花银子买乐,就得花一笔最大的银子,买一个世上最大的乐子。”

  “独乐乐,众乐乐,孰乐?……”范闲开始用孟老夫子教育海棠。

  海棠微笑着坐了下来,说道:“原来归根结底,你还是只想让自己过的更快活些,就像以前你在信中提过地那样,你希望这个世界能更美一些,你生活在里面,也会更自在一些。”

  “不错。”范闲笑着说道:“就算锦衣玉食,权富集于一身,一朝国破人亡,如何享受?就算高歌轻台,有美相伴,云游天下而不携半丝云彩,可身遭尽是饿?腐尸,黑鸦啄食,如何能够快意?养狗咬人而哈哈大笑,这是很没有品质的纨绔生活,我却是乐不出来的。”

  他最后下了结论:“一人好,万人不好,这样不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

  ……

  海棠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无助地摇了摇头:“真不知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范闲想了想后,很诚恳地说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相信,其实……我是一个好人。”

  海棠低头,隐去自己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轻声说道:“好人……明天内库开门招标,你打算继续做一个好人?”

  范闲的脸色平静了下来,说道:“在某些时候,我不仅不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恶人,一个屠夫,不过,这两者并不冲突。”

  海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似乎是很随意地问道:“这两天晨间,你又开始恢复了修炼,真气地状况好了些没有?”

  其实从杭州城西湖边开始,范闲每日晨昏之际的例行冥想便开始恢复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里躲着海棠,似乎有些事情隐瞒着对方。

  此时海棠当面问了出来,范闲也没有应下去,只是含笑摇了摇头。

  海棠浅浅一笑,又问道:“你先前说的花银子之论,确实新鲜,不过天下多有不平事,寒苦待济之民甚多,为什么你第一项就选了河工?”

  “各地善堂,会逐渐开起来。江北一带的流民,朝廷会想办法安置,我与陛下曾经商议过。”范闲平静说道:“内库的银子,至少有一部分我必须攥在自己地手里,然后用来做一些合适的事情。”

  “这是某位前辈地遗愿?”海棠好奇问道。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第一项就选了河工。”

  范闲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脑海里平空出现了一幅图画,那画上清丽的黄衫女子,正站在河畔的山石之上,满脸忧患地看着河道中凶猛的洪水巨龙,看着对岸河堤上辛苦着的民夫们。

  “先休息吧。”他轻声说道:“明天内库开门,还有一场仗要打。”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08章 内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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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历六年三月二十二日,据说大吉,所以钦差大人巡内库转运司正使范闲,到江南之后,内库第一次新春开门招标,就选在了这一天。

  这天春光明媚,微风送暖,苏州城里的公子仕女们纷纷往城外去踏青,宽阔的官道上草未长已偃,莺未飞已惊,城外青山处处,绿水丝丝,便化作了男女们互相勾搭的好去处,空气里漫着一股清新美好的味道。

  苏州城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由江南总督府往南行七十四丈处,便是内库转运司常驻苏州府衙,不论是江南路的各司衙门还是苏州府的衙门都开在这一片地方,正是官气云集之地,平日里就是戒备森严,首要看防之处,今日里只见军士游走于两边街头,各持长枪于手,又有衙役强打精神,在春浓困意里警惕地注视着各方的动静。

  这一大片区域已经被严密地控制了起来。

  每年的内库开门日,都是这种情形,一来是各地来的巨商们手中带着太多的银子,二是主持内库开门一事的,除了转运司的官员还有宫中派来的太监监核,江南路总督也会到场旁听,这种时候更是少不了都察院那一帮子成天没什么事儿做的御史们。今日汇集到这里的银子太多,大官太多,所以安全问题就成了重中之重。

  好在苏州深在大江之畔,庆国武力强盛,也没有哪个势力敢做出任何的试探,就连苏州城里的小偷们都早已被清逐出了城外。

  正是一片清明时节好收钱。

  ……

  转运司依惯例。腾出了一间大宅院。这座院子宽阔无比,沿正堂两边一溜地小隔间,据说是前朝时候江南一带的生学考场,后来庆国皇帝南巡内库之时,发现这种格局倒有些合适进行招标,便定在了这里,形成了惯例。平日里这座宅院就空在苏州最高级的区域之中。被转运司借给总督府衙门理帐,只是到了三月间就归还转运司衙门。

  从十几天前就已经开始重新整修打扫,如今的这座宅院明亮至极,清净无尘。

  宅院之外有兵士把守,院内堂边站着几名面容寻常的护卫,大堂间的光线有些阴暗,只隐约能看见一排四个太师椅,摆在桌案的后方。

  当南街京都新风馆苏州分店地接堂包子卖完之后,这座宅院的门终于开了。

  来自各州的巨商们并不慌乱,极有秩序地抬阶而上。对于身边兵士们警惕地眼光视而不见,十几年的时间,他们对于这一整套程序早已了然于心。

  一个商人的身后往往代表着一个家族,以及家族身后的官场派系,内库开门之事重大,所以今日前来的代表,都是家族中的头脸人物,只是人数并不多,这些商人的身后都带着自己的长随与帐房先生,还抬着箱子与帐册及相关地工具。

  走在众人之前的。当然是明家的代表。

  从去年开始,明家就已经将大部分权利下放到明兰石少爷的手中,明老爷已经很少出来抛头露面,但让众多巨商有些震惊的是。今天,那位明老爷子明青达,居然亲自到了大宅院!

  明青达微眯着疲倦的双眼,与各们同仁拱手见礼,一捋颌下长须,便傲然走入门中。

  江南商家隐隐以明家为首,赶紧向这位老爷子回礼,跟在他的身后进入门中。没有人会有一丝不自在的感觉,既然是内库招标,当然是明家先行。众人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明家今天会如此慎重,连老爷子都请了出来。

  偶尔有人联想到内库新来的转运司正使。那位钦差大人,又想到这个月里明家少爷暗底下与众人不停地交流。这才隐隐猜到,今天的内库招标,只怕不会如往年一般风调雨顺,也不会如今天地春光一般明媚喜人。

  ……

  ……

  檐下的两排房间早就已经贴上了名字,各家依次进入,明家便排在左手方的第一间大房内,他们带的人也最多,足足带了十六名掌柜伙计,一入房间,便有转运司安排地仆妇下人们端茶倒水,递了热乎乎的毛巾,以及一些精致的小糕点。

  虽然开标的是官府,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些富人们也要招呼好,用范闲知道往年安排后笑着说的那句话般,要杀猪,当然得先把猪养肥了。

  明青达稳坐于椅中,双眼微眯看着门外庭院里散下的清淡天光,入院之前,他就与那些商人们有过眼神上的交流,知道大家的想法是极为一致地,在利益面前,没有人愿意彼此将价钱哄抬起来,尤其是那些商家,根本不敢得罪自己。

  想到这一点,明青达的心里才稍微放心了些,低声问道:“还有多久?”

  明兰石规规矩矩地站在父亲的身旁,低下身子说道:“快了。”他伸出那双白暂的手,端着茶送到父亲的身前,这双手是如此地洁净,就像是从来没有沾过血一般。

  明青达点了点头,朝廷既然还是发明标,这天下又没有人有那个财力与自己争,应该和往年没有太多差别,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唇还是有些发干,或许是人地年纪渐渐老了,精力总有些不济。

  想到这点,明家主人心里却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自己的母亲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身子骨还是那样康健?

  明青达下意识用目光扫了一眼对过,很轻松地分辩出来了那些房中所代表的家族,虽然这些年他已经很少亲身入商场,但老一辈的交情犹在。今天那些家里来地都是些第二代的后人,想来对方也清楚,内库十六标,崔家腾出来的份额可以抢抢,至于明家定死的那八项,他们是断不能动的。

  只是……对面檐下最后的那个房间门依然关着,不知道是哪家递了标书。人却还没有到。

  明青达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皱眉说道:“乙六是谁家?马上就要开始了,怎么人还没有到?”

  明兰石一怔,无法应答,因为他明明已经调查的足够详细,为什么那间房还一直空着?

  明青达地心中开始生出某种警兆

  范闲退回四十万两银票之后,便陷入了安静之中,不知道那位钦大人究竟在想什么。他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微恚说道:“办事就要滴水不漏,连人都没有查清楚,呆会儿万一出什么问题,怎么办?”

  明兰石面色微窘,只好认错,心里却有些不服,这些豪门大族的人物,都带着这种心口不一的坏毛病,试探着说道:“会不会是哪家盐商……他们做事向来古怪。指不定这次也是眼馋了。”

  明青达一脸阴煞,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盐商,一。他们给过我们承诺,二,薛大人也曾经向我做过保证。”

  这位明家主人看着对过那间空无一人的房间,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看着玻璃窗里隐约渗出的寒意,心中涌出强烈的不安。

  ――――――――――――――――――――――――

  “这次真是可惜了。”江南总督府书房之中,一位师爷叹息着:“崔家空出了六项,咱们却不方便插手。眼睁睁看着这么多银子,又要被明家和那些江南的土财主们瓜分,实在可惜。”

  封疆大吏,江南路总督,一品大员薛清大人面带微笑。不言不语。

  坐在他身边另一位师爷也是面露可惜之色,说道:“杨继美前些天来了几次。还不是指望大人能帮他在小范大人面前说说话……他家世代做盐,如今看着内库这块肥肉,也馋的慌。”

  杨继美是两淮一代最大地盐商,或者说是私盐贩子,一向对总督府小心巴结。

  薛清想了想后,笑着说道:“馋?谁不馋?杨继美这老杀才……那么好一座华园,我找他要,他都硬顶着不给,这次非要经我的手送给范闲当住所,他想的什么,难道本官不知?难道范大人心里不清楚?”

  他身为江南总督,掌管天下七分之一的兵马民政,实力雄厚至极,耳目自然众多,想到一椿事情,忍不住叹息道:“范大人日后肯定要卖杨继美一个面子,不过内库这个事情……他是没什么机会了。”

  师爷好奇问道:“钦差大人究竟怎么想的?空出来的那六项,他究竟准备交到谁的手上?”

  薛清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说道:“其实问都不需要问,陛下既然派他来了江南,这六项自然是他准备自己得了。”

  他接着冷笑道:“别说这六项,我看明家自己的那八项,今天要保下来,只怕也会非常吃力。”

  师爷深深皱眉说道:“就不知道小范大人这次选的是哪家。”

  薛清嘲讽一笑,他统领江南一地,当然知道范闲做地一些手脚,笑道:“那个人选,只怕你们谁都想不到,这位钦差大人也委实厉害,竟然不在商人之中选代言,却在草莽之中挖人,如果平日里那厮敢大摇大摆地走进苏城里来,本官只怕要拿他入狱,索些好处才是。”

  师爷不知内情,干笑了两声,心头却依然有些不舍,试探着问道:“关于内库开门一事,钦差大人……没有和您说道说道?”

  依官场惯例,像内库这么大一块肥肉,总不能由一个派系的官员独吞,尤其是薛清地位超然,又深植江南,范闲再如何嚣张,也总要对总督府意思意思。

  薛清微微皱眉,摇头说道:“小范大人自然是有提过此事,别看他年纪不大,行事却颇有圆融之风,范尚书和陈院长教的好啊……只是本官。此次不得已,只好婉拒了小范大人的好意。”

  “啊?”师爷惊呼出声,婉拒好意?只要范闲开了口,这小小地好意,只怕至少也有十几万两银子的份额,总督大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清廉自持了?难道他学会了变脸?

  薛清自嘲一笑,站起身来。说道:“虽说离的近,但咱们还是先走一步,小范大人在宅院里等着,还有郭铮那个老白脸,宫里的公公也带着旨意来,我们不要太迟缓了。”

  他没有向自己比夫人还要亲密的师爷们解释,自己为什么婉拒了范闲的好意,是因为薛清明白,内库看似只是范闲与长公主之间的较量,其实背后还代表着更深层地意义。那些皇子们,究竟该如何排序,这已经开始变成一个极为棘棘手地问题。

  薛清的身份不允许他太早站队,不然陛下会很生气,所以他不方便去分享内库这场盛宴。

  在护卫的拱卫下出了江南总督府的正门,薛清下意识回头,看着府前的匾额,被这初生不久地太阳晃了晃眼睛,他的心中涌起强烈地不安,陛下这几年行事愈发……古怪了。这天下所有人的都看着京都,在猜测着将来地格局,可是这样的动荡,对于庆国的朝廷来讲。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人心不定,官员如何自处?

  陛下啊陛下,您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

  内库开门,前来应标的商人们已经坐在房间里等候。而主持此事的范闲,此时却还悠哉游哉地喝着茶,与他饮茶对话的,乃是一位从京都来的太监。

  内库乃是皇室财产,依规矩。便要由太常寺与内廷共同监核,由于范闲本身就是太常寺少卿,所以今日太常寺就没有多事的再派人来苏州,也给他减少了很多麻烦。

  但来了一位大太监,同时也是个大麻烦。

  “黄公公说的有理。”范闲将茶碗搁在案几之上。微笑说道:“本官也以为,一动不如一静。一切依旧年规矩办理就好。”

  这位自宫中来的大太监品秩极高,不然也不可能被委以如此重任。此人生地肥头大耳,两颊边的肥肉都堆在一处,此时听着范闲应话,皮笑肉不笑说道:“大人主持此事,咱家是放心的。”

  这名太监一向深在内宫,虽然很清楚范闲的大名,但心想自己身负圣命,倒也不是怎么害怕对方,相反是他来苏州几天,范闲却没有请他过府一叙,这个被漠视地事实,让黄公公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先前的一番谈话,这名黄公公给范闲带来了一个极不好的消息,准确地说,是传递了太后老人家的口谕,让范闲主持内库一事,尽依旧年规矩,莫要乱来。

  莫要乱来?旧年规矩?

  范闲在心里冷笑着,这自然是说该明家的归明家,其余的就自己慢慢折腾,看来长公主回京之后,太后心疼这个幼女,居然拉长了脸,用出了这么大的面子!

  他心里明白,太后这是在警告自己,做事不要太过分,总要为皇族那些成员们留些活钱花花,想到此节,范闲就忍不住想笑,心想自己那位皇帝老子号称一代帝王,怎么这些年却越活越转去了?任由老妈妹妹把家业往自己地儿子们府上送?

  他当然知道皇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只是越发有些不明白,皇帝造就如此一个动荡的局面,究竟是为了什么。

  “欲大治,必先大乱?”他下意识里皱眉说出口来。

  “什么?”在他身旁的黄公公好奇问道。

  “没什么。”范闲笑着说道:“辛苦公公传旨。”

  黄公公咳了两声,微带骄意说道:“也是太后老人家信得过咱这个奴才,当然,也要谢谢小范大人卖咱家这个面子。”

  范闲没有接话,只是笑谑着看着黄公公像猪头一样的脸,半晌后说道:“你地面子?”

  黄公公一怔。

  范闲微笑说道:“黄公公,在本官的面前,你最好收起那一套。老姚老戴老侯……可比你会做人一些。”

  黄公公大怒,却旋又一惊,范闲提到地这三人,都是宫中的实力派大太监,虽说老戴如今早已失势,可是除了最近调往东宫的头领太监洪绣之外,老姚老侯……可都比自己面子大!范闲如此说。自然是表示,连姚公公侯公公在自己面前就得恭恭敬敬的,你又算做什么嘀?

  黄公公城府颇深,敛去怒容,反而笑着应道:“大人说的是。”他心里却是对范闲看低了一线,如此四处树敌的年轻权臣,只怕日后难以长久了。而且他毕竟是太后的近人,身份有些特殊。

  范闲似笑非笑说道:“黄公公,在苏州城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黄公公低下脸去,应道:“钦差大人这是说地哪里话?”

  “说的京都话。”范闲阴沉说道:“本官最厌憎有人用太后来压我。别人怕你三分,却不包括我在内,你回京后自可四处说去,且看到时又是个什么格局。”

  黄公公大怒抬头,一位臣子,竟敢对太后如此不敬!难道你范闲真的不想要小命了!

  范闲如此说话,自有他的道理,他寒着那张脸,双袖一拂,转过侧廊走向宅院的正堂。丢下最后一句话:“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可不姓洪!”

  除了洪老公公,那座凉沁沁的皇宫里,还有什么是值得范闲警惧的?

  ……

  ……

  范闲冷漠着站在正堂前方的石阶上。两边檐下房间的地商人们赶紧走了出来,对他躬身行礼。

  他眼光直直地盯着正门处,连离自己最近的甲字房的明家父子都没有看一眼。

  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一列沉默的人缓缓走了进来,这行人的身上并没有带着商人们常见的富贵气息,也没有官员们的味道,反而是充斥着一股血杀的草莽感觉。

  这行人往院中一站,就像是羊群里忽然来了几匹恶狼,糕点上搁着一条鹿尾。显得格格不入,突兀至极。

  领头的,正是江南水寨大统领,夏栖飞。

  今日夏栖飞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水洗绸,却依然没有遮掩住他身上地铁血气息。面色虽然平静,但是微眯的双眼中依然流露出了一丝兴奋与紧张。

  夏栖飞抱拳。向范闲行礼说道:“正使大人,草民来晚了。”

  “不晚。”范闲冷漠说道:“只要来了就好。”

  ……

  ……

  江南的巨商们往往都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而且他们也有很多地方虽然倚仗地方上地草莽力量,而夏栖飞身为江南水寨的大头目,其实暗中与这些商人们,甚至与明家都有些来往。

  所以也有些人见过夏栖飞的真面目,今日他领着自己手下的兄弟往院中一站,马上便有眼尖的人认了出来,窃窃私语之声渐起,逐渐变成了无数声的惊叹!

  水匪也来内库招标!

  众巨商们满脸惶恐地看着院中的夏栖飞,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站在石阶上的范闲,怎么想也没有想明白这件事情。

  水匪经商?那咱们这些商人做什么?难道去当山贼?这世道……自从小范大人显名以来,似乎就变得有些光怪陆离,难以捉摸了。而且这些江南商人们更为好奇地是,夏栖飞就算四处抢劫,可是哪里能筹足这么多银子?不过这些江南水寨的人们既然已经入了内库门,想必至少已经交齐了保证金……当水匪能挣这么多钱,那自己还用得着辛苦做生意?

  站在石阶最近那个房间门口的明青达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最后入院的人,轻声说道:“这个人是谁?”

  “应该是夏栖飞。”明兰石附在父亲的耳边亲身说道:“江南水寨地大头目,以往有过一些联系,不过没有见着本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天也来凑热闹。”

  明青达的双眼眯地愈发厉害,快要看不见里面深寒的眸子,只听着他幽幽说道:“看来……这人就是钦差大人预先埋下的棋子。”

  便在此时,夏栖飞缓缓转头,对上了明家当代主人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极为真诚地……展露出无穷的敌意与噬血欲望。

  被杀母夺产的明七少爷,在范闲的帮助下,终于有了堂堂正正站到台面上复仇的机会。
第5卷京华江南 第109章 乙4房的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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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没有等太久,江南总督薛清也赶了过来,而一直磨蹭在后院的御史郭铮也终于走到了前厅。到此时,主持及监核内库开标一事的四方大员终于齐集一地。郭铮如今早已不是京中风光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但巡察各路,还是有一定的权力,他与范闲旧怨未除,所以见面时难免尴尬,四位大员互相行礼之时,总觉得范闲那平静冷漠的眼光里藏着几丝凶险。

  今日这四位大员之中,从京里来的黄公公自然代表宫里,江南总督薛清代表朝官系统,御史大夫郭铮代表言官系统,而范闲……代表的势力却有些多,比如内库转运司,比如监察院,甚至也包括太常寺这个管理皇族的机构。

  当然,大家都是代表朝廷,代表陛下。

  范闲坐在第二张椅子上,微笑与薛清说着话,却将今天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盯着此事的人太多,不论是谁,不论是哪个势力,都很难一力完成台面下的交易,历史形成的内库开标程序,极为有效地保证了公平。

  至少是表面上的公平,只要商人有钱,都可以来争一争内库十六出项的代销权。

  他是如此想的,其他的三个人也是如此想的,黄公公与郭铮互视一眼,虽然隐有不安,但在他们看来,范闲当着众人的面,总是不可能玩出什么花招来,他们要保证的,只是明家依然能够获得如往年一样的份额就好。

  公公与御史,本来在历史上是水火不相融地两个阶层。但今天却极为默契的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之中,只是这二人并不了解许多隐情,也没有对最后入内库门的那位夏栖飞夏大当家投以足够的重视。

  薛清不同,这位江南总督抱着看戏的心态,满脸祥和地注视着台下的巨商与身边的人们,看戏不怕台高,总比演戏地人要轻松一些。

  一方戏台数人唱。

  ……

  ……

  内库大宅院的厚门缓缓重新关上。门外的兵士与监察院官吏拉起了严密的防守。往年内库招标,一般一天的时间就结束了,不过朝廷的规矩,其实允许各户商家用两天的时间来喊价。

  轰的一声巨响。

  范闲笑着捂着耳朵,看着宅院之外那枝冲天而起的春雷。

  春雷直冲天穹,在浅云之下炸开,声音清亮明脆,远远传到了地面上,令无数人心神为之一震。

  苏州城中昨夜辛苦的青楼姑娘们被这道雷声惊醒,骂了几句脏话。又钻进棉被里沉沉睡去。正在街上向父母讨大钱要买糖人儿吃地孩子,以为是老天爷说自己不乖,打雷罚自己,吓的哇哇哭了起来。后院里正翘着腿对老树根撒尿的那条黑狗,被这雷惊的浑身一哆嗦,前肢俯地,将狗头埋进毛茸茸的包裹之中,学起了鸵鸟。

  人类的反应本就各不相通,这声春雷落在有些人的耳中,却是另外的意思。不论是在苏州城北城码头上聚集待命的各家师爷掌柜。还是茶楼里议论今日开标一事的苏城居民,众人翘首望向了南城方向,望着那个看不见地宅院,知道内库招标已经开始了。

  庆历六年新春的内库开标。其实一开始就进行的格外不顺利。

  首先由内库转运司对去年各商号的盈余亏损情况进行了一下汇总,当中自然不乏勉励之辞,而负责演讲地转运司副使马楷最后更是严厉无比地通报了朝廷对于崔家的查处情况,这是警告阶下的那些商人们,不要以为朝廷没有看着你们。

  这都是往日规矩,没有人在意,但当马楷说道今日招标的具体事项时,宅院就炸了锅。那些商人们纷纷站出来表示反对,就连坐在正堂里的四位大员都开始争执了起来。

  因为转运司突然决定,将原来的十六项细分成三十四个小项,并且今年不再进行捆绑式招标。

  这个变化看似不大,但对于下面这些商人来说。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每逢招标之前的三个月。这些江南地巨商们早已私下进行了串连,拟好了彼此之间的界限与分野,井水不犯河水,以免彼此间伤了和气,更因为抬价伤了财气。比如岭南熊家今年必争的,便是酒水类北向的一标,而泉州孙家,则是要拿瓷货的海外行销权。

  今天如果依着转运司地意思,将十六大项分成了三十四小项,虽然从表面上看,大家还是可以各持底线,但是预料中本该归明家得的八大项,分两次捆绑招标,全部被细化之后,谁能知道会不会有哪家商人忽然红了眼,想抢些明家地份额?毕竟不再捆绑之后,那些最赚钱的进项,似乎所需要的银子,也并不是太多了。

  而一旦有人对明家的份额动心,明家怎么办?肯定回头就要抢别人的份额,这是商人们逐利的天性所决定的,只怕今天内库开门招标会乱的一踏糊涂。

  这些江南商人们……如今最怕的就是乱,明家已经说好了原属崔家的份额他们不插手,这些商人们今天已经可以多吃好几碗肥肉,当然不希望有人打乱自己的计划。

  在他们看来,钦差大人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变动,目的其实很简单,一是想让大家伙在乱中杀红了眼,把价钱抬起来,二来就是想细分进项之后,摊薄每项所需要的定银,让……最后进院的夏栖飞也能分一杯羹!

  这些奸滑的商人们已经察觉到,一直沉默的乙四号房,乃是钦差大人属意的代言人。

  只是你钦差大人想挣钱。咱们都能理解,可是你不能用这种看似公允,实则恶毒地法子!

  ……

  ……

  「范大人,此议不妥吧。」黄公公被范闲削了一通脸后,竟是依然表现的足够沉稳,肥脸上挤出笑眯眯的神情,说道:「往年规矩。十六项就是十六项,怎么忽然要细划?这事儿总得京里拿主意才是。」

  范闲皱了皱眉,说了几句,又回头与薛清低声说道:「总督大人,

  划成细项,不再捆绑,其实想的只是能让更多的人有资格入场……这事儿,对于朝廷总是有好处的。」

  薛清沉吟少许,面现为难之色,说道:「话虽如此。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我看范大人还是禀明朝廷,交宫中议后,明年再缓缓推行不迟。」

  见薛清也表示反对,范闲心里有些不愉快,看着堂下闹的乱哄哄地商人们,脑中闪过一丝怜恨之意,其实之所以今天要准备分项,根本不是这些商人所以为的理由。

  的确,他是想试探一下。有没有可能,从明家的那捆绑在一处的八个大项里面,挖出最挣钱的那两项给夏栖飞。但真正重要的理由,其实倒是为这些商人们着想。

  这些商人们此时心里总想着。崔家留下来的那六项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不会与明家去争……可是呆会儿夏栖飞肯定要把崔家的那六项全部吞进肚子里去,这些商人们只有去吃那可怜地两项。事前有情报过来,岭南熊家与泉州孙家这次都准备了一大笔银子,磨刀霍霍地准备接受崔家的线路,呆会儿一旦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商人们可是要吃大亏的。

  由于崔家的倒闭,今天来内库开标的商人比往年硬是多出了三倍。范闲本意是想这些商人们也有口饭吃,所以才会有细分这个提议,没料到竟是没有人领情――虽然明白是因为这些商人并不知道呆会儿的情势发展,才会如此强硬的提出反对,可范闲依然难抑心头吕洞宾的憋屈感觉。

  又与身边的黄公公、郭铮争了两句,解释了一阵。发现商人们依然坚持依往年惯例办理,而其他的这三位大员,也是死扣着规矩二字,不敢松口,范闲终于决定放弃了,所谓以退为进,有时候就是这种道理。

  副使马楷为难地回头看了范闲一眼,范闲挥挥手,示意罢了此议。

  商人们大喜过望,纷纷长躬于身,言道钦差大人英明。范闲冷眼看着这些商人,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呆会儿你们别哭就好。

  薛清坐在他地旁边,微笑捋须无语,其实目光却注视着离正堂最近的那间房,以及最远的那间房,先前场中一片吵闹,最平静的,就是那两间房。他知道夏栖飞是范闲地人,只是不知道范闲从哪里准备的银子,以及明家究竟准备如何应对。

  ――――――――――――――――――――

  招标进行没有多久,已经有商人开始后悔,而岭南熊家的当家主人,成为了第一个险些哭出来的可怜家伙。

  内库转运司的官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唱礼,然后各房开始出价,出价自然不能像在青楼里标姑娘一样喊将出来――五十两!一百两!――朝廷做事,总要有些规矩,所以有意某一标,比如棉纱北路的商家会在官员唱礼之后,通过核计去年的利润以及今年地走势,由自己带的老掌柜进行细致的计算,然后在纸上写下一个准确的数目,封入牛皮纸袋之中,由阶下应着的转运司官员交到正堂左手边地花厅之中。

  商家叫价一共有三次机会,而且开的是明标,所以如果第一次有人喊地价超过了自己,这些商家们还有机会再行加价,最后以第三次为准,很简单的中标原则――价高者得。然后中标的商家则要在第一时间内,或欣喜万分,或心痛肚儿痛地取出高达四成的定银,交到花厅之中――花厅之中是转运司的会计人员,还有由京都户部调来的算帐老官,他们负责比对各商家拟上来的数目,以及对最后中标商家交上来的银票进行查验。已经很多年没有商家傻乎乎地抬着十几箱银子来开标了……

  从这个层面上讲,内库招标其实和在青楼里标红倌人也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内库这位姑娘有些偏贵而已。不论是商家还是那些忙碌着地官员们,对于这种场景都不陌生。

  此时宅院之中,官员们忙碌地四处穿行着,手里拿着各家交上来的信封,监察院的官员们警惕地注视着一切。防止本来就很难发生的舞弊事宜。

  这时候开的是酒水类北向的标书,已经是第三次喊价了。

  岭南熊家今天来的人是如今当家地熊百龄,他抹着自己额头的冷汗,看着前两次对方的报价,面部的肌肉抽搐着,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岭南熊家向来在庆国南方行商,由于地域与机遇的问题,一直没有机会将触脚伸展到北方,所以生意的局面极难打开,而今年由于崔家倒台。给了这些商人们夺取北方行销权的机会,所以熊百龄对于这一标是志在必得,先前反对范闲细分项目最起劲儿的也是他。

  ……可是,这时候他开始后悔了,明明自己已经让族中准备了足够充分的银子,可是居然前两次叫价居然被人硬生生地压住了!

  熊百龄双眼泛红,急火攻心,如果这一标拿不下来,不是今年要少挣多少钱地问题,而是家族绕过明家这座大山。向北方进军的脚步,却要被迫放慢下来,所以他对于那个不守规矩,敢于和自己抢标的人。真是恨到了骨头里,但在恨意之外,也有无数警惧,因为他知道那人有钦差大人当靠山,可问题是……对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乙四!」他恨恨看着最后方那个安静的屋子,乙四号房里的夏栖飞一行一直极为安静,可是抢起标来,却是十分心狠手辣。最关键是的,对方不知道有什么高人助阵,竟是将酒水行北权一年的利润算的如此清晰,而且对自己家族的底线也估地十分清楚,前两次叫价。每次叫价都恰好压了自己一头。

  熊百龄心中无由生出一股挫败的情绪,难道世代经商的自己还不如一个强盗头子?

  身旁的老掌柜满脸丧败之色。提醒道:「老爷,不能再加了,再加……可就没什么赚地了。」

  熊百龄想了一会儿,眼中厉色大作,熊家靠这一标挣钱是小事,打开商路才是大事,他决定和乙四房的强盗拼了。

  「直接报这个价。」熊百龄比划了一个手势,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咬牙说道:「当强盗的不心疼抢来的银子……可也没必要赔着本和我抢生意。」

  这个时候院落里已经安静了下来,第三次叫价,已经没有别的人再参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岭南熊家与乙四号房里。

  黄公公与郭铮虽然心有疑虑,看了范闲一眼,但仍然没有生起足够的重视,因为这毕竟只是一个小项,也许只是范闲想捞些油水,只要不伤到明家,伤到自己这些人地利益就好。

  两名官员分别从这两个房间取出两封牛皮纸袋,沉默着入了花厅。

  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结果,虽然这一标并不是十六项中最大最挣钱的一标,但是院中的人们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感觉到了乙四房的古怪,所以大家都想知道,这个乙四房究竟是来抢标,还是钦差大人用来作托抬价的。

  ……

  ……

  「乙四房,夏家,三十七万两,得……」

  负责唱礼地转运司官员,站在石阶上面无表情地唱出了结果,唱的极为动听,甚至最后一个得字飘飘摇摇,唱出了几分戏台上地味道。

  院落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之中,片刻后,人们似乎才从这种震惊里清醒过来,发出震天介的惊呼声。

  三十七万两!只是往北方卖酒水……如果按照往年来算,这肯定是要亏本的价钱,岭南熊家报的是三十万两,这已经是在砸锅卖铁地争标了,没想到,居然还是输了给乙四房!

  不过如此一来,众商家们也清楚了一个事实。乙四房的夏栖飞,绝对不是钦差大人用来抬价的托儿,而是实实在在要与自己这些人争生意了。

  一时间,众人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便在此时,岭南熊家地房间中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重物从椅上摔到了地上。

  众人心有余悸地注视着那个房间。

  熊家的主人熊百龄从地上爬了起来。很辛苦地拿着一杯冷茶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气喘吁吁说道:「个烂仔……,居然标三十七万两,这强盗就是强盗,做起生意来还是这么匪气十足,算你们狠。」

  范闲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微微低头,心里倒是有些不乐意这个价格,这个价格确实太高了,本来前两次叫价。夏栖飞那边叫的极为漂亮,恰恰压过熊家一头,这最后的一口价,却是生生多花了七万两银子。

  自己再有钱,也禁不住这么花啊――他在心里叹息着,但也清楚叫价这个事情肯定不是夏栖飞做地主,自己在乙四房里放了几位老奸巨滑的户部堂官,是他暗中向京都父亲那边讨过来的好手,只是看来那些户部堂官还是高估了岭南熊家的决心。

  ――――――――――――――――――――――

  不一时,乙四房中就已经取出了一个锦盒。交由花厅审验,确实是足足的十五万两银票,由太平钱庄开出,印鉴无伪。老叟无欺。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知道,安静的乙四房中坐着的乃是位强盗中的商人,商人中的土匪,抢起标来是半分不给情面,只会血腥无比地拿银子砸人,而且,对方确实有这么多银子。

  只是不知道乙四房地强盗……还准备抢多少标。

  接下来的局势发展。让除了明家之外的所有人都绝望了,江南水寨大头领夏栖飞同学,完美地发扬了强盗的风格,以银票为刀,以绝妙的叫价为拳。硬生生地在众商人环峙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石阶上官员唱礼声声之中,锦盒不停往花厅里递着。人们似乎看到了无数张美丽至极的银票在空中飞舞,而夏栖飞则拿着一把大刀,淫荡无比地叫嚣着:「谁比我有钱?」

  两个时辰过去,除了漏了一个不是太重要的小标之外,夏栖飞竟是连夺四标,这其中还包括了原属崔家北方线路的三标,不止杀得熊百龄跌坐于地,也杀的泉州孙家面色惨白,其余的那些商家更是魂飞胆丧,心想自己今天来感情不是来夺标,而是来看强盗杀人地。

  直到这个时候,商家们才有些后悔,没有接受范闲最开始的提议,如果分拆开来,后面的还有十个大项,就算明家虎视眈眈,自己也有机会吃些进嘴。

  宁肯和明家撕破脸争,也别和乙四房里的强盗对上,这是江南商人们今天最大地感触。

  范闲满脸平静坐在太师椅上,与薛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其实心里却在嫉恨着夏栖飞,心想这种拿银子砸人的可爱游戏,怎么就轮不到自己粉墨登场,却好死了你。

  黄公公与郭铮已经从前一刻的震惊里摆脱了出来,似笑非笑地互视一眼,心里想的事情相当一致,你范闲……的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只怕京都那位户部尚书身上可不会干净。

  第五标开始了,这是原属于崔家的行北玻璃制品。

  乙四房地房门又被推开,又一封牛皮纸袋递了出来。

  这时候,已经没有商人愿意陪这个强盗玩,所以都安静着,只希望强盗能早些吃饱。

  而就在此时,一直安静异常的甲一号房门却被推开,明家……不知为何,提前出了手!

  ……

  ……

  「不求中标,但要拖时间,至少拖到今天结束。」明青达闭着双眼养神,对身边的儿子说道:「对方声势已成,我们要小心一些,给自己留足一晚上的应对时间。」

  明兰石默然,知道父亲也开始担忧乙四房那似乎深不见底的银子数量,准备晚上再行筹措。

  明青达没有睁开双眼,心里却在想着那名乙四房中地强盗,为什么会让自己如此的不安?那个叫夏栖飞地,为什么看着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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